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1/2)
当天下午,杨登科就带着老婆孩子离开老家,回到了贵都市。
市委全会没几天就结束了。据说省委组织部就董志良同志的提拔问题,在市委委员中间搞的民意测验非常成功,对董志良的满意率几乎达到了100%。市委委员都是市里领导和市直单位和县区领导,让他们给董志良打勾勾,也叫做民意测验,这说法不仅巧妙,简直说得上是幽默了。
这民意测验一搞,董志良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市委常委。魅力飞扬的姜总再运作运作,省委陶副书记再在后面关心关心,董志良进市委常委已完全不在话下。
也是好事成双,在姜总的大力支持下,董志良倾全力策划的芬芳山庄各项工程全部如期完成,并经有关部门正式验收合格。
芬芳公司自然要请验收人员热闹一番,董志良也带着杨登科往宴请地点赶去。路上杨登科对董志良说:“感谢老板对部下的关照,母亲生日办得很成功,市县乡三级政府部门都去了领导。”顺便给了董志良一个红包。本来是两个红包的,杨登科临时改变了主意,那个一百元的红包留下了,在那个两千元的红包里又加进去六千,成了个八千元的更大的红包。也就是说减去董志良那天送的两千元的礼金,杨登科倒送了六千元给董志良。
董志良手上托着这个厚厚的红包,说:“我母亲又不过生,你给我红包做什么?”杨登科说:“老板送了大人情,连酒都没喝一杯,所以还个小礼。”董志良说:“这还是小礼?起码有七八千吧?”说着要还给杨登科。
杨登科一手扶稳方向盘,一手挡住董志良,说:“老板你这不是看不起我,是看不起我母亲了,这可是我母亲大人的意思,她说你这么关心她,她也得表达点小心意,才亲手打了个小红包,嘱我转达给你。母命难违啊!你不收下,我怎么向母亲交差?”说着,杨登科竟然被自己编造的美丽的谎言所打动,抑制不住泪眼模糊了。
董志良见杨登科动了情,也受到感染,将红包放入自己公文包里,说:“好好好,老人家的心意我只能领了。以后你见了她老人家,代我感谢她,有机会时我再登门拜访了。”
杨登科嗯一声,又用力点了点头。还悄悄舒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很有成就感的样子。为了给人送钱,杨登科算是遭够了罪,受够了委屈,至今想来,还难免心有余悸。今天这个红包却很体面地出了手,杨登科可是一脸的光鲜,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杨登科得意着,不觉得就到了宴请地点。席上自然免不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团和气,你好我好他也好。不过天下的宴请尤其是公家的宴请大同小异,此处就不细说了。只说宴请结束后,还是初夜时分,袁芬芳把何场长推到验收人员面前,说:“各位兄弟,大家也别急于回去守老婆,我给何场长说好了,由他和芬芳公司的职员安排你们去潇洒。”
这些验收人员都是各职能部门的实权派,吃喝玩乐纯属家常便饭,机关里的人说是工资基本不动,烟酒基本靠送,三陪基本不空,老婆基本不用。平时基本惯了,所以袁芬芳提出要安排他们潇洒,自然正中下怀,也不怎么推辞,只嬉皮笑脸对袁芬芳说:“我们不要何场长安排,要袁总亲自安排。”袁芬芳笑道:“你们男人去寻欢作乐,我一个女流之辈跟着,岂不影响你们的情绪?”那伙人说:“你在场我们才有情绪呢。”袁芬芳说:“下次我亲自安排,这次还是何场长出面吧,他也跟着你们乐乐。”
何场长和芬芳公司的职员带着那伙人走后,袁芬芳这才转身来寻董志良。董志良和杨登科就在一旁,袁芬芳说:“走,我带你们到别的地方去。”董志良说:“也去潇洒?”袁芬芳说:“你们这些臭男人,整天就想着潇洒,看回家老婆废了你们的武功。”
说着要去开车。杨登科说:“还是坐我们的车吧。”董志良也对袁芬芳说:“登科技术没比你差吧?”袁芬芳说:“好好好,享享杨主任的福。”
上了蓝鸟,董志良接住前边的话题,说:“我听说有些男人喜欢去外面潇洒,女人绞尽了脑汁也拿他没法,最后只得蛮干,每天晚上都逼着男人上阵,说是肥水不落别人田。男人开始还坚持得住,多几个晚上却不行了,不肯干了。女人说不干也得干,反正这是女人的权力,你不干我找外面的男人干去。男人都是这个德性,自己天天在外面打野食可以,自己的女人越雷池半步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叫做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所以听女人说要去找别的男人,他哪里还敢偷懒?只得强打起精神继续上。男人都是最不中用的,夜里逞强,白天扶墙,出门时路都走不稳了,还用得着担心他再去外面拈花惹草么?”
说得袁芬芳咯咯笑起来。也不避杨登科的嫌,伸手去董志良脸上揪一把,说:“你老婆就是这样整你的吧?怪不得常常见你走路东倒西歪的。”董志良顺便在袁芬芳大腿上捏捏,说:“你说怪话了,我哪天不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袁芬芳剜董志良一眼,说:“在我前面夸什么海口?”意思是董志良的能耐她是领教过的。只是杨登科在前面开车,不便说得太露,才收住了。
其实杨登科是个聪明人,只得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眼睛死死盯住前面的路,握紧方向盘认真开自己的车。杨登科想,领导如果不是信任你,看得起你,他还不会在你车上这么放得开呢。领导对你什么也不避讳了,就说明你是领导的人了。杨登科主动请袁芬芳来坐蓝鸟,本来就是为了讨好她,让她有空跟董志良坐在一起的。杨登科知道给领导开车就是要懂得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见风使舵,见机而作,给领导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同时该装聋卖傻的要装聋卖傻,对领导的某些事情要能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不过相对来说,视而不见容易,管住自己的眼睛,不朝不该看的地方看就是;充耳不闻就难了,只要耳朵不聋,或没塞上棉花,什么方向的声音都会往里钻。只听袁芬芳又跟董志良开玩笑道:“我太了解你们这些臭男人了,你们的乐事无非就是枕边勤换女人头。据统计,湖北的张二江就跟107个女人有染,平均一个月换一个。”
董志良反唇相讥道:“湖北不是还出了一个女张二江么?”袁芬芳说:“那个女张二江,我也在媒体上见过她的报道,叫什么尹冬桂,做过市长和区委书记,不过传媒也只说她与多个男人有一腿,如果与男张二江107个的记录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董志良说:“你是不是嫌女张二江败在男张二江的手下,很没面子的?”袁芬芳说:“你别挖苦我们女人,这方面女人再坏也坏不过你们男人。”
董志良想起一个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比喻,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一把茶壶,可以配无数只茶杯,可一只茶杯若配上几把茶壶,那就有些不成体统了。”袁芬芳想想,还不无道理,说:“这也是怪,一把茶壶,周围茶杯再多好像都不为过,茶杯与茶杯之间总能相安无事,和睦相处。如果好几把茶壶围着一只茶杯转,那茶壶们一定会张飞不服马超,大打出手,恨不得将其他茶壶的壶把都砸掉,让自个一把独秀。”
说得车上两个男人不禁粲然。董志良说:“想想当年的貂婵,旁边也就董卓和吕布两把茶壶,竟闹得你死我活,如果再有几把茶壶掺和进去,岂不要弄得乾坤颠倒?”袁芬芳说:“所以人们才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嘛。男人那茶壶看上去强大,最后还得任女人这茶杯来摆布。茶壶强也罢,弱也罢,好也罢,坏也罢,起决定因素的还是茶杯。”
由男女而茶壶茶杯,这说法实在独特,一旁的杨登科也觉得甚是有趣。只听董志良又借题发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的根子还在皇帝那里,一般的男人再坏也没法坏过后宫佳丽三千的鸟皇帝。”袁芬芳说:“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都想做鸟皇帝?”董志良说:“那还用说?你知道如今那么多的皇帝戏怎么来的吗?就是有些男人的皇帝情绪或茶壶情绪作怪,恨自己没赶上做皇帝的时代,恨自己不能像皇帝小儿那样成为世上拥有最多茶杯的大茶壶,只好乐此不疲地写皇帝戏,演皇帝戏,来满足自己的茶壶欲。”袁芬芳说:“这个我也看出来了。写皇帝戏的人躲在幕后,我不清楚,那些演了几回皇帝的大腕的作派是略知一二的,他们都快把自己当成真皇帝了,不演戏的时候,那皇帝腔也改不回来了。特别是在女人面前,那份自鸣得意的样子,好像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他的茶杯似的。”
说着说着,董志良就没法笑得起来了。他说:“要说皇帝小儿的坏,还不仅仅坏在占有了那么多的茶杯上,主要还是坏在他占着那么多茶杯还不甘心,还巴不得天底下的男人都死掉,死得一个不剩,就他一把茶壶横行于茶杯国里。为什么皇帝小儿格外喜欢太监,而且动不动就对有才能的男人施以宫刑?原来就是皇帝小儿这份阴毒心理在作祟。”
本来是开玩笑逗乐的,被董志良往严肃的话题上一引,袁芬芳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在已经到达袁芬芳要找的那条灯红酒绿的老街,袁芬芳就喊住杨登科,要他放慢车速。行至一处巷口,袁芬芳说声到了,杨登科将车靠边停稳,三人下了车。
往巷子深处走去,只见地上铺着溜光的石子路面,两边是斑驳的板装屋,让人不由得想起旧时的花街柳巷。走上两百多米,袁芬芳往前头一指,对两个男人说:“看到前面的金字招牌没有?”董志良和杨登科抬了头,果然巷底一座两层的砖木旧楼前立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神秘文化研究院”几个字。杨登科感到新鲜,欲问袁芬芳是个什么机构,想起自己长着眼睛,进了门不就一目了然了?也就将话咽了回去。
来到金字招牌下,迎面一扇木门,虚掩着。袁芬芳上前一推,木门戛然出声,格外刺耳。进了木门,里面一个不大的天井。穿过天井便是正厅,墙上供着财神,烛光摇曳。三个人一入厅,就有人出了厢房,向他们迎过来。杨登科猜想可能是木门的声音给主人报了信,不然怎么知道屋里来了客人?
主人六十开外,美髯飘然,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袁芬芳抢先一步,将主人介绍给董志良二位,说这就是神秘文化研究院的孟院长。孟院长握握两位的手,将客人带进厢房。不想房里却充满现代化气息,靠墙一张宽大的木板,桌上摆着电话电脑和打印机。墙上挂着一幅字。那字于书法艺术而言还算不得上品,却也周正浑厚,瞧着舒服,如果硬弄成横竖没法认的所谓的书法艺术,相反没了这个效果。字条上只两行字,意思甚好,形象而富于哲理。杨登科读电大时接触过,记得是唐人诗句。诗曰:
繁华事散逐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杨登科正对着字幅出神,孟院长已让工作人员端上茶水。品茗之际,袁芬芳说:“孟院长有两个院长的头衔,一是贵都市歌剧院院长,二是神秘文化研究院院长。”孟院长说:“歌剧院院长是政府下了红头文件任命的,文化研究院院长却是自封的。政府任命的院长早就一文不值了,只好自封一个,混碗饭吃。”袁芬芳又说:“孟院长可是我学徒习艺的师父,我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早几年歌剧院红火,这贵都城里谁不知道我袁芬芳?不想三十河东四十西,歌剧院说解体就解体了,我们一伙兄弟姐妹被扫地出门,作鸟兽散。我开了几年店子,亏得血本无归,还是孟院长给我测了一回字,让我深受启发,做上地产和房产生意,才慢慢有了些起色,一步步走到今天。”
董志良起了好奇心,问测了个什么字,袁芬芳就将孟院长测袁字的事说了一遍。说得孟院长直乐,说:“别把功劳放在我头上,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又说了些闲话,袁芬芳才言归正传,说:“孟老院长,今天我们三个特意到研究院来,有两件事要您老指点迷津,一是我经营的芬芳山庄已经落成,正等着开业,请您给择个吉日良辰;二是董局长和杨主任都是政府机关领导,前程无量,也请您给算算。公事公办,该多少银子就多少,不会让您吃亏。”孟院长说:“你这话就生分了,我还怕你跑到云南四川去了不成?至于择个日子,算个前程,本来就是我们研究院的工作,自当努力为之。院里有好几个研究人员,各有分工,如测吉日良辰,我可以代劳了,要算前程,对面办公室里有一位姓卢的先生是我院副院长,他比我强,等会我陪你们去见他。”
孟院长一边说着话,一边戴上眼镜,开了电脑。袁芬芳说:“还要用电脑的?”孟院长说:“不用电脑,还算什么研究院?而且电脑数据库丰富,排算快速准确,误不了事。”
杨登科一旁暗笑,比尔·盖茨们生产电脑时,肯定设想过这个怪物的种种用途,什么信息传递,生产科研,游戏娱乐,网上聊天,等等等等,但他想象力再丰富,也绝对想象不出这家伙到了咱中国,还会被派上这么一个排算阴阳,占卜吉凶,预测前程运势的特殊用场。
电脑进入预设程序后,孟院长向袁芬芳问了芬芳山庄的方位,朝向,始建时间和建设规模,以及山庄的主要用途等等,然后一一键入电脑。电脑很快做出反应,根据综合指数给出了一个十分合理可信的日子和时辰。孟院长又拿了张32开的白纸装到电脑架上的小型激光打印机里,再点了打印功能,芬芳山庄开业的吉日良辰便吱吱吱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
袁芬芳忙拿过吉日良辰瞧了瞧,很是满意。又当场将附在里面的四句有韵有辙的贺辞念了一遍,逗得董志良和杨登科两位直乐。孟院长也很高兴,拿回袁芬芳手上的纸张,折成方状,装入一个红色封套,复还给袁芬芳。
袁芬芳将封套收入悬在腕上的坤包,提出去见孟院长说的卢副院长。孟院长点点头,陪三位出门,敲开了对面厢房的木门。
里面的摆设跟孟院长那边差不多,都实行了现代化。电脑旁坐着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见孟院长带人走了进来,立即起身相迎。孟院长说这就是卢副院长,又把三位一一介绍给他。杨登科觉得这个卢副院长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主客坐定后,外边响起戛然的开门声,杨登科估计又有人推开了天井外的木门。果然屁股还没挨凳的孟院长又竖起腰身,对袁芬芳几位和卢副院长说有客人来了,出了厢房。这边卢副院长已开了电脑,问先算哪位。杨登科说:“老板先来。”缩到了后面。董志良也不客气,开始给卢副院长呈报自己的出生年月。杨登科知道董志良并不相信这一套,他之所以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完全是为了迎合袁芬芳,助她的兴。
就在主客一问一答之际,杨登科忽然想了起来,这个卢副院长就是一年多前在路边给自己算过一回的算命先生。那时杨登科前途渺茫,心灰意冷,还是他一番神侃,让杨登科莫名其妙地重新振作起来。杨登科无法忘记的是他收了五十元钱,还给了十元回扣,撕了一张开餐发票。至今那张发票杨登科还塞在抽屉里没有扔掉。
杨登科正回想着当日的情形的时候,卢副院长已将董志良的基本情况键入电脑。很快打印机就吐出一张方纸来,上面是董志良的有关数据和美好前程。董志良拿过去瞧瞧,顿时一脸的灿烂。杨登科也伸长脖子瞟了一眼,见尽是好话,意思是说董志良吉星高照,官运亨通,三月内必有高升。杨登科暗忖,此话倒还不假,莫非电脑测算还真有这么灵?
董志良退下来后,袁芬芳要杨登科坐到卢副院长前面去。杨登科心里想,自己的前程不捏在董志良手上吗,何必劳驾这个姓卢的?正要推辞,身后的门开了,竟然是何场长。袁芬芳说:“何场长你不陪客人潇洒,跑到这里来干吗?”何场长说:“客人正在潇洒,我抽空来找杨主任办件事,再回去招呼他们。”
杨登科巴不得有个借口,听何场长如此说,也就站了起来。袁芬芳说:“那也好,我先算,杨主任跟何场长去办事。”坐到了卢副院长前面。
跟着何场长出得神秘文化研究院,杨登科问他有何贵干,何场长说:“托你办件事,东西在我的车上。”两人于是向巷口走去。
到了蓝鸟旁边,何场长的桑塔纳果然停在后面。何场长说:“把蓝鸟打开吧,到你车上去。”杨登科一揿腰上遥控器,蓝鸟的门锁就落了下去。何场长却没上车,过去开了桑塔纳的车门,从里面拎出一个脏兮兮的小麻袋,回身钻进了蓝鸟后座。
杨登科已经坐在车里,见何场长上了车,顺手开了顶灯。也不知那麻袋里装的什么,估计是刚出产的土产或山货。可笑何场长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如今的土产山货也不值几个钱,犯得着这么煞有介事么?
上车后何场长就关紧车门,又拉严黑色窗帘,还伸手关掉了杨登科刚开的顶灯。杨登科更加不可思议,何场长好像还不放心,掉头瞧瞧车后,确信车上就只他和杨登科两位,这才打开脏麻袋,掏出两个又厚又沉的纸包,一把塞到了杨登科怀里。
杨登科看着怀里沉沉的纸包,还是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疑惑道:“何场长你不是要我学董存瑞去炸敌人的碉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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