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大漠现神尼残月映侠女(2/2)
原来朱红灯创立了义和团以后,声势越来越大,以至山东巡抚毓贤不得不承认它为民间团练。但当时外国的传教士却认定拳民的活动是一种叛逆,因此由美国公使康哲出头,压迫清政府撤换毓贤。清廷本因害怕民众的声势浩大,被迫承认义和团,并且想利用;如今受到外国的压力,自然是无意偏袒。于是清廷奉命唯谨的撤换了毓贤,代以袁世凯。袁世凯是绝对媚外的洋务派,又拥有强大的私人军队,他一到山东,就展开了血腥的屠杀,使义和团陷入了血海之中。而袁世凯也因为屠杀中国民众“有功”,后来被列强捧为清廷的继承人。
袁世凯的血腥屠杀,激起了义和团普遍的反抗,义和团的始创者朱红灯,竟然在山东抗清时战死。但义和团并没有被压下去,相反的,因朱红灯的战死,义和团以及山东民众更加愤怒,当时就有“杀了袁世凯龟蛋,我们好吃饭”的民谣,于是一部分义和团继续在山东战斗,其余的团众则入直隶境向天津方面发展。
当时直隶总督裕禄,初时态度也很强硬,派兵和拳民开战,却敌不过义和团的群众,涿州曾被拳民攻占,甚至连西太后的龙车也被一并烧掉。于是裕禄被迫也像毓贤一样,承认义和团为合法团体。
朱红灯死后,他的手下李来中继承了他的地位。李来中本是清廷将官董福祥的部下,后来投入义和团。早在朱红灯时,义和团就已分为“反清”“扶清”“保清”三派,扶清是自居于平等地位去扶;而保清却是自居于清廷臣民而去保它。朱红灯主张“扶清灭洋”,李来中一径继承他的路线,却看不到新的形势,于是浩大的义和团运动,结果仍是被西太后所利用了。
义和团被清廷利用,造成了错综复杂的形势,许多江湖志士、会党领袖,在这激流中,都把不定自己的舵!
义和团提出的口号是“扶清灭洋”,其他虽然还有反清灭洋派和保清灭洋派,但在义和团中都不占有重要地位。义和团的第二代总头目李来中也主张扶清灭洋,但其见识与魄力,又远不及朱红灯。朱红灯主张站在和清廷平等的地位,联合清廷,先消灭列强的在华势力;而李来中本身是出自清廷军队之中,他虽然也说要站在平等的地位去扶,但却比较听命于清廷,甚至流于西太后这一派统治人物政争的工具,用以反对光绪帝和一部分支持光绪的外国人。
像这样的一个义和团运动,难怪使许多英雄豪杰感到迷惘了。它毕竟代表了老百姓当时的意愿,要反对那些压在自己头上的“洋人”的;但另一方面,它又是被清廷所利用,而反清却一直是自明末遗留下来的那些秘密会社的共同目的。
柳剑吟和娄无畏都在三年前投奔了朱红灯,扶助义和团,可是后来两人的态度也有了不同。柳剑吟和娄无畏都是被清廷通辑的人物,他们当日投奔朱红灯,一来是想借义和团之力来恢复故国衣冠,为汉族扬眉吐气;二来清廷纵然知道他们投奔朱红灯,也不能轻易到义和团里要人,这比随独孤一行去辽东还来得安全。
可是朱红灯死后,义和团虽然经过一场和清廷激烈的战斗,到底还是被西太后那帮人利用,变得盲目排外。当时一些主张取法西方来强国富邦的维新派,只因与“洋”扯上关系,便一概在被排之列。只叹当时没有一个足以领导全局,在大激流中可以沉稳把舵的人物。
柳剑吟主张继续留在义和团中,和反清灭洋派合作,去影响李来中他们;而娄无畏却因早年参加过匕首会,醒悟了匕首会之不足成大事,他既不同意义和团扶清的主张,在若干方面又觉义和团和匕首会也是同样的盲目。因此他对义和团的态度便反不及柳剑吟热心了。
娄无畏入团不久,朱红灯战死,再过了半年,他便以寻访柳梦蝶为名,离开义和团了。而柳剑吟因觉有大事待办,只有为公忘私;因此他倒也赞成娄无畏替他去寻找,不过在临行前,他再三叮嘱娄无畏,不论寻着寻不着,都要再回来。
就这样,娄无畏再次仗剑走江湖,幸好当时清廷目光已全放在义和团引起的激流上,对娄无畏的搜捕,已不及以前那般留心。因此正当义和团在中原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塞外荒原,只有娄无畏,铁蹄奔腾,迎风踏月,为了找寻师妹,离开激流般的群众生活,浪荡江湖,最后来到了这荒凉的大黑河畔。
娄无畏中途曾顺便到保定,负起师叔临终的付托,接掌丁派太极门;这也是师父柳剑吟、形意派掌门钟海平、和独孤老前辈敦促的。但独孤一行和柳剑吟都因事不能陪他前往保定,只有钟海平自告奋勇,出头帮他料理,却不料又因此惹起了莫大纠纷!
丁剑鸣的门人,龙蛇混杂,能拿一点主意的,只有金华和雷宏二人,而金华生性懦弱,不能领袖同门;雷宏则脾气急躁,不足以服众。娄无畏突如其来,传遗命,领衣钵,自然惹起了丁门弟子窃窃私语,终而哗然不满!一则他们与娄无畏素未谋面,怎肯遽尔便接受娄无畏做掌门?二则师命无凭,人言难信,何况丁门弟子又素知师父与钟海平不合,遂不信钟海平的一面之词;三来他们知道娄无畏曾在独孤一行门下习技,便抱着门户之见,认为太极门人改学别派,便没有资格再来掌管门户。金华、雷宏虽然私心接受娄无畏,但在同门鼓噪之下,也不敢表态。这一来使得娄无畏很是尴尬,钟海平也十分愤怒!
但这种事情,不是凭本领所能解决的,何况娄无畏本来就无心,只因迫于师叔的遗命难违,才肯毅然承担;而钟海平身为形意派掌门,于理于情,又不能强自干预别人家事,也只能作个证人,证明丁剑鸣确有遗命。丁门弟子不信不理,他空自怒火冲天,毫无办法!
这其间,最难为情的就是娄无畏——他总不能在师叔同门的齐声反对之下,强自要做掌门!结果反是他劝住了钟海平,向丁剑鸣门人交代了几句,拂然而去!他这一去,丁派太极门群龙无首,又闹了许多事情,直到后来丁剑鸣的儿子丁晓重返家门,才重整丁派,把太极门发扬光大。
娄无畏迭遭变故,心境苍凉,因此更是一心找寻柳梦蝶。他曾到过承德、武邑两地,四处踩查,后来在偶然的机缘下,访探到了当日被心如神尼牟珠镖打伤的凶徒,娄无畏持利剑、套口供,终于探出了柳梦蝶被一个老尼姑所救,那个凶徒,余惊犹在,始终还不敢说出心如神尼的名字。娄无畏只得再寻江湖前辈访查,知道有这么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尼姑,四十年前曾在中原出现,至于她的居处,则没人知道,只知大约是在塞外的高原。
于是娄无畏一剑单身,迎晓风,踏残月,飘然塞外。这天他到了大黑河畔,已是天阴欲暮,朔风陡起,大黑河畔的荒草,高逾半身,白茫茫一片,浩渺无涯,在野风中起伏摇曳,宛如卷了千层波浪。
娄无畏穿过茂草,向前疾行,见前面的小山冈上,隐隐约约浮现几点星火。娄无畏正往前走时,突觉一股子劲风袭来,猛地左肩头似被人轻轻一按,娄无畏蓦地回头,彷佛间似见有一条黑影晃过,转眼间就隐入了丛蒿茂草之中!再一查看时,只听得那蓬蓬乱草中,刷刷的一阵响,也不知是风声还是人息。
娄无畏不由得骇然这身法的迅疾!他一伏腰,箭一般的朝响处直窜,同时钱镖疾发,但却落处无声,娄无畏拨草追踪,哪里有人的踪影?
究竟是不是人?娄无畏也怀疑起来了。自己七岁练武,已有二十六、七年的武功,而且曾经过两个名师陶冶,还学了云中奇的辨声听器之术,如果是人,怎的来到身后,他还不知道?莫不是刚才所见黑影,原是自己眼花?
娄无畏正在思疑,刷的右肩后又被人轻轻按了一下,而且似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问道:“才来?”
娄无畏惯经大敌,他本能地忙往左一跃,一翻身便待拔剑,哪知这一拔剑,更令娄无畏心惊,原来自己所佩的烂银长剑,只剩下一个空剑鞘!
正在此时,娄无畏面前已出现了一个黑衣老尼,手上捧着一柄闪闪发光的长剑,颤巍巍地走来,那老尼一面走,一面还微笑道:“小伙子,此处不能随便拔剑,佛门圣地,听不得兵戈杀伐之声!”娄无畏定睛一看,老尼姑手上的长剑,不正是自己的烂银剑么?
娄无畏始而惊疑,继而恍悟,这老尼姑必然就是名震塞外的心如神尼,除了她,当今江湖之上,还有谁有这妙手空空的神技?
娄无畏急俯腰行礼,连称“冒犯”,更一揖到地,口中说道:“老前辈,弟子娄无畏谒见!敢问柳梦蝶姑娘是不是在这儿?”
老尼姑止住脚步,望了娄无畏一眼,又笑问道:“柳梦蝶是你的什么人?”
娄无畏忙恭恭敬敬地答道:“柳梦蝶是弟子的师妹,承神尼救了她,所以弟子此来,一为道谢,二为求见。”
老尼姑又笑道:“你也真有毅力,竟然知道贫尼带她来到此地。我也听柳梦蝶说过,她有一个大师兄,本事好生了得。因此刚才我一见你,就疑心你是她的师兄,一试之下,果然不错,身法手法,都是得自名师真传。”说完,老尼姑将剑交还给娄无畏,还将袍袖一抖,抖出了几枚钱镖,也一并递过!
娄无畏又惶恐,又惭愧,这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江湖之上,确多奇士!
那老尼姑在还了镖、剑之后,就带着娄无畏从河滨的草原走上怪石峋嶙的山岗,前面隐隐浮现的几点星火已越来越亮,娄无畏凝眸一看,在那半山深处,正是一间寺院,那几点星火,正是寺门前挂着的灯笼。
娄无畏问道:“这是大师的宝刹?”心如道:“正是贫尼驻脚之地。”她顿了一顿,突然回顾娄无畏道:“你的马呢?”原来她娄无畏脚上还穿着马靴。
娄无畏苦笑道:“前几天在沙漠迷途,遇到狂风飞砂,两天找不着一点水,人耐得住,马却死了。”心如笑道:“这里的沙漠,还不吓人,如果你是在外蒙,遇到狂风卷人,飞砂扑面,瞬息之间,可以卷成土阜,那声势才是骇人呢!你的马大约是关内的马匹,不惯行沙漠,也不耐渴,所以两天没有食水,就倒毙了。等你去时,我给你找两骑关外的健骡吧。”娄无畏听她说“两骑”,心中暗喜:“这老尼想已知道俺的来意,准备放柳梦蝶随俺走了。”
谈笑之间,已到寺院门前。老尼姑轻拍寺门,撮声叫道:“蝶儿,稀客到了,你还不快来迎接!”
话声方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已自内传出:“师父,谁呀?有什么稀客会到这里来?您老人家可是在哄我?”这声音娄无畏听来似是熟悉,又觉得有点陌生;这正是他师妹柳梦蝶的声音,只是多了几分圆熟甜美!“这几年来,她不知变得怎样了?不知可还记得我这个师兄?”娄无畏这时思潮暗涌,心情的变化,似乎使他觉得师妹也有点陌生了。
声到人来,寺门倏地打开,柳梦蝶曳着白色长裙,似仙子凌波,轻盈缓步。哦!她已经不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而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在烛光闪映之下,娄无畏只觉得她容光逼人,霎时竟忘了向她问好。
柳梦蝶是长大了,但她娇戆的神情,还似当年,她一见娄无畏,就禁不住欢喜地拍掌嚷道:“哦,大师兄,是你!这几年来可好?我爹爹呢?他有没有来?”
心如神尼见柳梦蝶一串问活,笑道:“你师兄刚来呢,你不先请他进去歇歇,就一阵冲锋似的问这问那。”娄无畏也不禁笑道:“师妹,师父在河北,没事情!你甭担忧!”
三人一路说着,已到佛堂,心如自去叫慧修给他备茶水素餐,并连夜去找两匹骡子。
娄无畏把三年来的一切,约略说给柳梦蝶听,说到他们夜战索家,连伤清廷卫士时,柳梦蝶色舞眉飞;说到丁剑鸣埋骨荒山,临终传命时,柳梦蝶又不胜唏嘘叹息;说到义和团波澜壮阔,大闹中原,许多女子也参加了义和团的妇女组织红灯照时,柳梦蝶又不觉英姿焕发,朗然笑道:“我们女孩儿家原来也不输给男人!”
但停了一停,柳梦蝶忽地像想起什么大事似的:“大师兄,你说了半天,为什么没提起三师哥,他现在怎样了?”
柳梦蝶指的自然是左含英了。娄无畏不觉怔了一怔:“是呵!怎不提起左含英呢?他们当日在武邑走散,彼此不知死生,怎能说了半天都没提到。何况他们还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娄无畏也觉得自己过于疏忽了。
其实不是娄无畏忘记提起,只是在他的心底,好像总是有股力量压制住不让左含英的影子泛上来,所以他很自然地说这说那,却单单忘了左含英。
当下柳梦蝶一问,使他哑然若失,强笑道:“事情太多,一下子还无暇谈到他。师妹别急,他也是好好的,没有损伤半点毫发!”
原来当日一众凶徒围截他们时,本领最高的胡一鄂缠着娄无畏,其他三个好手,两个绊着柳梦蝶,只有一个去对付左含英。
论左含英的本事,一对一原本对付得了。但因为除掉那个好手,又遇上十个八个小喽啰一同围攻,因此左含英也占不了上风。
左含英虽不能占上风,但逃脱却比较容易。他和一众凶徒翻翻滚滚的越打越近丛林,有几个本事稍差的,已被抛在后面。左含英神威奋发,泼风一阵的乱斫乱杀,竟给他冲出了重围,落荒而逃。
当时天色已暮,左含英好容易冲出了重围,自然不敢再杀回来探师兄师妹的安危,他毕竟还是个大孩子,为了怕敌人穷追,急急跑出几十里外,找到一处农家投宿。第二天再到昨晚打斗之处找寻时,自然找不到柳梦蝶和娄无畏了。于是他只好先回山东老家,随父亲左琏仓自行练习武艺。后来,他父亲探得了柳剑吟的下落,便让他也随柳剑吟留在义和团中。
柳梦蝶听完之后,格格地笑道:“这小子倒好造化,连伤也没伤。要不是心如师父,我几乎死掉了呢!”她也将当日的遭遇说给娄无畏听,听得娄无畏直咋舌,连说称险。
当下柳梦蝶又道:“师兄,我也想随你到义和团去看看,见见爹爹。你带我去好吗?”但她停了一停又微带蹙容说道:“不知心如师父许不许我去,你不知道,她老人家可怪疼我!”
“蝶儿,你要找父亲,我怎会不许你去!”心如神尼正自里面走出,听了柳梦蝶的话,就笑着说,“骡子也给你们准备好了呢。不过,蝶儿,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说。”
心如神尼的面容甚是庄严,她叫柳梦蝶到她跟前,轻轻抚着柳梦蝶的头说:“咱们师徒总算有缘,三年来你也学了不少东西,虽说你目前的本领,大约还只是学了我四、五成的功夫,但此去闯江湖,想是也不容易给人欺负了。只是,你可切记不准恃技骄人,牟尼珠镖更不能轻发,你可记得?”
柳梦蝶点了点头,心如神尼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蝶儿,我这一生未了之事,就付托给你了,只是不知咱们还能否再见……”
柳梦蝶一怔,急急说道:“师父,好好的怎说这种话?师父还这样硬朗,咱们怎的就不能再见?”
心如神尼叹了一口气道:“未来的事谁能知道呢?不过,咱们先别谈这个,我倒是有些话一定要对你说。
“你是我的徒弟,但现在还不是佛门弟子,我不能要你像我一样,独处荒山,长守古刹。但未来难料,如有一天你要再来时,这间寺院与所藏经典,都是你的,你愿意的话,就是这里的主人。
“你的师祖是禅宗北派嫡支,你随我几年,大约也略微知道。我且再告诉你一些禅宗分南北两支的故事:
“禅宗的五祖弘忍,号称黄梅大师,开山授徒,门下有一千五百人。五祖传法时,要众弟子各作偈语。当时首座弟子神秀写的偈语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众弟子都认为是最好的‘悟道’语,但另有一位在厨下舂米的僧人慧能听了却不以为然,请人代写了四句偈语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因这偈语更为超脱,就把衣钵传给了慧能。
“但这两首偈语,其实代表了两派的主张,因此禅宗从此分为南派慧能与北派神秀两支。南派主顿悟,不须讲究修持,便可悟道;北派主渐悟,需一点一滴的积累,一天一天的求有进境,才能悟道。
“后世的人多认为南支比北支高妙,其实不尽然,南支有南支的道理,北支也有北支的道理。但我以为北支比南支更切实际,因为生而悟道的人,或突然解悟的人,到底少有;而北支主张‘时时勤拂试’的,比如面上的污垢,你说是不是要天天洗面呢?
“你不是佛门弟子,但我却望你能记着神秀祖师的话:‘时时勤拂试,勿使惹尘埃。’尤其当自己在迷乱的时候,更要想怎样去拂拭掉心中的尘垢。”
柳梦蝶听了这一番话,虽然觉得道理颇深,但不免觉得奇怪,师父的话是临别赠言,但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当下心如又说道:“你们且各自安歇吧,慧修明天会将两口惯行塞外沙漠的健骡交给你们。”
但第二天,他们竟不能和心如话别了,柳梦蝶辞行时,见师父端坐蒲团,双目低垂,已经圆寂。蒲团上还有一张给柳梦蝶遗训,上面写着:
“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一切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能断无明,真如可证!”
柳梦蝶也曾跟心如读过一些佛典,知道“菩提”的意思便是“最高的道”,“无明”便是指贪、嗔、痴三种情孽。心如所说的也是禅宗的根本主张,菩提不是靠念佛或信佛所能求得的,要求得大道,到达真如,就应该斩掉无明。
三年师徒,恩深义重,柳梦蝶自然少不了有一番悲痛,也记着了心如的话。但她在料理了心如的后事后,却突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心如神尼的圆寂,在娄无畏还不觉得什么。他知道一些有道僧尼,在风尘游戏,享了遐龄,觉得世事无所系心的时候,自行坐化,是常有的事。但柳梦蝶却由此得到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她虽然还是一个小姑娘,而且正是生命力旺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纪,对佛门的空寂,自然没有什么体悟。但她到底追随了心如三年,多少懂得一些禅宗的规矩和习惯。禅宗是不说法,不著书,在觅得衣钵传人之时,前宗就圆寂的。昨宵心如对自己说了那么一番话,而今就突然圆寂,她想莫非心如已把自己看成了衣钵传人?自己仅是心如的俗家弟子,并非想传她的佛家衣钵,难道心如的愿望,是要自己像她那样,遁迹空门?
柳梦蝶以往虽然对心如神尼颇为依恋,但她只是专心向心如习武,并非对佛家有什么兴趣;对蒙古草原,西藏盐湖,虽也感到新奇,但叫她长住荒凉的草原,她还没有这份耐力。
这奇怪的预感使柳梦蝶很是不安,但很快就消失了。她在心里笑她自己:“傻姑娘,你不出家,谁还能叫你披上袈裟?”
在料理了心如的后事后,柳梦蝶又神驰于关内的原野了,她想起碧波潋滟的高鸡泊,疼爱自己的亲人,爹娘和三师哥左含英。“哎!三师哥可不是自己的亲人呀!”柳梦蝶一想到左含英的影子常常会和自己爹娘的影子一样一同泛上心头时,她的脸是微微有点羞红了。但想到这些人,到底给她带来一份不小的喜悦!
可是在向关内的旅途中,一种新的不安向她侵袭了!她有点苦恼,也有点恐惧。她觉得大师兄和三年前很不相同了。三年前大师兄也曾带着自己和左含英跋涉长途,但在途中,大家都聊得很快活,爽朗的笑语让每天都过得很快,并不感到旅途的遥远。但这一次在大师兄的脸上却看不到爽朗的笑容,就是笑也似乎笑得很勉强。
柳梦蝶又看出他对自己也拘束得多了,常常不能流畅对谈,似乎要几经思索,才能说出话来。师兄在骡背上常常喜欢回顾她,但当她纵骡上前,和他并肩而行,要和他说话时,他又嗫嗫嚅嚅,托词说是怕自己落后,又碰到像在武邑那样,被凶徒分开截击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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