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1/2)
明月当空,险峰峻岭参差雄立,这片冰湖赫然竟在巍巍雪峰的半山处。
水声震耳轰鸣。十丈开外,万仞绝壁桀然天半,一道瀑布天河似的飞泻而下,冲溅起漫天水珠,珠帘雨雾似的濛濛弥漫。
冰湖之水朝东面溢流而出,又化作银川飞瀑,继续朝悬崖下冲落。
“哇!”楚易湿淋淋地仰躺在湖边雪地上,腹内也不知灌了多少冰水,说不出的烦闷涨痛,被晏小仙素手挤压片刻,立即冲天喷出一道道水箭。
他周身虚脱,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时而犹如烈火焚身,烧灼得口干舌燥;时而又彻骨冰寒,簌簌颤抖。那滋味宛如冰火两重天,难受至极。
“大哥……”晏小仙周身湿透,焦急而担忧地凝视着他,眼眶、鼻尖红红的,雪白的脸上挂满晶莹的水线,分不清究竟是水珠,还是泪痕。
楚易喘息着转头望去,妖蟒蜷缩着匍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血肉模糊,紫血凝结为薄冰,闪耀着淡淡的红光,已经死去多时。
他如释重负,心中忽地又是一凛,有气无力地道:“贤弟,你……你的伤势怎样?没……有大碍吧?”
见他气息奄奄,却仍这么关切自己,晏小仙眼圈不由得一红,正想说话,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声呼啸。
两人转头望去,数百点银光缤纷闪耀,迅速逼近。
晏小仙一凛,低声道:“是张天师他们追来啦。大哥,我们快躲上一躲。”纤指飞弹,几道金光激射而出,穿入妖蟒巨躯。
“哧哧”连响,青烟直冒。转瞬之间,那盘桓如山的巨蛇尸体便化为一汪脓水,蒸腾得一干二净。
楚易一怔,奇道:“为什么要躲……”话音未落,脸上烧烫,登时会过意来。
先前他为了解救皇帝,情急之下忘记晏小仙的叮嘱,当众揭穿角蟒魔祖,指明李芝仪已死,不啻于自己招供知道李芝仪及那袋修真法宝的下落。张天师等道门高手又怎会放过他们?
此处荒山野岭,倘若真被他们追上,抢了法宝,杀人灭口,再嫁祸给死去的角蟒魔祖,岂不冤枉透顶?
晏小仙四下眺望,双眼蓦地一亮,背起楚易腾空飞掠,身形曼妙地穿过那道瀑布。
瀑声轰隆,水珠密雨般扑面打来,清凉彻骨。
水帘后柳暗花明,那陡峭湿滑的绝壁上,赫然竟有一个极为隐秘狭窄的洞穴。
楚易又惊又奇,不及细看,晏小仙已足尖飞点,背着他在湿滑的陡壁上飘然抄掠,轻轻巧巧地钻入洞穴之中。
洞穴狭小,两侧石壁如刀削斧凿,仅容两人侧身而行。一阵阴寒冷风从里倒灌而出,吹得两人寒毛直乍。
这时,洞外呼啸声越来越近,追兵距离此处不过两三里之遥。
晏小仙一咬牙,顾不得许多,低声道:“咱们先到里面躲上一躲,等那些牛鼻子走了,咱们再回长安,另做打算。”
楚易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搅得五脏六腑都直欲颠散开来,周身忽冷忽热,难受至极,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示意。
晏小仙从怀中取出“乾坤袋”,探手入囊,夹出一个八角铜镜,斜斜放在洞口。
“哧哧”连声,月光穿过瀑帘,斜照在铜镜上,登时折射出数十道银光,交织成淡淡的水光气罩。洞外影像顿时隔绝。
晏小仙左手打开火折子,背着楚易,径直往洞里移去。朝里蜿蜿蜒蜒走了几十步后,柳暗花明,到了一个较大的钟乳石洞中。
楚易“咦”了一声,惊讶无比,忖道:“想不到这山洞外小内大,其中竟别有乾坤。”
洞中钟乳石柱参差纵横,高高低低如狼牙交错。火折子光焰跳跃,壁上黑影长短伸缩不定。幽暗的光线里,一切显得扑朔迷离,阴森诡异。
侧耳倾听,依稀有“丁冬”的泉水声,甚是悦耳。循声望去,右前方石壁上竟又有一个甬洞,幽深黑暗,也不知通向何方。
晏小仙妙眸光芒闪动,喜道:“是了!大哥,此处必是角蟒老怪的巢穴。”
妖怪为了躲避道门修真的诛讨,修炼的洞府往往选择得十分隐秘。晏小仙料想角蟒魔祖定是打算劫持自己二人逃回此处,逼问出法宝下落,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阴差阳错,其巢洞反倒成了他们的避难所。
想明此节,晏小仙心中大定,背着楚易七折八转,朝里奔去。
甬洞迤逦蜿蜒,霓光隐隐,一道道绚彩光线纵横交错,神秘而又妖丽。水声越来越响,阵阵阴风倒卷而出,潮湿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其中又夹杂着一种浓烈而奇特的香气,混杂一起,说不出的古怪,熏得楚易昏昏欲睡。
两人奔到甬道尽头,水声哗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洞窟高阔幽深,千奇百怪的钟乳石组成各种奇观异景,又仿佛无数飞禽盘旋、怪兽蹲伏。四周石壁虽然凹凸不平,但却晶莹剔透,光洁如玻璃莹玉,绚彩纷呈,流离变幻,宛如置身迷离仙境。
洞窟正中,一道淡蓝色的月光笔直地投射而下,将洞内映照得雪亮透彻。定睛望去,顶壁赫然竟有一个两丈方圆的裂口,从山顶洞穿,直达这山腹密窟,而后又笔直贯穿地底,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洞渊。
那束轻纱淡雾似的月华光柱中,一道道晶莹的流泉水线闪烁着万点滢光,密雨连珠似的从顶壁裂洞飞泻而下,形成了洞内的小瀑布,朝着下方的洞渊攒射。
地底洞渊里白雾迷蒙,腥臭扑鼻。寒风阵阵倒卷而出,将瀑帘吹得飞花碎玉似的濛濛飘散。
火光、月色、水雾……相互映照,在瀑帘中形成一轮淡淡的彩虹。洞内越发显得光怪陆离,如梦如幻。
两人想不到这幽暗洞中还有这等奇景,都有些惊讶。转头望去,四周还有几个稍小一点的洞窟,彼此相互连通。
洞口红幔低垂,阴风吹来,幔帘翻飞鼓舞,若隐若现。玉床石桌一应俱全,丝绸缎被,极尽奢华浓丽,想必就是角蟒魔祖的“寝室”与起居之所。
楚易徐徐扫望,奇道:“没想到角蟒老怪长得粗鄙丑恶,洞府倒这么精致……”话音未落,忽然“啊”地失声惊呼。
只见右边的大洞内立了个一丈来高的青铜饕餮炼丹炉,火光吞吐,紫气缭绕,那浓郁的异香就是从这炼丹炉中散发出来的。
炼丹炉上方,高高悬着一面古铜镜,青光闪耀。丹坛上插了一柄用来祭神驱妖的太一宝剑,旁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紫衣道姑,七窍流血,双眼圆睁,满脸惊怒悲郁的神色,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倘若此处是角蟒老怪的巢穴与丹房,又怎会有道姑尸体?
两人寒意大起,惊疑不定,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往侧洞里走去。
四处查探之后,发现四个侧洞之中一共有八具道姑尸体,脖子、腰肋、膝盖骨尽皆粉碎,淤痕紫黑,都似是被巨蟒活生生地绞缠而死。
就在这时,忽听洞外隐隐传来呼啸声,当是追兵赶至。
张天师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一字字极为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莲花峰上妖气缭绕,蟒怪定藏在附近。大家仔细搜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来,碎尸万段!”
莲花峰?楚易、晏小仙闻言大凛,既而恍然大悟,敢情这里竟是西岳华山!
华山是西唐灵宝道士的一大修真地。朝阳、莲花、玉女三峰上的“紫微观”、“凌波馆”、“太乙宫”号称“灵宝三观”,声名之大,已经远远盖过了灵宝派祖山、阁皂山诸道观。
这里既是莲花峰,那么这个密洞就绝不可能是蟒怪的巢穴了。这儿丹炉、床榻一应具备,死去的道姑又身着紫衣,应该是灵宝道姑的修炼洞府。
但这些道姑究竟是否死于角蟒魔祖之手呢?
角蟒老怪冒充太乙真人行刺皇帝败露,又为何竟甘冒奇险,将他们带至华山?这不啻于自投罗网么?抑或……仍是为了嫁祸灵宝道士?
两人心头疑窦丛丛,如阴云密布。
果听洞外众人大呼小叫道:“他奶奶的,这里是华山,蛇妖既然敢逃到这里,一定是和灵宝道士勾结无疑了!”
“灵宝妖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妖魔,犯上作乱,还不快快滚出来受死!”
“灵宝派的道士、道姑听着,再不交出蛇妖,立即荡平华山,夷灭九族!”
又听张天师的声音朗朗说道:“灵宝众道友,龙虎天师张思道和上清唐仙子奉旨追捕妖魔刺客到此,望请协力合作,降妖除魔!”
楚易、晏小仙对望一眼,大感不妙。这个密洞是灵宝洞天,倘若灵宝道士也加入搜捕行列,他们迟早都将被发现。
但令二人惴惴不安而又颇感诧异的是,不管张天师等人如何呼唤,华山上的灵宝道士竟全无应答,毫不理睬。
偌大的华山,竟像是没有一个主人。三大道观一百八十余名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晏小仙惊疑不定,蹙眉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大哥,既来之,则安之。相形之下,眼下只有这里最为安全……”转过头,剩下的半句话顿时转化为一声惊呼,骇然道:“大哥,你……你……”
楚易奇道:“仙弟,怎么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脑中轰然一响,骇然大叫,跌跌撞撞坐倒在地。
不知何时,他的双臂皮肤竟已生出淡青色的鳞甲!再一细看,双手、双脚……遍体生鳞,在泠泠月色中闪耀着诡异的碧光。
“我……我……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楚易惊骇恐惧,背脊凉飕飕的尽是冷汗,体内寒热交加,越来越觉难受。
晏小仙灵光一闪,失声道:“大哥,你一定是误吞了角蟒魔祖的蛇丹了!”
“蛇丹?”楚易心中一凛,蓦地想起先前咬住角蟒老怪时,卡在咽喉中的那颗鸭蛋大的珠子,骇然道:“难道竟是那颗圆珠,我将它……将它一口吞下去了!”
晏小仙花容雪白,顿足道:“大哥,蛇丹是角蟒魔祖修炼了八百年才凝结成的元神气丹,别说寻常之人,就算是得道修真,也不敢像你这般囫囵吞枣地一口咽入……”
顾不上多说,急忙俯身抓住楚易脉门,凝神探察。
见他柳眉轻蹙,俏脸越来越白,楚易心里突突乱跳,蓦地感到一阵阵凛冽的惧意。
正要追问,晏小仙咬牙道:“大哥,我将它逼出来,你忍着疼……”出手如电,将他经脉尽数封住。既而双手飞舞,接连不断地拍在他的要穴上。
楚易剧痛攻心,失声大叫。
光芒爆闪,晏小仙“啊”地一声,被气浪反震,顿时翻身摔倒在地。俏脸煞白如纸,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楚易吃了一惊,叫道:“仙弟,你没事吧?”
晏小仙妙目怔怔地凝视着楚易,又是骇怕,又是绝望,半晌才颤声道:“大哥……蛇丹已经化入你的体内了。我的法力不够,只怕不能……不能将它逼出来了!”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大感不妙,哑声道:“逼不出来,会有什么后果?难道我会……会变成那条角蟒?”
晏小仙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点了点头,凄然道:“一旦蛇丹里的妖灵附入你的经脉和心脑,你……你的神识就会慢慢地被角蟒魔祖的魔神吞噬,直到彻底变成妖魔之躯……”
说到最后一句,心中悲楚,哽咽难言,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
楚易心底森寒恐惧,胸喉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时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相识虽不过短短几日,楚易却深知晏小仙聪明绝伦,智计百出,绝少有难得倒他的事情。眼下连他也束手无策,只怕自己这回是当真无药可救了!
他怔了半晌,眼见晏小仙泪珠簌簌掉落,哭得如此伤心,心中的骇怕之意反倒渐渐转淡,忖道:“想不到除了我娘,天下竟还有人为我的死这般难过。”
想到这里,心底涌起淡淡的悲凉、怜惜和欢喜,哈哈一笑道:“贤弟,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生百年,有来有去,没什么可伤心的。何况我能在临死前的几天,认识你这么一个至交知己,死也无憾啦。”
晏小仙闻言越发伤心,珠泪滚滚而下,忍不住哭道:“大哥,你又忘了我们同生共死的誓言了吗?你若是死了,我也……我也不想活啦!”
楚易陡然一震,心中酸甜苦涩,又是凄楚又是欢喜,想要温言劝阻,但喉咙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晏小仙似是下定了决心,蓦地一抹眼泪,强笑道:“大哥,你放心,不管用什么法子,我也要让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考上状元,当上尚书,长命百岁。”
见他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楚易微微一怔,正待问个究竟,突然觉得丹田一阵剧痛,仿佛有一股黑暗狂潮怒吼着直贯头顶,脑中轰然一响,顿时昏迷不醒。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身忽而冰寒彻骨,忽而炽热如炙,体内仿佛有狂潮漩涡,不断地搅动汹涌,难受至极。
楚易忽地一阵钻心锥痛,仿佛被无数尖刀利箭同时刺入,“啊”地痛吟一声,全身收缩,每一寸肌肉都似已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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