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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长江,相对于白日的奔腾,已经是无限的安静了。江水深邃,只看见偶尔露出来的波峰。船只也相对很少。孤寂的航标灯,在江面上摇晃着。这多像人生!周天浩站在江堤上。江流平静,江流千古。而人生何其匆促?如此匆促的人生,为什么又生出这么多枝枝节节呢?是命运使然?还是心性使然?应该说,这些年来,周天浩始终把自己定位在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角色上。他有理想,有抱负,甚至,他曾经把自己往后的一切,设想得异常的充分。但他也明白,理想仅仅只是理想。现实是一把无情的钝刀子,慢慢地割你,直到有一天,你对一切失去了疼痛感,理想也就永远地被锁进了天堂。如果说,一个40多岁的人还怀揣理想,那是可笑,但如果就此断定周天浩没有理想,那更是对他的轻视与不解!
江风吹着,有些冷。5月的南州,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周天浩往前走了几步,一条亮着灯的驳船,正从上游驶过来。夜晚,看着船,似乎是静止的,只有灯光在告诉你:它是在运动着的。没有了江水和两岸的风景作为参照,一切开始沉缓下来。周天浩想:人生也能如此地沉缓吗?或者,人生也能在这无边的夜色中,悄悄地改变吗?
手机震动了下,是短信。
周天浩打开手机,竟是祁静静。祁静静说:住在医院里,你得来看我。
周天浩没有回。这祁静静,唉!他索性把手机关了。再回头看江面,那驳船竟已不见了。江上一片漆黑,仿佛连广大的天空也被它吞了似的。
下了江堤,周天浩拦了辆的士。上车后,他想了想,又开了手机。祁静静的短信又蹦出来了:我想通了。你来!
周天浩叹了口气,司机显然也听到了,回了下头。周天浩说:“师傅,放点音乐吧!”
司机说:“好咧。”接着,便打开音响,不一会儿,就传出韩红的《青藏高原》。周天浩是喜欢这首歌的,高亢,悠远,深情,执着,特别是流布在其中的浓郁的民族风情,让他每每听见,都激动不已。他听着,就如同走上了辽阔的青藏高原,与古老的藏民族文化相遇。那藏红花,那青稞酒,那远古的呼唤,那洁白的哈达……早在大学读书时,周天浩就曾经有一个梦想:有朝一日,一个人独自背着行囊,去游历西藏。
20年了,西藏还在白云之上,还在念想之中。可是,心已结茧了。
周天浩听着,眼睛一热,泪水竟要流出来。他赶紧背过头,稍稍用手拭了下,然后给祁静静发了个短信:我在家。有事明天再联系!
现在,周天浩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晚上回到家以后,如何面对吴雪。吴雪是个天真的女人,这从她对待感情和对待家庭以及对待别人上,都能看得出来。在感情上,周天浩是她的第一次。那时,已经身为南州市委组织部长的吴昌茂,坚决不同意女儿嫁给党校一个刚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可是,吴雪认准了,她告诉父亲:要么同意,要么脱离父女关系。吴昌茂只好妥协了。在家庭上,吴雪现在除了党校图书馆的工作,其余时间几乎都放在家庭上。既要照顾年龄渐大的父亲,又要管好孩子的日常生活和学习,同时还得为周天浩操心。有时,吴雪自己也埋怨自己:何必呢?年轻时的朋友们都散了。在对待别人上,吴雪更是坚持着“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在党校工作了20多年,她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人前人后,吴雪都是一个让人敬重让人喜欢让人觉得亲切的女人。她的天真,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她的宽容,更不是刻意的,而是来自于她的秉性。这样一个天真的人,丈夫却……50万哪!周天浩想起晚上吴雪知道这事时那一声哭泣,他的心有些疼了——
如果能回头……可是,能回头吗?
车子到了小区,周天浩付了钱下车。穿过一条林荫道,便是他们家所住的厅干楼。这是一幢小别墅,两层,前后都有院子。老岳父退下来后,在前前后后种满了花草。一近到门前,就能闻到5月正在开放的栀子花的香气,还有香樟清新的气息。周天浩站了会儿,才掏出钥匙开了门。整幢房子看不见灯光,也许都已经睡下了。他又开了客厅的门,本来他想就着黑暗到卫生间洗一把,可是就在他挪动步子时,吴雪说话了。
吴雪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道:“周天浩,别急着,我想跟你谈谈。”
周天浩听得出来,吴雪的口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痛心疾首了。大概是老岳父做了工作,或者她自己深入地思考了一番。也好,在这黑暗之中,也许正适合两个人慢慢地谈谈。有些事,你已经回避不了,那就不如迎上去。迎上去,也许就能找到出口。这出口,或许是自己找到的,或许是别人找到的。不管是谁,只要是出口,总比堵在其中活活地闷死了好。周天浩因此也坐了下来,他和吴雪隔着一张茶几,他能听见吴雪起伏较大的呼吸声,就说明了她内心里,还在不断地争斗着。
“小雪,是我……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也许是多余了。不过,我得说一句:我真的没有主观上……”
“这个,我相信你。但是,客观上,你已经构成了受贿,而且数额巨大。巨大啊!”
“以前,我一直没想这么多。钱一直存着,我也担心日后会出事。果然……我已经同杨平联系了,他明天上午回南州。我准备将钱全部退给他。”
“退就能解决问题?”
“肯定不能解决问题,但总比不退好。在组织上没有正式立案前,这都是机会。”
“周天浩,我问你,在收那些钱时,你想到过我和孩子没有?”
“这……”
“一定没想过。你想到的就是权力!”
“这也……”
“难道不是?我现在真后悔,当时在爸爸面前替你说话,让你当了副校长。否则,你一直当部主任,哪会有现在?我说,你怎么就……唉!”
“我也说不准。也许正如你所说,只想到了权力。”
“我问你,钱真的一分没用?”
“一分没用!”
“能取出来吗?”
“能。我办了银行卡,在省城存的,但可以异地取款。明天一早,我就到银行去全部取了,然后交给杨平。”
“马国志马校长也收了,是吧?”
“这……我听杨平说,马校长收了一套别墅,同时还收了一部分钱,包括30多万美元。可是现在他……”
“他中风了,是吧?中风了就能逃脱?不可能的。”
“……”
“今天晚上我不想再和你说了。休息吧!”吴雪说着就起身,往房里走去。周天浩也跟着,准备进房,却被吴雪给挡住了,“你到书房睡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周天浩没再说什么,就转过身。他先去冲了下,然后到书房。夜已经很深了,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窗外,虫鸣正盛,偶尔还能听到树枝间飞动的夜鸟的翅膀与树叶的摩擦声。静了一会儿之后,周天浩开始慢慢地梳理思绪。他突然发现,也许马国志的中风,对于整个党校综合楼的案子,是一件好事。马国志是个核心人物。如果从办案人的心理和反腐败的成果上看,无论如何马国志都应该排在他的前面。一个正厅级的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受贿五六百万,这本身就具有极大的轰动效应。南州这些年来,在反腐败上也抓过几个官员,但印象中,级别最高的也才是正处。这次可是抓出了条大鱼。可这大鱼刚刚露了头,就已经……大鱼倘若消失了,有两种可能,一是小鱼跟着遭殃;二是索性不再抓鱼。权衡一下,周天浩觉得在这关键时刻,马国志常务最好的态度应该是不再醒来,或者醒来了,也不再能承担什么责任。但这他说了不算,得马国志自己的意志和医学的水平说了算。
如果马国志以万分之一的可能,醒来了,且清楚了,那么,党校综合楼案件,也许在不久之后就将成为各大媒体上的新闻。当然,也还有可能,这个案件,到调查为止,一切皆为虚惊……
如果马国志再没有醒来,那么,这案件一大部分关键就丧失了。周天浩再把钱如数退还了,也许……
天快亮时,周天浩才懵懵懂懂地睡着,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做了个梦。也没有具体内容,只是感觉到大地在向后倒退,而自己正在向前疯狂地奔跑,跑着跑着,他就醒了。眼一睁,外面天光明媚。
新的一天开始了!
孩子早早地吃了饭,到老师家补课了。老岳父、吴雪和周天浩,三个人寡淡无味地吃了早饭。吴雪说:“天浩,我们一起过去!”
周天浩说:“也好。我马上跟杨平联系下。”
杨平已经到了南州,正住在宾馆里。周天浩说你先休息,半小时后我到宾馆找你。杨平说到底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我的心里都直打鼓。是不是综合楼的事?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分钱也没承认。他们要是查出来了,那也是……
周天浩打断了杨平的话,说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我到了再细说吧。
两个人到银行取了钱,自始至终,吴雪一直跟着,却没说一句话。50万,整整一公文包,提着也沉甸甸的。到了宾馆,一进杨平的房间,周天浩就道:“杨总,这是你放在我那的50万。我保存着也不太方便,现在还给你,请收下!”
杨平呆着,像被点了穴一般,人整个地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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