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霓虹灯下有血泪(2/2)
说到廉政,孙亚东本能地注意起来,想看看这个甩子有何高见。
田立业果然有高见:
“……今天,在来烈山上任的途中,金华县长就向我反映,说是我们一些干部私下里替耿子敬和赵成全报亏,说是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人都发了大财,耿子敬他们也就是发了点小财。还有人说,因为国家没有高薪养廉,所以我们的干部才一再出问题。这话对不对?不对!想发财,眼红个体户,你就不要做这个人民公仆,不要做共产党的官!今天我可以把话撂在这里,谁愿辞职我立即批准。在场的同志有没有愿意辞职的?如果有,请举手?没有吧?好。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这说明同志们还是有奉献精神的。当然,奉献精神只是一方面,另外一点,我今天也要指出来,那就是:国家和人民没有亏待我们这些公仆们!六年前,我在这里做纪委书记时就对有些被查处的贪官说过:你不要叫亏,你不亏!你坐着公家的车,坏了一台换一台;住着公家的房,要了一处要两处,连孙子都安排了;吃公家的,喝公家的,工资基本不用;国家和人民养你这么一个县长、镇长一年起码十几、二十万!十几、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就是在我们平阳这种经济发达市,现在也有十万下岗工人,他们每人每月的生活费平均只有一百七十元!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国家高薪养廉,现实吗?!”
孙亚东禁不住带头为田立业的话鼓起掌来。
霎时间,会场里掌声响起一片。
掌声平息后,田立业接着说:“……所以,不要不知足,比起那些正忍受着改革阵痛的下岗工人们,我们的情况要好得多!所以,耿子敬和赵成全这帮贪官的犯罪行为是党纪国法不能容忍的,在座的同志们请少为他们开脱,要全力支持孙书记和省纪委的同志办案,这是个原则!”
孙亚东悄悄对龚部长说:“这甩子好像还有点水平嘛!”
龚部长笑了:“你看看他写的那些文章就知道了,高书记没用错他。”
孙亚东却说:“也得再看看……”
田立业仍在说:“……谈到原则,我想到了一件事,昨天夜里,在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到烈山任职的情况下,有两个自称是我老部下的同志就先知道了,就跑到我家来了,又是五粮液,又是玉溪烟,把个杂货店搬到我家里了!现在,我请县委办公室的同志把这些东西拿上台,请大家一起欣赏一下!”
县委办公室两个同志应声将四瓶五粮液,四条玉溪烟和一堆土特产拿上了台。
田立业指着花花绿绿的一片说:“据这两位送礼的同志说,这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那么,我们现在就来算一下账:五粮液市价三百六十块一瓶,四瓶一千四百四十块;玉溪烟四百二十块一条,四条一千六百八十块;光烟酒两项已经是三千一百多了!我请问一下,大家一个月拿多少工资?这样给我送礼合适吗?居心何在?你们这二位同志到底是来看望我,还是来看望我手中的权力?”
孙亚东忍不住插话说:“他们当然是来看望你手上的权力,是顶风上!”
会场上有人交头接耳,等大家安静下来,田立业继续说:“孙书记已经把问题的实质指出来了,有人就是不接受教训,耿子敬的案子正在办着,他们竟然就敢这样干!怎么?搞腐败也前赴后继起来了!今天这两个同志就坐在这里,我先不点你们的名,只是给你们一个警告,再有下一次,请你们给我走人!台上这些东西,散会以后你们自己来认领!我在这里要声明一下:人民交给我们的权力,我们既不能零售,也不能批发!我要求在座同志们在廉政问题上向我看齐,对我这个县委代书记进行真正有效的监督!烈山干部队伍从今天开始必须有个新面貌,这支干部队伍必须是带领一百一十万烈山人民上台阶、跨世纪的廉洁过硬的队伍!”
掌声热烈地响了起来……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二时平阳市政府
下岗职工分类管理问题是一年前老书记姜超林首先提出来的,在过去的市委常委会上进行过两次研究论证,嗣后就作为本年度的重点工作交给政府部门去落实了。几个月中,文春明挂帅主持,劳动、人事、保险、民政及各级再就业部门做了许多工作,现在总算梳理定位了。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陈副市长在会上汇报说,全市十万下岗职工,已有九万四千多人签订了“定位协议书”,占到全市下岗工人总数的百分之九十四点三七,其中“留职定补”的四万人,“托管就业”的约两万人,“离岗挂编”的三万多人。这就是说,平阳市下岗工人的绝大部分已纳入了政府有效管理的轨道,有了起码的生活保障。
陈副市长是比较乐观的,笑呵呵地向高长河、文春明和与会者介绍说:四万“留职定补”人员大都是男五十、女四十五以上的中老年职工,再就业竞争能力相对较弱一些。对他们的重点是保障基本生活,每月不仅发给生活费,还有二十至四十元的医疗补助,并代为缴纳社会保险统筹。“托管就业”的这部分同志和“离岗挂编”的人员,一般都是中青年,在保证基本生活的情况下,帮助培训,推荐再就业,鼓励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走向市场,其中,光前几天开业的自立市场一个地方就安排了一千多人。类似的自立市场准备在市区商业副中心再搞两个。从这三个月的落实情况看,定位措施社会效果比较好,尤其是“留职定补”的四万多人比较满意。
然而,作为一市之长的文春明却既不乐观,也不满意,在会上一直挂着脸。
陈副市长汇报完后,文春明说话了:“同志们啊,情况又有变化了,现在下岗人数增加了,不是十万了,最新统计是十一万三千多,平阳钢铁厂一家就下来八百多人,平轧厂估计还得下来五百人,我们还得继续安置,不能松劲,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问题也还不少。”说到这里,文春明拿出了何卓孝送来的那封遗书,“同志们,你们知道不知道,就在我们今天开这个会的时候,平轧厂一个叫赵业成的工人和他下岗的妻子自杀了!让人痛心呀!请同志们看看这封遗书!”
高长河说:“还是念一念吧。”
文春明点点头,念起了遗书。
遗书念完,会场上一片死寂。
文春明把遗书拍放在桌上,“呼”地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责问道:“赵业成的老婆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同志怎么一月只有六十元生活费?她具体是怎么定的位?是‘留职定补’,还是‘托管就业’?轻工局的王德合局长来了没有?好,王局长,你给我站起来!请你回答,造纸厂去年停产以后,你们轻工局都采取了什么措施?平阳造纸厂还有多少下岗职工的生活费是六十元?”
王局长站在那里,怯怯地说:“这……这些情况我……我不太了解,要……要问造纸厂的刘厂长。文市长,你别急,我……我散会后就到造纸厂去……”
高长河突然发现,这个王局长竟是那夜被大舅子梁兵带到他家里跑官要官、想去当县长的胖子,心里的火顿时升上来了。
文春明更是火透了:“两条人命送掉了,你当局长的还不知道?!王德合,我问你:你还配不配做这个局长了?!”
王德合秃脑门上流着汗,徒劳地辩解说:“这……这也不能全怪我,我这阵子一……一直在想着造纸厂重新开工问题——文市长,造纸厂真得想法开工呀,向昌江里排污的也不是我们一家,就算我们不排,别的地方照排,昌江水都变黑了……”
文春明怒冲冲地说:“王德合,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我们平阳不能向昌江排污!我还是问你下岗职工的安置,市里拨的再就业专项资金你们怎么使用的?有没有按市里的要求,和下岗工人签订全员定位书?”
王局长秃脑门上的汗流得更急,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文春明桌子一拍:“王德合,我看你这个局长就不要干了,辞职吧!”
高长河插话说:“文市长,我看不是辞职,而是要撤职!”
文春明马上说:“好,我向市委建议,撤掉王德合轻工局局长的职务!”
王德合呆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高长河说:“高书记,我……我……”
高长河冷冷问:“王局长,你想说什么?说你到我家里送过简历?找我跑过官,是不是?”
王德合紧张地抹起了汗:“高书记,不……不是,我……我……”
高长河手往门外一指:“出去,你给我出去,马上出去!”
王德合还想为自己辩解,但一看到高长河那张铁青的脸,什么也不敢说了,狼狈地夹着公文包出去了,逃也似的。
会场一下子静极了,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在吓人的静寂中,陈副市长说话了:“高书记,文市长,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没亲自到造纸厂看看,检查一下定位工作的落实情况,我向市委检讨。”
文春明不客气地说:“你当然有责任,我也有责任!我们是市长,自杀的是我们的市民,我们在座同志的责任都不小,都有愧!可我们再检讨又有什么用呢?赵业成夫妇已经死了!死人不能复活了!而且,政治影响和社会影响也太恶劣了!我们平阳是经济发达市呀,怎么能出这种死人的事呢!”
发了一通火,文春明又就下岗职工定位管理的问题做了进一步指示,要求陈副市长带队,进行一次全市范围内的落实检查,汲取赵业成夫妇自杀的教训,不能光听汇报,要扫除一切死角,对所有下岗职工进行有效的动态监管。
最后,文春明请高长河讲话。
高长河来之前并不想讲话,主要是想听听再就业的情况汇报,现在面对着突发性的死人事件和王德合严重的官僚主义作风,不得不讲了。
高长河讲话时,面色沉重——
“同志们啊,不要总说我们平阳是经济发达市,不要光看平阳四处都是高楼大厦,四处都是霓虹灯。高楼大厦后面有阴影,霓虹灯下有血泪呀!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我们的改革开放送入了攻坚阶段,许多大中型国营企业的工人同志现在在苦熬岁月,平钢厂、平轧厂、平纸厂这类困难国企全市不下几十家。而且在国家调整产业结构的大背景下,未来三两年里,这种状况还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这就是说,我们相当一部分工人同志要过几年苦日子,要为我们的改革做出这个历史性的牺牲。
“这些工人同志真是可敬可爱呀,——就说这个赵业成吧,他完全可以死在平轧厂里,造成个‘因公死亡’,可他没这么做。而我们一些干部同志呢?也是那么可敬可爱吗?像那个王德合,我看是可耻可恶!他是不顾人民死活的冷血动物!这不是简单的官僚主义,在对待下岗工人的问题上,他这么不负责任就等于犯罪!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发展才是硬道理。同志们都知道,今年我们国家的经济增长目标是百分之八。我们省是百分之十一,平阳因为是经济发达市,省里和中央的要求是百分之十三。平阳的百分之十三完不成,就没法保证我省的百分之十一和全国的百分之八。而要完成这百分之十三的经济增长目标,就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政治环境,就不能再出死人这种事了。文市长要求对下岗工人的定位工作进行一次全面检查,我看很好。我的意见是,不但要查落实,还要查问题,哪里发现问题,就处理哪里的领导班子!
“顺便再说一个涉及廉政的问题——在目前十一万多下岗工人吃不上饭的情况下,我们的一些同志是不是能少喝几场酒?少往歌厅舞厅跑跑?昨天,我看到纪委的一个通报材料:我们某局的一位处长在平阳国际酒店一掷千金,吃饭、唱歌、跳舞,找三陪小姐,一夜的消费八千七百元!八千七百元呀,同志们!当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没有党性,也没有良心吗?这种人不撤职开除党籍怎么行?下岗工人会怎么看我们?人民会怎么看我们?这种腐败风气要坚决煞住!
“对那些有钱的大款又怎么办呢?人家有钱,就是要高消费。这也好嘛,你消费,我收税。在这里,我想提个建议,请同志们也考虑一下,这个高消费税我们能不能收?能不能把收上来的这些钱搞个专项基金。用于救助像赵业成这样的特困家庭——同志们呀,这可不是打富济贫,这是在倡导一种良好的社会风气……
因为赵业成夫妇的死,高长河在这次会议上讲了很多,散会时已经快一点了。
也就是在这个会议上,文春明和高长河达到了难得的一致。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三时市政府食堂
在市政府小食堂一起吃饭时,文春明说,高书记,你建议的高消费税,我看完全可以收。是叫税还是叫费,可以再商量。规定一下,一次性消费多少钱就收他的税或费。不但倡导良好的社会风气,无形中也逼着那些款爷们把一部分消费资金转变成生产资金,多创造些就业岗位,很有积极意义。高长河说,那好嘛,你不妨先找姜超林同志商量一下,先搞个草案出来,我们再一起研究决定。
饭后,高长河和文春明一起到医院去看望了赵业成的女儿赵珠珠,要求院方负责到底,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女院长和主治医生汇报说,赵珠珠煤气中毒程度较浅,经过高压氧仓治疗后,估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一些记者也赶到医院来了,要采访高长河和文春明。
文春明很恼火,对记者说,没什么好谈的,这种事不要报道,没有什么积极意义。还追问记者:谁让你们来的?!高长河也说,要注意导向问题,应该从正面宣传政府为下岗工人采取的措施,多报道些下岗工人艰苦创业的先进事迹。
高长河还询问了一下何卓孝母亲的病情。女院长说,上午刚做了检查,情况很不好,肺癌晚期,已经全面扩散了,随时有生命危险。高长河说,何厂长不在,你们要多尽心,至少不能让老人在何厂长回来之前死掉。女院长说,我们尽力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党政一把手坐在同一台车里,继续谈着工作。
文春明说:“何卓孝这个教训够深刻的,我们是不是想想办法,搞几条具体规定和措施保护一下这类困难干部呢?”
高长河说:“干部当然要保护,可也要保护老百姓啊。像赵业成这样有特殊困难的老百姓恐怕也不在少数。怎么办?我们哪来这么多钱呀?”
文春明想了想,说:“高书记,还有一种税,我看也可以考虑收——三陪小姐的个人所得税。据文化局和公安局汇报,现在我市的三陪人员已不下十万了。”
高长河开玩笑说:“文市长,你这是狗急跳墙还是敢想敢干呀?”
文春明正经道:“高书记,我这可不是和你开玩笑。你知道三陪小姐每月的收入有多少吗?平均每人不下五千块,多的上万块,是所得就应该收税嘛!”
高长河也认真了:“这会不会让人们误解我们平阳允许三陪?”
文春明苦笑道:“全国哪个城市允许三陪?全国又哪个城市没有三陪?收税归收税,扫黄归扫黄,该扫照扫。再说,这么干的也不是我们一家,前几天报上还说呢,不少地方已经对三陪小姐收税了嘛!”
高长河点点头:“这事我也听说过。不过,在咱们省可没有先例呀!”
文春明说:“你怕省委撸你的乌纱帽呀?不至于吧?”
高长河笑道:“文市长,你别激我。”想了想,又说,“这事得慎重,你不妨悄悄把地税局的同志派到三陪收税的城市去了解一下,看看他们那里的情况再定。”
文春明说:“也好,见了地税局周局长,我就和他打个招呼。”
高长河交待道:“这事可得注意保密,别鱼没吃上倒先弄得一身腥。”
文春明点点头:“我明白。”
高长河又感慨:“文市长啊,我看还是小平同志说得好呀,发展才是硬道理。不把经济进一步搞上去,光是搞这种小慈悲,我看是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你比如说平轧厂,只有赶快搞资产重组,让东方钢铁来兼并,发挥那些进口设备的作用才是正道。你老舍不得,老拖着,最后怎么办呀?矛盾会越拖越多嘛,看看,今天就死了人!应该说死去的赵业成和犯错误的何卓孝都是被轧钢厂的困难害的。如果轧钢厂日子好过,经济上没问题,这些矛盾就都不会出现嘛。”
文春明怔了一下,说:“长河,你可真会找机会做工作。”
高长河直到这时才交了底:“春明,你以为我真这么糊涂,会在接受东方钢铁集团兼并的问题上这么轻易表态呀?我表这个态就是为了逼你嘛,咱现在是在一条船上,有时一急,也就不择手段了。”
文春明说:“可长河,你也得清楚,造成轧钢厂这种困难处境的,并不是我文春明,根子还在过去的旧体制……”
高长河笑了:“这一点我已经很清楚了,根子是在过去的旧体制,可老兄呀,我看你呀,一边是义愤填膺控诉声讨旧体制,一边也还在积极维护它嘛!”
文春明有些气恼,“我会维护它?我?!”
高长河说:“可不是你么?一直给它输血,帮它贷款,死要面子活受罪。”
文春明认真想想,觉得高长河批评的也不无道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谈了,反正我是栽在平轧厂了,想要面子也要不成了。”
高长河笑道:“你栽什么?你态度一转变,平轧厂也许就能起死回生了嘛。”停了片刻,又问,“哎,春明,这两天见到新华社那个女记者没有?她那篇宏文写得怎么样了?”
文春明摇摇头:“我不知道,从那天采访完后,就再没见过她。”
高长河说:“春明啊,我的看法也改变了,看来姜超林和你的意见是对的,这篇文章是得发,教训太深刻了!害了多少人啊,从你这个市长到何卓孝,到参加集资的工人,应该说是血的教训啊!”
文春明有些意外:“长河,你不怕犯上了?”
高长河神色凝重起来:“谈不上犯上,有空的时候,我到省城和刘华波书记、陈红河省长先打个招呼,赵业成的这份遗书也请首长们都看看。”
文春明说:“还有何卓孝——三万多块钱退赔以后,能不能不立案?”
高长河显然很为难,说:“这要看孙亚东的态度。”
文春明不悦地说:“长河,要看孙亚东的态度,十个何卓孝他都给你送进去,这个人既没人情味,又没一点灵活性!”
高长河叹了口气,啥也没说,把目光移到了车窗外。
轿车正在民主路上行驶着,高长河无意中注意到,市民营企业家协会捐助并统一制作的遮阳伞已经出现在民主路两旁的摊档上了,心里生出了些许欣慰。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五时烈山县委
当天下午,田立业在金华和办公室主任小齐的陪同下,到烈山县委、县政府各部委局办走了一圈,熟悉人头。用官场上的话说,叫“绕场一周”。“绕场一周”时,田立业只是看,听,不大说话,更不表什么态,一副沉稳的样子。有些熟悉的同志和田立业开玩笑,田立业也不大答碴,人家自觉没趣,也就跟着严肃起来。
从县委大院出来,往县政府那边去时,金华说:“田书记,你真严肃。”
田立业说:“该严肃时就得严肃,当市委副秘书长时,上有市委头头们,下有各部委局办,当然可以甩;现在主持一个县的工作了,那就不能甩了。”
金华挤了挤眼:“哎,田书记,我可没说你甩哦。”
田立业笑了笑:“你嘴上不说,心里照说。”
金华也笑了:“我妈常在家里说起你。”
田立业说:“你妈肯定不会说我的好话。”
金华说:“也未必。我妈倒也夸过你,说你不是官迷。”
田立业说:“这话反过来理解就是不求上进。”
金华说:“那田书记,从现在开始,你要求上进了?”
田立业说:“那当然,我在上午的会上不是说了么,要全县干部向我看齐!”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田立业一听,是妹妹田立婷,马上想到有麻烦,加上县长金华和县委办公室主任小齐又在跟前,便没好气地说:“立婷,我正忙,有事以后再说好不好?”说罢,合上了电话。
金华问:“谁的电话?你这么凶。”
田立业说:“是我下岗的妹妹,找我就没好事。”
金华笑道:“没准还就是好事呢……”
金华话刚落音,手机又响了,还是田立婷。
田立业无可奈何了:“……好,好,立婷,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田立婷在电话里高兴地说:“哥,听说你到烈山当县委书记了,是不是?看,还是当官好处多吧?你一到烈山当书记,我的事就解决了。今天上午烈山县政府来了两个同志,把我的工作安排了,在烈山县开的昌江宾馆做总经理助理,帮着总经理管接待。听说是你们金县长亲自安排的……”
田立业呆了,和妹妹支吾了几句,马上合上电话,问金华:“金县长,我妹妹是怎么回事?你把她的工作安排了?”
金华点点头,笑道:“为领导解除后顾之忧嘛。我让昌江宾馆的蔡总办的,昨天晚上安排的——哦,这我可要声明一下,那时你还不是我们的县委书记。”
田立业心里一阵发凉,暗想,这个金华真厉害,你哪里痛她就往你哪里捏。从工作上说,廉政是当前的痛处;从私事上说,安排这个下岗妹妹是他的痛处;人家就找准了这地方下手,看你怎么办?
金华却一点不像厉害的样子,仍在笑,笑得近乎天真,“田书记,你就别管这事了,反正是我安排的,又是照顾下岗职工,既不是搞腐败,也与你没关系。”
田立业问:“金县长,你咋就知道我妹妹下岗了?咋知道我家地址的?”
金华说:“田书记,你和我妈同事六年,这我都不知道也太不像话了吧?”
田立业立即想到,这其中很可能有刘意如的谋划。往好处想,这母女俩是讨他的好,以便于日后的合作共事;往坏处想,可能就是陷阱,给他抹白鼻梁,让他出洋相。想到上午刚说过要大家向自己看齐,下午就出了这种事,益发觉得不能不警惕,遂当场打了个电话给烈山昌江宾馆,要那位蔡总不得聘用田立婷。
这让金华大感意外,也让金华太下不了台了。
田立业想着金华是县长,以后还要合作共事,打完电话后,便笑着向金华解释:“金县长,我知道你这也是一片好心。可我刚到烈山来,烈山又是这么个现实情况,我这样做影响就不太好。我妹妹的事等以后再说吧,要是我不便出面的话,还真得请你出面帮忙哩,到时你可别推!”
金华红着脸应道:“好,好,田书记,只要是不违反原则的事,我都办。”
这么说着,进了政府大院。
大院门里的第一座小楼是国土局。
田立业说:“先到国土局看看吧?国土局可是个重灾区呀,听说昨天两个副局长又被专案组传去了,是不是?”
金华说:“是了解核实一些情况,今天都回来了。”
田立业感叹说:“国土局权力太大呀,国有土地使用权的转让,他们的嘴就是价,这怎么行?我看国有土地使用权的协议转让要马上停下来,搞公开招标拍卖,并且制度化。金县长,你看呢?”
金华笑笑说:“你定吧,田书记,高书记不是夸你思路对头么?!”
田立业却从这话里听出了话来,心里不由地暗暗叫起苦来,暗想,搞不好头一天就把金华得罪了。然而,不得罪也没办法,自己刚上任,妹妹就到昌江宾馆当总经理助理,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就算金华真是好心也不行。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九时滨海金海岸
上午高长河在市政府下岗工人分类管理工作会议上讲的话,下午就从几个不同的渠道传到了老书记姜超林的耳朵里。传来的讲话内容又走了样,说是高长河在长达一个小时零十分钟的讲话中对老书记倡导的下岗工人分类管理工作没有一句肯定的意见,倒是借着赵业成夫妇的意外死亡事件,别有用心攻击平阳的大好形势,公然指出平阳“霓虹灯下有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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