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干戈起(2/2)
易兰台一笑,放下那只猫,道:“猫多认路,让它自己寻家去吧。”
话音未落,却见一个老者带著一个八九岁孩童路过,孩童见了白猫心生欢喜,一把抱住,叫道:“爷爷,猫,猫!”
老者笑呵呵地看著孩童,摸摸他的头,一条鞭子忽然劈头盖脸抽过来,一名豪奴怒喝道:“好大胆子,竟敢偷我家小少爷的猫!”
这一鞭子抽得孩童脸上顿生一道血痕,孩童又怕又疼,一松手,白猫拔腿就跑,豪奴大怒,又是一鞭。一只手忽将鞭柄擎住,正是易山。
易山懂些粗浅武功,力气又大,那豪奴竟挣脱不开,恼怒之下,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不住口地骂出来,易兰台听他不住口地道“我家知县老爷如何如何”,暗自皱眉,吩咐一句:“易山,放了他。”
易山听从吩咐放手,却使了个巧劲,那豪奴向后摔了个仰八叉。他倒也识得厉害,拔腿便跑,口中犹说“有种你们莫跑”云云。
那老者和孩童还站在一边瑟瑟发抖,易兰台温言抚慰了几句,又递了些碎银压惊,老者死活不肯要,只说:“公子,刚才那人是当地一霸,您可要小心!”
易兰台笑道:“不碍事的。”
待老者和孩童离开之后,易兰台找了一家茶馆坐下,低声吩咐易水:“你去打探一下,此地知县官声怎样,方才那豪奴又是何人。”
易山道:“公子,这还要查?仆人都这样,主人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易兰台笑道:“不然,方才一路走来,此地尚属富饶,何况亦有恶奴瞒主,仗势欺人之事,不可冤枉了好人。”
易山心悦诚服。
易水领命而去,他个性较为谨慎,颇得易兰台信任。
坐在茶馆里,易兰台意态悠闲地喝著茶,易山忽道:“公子,这怎不是你平日的摺扇?”
易兰台一怔,发现自己方才拿出的却是莫寻欢那柄“谁许一生悠然”,不由微微苦笑。他轻摇摺扇,脑海中闪过那双与己酷似的眉眼,那副冷笑模样,还有那句一字一字咬得无比清晰的“独自莫凭栏”。
他和易山在茶馆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就见易水匆匆赶回来,一脸神秘兮兮的笑。
“公子,”易水行礼之后,告了罪坐下,“真不出公子所料,阳城的知县老爷倒是个好官,就是,”他忍不住笑,“那知县老爷,是个惧内的!”
易兰台也忍不住好笑:“这是怎讲?”
易水笑道:“这位知县老爷发妻早逝,府上是个姨太太当家,那姨太太又生了个小少爷,在府里说一不二。刚才那人,本是那姨太太的弟弟阎甲,仗著这点势力在阳城里横行霸道。那知县虽管过两次,那姨太太寻死觅活,又在他脸上抓出了好几道血口子,害得他几天不敢见人。”
易兰台笑著摇手:“好了好了,谁准你这般议论朝廷命官了?”
他也不多说,带著易山易水回到客栈。
当晚易兰台坐在窗边,凝神写著有关阳城一县的奏摺。
把阳城治理得如此富庶,县令显然是个有能力的官员。然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不能拘束家人,任其妄为,故而难以大用。此人任一县之长或许可以,再往上升,却又难了。
他放下手下的毛笔,思索片刻,终于又撕去了写完一半的奏摺,今日所见,毕竟还是耳闻为多,若因此轻易毁了一个好官的前程,也不妥当。明日还是先见过这位县令,再作安排。
易兰台正想到这里,忽闻窗外几声细弱的猫叫,白影一闪,一只猫轻巧地跳了进来。易兰台见它颈上宝光乍现,识得正是白日里那只猫,不觉好笑:“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白猫神态乖巧地凑了过来,一边摇著尾巴一边贴近他的手腕,忽然间它张开口,朝著易兰台的右手一口咬了下去!
这若是个人,别说是这般近的距离,就算是再突然的偷袭,也不能得手。然而动物却不同——人有杀气,而动物没有。
那一口几可见骨,谁也未曾想到一只普通的家猫竟有这般的力量。易兰台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左手一挥,白猫著地滚了出去,面上竟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它头一歪,倒地而死。
易兰台疾点右手上几个穴道,却惊觉全身的内力不知为何竟顺著那个小小的伤口奔涌而出,他运内功相抵,却是愈抵愈烈,便如长堤上裂开一个缺口,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虽至此时,易兰台情绪仍是冷静,他静静思索自己所知的数种毒药,并无一种药效如此迅猛。虽不知端倪,然而他自不会束手待毙,当即盘膝而坐,右手食中二指捏了个剑诀,姿势怪异,正是师伯吴江传给他的“枫叶冷”内功,一股细细寒流自丹田处升起,缓慢向全身经脉运行。
随著这股阴寒之力流转,内力流失速度亦是逐渐慢了下来。
易山易水见自家大人饭也不出来吃,未免奇怪。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一阵叫嚷哀号之声,两人不由一惊,心道莫非来了土匪不成?
两人对视一眼,易山道:“我出去看看,你保护大人。”说罢拿了把单刀,转身出门。
他这一去,未过多久,前院竟又传来火光阵阵,喧哗不断,有人大声喊道:“是戎狗,戎狗进城了!”声极惊恐。
“戎狗”乃是当地人对戎族人的蔑称。阳城位于北疆边境,虽然冲突不断,但前些年碧血双将连续大败戎族三次,戎族已然无力入关,怎会忽然间入侵这样一个在军事上全无地位的小城?
外面喊杀声音愈大,惨呼之声不绝于耳,易山自从出去之后一直未归,易水心下担忧之极,他不比易山尚有武功在身,暗道大人一个文弱书生,若是他们冲到这里来,又如何是好?
他急得团团乱转,忽一眼扫到小院中的水井,心中有了主意。
易兰台正在室内运功,此刻已至物我两忘之境界,外面一切声音情境都入不得他眼耳,偏是这时,有人将他一把抱起,向外就跑。他一口真气岔住,登时话也说不出,手足都动弹不得。
易水急急道:“大人,事急从权,你莫要怪我!”说著把他拖到水井边,以桶索系住他身子,咚的一声丢了进去。
冷水浸身,滋味委实不好受,这还在其次,他被易水一拖几乎走火入魔,刚刚勉强抑制住的内力霎时奔涌而出,十余年心血,竟毁于一旦。
井外打杀声音不绝于耳,易兰台再克制不住心神,终是晕了过去。
易兰台醒来的时候已近黎明,正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外面的声音已然停止,星月无光,周遭死一般的寂静。易兰台咬紧牙关,扯住桶索向上攀爬,此刻他身上内力已然消失殆尽,先前受伤的右手更是使不出半分力气,靠著一只左手,他好半天才慢慢爬上来。
小院中血腥气味浓重,易兰台踏出井沿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他咬紧牙关,踉跄前行,摸索著来到自己的房间,点燃桌上的残烛。
光芒乍现,易兰台心头一震,只见房中一片凌乱,桌椅翻倒,床上的被缛被掀开,床板也被戳了几个大洞,自己的包裹却被随意丢在地上,里面的银钱仍在。
易兰台眉头一皱,但此时不及细想,他拿著蜡烛又向外走,烛光晃入院中,他忽觉胸口一滞,原来井边倒卧了一具尸体,竟是易水!
他心头剧痛,易水跟随他日久,为人谨慎细心,不料竟横死阳城。他勉强抑制情绪,上前查看,又不由一惊:“这,这是戎族刀法!”
易兰台武功虽失,眼力仍在,易水是被一刀致命,这一刀力大势狠,行凶之人有意掩饰自己刀法,但招式虽可掩饰,刀意却遮掩不住。
易山的尸体倒在院门前,依旧是被戎族刀法所杀,易兰台双眼一闭,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泪水滚滚而下。
他知道,此地再留不得了。
县衙的侧门处,有人不住敲著门,过了半晌,门里人提著一盏灯,睡眼惺忪地吼道:“谁啊?”
门打开一条小缝,两人打了个照面,一时间都怔了。
原来开门之人,却是白日里被易山打过的那个豪奴。此刻他也认出了门外的易兰台,双眼瞪得好似铜铃一般。
易兰台眉头一皱,他久经官场,自知这般小鬼最是难缠。便拿起官威,负手道:“我是当朝六品采风使,叫你家老爷出来。”
这两句话极有气派,若是京城中人见了,定然不敢小觑。无奈这豪奴不过是一个边疆之地的小人物,哪里懂得这些?他上下打量易兰台几眼,见他半身湿透,一副潦倒书生模样,冷笑道:“你是个官?那我还是皇帝老子呢!妈的你白天不是很神气吗?也求到老子头上来了?滚!”
这人正是易兰台,他此刻武功全失,被关在门外全无反抗之力,只得道:“我有要事,你莫要耽搁……”刚说到这里,忽听门里那豪奴大吼道:“来人啊,那群戎狗的同伙在这里!来人啊!”
易兰台印鉴在昨夜已失,无以为证,他一顿足,只得匆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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