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十八章 天下第一(2/2)
“回老王爷,昨夜全城突发四起命案,京兆尹府核查六个死者的身份时,发现他们虽然散居各处,却都跟宫中有关,两人是太医,一人是御医坊的稳婆,另外三个,七年前皆曾在淑妃娘娘的金华宫中当差……”说着,他转头看了肩下的荀飞盏一眼。
荀飞盏也踏前一步,抱拳道:“臣赶往京兆尹府殓房查看过,死者皆为喉间一道致命穿透伤,伤口细若一线,不仅说明剑势之快非同寻常,而且锋刃极薄,绝非一般的兵器,放眼天下,也只有……”
“非金非玉,非铁非铜,淬东海之水,结乌晶之剑……”萧平章喃喃接了一句,眯起眼眸,“墨淄侯来意不明却又杀气腾腾,恐怕无法以常理度之。以微臣所见,这不是京兆尹府能办的案子,还得请大统领担当,再让平旌从旁匡助才是。臣相信他们两个联手,即便是墨淄侯,想来也不能轻举妄动。”
萧歆犹豫了一下,看向萧庭生。
“平章说得是,就放手给飞盏和平旌,当作是桩江湖事,让他们随机应变好了。”萧庭生将语调放缓,试图纾解殿中有些凝重的气氛,“眼看就要开朝,国政繁忙,这哪里是陛下亲自操心的事呢?”
梁帝扫视殿下,见荀白水和飞盏皆无异议,便点了点头,“好,准长林世子所奏。你们几个都退下吧,请王兄留一留,朕跟你说说话。”
殿下众人忙肃身领命,叩拜退出。
萧庭生一直等到三人身影消失,这才转向萧歆,严肃地问道:“东海请求祭奠淑妃,墨淄侯就提前来了金陵城,其间必有玄机。那一年臣征战在外,连平章成亲都没能赶回来,京中之事不太清楚,请问陛下,莫非淑妃娘娘仙逝……真的有什么隐情不成?”
萧歆垂着眼帘怔怔坐了许久,方拍拍旁侧的座椅,示意萧庭生坐近一些,低声道:“不瞒王兄说,当年淑妃难产而亡,朕确实曾经怀疑过,也指派了宁王叔和内廷司大力详查……只不过……”
他话音未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萧庭生皱眉想了想,道:“陛下亲旨详查必定十分周全,若是没有查出什么异常,想必只是淑妃娘娘福分未到吧?”
“话可以这么说,但这些年来,朕只要想起她,心里总还是留着一个疙瘩。”萧歆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面色苍白,“这次她的亲兄长入京,说不定竟能够解得开一些陈年旧结呢?”
萧庭生的脸色顿时一沉,颊边肌肉绷紧了些,突然拱手道:“请陛下恩准,允老臣携平旌宿卫前殿,襄助禁军安防。”
萧歆轻轻笑了笑,按下拱在眼前的手,道:“王兄总是这么不放心朕,宫里还有飞盏呢。即便再退一步说,让平旌帮着值宿就行了。你可不许来,别以为你身子比朕好,总归也是早过了花甲的人了,不能太过劳累。”
老一辈的两兄弟在殿中探讨旧事,辞跸而出的三个人显然也都没有闲着。荀白水刚出殿门,就被正阳宫的人给请了过去,荀飞盏陪同萧平章,一路朝着南仪门方向走。
刚刚转入甬道,长林世子的脚步便慢了下来,转头瞧着身边这位禁军大统领,面上似笑非笑。
荀飞盏被他这样一看,不知怎么的脸就红了。
“你与平旌当街打了一架之后,应该还没碰过面吧?”萧平章抿着唇角,“这孩子是性急了些,多谢你代我长林府管教。”
他笑意晏晏,辞气温和,可话音内外都透着一股护短的味道,荀飞盏又不笨,当然不会真当人家是在谢谢自己,低了头道:“那日我说的话太重,也并不是真的那样想……平旌卫护家人,出手固然激愤,却也情有可原。”
萧平章唇边笑纹渐渐收住,片刻后,叹了口气,“你阻拦他的好意,其实我心里明白。不说这个了,我给东青留了话,让他叫平旌去禁卫府等着,咱们还是先一起商议商议墨淄侯的事情吧。”
若说京城有什么人的意见荀飞盏一定会重视,长林世子肯定要排在前列,当下点了头,陪他到宫外乘了车驾,同行至禁卫府,萧平旌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
十来天前才打过架的两个人,最初说话还是有些尴尬,好在他俩都算通情达理,素日的感情也好,被萧平章有意取笑了几句之后,也就顺势把那件事丢在了脑后,集中心神应对眼下的问题。
墨淄侯一夜连夺六命,用的是自己名震天下的兵刃,杀的也是在淑妃临终前照拂她的人,完全没有要隐藏行迹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说,他要追查胞妹之死。
“当年陛下百般追查都没有结果,他如今又能查出什么?”荀飞盏拧着眉,甚是困惑。
“倒还真的有些不一样。咱们陛下行事温平明理,定案不会单凭疑虑,总得有些口供证物才会处置。可墨淄侯不同,他可以什么都不要,问几句话就能做判断,”萧平章感慨地摇了摇头,“而最后结论如何……自然也全在于他自己如何采信了。”
萧平旌哼了一声,“他若有了结论,又想干什么呢?私刑复仇吗?”
萧平章的眉尖一跳,似乎被这句话触发了什么念头,“你们觉不觉得,墨淄侯把自己的名号直接放在使团名单之中,追查得又这么大张旗鼓毫不隐藏,其实就是这个目的?”
荀飞盏没太明白,“什么目的?”
“既然他怀疑有人要为淑妃之死负责,那么眼下发生的所有事情,无疑是在向凶手宣扬传递一条信息。”萧平章眯起眼睛,慢慢道,“他是无人可敌的天下第一高手,他为淑妃而来,他杀人不眨眼,不在乎是否错杀无辜……”
萧平旌这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一拍大腿,“没错!当年面对内廷司的追查,只要做得干净咬住不松口就行了,但如今面对这样不管不顾不讲理的寻仇……”他挑起清羽般的双眉,眸色闪亮,“若是淑妃娘娘之死真的另有内情,此刻一定会有人正在为此惊慌。”
金陵城中有没有其他人因为东海来客而惊慌尚未可知,至少宫墙深处的荀皇后,此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情绪有些失控。
“东海昨天就递来国书,想要祭奠淑妃这么大的事,兄长为何不立即告诉本宫!”
“娘娘,虞淑妃去世已久,母国来人祭奠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何须如此紧张?”荀白水心中疑惑,见左右只有素莹随侍,言语间也就不那么小心,“墨淄侯在京城行凶作恶,陛下自然不会容他。他妹子当年是难产而亡,无论他到金陵来杀多少人,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不是吗?”
荀皇后面色苍白,呆呆地坐在凤位之上,半晌不答。
荀白水皱起眉头,踏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她,“娘娘与臣是同胞骨肉,什么样的话都可以告诉微臣……已经过去整整七年的旧事,它还能掀起什么风波不成?”
荀皇后定定地看着他,眸中浮起泪意,“连你……你也是这样想我的吗?”
“微臣怎么想并不重要,关键是事实……”
“你以为事实如何真的重要吗?”荀皇后突然激动起来,提高了音量,“陛下更喜爱淑妃,我虽然觉得无奈,也还算可以忍受。我所害怕的只是将来……怕他喜欢淑妃的孩儿,胜过了我的元时。若说当年没有什么想法,说自己未曾为难过那个女人,这肯定不是真话,但最终她的死……本宫绝没有下手,没有……”
荀白水心头稍定,安慰道:“单单只是起了念头,到下定决心,到布置安排,再到最后动手,其间的区别可大着呢。既然娘娘没有做什么,又为何要如此忧惧?”
荀皇后尖厉地冷笑了数声,眸色悲凉,“为何忧惧?兄长难道不知道,被人怀疑却无从辩解……这到底有多可怕吗?!”
随着这句哀伤无奈的话语,荀皇后的泪水连珠般涌出眼眶。淑妃和孩子一尸两命,天子之怒有多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时宁王和内廷司奉旨详查,表面上盘问了六宫上下每一个宫妃,似乎无意特别针对谁,但是荀皇后心里明白,在所有人的眼里,正阳宫的嫌疑最大。
人的心理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如果真的下了手,荀皇后有自信可以面对盘查丝毫不乱,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反而在皇帝幽沉的目光下显得有些畏缩。
萧歆不是刻薄寡恩之人,既然宁王没有查出任何实据,他也不愿因疑定罪,最终接受了淑妃难产而亡的结论。整件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跟皇后说过什么,没有责备,没有为难,甚至没有半句敲打暗示,可女人的心就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萧歆有时看着她,疏远的目光背后其实正在想些什么……
“陛下是本宫的枕边人,这些年尚且疑心未消,更何况墨淄侯一心为寻仇而来,只怕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经给我定了罪吧。”荀皇后抓住案上的金杯,用力砸向阶前,“淑妃,淑妃!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荀白水急忙靠前,有些焦急地安抚道:“娘娘不要这样,想一想太子您也不能自乱阵脚。臣就不信了,就算墨淄侯有天大的本事,他还能冲破重重宫防进入内苑不成?”
荀皇后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惊惧,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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