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仗义何堪遭折辱铸情无计愿偕逃(1/2)
司空猛曾在军中与曲英见过一面,本来是认识的。只因此时已是入黑时分,而曲离兄妹又是合乘一骑,曲英坐在她哥哥后面,低着头抱着哥哥的腰,故而司空猛未曾察觉是她。
此时曲英蓦地抬起头来,厉声一喝,司空猛见是曲英,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说道:“小将不知是曲元帅的令妹,说话无礼,望元帅格格恕罪。”
曲英不理睬他,只是催她哥哥快马飞跑,叠声说道:“哥哥,哥哥,咱们可不能让南夏雷给他们伤了。”曲离道:“这个当然!”刷刷两鞭,催得胯下骏骑绝尘而去。司空猛惴惴不安,只好跟在他们后面。
南夏雷与北宫横厮杀了百多回合,已是斗得筋疲力尽,激战中北宫横忽施杀手,一招“泰山压顶”,铜人向南夏雷的天灵盖猛砸下来。这一招是在他们最初交手的时候,北宫横曾经使用过的,当时南夏雷还勉强可以抵挡,但如今他已是力不从心,可就招架不住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南夏雷的宝刀脱手飞上了半空。
曲离快马赶来,但相距还有百步之遥,眼看北宫横的铜人又已高高举起,就要取南夏雷的性命,抢救已来不及,曲英吓得尖叫起来。
北宫横正是因为看见曲离来到,有心在元帅面前逞能,故此才连续使用那最霸道的一招“泰山压顶”的,北宫横听得曲英的尖叫,怔了一怔,稍微缓了一缓,但他的铜人仍是砸了下去。
幸亏有这一瞬间的迟缓,曲离拿起了马鞍,用力一掷,“当”的一声,马鞍击中了铜人,替南夏雷挡过了铜人击顶之灾。
曲离是回纥第一高手,功力在北宫横之上。百步之外,马鞍飞来,击着了北宫横的铜人,北宫横仍是不禁倒退二步,虎口给震得酸麻。
北宫横大吃一惊,说道:“元帅,这人名叫南夏雷,是和夏侯英、段克邪他们一党的。”
曲离道:“我知道,不能伤他!”可是话犹未了,只听得南夏雷已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晃了几晃,就似一根木头似地倒下去了。原来他虽然没有给北宫横打着,但因用力过度,已是受了内伤。
曲英怒道:“你杀了南夏雷,我要你偿命!”曲离道:“你别惊慌,待我去看一看。”跳下马来,亲自把南夏雷扶起,探了一探,说道:“还好,伤得虽重,尚还可救。咱们赶快回幽州去替他治伤。”
司空猛赶了到来,对北宫横道:“师兄,这位姑娘是曲元帅的妹妹。”
北宫横惊慌失措,忙向曲英请罪,说道:“小将是魏博的牙军统领北宫横,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
曲离因为北宫横一来是“客军”将领,二来是雪山老怪的弟子,故此不能不给他几分面子,当下向妹妹使了个眼色,说道:“北宫将军有所不知,这姓南的曾救了我妹子的性命,因此我要请将军手下留情,看在我的分上,饶他一次。”北宫横忙不迭地说道:“元帅有命,小将敢不依从。”
曲离道:“听说沙铁山在你那儿,是么?”北宫横道:“不错。他现在已经随军往幽州了。”曲离道:“贵部离此多远?”北宫横道:“敝军正在行进之中,大约离此十里之遥。”曲离说道:“好,那么请将军赶回去给我要一辆车子来。”
曲英“哼”了一声,说道:“还有,沙铁山这厮也要揪来!”司空猛道:“好,我替你把他揪来就是。”
他们师兄弟二人走后,南夏雷醒了过来,说道:“我不愿受敌人的恩惠,你还是把我杀了的好!”曲离笑道:“就只许你做侠士,却不许我报恩么?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曲某了。”
南夏雷道:“你想收服我,那是万万不能。我明白地告诉你,你医好了我,我还是要和你作对的!”曲离笑道:“大丈夫讲究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救了我的妹妹,我给你治伤,这只是还你的人情而已。谁说我要‘收服’你呢?你别多疑,跟我到幽州安心养伤吧。你养好了伤,和我作朋友也好,作敌人也好,都由得你!”
曲离话虽如此,但心里还是打算以“恩义”结交南夏雷,希望他将来渐渐软化。南夏雷伤得极重,有气没力,身不由己,也只得听他摆布了。
过了约一个时辰,司空猛与北宫横果然驾了一辆马车回来。曲英道:“沙铁山这厮呢,揪来了没有?”北宫横陪笑道:“他是打前站的,若要把他揪来,我得多走十里路。我怕误了你们的事,因此要了车子就匆匆赶回来了。姑娘贵体要紧,能快些到幽州养伤好些。”曲英道:“也好。反正他是要到幽州的,到了幽州,我再找他算账。”
其实事情的真相却是这样,他们实在已经见过沙铁山,叫他躲起来了。而且还不只如此,司空猛还替沙铁山出谋划策呢。原来司空猛表面上虽然对曲离兄妹低首下心,其实心里却是极不服气的,只因曲离是回纥元帅的身份,才不能不对他貌作恭顺而已。司空猛本来是个骄傲自大的人,又恃着他的父亲是亲王拓拔赤所要倚重的人,故此受了曲离兄妹的气,心中立即就在盘算怎样报复的了。他准备挑拨拓拔赤去对付曲离,而沙铁山则交由他父亲保护。
曲离怎知司空猛的阴谋诡计,见他赶了马车到来,还当他是一番好意,心里想道:“不错,妹妹和南夏雷都是要赶着回幽州治伤的。沙铁山之仇。以后再报,也还不迟。”当下把曲英与南夏雷扶上了马车,便即上路。
曲离回到幽州之后,把南夏雷安顿在他的将军府里养伤。南夏雷伤得很重,当晚曲离就请了幽州最出名的两位大夫给他医治,又找来了一支千年人参,由曲英亲自煎了参汤给他喝下。
曲英的伤本来也是不轻,但由于在她受伤之后,南夏雷立即给她服了一颗小还丹,这是空空儿从少林寺偷来分赠亲友的,南夏雷只得一颗,让曲英服了。小还丹是医治内伤的无上圣药,效果更胜于千年人参,所以曲英当晚就能够行动如常,不过功力未曾恢复而已。曲英知道他把仅存的一颗小还丹给了自己,心中十分感激,衣不解带的服侍南夏雷。
第二日南夏雷伤还未好,但已有了几分起色。曲英正自欢喜,不料曲离带回来的一个消息,却又令她气恼非常。原来沙铁山并未逃跑,而是躲在拓拔赤的元帅府里。在元帅府的卫队之中,有跟随过曲离多年的武士,这消息就是他们传出来的。
曲英听了,气恼非常,说道:“岂有此理!司空猛这厮竟敢骗我,说他逃了。”曲离道:“这件事恐怕还不仅是如此简单,他为什么敢这样大胆。不问可知,那一定是背后有人撑腰的了。”
曲英道:“他恃着他父亲是准国师么?”雪山老怪司空图受了拓拔赤的礼聘,拓拔赤答应推荐他做回纥的国师,但因尚未曾得到回纥的大汗的正式册封,故而曲英称他为“准国师”。
曲离说道:“恐怕还不仅仅是恃着他父亲。”曲英道:“你是说拓拔赤是他们的靠山么?他们敢把沙铁山的恶行告诉拓拔赤?”曲离叹了口气,说道:“但愿不是。倘若拓拔赤明知沙铁山是伤了你的仇人,依然把他收留在帅府的话,那就是有心和我过不去了。”
曲英发了脾气,说道:“不管如何,我这仇是要报的!司空图也好,拓拔赤也好,哪一个收容了沙铁山,你就应该去给我讨回来!”
曲离道:“按说我把元帅之位让给了拓拔赤,他是应该给我几分情面的。”曲英道:“哦,要是他不给你情面,那又如何?”
曲离大是尴尬,期期艾艾地说道:“且待我去和拓拔赤说一说,看他如何。”曲英大声说道:“哥哥,你身为大将,若是不能给妹子报仇,何以为人?”曲离满面通红,说道:“好,我不惜与拓拔赤翻脸就是!”
正说话间,忽地有帅府的人到来,说是拓拔赤要请曲副元帅过府一谈。曲离心里忐忑不安,心道:“我还未找他,他倒先来找我了。却不知是否为了沙铁山之事?”
曲离见了拓拔赤,拓拔赤满面堆欢,降阶相迎,叠声说道:“曲将军辛苦了,辛苦了!”曲离道:“元帅将我找来,不知为了何事?”
拓拔赤请曲离坐下,令手下奉上香茶,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别无他意,只是慰问慰问将军。听说将军前日单骑出城,颇遭惊险。”
曲离正要说他妹子之事,拓拔赤把茶杯一放,已是抢着说道:“将军单骑出城,想必是为了军国大事。但我却有点逆耳之言,奉劝将军。”曲离面上一红,说道:“请元帅教训。”心想:“他明明知道我是为了私事出城,这不是有心奚落我吗?”
拓拔赤打了个哈哈,说道:“将军言重了。咱们分属同僚,怎能说到教训二字?我不过是为了将军着想,想将军乃是咱们回纥的栋梁,即使是为了军国大事,也不宜单骑犯险!倘若为敌人所算,岂不折了本国的威风,我也不好向大汗交代呀!”曲离只得说道:“元帅说得是,但这次我也是不得已而为。”
拓拔赤眯着眼睛说道:“哦,那一定是非常紧要的事情了,却不知究是何事?”
曲离忍着气说道:“我只有一个妹子,元帅从师陀退兵的时候,我曾差遣她到过元帅帐下送信,元帅想必是知道的。”拓拔赤道:“令妹怎么样了?”曲离道:“她在回程遭遇奚族的追兵,幸而逃脱,不过却是赶不回军中,以致和我失了联络了。我知道她是一定要到幽州来的……”
拓拔赤打断他的话道:“哦,原来曲将军是为了找寻令妹,不是什么军国之事。”
曲离愠怒说道:“我只有这个妹子,难道不该找她回来么?”
拓拔赤道:“应该,应该。将军可别多心,我的意思只不过希望将军不可太冒险,幽州城外,到处都是敌人,将军出城,似乎还是以多带随从的好。”
曲离道:“正因为幽州城外,到处都是敌人,咱们即使空城而出,也未必能够稳操胜算,所以我才不愿意兴师动众,打草惊蛇。”
拓拔赤道:“令妹找回来了没有?”曲离忍不住说道:“令侄是和我一同回来的,我以为他已经禀告元帅了。舍妹托庇,业已找回。”
拓拔赤道:“哦,不错,不错。阿雄是曾和我说过,说是将军带了一男一女回来,两人都是受了伤的,那女的想必是令妹了。我当时事忙,未曾问得清楚,不然我是该去探望令妹的,请将军恕罪。”
曲离道:“不敢有劳元帅大驾,舍妹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遗憾的只是伤她的人尚未拿获。”拓拔赤道:“可知道了是什么人?”
曲离咬了咬牙,说道:“元帅既然问起,请恕我直说了。伤舍妹之人是元帅帐下的沙铁山,听说他现在还在元帅府中。”
拓拔赤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是吗?那么曲将军此来,是向我要人了?”曲离道:“不敢。但军有军法,沙铁山强抢妇女,即使伤的不是舍妹,那也是应该按法惩处的。”
拓拔赤笑了一笑,说道:“话虽如此,但咱们的兵士奸淫掳掠之事,也是常有的啊!为了振奋士气,咱们有时也只能眼开眼闭的了!”
曲离不禁火起,大声说道:“这么说来,舍妹就平白让人欺侮不成?”
拓拔赤作出歉然的神色,打了个拱,说道:“曲将军息怒。令妹当然是不能轻易让人欺侮的,此事由我作主就是。待沙铁山的伤好了,我一定叫他当众向曲将军和令妹赔罪。”
曲离怒道:“只是赔罪就算了么?”
拓拔赤一捋胡须,说道:“曲将军若不肯依,这倒令我为难了。我有几句不中听的说话,请曲将军不要见怪。请问曲将军,是为了给令妹报仇紧要呢,还是咱们回纥汗国的霸业紧要?我决不是爱惜一个沙铁山,只是为了顾全大局,还望曲将军体谅我的苦心。”
曲离冷笑道:“元帅的意思请恕小将还是不能领会,不知杀一个沙铁山又何关大局?”
拓拔赤道:“曲将军有所不知,这次咱们到幽州来,并非仅仅是帮幽州的节度使‘袭匪’而已。大汗的用意,实是想利用大唐的藩镇,制造纷乱,最后就由咱们回纥统一中华的。”
曲离道:“这个我知道,但一个沙铁山有什么能为,难道他就能够帮忙咱们大汗完成霸业?”
拓拔赤道:“将军知道就好。不错,一个沙铁山无济于事,但更多的沙铁山就可以帮咱们的大忙了。咱们回纥人有多少?在西域咱们可以算得是个大国,但比起大唐,那却是差得太远太远了!恐怕十一之比还不到吧!要灭大唐,只靠咱们这点兵力是不够的,必须得汉人相助。可是投顺咱们的汉人是些什么人呢?老实说,不是像沙铁山这样贪图富贵的坏人,他也不会来的!杀一个沙铁山事小,吓坏了那些想来归顺咱们的汉人事情可就大了。所以我这次出京之时,大汗一再吩咐,对汉人必须双管齐下,一面镇压,一面笼络。曲将军,大汗的吩咐咱们总该遵从吧?只有请令妹稍受委屈了。”
曲离倒抽了一口气,做声不得。拓拔赤又假惺惺地劝慰他道:“沙铁山受的伤也很不轻,亦算是受了惩罚。我再叫他向将军兄妹赔罪,让你们出一口气,我看将军也可以不为已甚了吧?”
曲离气恼交加,愤然说道:“都不必了!嘿,嘿,什么当众赔罪?这不是丢我们的脸吗?”拓拔赤淡淡说道:“曲将军既是这样想,免了也好。不过,我还是希望曲将军以大局为重。”
曲离强忍着气,说道:“元帅这样吩咐,小将只好依从。好,告辞!”
拓拔赤道:“且慢,我也要向将军讨人呢!”
曲离吃了一惊,说道:“元帅要讨什么人?”拓拔赤道:“曲将军将与令妹一同带回幽州的那个受伤的人是谁?”
曲离知道瞒他不过,坦直说道:“是一个名叫南夏雷的男子,这人的父亲就是二十年前大唐鼎鼎有名的游侠南霁云。”
拓拔赤道:“我还知道这人乃是与夏侯英一伙,要来与咱们作对的。好,恭喜将军,拿了一个重要的人物,请交给我吧。”
曲离道:“实不相瞒,南夏雷是救了舍妹的恩人。沙铁山伤了我的妹妹,是他打跑沙铁山救了阿英的。他现在伤还未愈,请元帅准我留他在家里养伤。”
拓拔赤皱皱眉头,说道:“正是因此,我怕将军给人说闲话啊!将军为了私情,包庇敌人,此事传到大汗耳中,只怕你我都有不便!”
曲离忍不住将茶杯一顿,亢声说道:“曲某一生忠于大汗,大汗想来也信得过曲某还不至于勾结敌人。若有怪责,曲某一肩承担。决不累及元帅!”
拓拔赤奸笑一声,说道:“曲将军,我这可是为了你的好。须知众口难防,令妹又是未曾出嫁的,留一个男子在家,只怕也有玷令妹清誉。”
曲离满面通红,说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倘若有些心怀邪念的小人要这样说,那也只好由他。我们不怕!”曲离这一骂,暗中可是连拓拔赤也骂上了。
拓拔赤变了面色,但并不发作,仍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还有一层,按军法而论,擒获的敌人,除非他肯投降,否则就是要杀掉的。曲将军治军素严,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是要维护军法,那么我倒不能不请曲将军以身作则了。”
曲离道:“我正是要劝他投降。”
拓拔赤面色一端,说道:“好,那么我请将军明日回复我,南夏雷肯不肯投降?若是不肯,我只好依法从事!我忝为元帅,俘虏本该由我处置,看在曲将军的分上,我现在已是权宜行事,请曲将军不可令我难为!”
曲离甚是气恼,说道:“好,多谢元帅赏面。我回去马上劝他。”曲离走出元帅府,隐隐还听得拓拔赤的冷笑声。
曲英在家中守候,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情焦急之极,好不容易才盼得哥哥回来。一见哥哥的神色,曲英已知不妙,问道:“怎么样,沙铁山这老贼呢?拓拔赤不肯交给你么?”
曲离沉了面道:“别提了!拓拔赤非但不肯交人,还向我要人呢!”曲英大吃一惊道:“他要南夏雷?”曲离道:“除了南夏雷还有谁人?”
曲英柳眉倒竖,大怒道:“岂有此理,拓拔赤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哥哥,你怎能让他如此欺负?”
曲离苦笑道:“你要我怎么样?他是亲王,又是一军之主,我怎能违抗他,难道你要我造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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