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爱撒谎的一家（2/2）

这不是卖虾的那个老板吗？

只是对方似乎重心全在阿姨身上，确定了没有大毛病后，才转过身想跟沈瑞感谢一番，结果一对眼，他也愣了。

“小伙子是你啊。”

“老唐你和他认识吗？”

躺在病床上的阿姨也没意识到自己老公居然认识对方。

“啊，对，他经常在我那买虾。”

虾老板转过头对着收银阿姨解释道：“算是老顾客了。”

接下来，他很感激的对着沈瑞握了握手，然后说了很多的好话，什么下次送你十斤虾啊之类的……

沈瑞不敢收，十斤虾啊，那要剥死我了。

表达完感谢后，沈瑞就提议告辞了，而老唐也没阻拦，只是那阿姨，看出沈瑞想走后，犹豫了很久才跟自己老公说道：

“老唐，小沈也是圆明园学校的，要不……”

唐老板愣了下，看了眼自己老婆，等她点了点头后，又看了下沈瑞。

沈瑞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主意，只见老唐面露纠结，对着沈瑞说道：“小沈，能不能和你聊聊？”

难道是孩子准备考圆明园？所以想来问问学校的情况吗？

沈瑞看了眼时间，有点晚了啊，再不回去家里人就真的要担心了。

唐老板也觉得现在这个点留着他有点不太好，就请求说留个联系方式，下次有空请他吃饭的时候好好聊聊。

沈瑞留下联系方式后，觉得让别人请吃饭这种事情就算了，干脆今天就看看对方想问问什么吧？

“行，那我们外面坐一会吧。”

两人走到医院走廊中的板凳上，唐老板有点欲言欲止的样子，沈瑞见状，就开口询问道：“唐老板是想问关于学校的事情吗？”

“对对。”

他赶紧点了点头，顿了下后，问道：“你们学校，每个月都会发奖学金吗？”

“奖学金？”

虽然学校里奖学金分门别类各种各样都有，但每个月都发奖学金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吧？

“没有。一般一年一次。”

沈瑞解答了对方的问题后，就见唐老板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你们学校，会发什么衣服啊，发什么洗头膏之类的日常用品吗？”

“不会啊。”沈瑞疑惑的回答了一句，毕竟学校是收钱的地方，又不是那些企业，还特意发点东西给员工。

难不成现在的人觉得上大学就能赚钱赚福利？

“果然啊。我就一直觉得她在骗我。”

唐老板的眼角有点湿，他赶紧用手擦了擦眼角后，说道：“怎么可能上学还每个月都还能拿几千块奖学金，还能发那么多东西啊。”

“唐老板你这是？”

沈瑞摸不着头脑，但似乎隐隐约约都察觉到什么。

然后，唐老板和沈瑞简单的讲了下他们一家人的故事，一个关于亏欠的故事。

故事是发生在十年前，曾经唐老板并不是个卖虾的，而是拥有着一个工厂的小老板，家里有很好的老婆，也有个很好的女儿，住着小洋房，开着小轿车，日子也很好过。

但是，做生意的总归会面临风险的，而有些人面临风险时，会选择止损的方法。而有些人将风险变为机遇与挑战，选择进行豪赌。

既然是赌，那就不是必胜的。

唐老板没有多说过程，只说了自己当初为了工厂，把房子和车子都抵押了，化为现金流投入进入，想抓住时代的机遇。差了一口气就可以翻盘了，但此时，因为高负债的缘故，正规银行秉着“晴天送伞，下雨天要伞”的风险经营意识，将原本可以拿到的贷款取消了。导致唐老板的资金链彻底断裂，他开始以工厂的名义去寻找民间借款，最后又以私人的名义去寻找民间借款，最后……

没能挺过去。

工厂破产了，有破产法。但唐老板自己身上背着的债，却没有破产法保护他。至此，他沦落为底层。

他知道是自己的决策自己的贪心出了问题，他有这个觉悟面对这一切，他提出和妻子离婚，然而他的妻子却告诉她“既然我跟你享了十年福，那我也应该陪你一起吃十年苦，只要一家人都在，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的妻子就是那个便利店的阿姨。

但他觉得，这样也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变卖完家里的财产后，甚至连孩子的伙食费都得问亲戚朋友去借了才能交钱，但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却很贴心告诉他“学校老师说了，我可以中午自己带饭去，我觉得爸爸做的饭比食堂好吃多了。”

他想过逃避，想过隐姓埋名把身上的债变成一堆死债，想过出国。但是他没办法这么做，最应该被安慰的妻子却反过来安慰他“都会过去的”，最应该被疼爱的女儿却反过来心疼她“爸爸长白头发了，快休息吧”。

接下来，这十年他没有给家里带来一点点温暖，却始终被家人温暖着。

他不想自己优秀的女儿从此被他毁掉了一生，从此沦为黑户，在经历被法院传呼，被人堵在家门等各种事情后，打起精神的他一家一家的跑去说明情况，表明自己的还款意愿，只希望能不要影响他妻子和女儿的生活。

再艰苦，一家人都在，十年就过去了。

尤其是近三年，随着女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大学，家里的情况稍微充裕了一些。唐老板也开始做了点小生意，想多赚点，花最后几年快点把最后的债务结清，然后在女儿结婚前为她攒下一份嫁妆，让这个懂事的女儿可以风风光光的嫁人，而不是在婆家受欺负。

“我对不起我女儿。”唐老板有点哽咽，但没有哭出来，他对着沈瑞说道：“她真的很懂事很聪明很讨人喜欢，我已经害她度过了一个没有零食，没有玩具，没有朋友的童年。但现在家里的大人们还没有倒下，她为什么要去承受生活的压力呢……”

“她和你一样，在同一所学校上大学。”

“除了第一年的学费，她没有花过家里的一分钱，虽然学校里有贫困生补助，但那些都不高，平常的生活费也不问我们要一分钱，她说她自己在做兼职，能养活自己。”

“除此以外，她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打钱，好几千，我们问起来，她说‘爸妈，我读书好你们也知道的，在大学里我成绩也很好的，学校里对成绩好的学生特别照顾，每个月都会有奖学金的。’”

“偶尔还会往家里寄衣服，寄生活用品，全新的，只是都没有吊牌和商标。但我也不是傻子啊，东西值不值钱我一眼也能看出来啊。我们问起来，她总是说‘参加了学校里组织的活动，多下来的分给我们这些帮忙的做奖励了，嗯，不要钱的，你们收下吧。’”

“我没读过大学。”

唐老板提起女儿就更加心疼，擦了擦红了的眼睛，对着沈瑞问道：“但大学里面，也不应该能赚那么多钱，拿到那么多东西的吧。”

“就连我和妻子的手机。”唐老板把一台崭新的手机拿在手上，第一台国产的大屏机器，对着沈瑞叙述道：“也都是她说中奖中来的，可现在想想总不对劲，哪里能有这种好事，连续两年都能中奖拿到新手机。”

沈瑞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种说法：小时候，想买什么东西，都往高的价格往爸妈那里申请零用钱。而只有等什么时候，给爸妈买东西，往低的价格，甚至以“不要钱”的名义让他们安心收下东西，那才是真的长大了。

唐老板和他的妻子，一定很爱她女儿。

唐老板的女儿，真的很爱她的爸妈。

“女儿很漂亮，我曾经也很担心她会做一些事情赚快钱。”唐老板叹着气对沈瑞说道：“真的特别担心，因为社会越来越浮躁了，钱已经成为衡量人的很大标准了，我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走那条路。”

沈瑞觉得唐老板说的有道理，以前老一辈的很多知足常乐，是建立在信息的闭塞情况下的，大家很少离开自己所处的圈子，谈论的也都是些很普通的邻里琐事。但现在的人，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满足，女孩子之间谈论的，从身边趣事都变成了哪家新上市的化妆品，变成了品牌包包。男孩子也没有多好，现实点的不提，就多少人为了能在网上吹嘘一张游戏里的虚拟卡片人，而背地里吃了多少天泡面多少天馒头。

女孩子，漂亮女孩子，拥有走歪路子的资本，也更容易被一些浮夸的东西所诱惑。在困难的前提条件下，多少人能忍住诱惑，脚踏实地的走这条路呢？

沈瑞想到了之前遇到的蕾萌，但他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唐老板的女儿是另一个蕾萌。

“但是啊。”

唐老板话题一转，对着沈瑞说道：“我选择相信我的女儿，因为就连父母都不相信她的话，那谁还会相信她呢？”

“只是，既然这样的话……”

唐老板望着病房的门口，眼神有点涣散，似乎在看自己女儿的样子，呢喃道：“那她一定在学校里过的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吧……”

“其实也还好。”

沈瑞宽慰着说道：“看情况的，毕竟我们学校的学生都是天之骄子，社会上对我们的认可度还是挺高的，不管是去外面打工兼职，还是去做家教，其实都能赚取不少钱。”

他觉得眼前的这位父亲虽然不一定是最好的，但肯定是非常爱自己女儿的，他继续说道：“唐老板你别看我这样，我学费和生活费自己挣也没问题。”

“只是太心疼她，可能别的同学都在玩，都在休息的时候，而她却在外面打工……”

唐老板没有在外人面前再过多说这些事情，很多事情清楚以后，他只想回去好好和女儿好好聊聊，然后想办法弥补一下她。

“这些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和我妻子说？”

沈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唐老板会这么说。

“她其实很想问这些问题，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让我来了。”唐老板拍打了两下膝盖，准备站起身，对着沈瑞说道：“但既然答案都已经知道了，那就不用告诉她了。毕竟她也很累，日夜颠倒的在做收银员。”

“她啊，其实，以前就是个大小姐，家里什么家务都不会，又啰嗦，又笨，但现在她为这个家已经操够了心了，女儿的事情，就还请小沈别告诉她了。”

“就让她把女儿说的那一切都当是真的吧。”

说真的，沈瑞现在心里有点难受，因为他觉得这家人都是骗子，妻子想骗女儿关于她受伤的事情，女儿想骗父母关于赚钱的事情，现在，丈夫又想联合女儿一起骗自己老婆……

都是骗子。

时间聊着聊着也过去了，唐老板去了下卫生间，整理了下形象，不想让她妻子知道他刚才眼红哽咽的事情。回来以后，他拉着沈瑞的手说道：

“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吃个饭吧，小沈。”

沈瑞连摆着手说着不用，然后对着唐老板说道：“阿姨的情况我听医生说了，只是24小时内需要静躺，情况不严重，没事的。”

“谢谢你了。”

“行，那我也告辞了。”

沈瑞准备离开了，走了几步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对着还没进门的唐老板问道：

“唐老板，能不能问下你女儿的名字？可能我认识。”

唐老板愣了下，还是回答道：“她叫唐红云，马上大四了，在英语专业念书。”

沈瑞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笑着对唐老板说道：

“那请你们放心，你们女儿在学校里特别优秀特别出名，一年奖学金都有不少，而且啊，听说她做翻译很厉害，半天就能挣好几百。”

“真，真的？”

“对啊。”沈瑞走上前几步，拿出手机给唐老板筹了下，自己接到的翻译报价，说道：“你看，把英语翻译成中文，一千字就是一百多。”

“特别轻松，但只有学的好的人能做。”沈瑞笑着解释道：“你看，坐在电脑前，噼哩叭啦打字，就是几百块到手了，你说厉害么。”

“真的是这样的？”

唐老板有点将信将疑，但以他的阅历来看，这年轻人手机上拿给他看类似报价的文件应该不假。

“唐老板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你女儿最近是不是在做翻译。如果是在做的话，那就没你们想象中那么累，不用太操心。”

沈瑞挥了挥手，告别了这对夫妻，走出医院后，才看着天上的明月，自言自语道：

果然是你啊，空空……

算了，我也做个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