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崇义鬼宅(2/2)
干瘪鬼茅塞顿开,依言而行。李煊和贺兰晶来到土坟中,只见一具黑漆漆的大棺材靠着墙壁,早已朽坏不堪,零散着几根枯骨。李煊自从得知安邑鬼宅那些诡秘事情都是玉扇门的摆设后,胆子也大了许多,见了这些玩意,丝毫没有惧意,倒是对贺兰晶调笑道:“这里倒是安家的好去处。”
贺兰晶知他戏谑自己这身白狐装扮,也不生气,她叹道:“我曾经读过一句诗,‘野田牛马瘦,高冢狐狸眠’,做一只狐狸,睡在暖洋洋的太阳下,就算是在高坟中住又有什么?”
李煊听她谈诗论文,不敢接口,但见石制的香炉下压着一张纸笺,上写:“那人欲买一剂攻心毒药,让人心痹而死,死后毫无痕迹,和中风而死的病人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什么来历的人?他不惜足蹈险地、费尽心机寻来此药,要加害何人?李煊、贺兰晶一时间找不出头绪。
再往前去,是名为“枉死城”的地方。此处所交易的货物,多是一些杀人的利器。比如有大食的弯刀,天竺的暗弩、铁蒺藜、枣核钉、吹箭筒等,这些东西都算不上多么珍奇,但按大唐律例,有些也是严令不得在东西两市货卖的。
而且,这儿还有不少杀手招揽买卖,花上一定的钱财,就可以让杀手们替自己报仇行凶。取人性命、断人手足、伤人脸目,都各有标价,虽然要价不菲,却极重信诺。
这里所扮的鬼,也多是被刀斩斧截致死后的模样,不是断头,就是残肢,浑身血淋淋的。突然间,李煊只觉得后面脖子上有热热的汁液淋上。猛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老婆子,她披头散发,银丝般的头发垂到胸前,核桃般满是皱纹的老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提着一个血袋子,布袋里不断渗出鲜血来。
李煊虽然事先知道这些鬼都是活人所扮,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没敢问她卖的是什么东西。贺兰晶见此处血腥气刺鼻,又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于是拉起李煊,加快脚步,走到“转轮藏”去。
相传阴曹地府中的转轮藏,是六道轮回之处。做了善事的,就转为天仙或人身,做了坏事的,则来生变为牲畜恶鬼,甚至发往地狱中长期受苦。
然而这崇义鬼宅中的转轮藏,倒像是诸般宝物的轮回之所。这里极为清雅,少有鬼气。北面墙壁上,嵌着一个玛瑙彩石镶成的六道轮回图,图上一个狰狞的鬼王怀抱一个巨轮,巨轮上分为好几层,刻有神、人、鬼、鸟、兽、虫等;南面墙壁上嵌着一块石碑,上写着十四个大字:“岂知住世金银宝,借汝相看七十年。”
贺兰晶看了,点头道:“这里颇有禅意。”李煊不懂,也不敢多问。只见这里的坐榻按八卦方位陈列,只有震位和离位上各坐着一个客商,其余的位子全都空着。
李煊奇道:“今天如何这样冷清?”只听那震位上套着牛头面具的人说道:“你们想必是初来此地吧?这‘转轮藏’一向如此冷清,你想这里交易的都是既珍奇又违禁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是不常有的,岂能如西市上的货品一样源源不绝?”
说罢,那人从一个皮囊中拿出一件物事来,说道:“这里奇宝很多,像我这件物事,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
李煊和贺兰晶凝目看去,只见这把玉拂尘长约三尺,尘柄由亮晶晶的水晶石磨就,环钮是一枚光灿灿的红宝石,颜色如熟透的桑葚泛着紫红色,即便在灯光之下,亦是晶莹剔透,发出淡淡的红光。这人从几案上拿起酒壶,倒出一些酒水,将这把玉拂尘轻轻沾湿,只见光彩摇动,拂尘上的龙髯也仿佛发怒般地立起来。
李煊啧啧称奇,贺兰晶却嗤之以鼻:“这样的东西,也就在西市上摆摆算了。”
那牛头人听了,怫然不悦,说道:“你可知道,这是当年隋宫中的旧物,得之于太湖。说是湖边有渔人下网,捞起一截铁链,这铁链越拽越长,似乎无穷无尽。这打鱼的人惊恐之下,报知官府。当时的太守令几百名军兵牵了几十头牛往外拽铁链子,拽了有几里长,终于到了尽头,从湖里拉出来一只大猕猴。这只水猴像一座小山一般高大,脖子上系着铁链,浑身腥涎,眼睛似睁没睁,大吼一声震得湖水翻起巨浪,又用大脚掌乱踏乱踩,踩死军士几十人。大家没命地乱窜,好在水猴又纵身跳回了湖中。太守惊魂稍定后,才敢派人收拾踩死的军兵尸身,没料想却发现了这支玉拂尘,猜想是水猴遗落下的物事。此宝后来呈给隋炀帝,炀帝闻其来历,怫然不悦,于是为萧皇后所藏。萧皇后一直带在身边,辗转万里,从中原到突厥,都没有遇祸,有人说都是此宝相佑。最后她回归中土时,献给了太宗皇帝。”
贺兰晶听了,不大相信,一直嬉笑。李煊却当了真,又问道:“那怎么又到了你的手里?”
牛头人冷言答道:“这里的东西,来路都不正,说出来都是抄家灭族之祸,所以卖家不说,买家无权询问。”
贺兰晶见牛头人所卖的东西和自己想找的物品无关,于是不再理他。又问离位上坐着的那个扮作僵尸模样的客商:“这位先生,不知有何宝物?”
僵尸人沉默不语,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下,只见地下铺着一张貉皮,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一尺多长的青瓷圆桶,用透明的琉璃作盖,后面还有一个类似于井边辘轳的手柄。
贺兰晶和李煊看了,茫然不知有何用处,也看不出材质有什么特别珍异之处。李煊问道:“你这件宝贝又有什么妙处?能不能讲一下?”
只见那僵尸人依旧不发一言,只是慢慢地把圆盖旋开,然后轻轻摇动手柄,只听里面瓮声瓮气地说道:“贮音神瓶,索价黄金千两。”李煊和贺兰晶见这只瓶子竟然会说话,无不大惊失色。
贺兰晶好奇地问道:“你这瓶儿是只会说这一句话,还是什么话都能说?”僵尸人并不回答,拿起这个贮音神瓶,将瓶口正冲着贺兰晶,然而,除了能看见瓶中似乎刻有一圈圈的螺纹外,并无什么奇特之处。贺兰晶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哪,这瓶儿是什么话都会说,还是只会说这一句话?”
僵尸人拿起琉璃瓶盖,随即又盖上了这瓶子。李煊见此物也不是他们想找的东西,便拉起贺兰晶的手,想离开此地。刚起身走了两步,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哑哑地说:“我问你哪,这瓶儿是什么话都会说,还是只会说这一句话?”
这不正是贺兰晶刚才说的话吗?这声音虽然有些模糊黯哑,但分明就是贺兰晶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僵尸人正在摇动手柄,原来这是一只能随意贮音的瓶子,只要摇动手柄就可以将原来说过的声音重新发出。
贺兰晶当即回头,掏出一张万家金铺的契票,填上黄金百两,并加盖了几枚印鉴,递给僵尸人,买下他这件宝贝。这万家金铺,也是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腕儿。长安城中的大盗偷了金器,在此处可以一夜之间就化为金锭或者其他器皿,这样销起赃来可就方便得多。有道是捉贼见赃,赃物都千变万化了,就容易抵赖得多。这位万老板虽然行踪不定,但绝对重信守诺,给江湖上的人不少方便,所以也就能一直在长安城里混下去。
李煊见贺兰晶花巨资买了这个玩意儿,心下略有些不安,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此物虽然新巧,但我们要来何用?”贺兰晶猜出他的心思,也悄声应道:“你可能觉得我出手太过豪奢吧,我要此物,也不是拿来游戏,会安排大用场的。”李煊听了,于是不再多问。
收好了贮音神瓶,李煊和贺兰晶嘀咕了一会儿,只见那个身形魁梧的绿毛人走了进来。这不正是那个要买无味无痕的毒药,令人心痹而死,不露半点破绽的绿毛人吗?
只见这位绿毛人,大模大样地坐在了“乾”位,牛头人先看不过去,开口讥讽道:“这位大概是不懂规矩吧,这‘乾’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坐的,你手中可有什么震得住场子的宝贝?”
绿毛人“哼”了一声:“说出来你们莫要心惊,这宝贝是从本朝高祖皇帝的献陵里盗出来的,是一方龙虎双钮的传国玉玺!”
在场几个人听了,无不大惊失色,贺兰晶和李煊更是心情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李煊抢先问道:“你这、这个宝贝,要价几何?”
绿毛人未曾开口,牛头人却在旁边“砸价”:“你这宝货,的确是珍奇无比、得来不易,但这东西一般人要来有何用?私藏国玺,被人知道可是抄家灭族之祸,敢拿出来炫耀吗?就算是想再脱手获利,普天下又有谁敢出钱再收?”
其实牛头人无心帮李煊他们的忙,也和绿毛人没什么瓜葛,只是他在这里经常收售宝物,论货砍价成了习惯,于是就冲口而出,确实也很是切中要害。
绿毛人也不生气,神情高傲地说:“大凡宝物,皆是祸根。一个孩童拿一个泥人独自行走僻巷,也没什么凶险之处。但如果他拿的是金人、玉人,说不定就会引来盗贼来抢,连带着有伤身害命的麻烦,你说是不?”
众人听了,转念一想,都觉得绿毛人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只听绿毛人接着说:“宝物哪有不烫手的,所以我这宝物,天下无人敢收、无价可求、无处可得,有此‘三无’,坐在这‘乾’位上,你说应当不应当?”说罢,他的眼直瞪牛头人。
牛头人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贺兰晶本来也不想在价格上多作纠缠,她急欲一判玉玺真伪,于是问道:“这宝玺现在何处,我们想验看一下,不算过分吧。”
绿毛人一笑而起,说道:“此宝非我所有,我仅为汝等做一个中间人罢了。此处规矩,卖家和买者,如果不愿透露身份,我们是无权过问的。”
李煊说道:“能否看一下货品?”
“此宝非同小可,藏在一个极隐秘的所在,卖方先要看你出不出得起价?”绿毛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多少金帛?”贺兰晶又想这等贵重之物,恐怕不会只要些钱帛,于是紧跟着又问道,“可否用其他宝物来换?”
却听那绿毛人说道:“卖家说,不要金帛,不换宝物,只打听一件当年极隐秘的旧事。”
李煊、贺兰晶有些惊奇,但心想如果打探机密情报,那玉扇门可谓是天下一绝,就好比老鼠跌到米缸里,正可谓得其所哉。
贺兰晶说:“那他可找对地方了,说说看,是什么旧事?”
绿毛人说:“则天女皇在位时,相王的刘、窦二妃于某一年的正月,依例进皇宫向女皇贺年。然而,此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没有人见她们出得那座华丽而森严的嘉豫殿。她们是生是死,无人知晓,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如果你们能确证出二人的下落,高祖玉玺随即双手奉上,分文不取。”
贺兰晶低头不语,心想相王李旦的刘、窦二妃,于某一年离奇失踪,这事自己似乎也有耳闻,但具体是怎么样一回事,并不完全清楚,还要回去向地母夫人咨询。
这其中的窦妃,正是临淄王李隆基的亲生母亲,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他嘱托这绿毛人打探的。此人想必就是李隆基的部下,他们求购那种让人心悸而死、无形无迹的毒药想做什么?难道是要毒杀韦后?一时间谜团丛生。
绿毛人见贺兰晶一脸迷茫之色,开口道:“如果你不知晓,也不急于一时,而且玉玺也不在此处,我先帮你们穿针引线。不如这样,十日之后,再于此处交易如何?”
事已如此,贺兰晶和李煊只好先应诺下来,回去和地母夫人商量后,再作打算。
门外,依旧是大雾弥漫,百物莫辨,仿佛是混沌未开之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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