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曲终人散(1/2)
东南风起,船行甚速,行了月余,绕过一个岬角,又入一片汪洋,沿途虽有风浪,倒也无甚大碍。姚晴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肌肤渐丰,回复往日神采,陆渐看在眼中,喜在心里,只觉此生已足,纵然眼下死了,也无遗憾。
仙、虞二人去后,左飞卿再也未说过一句话,终日坐在船尾,望着东方怔怔出神。众人知道他心事,都不便和他搭话,只有宁凝偶尔陪他坐上一会儿,但也相对默然。倒是谷缜闲来无事,一面向兰幽、青娥学说各国夷语,一面对着《万国海图》,指挥该船水手如何顺风顺水。有时与众人喝一顿酒,说些笑话儿,喝到欢喜处,张狂起来,竟与莫乙比记性,跟秦知味论美食,与苏闻香商榷香道,跟薛耳大谈音乐,更与燕未归赌赛脚力。除了脚力一项,谷缜大多是输,但他性子极好,赢了固然欢喜,输了也不生气,总是笑嘻嘻的,是以航程虽远,有他在场,众人倒也不觉乏味。
又过数月,抵达东瀛日本,谷缜心中得意,向众人笑道:“看到了吧,我说这大地是个圆球,转了一圈,果然到了倭国。”陆渐心中佩服,赞他两句,忽又想起一事,疑惑道:“若是一个圆球,为什么球那边的人不掉下去?”谷缜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喂,莫大先生,你读书多,可知道为什么?”莫乙直挠大头,苦着脸道:“书上没有,我也不知啊。”谷缜拍手笑道:“好啊,莫大先生,敢情也有你不知道的学问。”莫乙羞了个大红脸,低头闷闷不乐。
海船为了补充给养,交易货物,靠上一座东瀛小岛,姚晴一边瞧着搬运货物,一边笑道:“陆渐,你曾跟我说,你认识一个倭国公主,如今到了地头,可曾想她?”陆渐道:“有点儿想……”忽见姚晴撅嘴不乐,便笑道,“阿晴,我若真有那般意思,当初早就留在东瀛,何必千辛万苦地回中土寻你?”
姚晴神色稍缓,盯着他道:“你回中土,真的是为了找我?”陆渐指着心口道:“千真万确,这颗心最清楚啦!”姚晴破颜而笑,轻轻摸着陆渐心口,说道:“傻子,你敢骗我,我就把它挖出来。”陆渐大笑一回,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阿晴,‘劫海’处可有什么异样?”姚晴道:“也没什么大的异样,就是指甲长得快些。”陆渐点头道:“如此说来,‘劫海’真可用人力驾驭呢!”姚晴白他一眼,说道:“倘若这次炼奴失败,我变成一个大怪物,你还要不要我?”陆渐抚着她脸,微笑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好阿晴。”姚晴闻言,心神俱醉,紧紧搂住陆渐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胸前。
陆渐与阿市患难相交,听姚晴一说,倒也起了心思,想要知道她的消息,眼看一个东瀛商人上船交易,便拉着姚晴上前,询问阿市下落。那商人见闻颇广,听说是织田家的阿市公主,便告诉陆渐,织田家去年与北近江的浅井家联姻,阿市嫁给了领主浅井长政。陆渐听说阿市已嫁,也很替她欢喜,可心念一转,忽又寻思:“也不知这位浅井是好是坏,可会善待于她?”
姚晴见他神色忧虑,便问缘由,陆渐说了,姚晴笑道:“心痛了么?若是后悔,眼下还来得及。”陆渐道:“你又拿我取笑了,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阿市心机不深,嫁给这些领主,确实叫人担心。”姚晴哟了一声,似笑非笑:“你这么说,是嫌我心机深了?”陆渐苦笑道:“阿晴,你真要我把心掏给你才甘心么?”姚晴一怔,叹道:“陆渐,我只是说说笑话儿,你天生喜欢为人着想,这我都知道的,更不会怪你。”陆渐点头道:“我希望人人都和平安康,那是最好不过。”姚晴笑了笑,心想:“人人和平安康,这世上怕是做不到的。”虽然如此想,却不愿扫了陆渐之兴。
海船离开东瀛,不过半月工夫,东岛已然在望,众人弃了大船,乘小舟靠岸。时方清晨,海滩边寂无人声,谷缜历经风波,重登故土,抬头望着太极圆塔,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这时间,忽听有人大声叫道:“岛王,岛王。”谷缜转眼望去,一个红衣少女神情激动,飞奔而来,却是施妙妙的一个丫鬟,名叫桃红。
谷缜还未说话,已被桃红揪住衣裳,又笑又哭,谷缜笑道:“小桃儿,你这么欢喜做什么?妙妙呢?”桃红抹泪道:“小姐在岛西,日也望,夜也望,再过几日不见你,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谷缜笑道:“她一定没料到我从东边回来,瞧我吓吓她去。”一边说一边发足飞奔,赶到岛屿西边,果见一个银妆女子,立在礁石上痴痴眺望,谷缜心中一乐,呼地跳将过去,从后面一把将施妙妙拦腰抱起。
他此时神功大成,又是出其不意,施妙妙躲闪不得,先是惊怒,既而听见谷缜爽朗的笑声,顿觉得魂儿悠悠,飘在九霄云外,两眼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谷缜见她昏厥,倒吃一惊,急忙渡入真气,施妙妙醒了过来,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拳脚,死命痛殴。谷缜左右遮拦,连连告饶,说尽了好话,才叫施妙妙平静下来,扑入他的怀里号啕痛哭,口口声声埋怨他为何不早早回来。
消息传出,不到次日傍晚,附近东岛弟子纷纷赶来,是夜灵鳌岛大摆筵席,群贺大敌殒命,岛王成功。西城众人也都与会,这一顿酒直喝到深夜,众人仍是不肯散去。
这时间,一个东岛弟子喝得烂醉,端了一大碗酒,摇摇晃晃地走到谷缜面前,大声道:“……哈,谷岛王,他妈的,我活了三十多岁,只服过两个人,一是神通岛王,一个就是你了,来,干一碗……”一边说,一边将碗凑谷缜面前。
谷缜笑笑起身,二人干了一碗,那弟子忽地放声大哭,边哭边叫:“我爷爷死在西城手里,我爹,我妈,我哥哥,都死在西城手里,东岛被西城压了两百多年,今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万归藏死了,他是首犯,还有许多从犯。如今风水轮流转,万老贼凭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周流六虚功’吗?如今这功夫到了我东岛手里,大伙儿说,是不是该叫西城那些王八羔子也尝尝滋味?”说到这里,他眉毛一挑,怒视一首的左飞卿。左飞卿面涌血红,目透精光,偌大厅堂一片寂静。谷缜徐徐起身,笑道:“左兄息怒,这位兄台想必醉了。”
“我才没醉!”那弟子面向众人,大声高叫,“我说的都是大伙儿的心声,你们说,对不对?”
厅中又是一寂,忽地叫声四起:“不错……血债血还……首恶虽死,胁从还在……”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踏平西城!”一时间,数百人尽都应和起来:“踏平西城,踏平西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齐,到了后来,直如雷霆阵阵,震的屋瓦簌簌作响。
左飞卿拂袖而起,大声道:“谷岛王,左某不逊,就此告辞。”谷缜皱眉不语,左飞卿又望陆渐道,“你是西城天部之主,东岛要踏平西城,你又怎么说?”
陆渐尴尬无比,支吾道:“我……我……”姚晴花容惨白,起身道:“我是西城地部弟子,谷岛王,小女子也不逊,就此告辞。”宁凝也慢慢起身,走到左飞卿身边。陆渐无法可想,只得起身道:“谷缜,看样子,我们是留不下来啦。”
谷缜皱着眉头,不发一言,西城众人心往下沉,转身走出大厅,东岛众人均知陆渐厉害,见他出门,无人敢当其锋,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陆渐一行来到海边,正发愁没有船只,忽见施妙妙赶来,说道:“大哥,我带你们乘船。”姚晴哼了一声,沉着脸道:“妙妙,今天的事,谷缜到底怎么想的?”施妙妙苦笑道:“他没说,只让我带你们离岛。”
左飞卿冷笑道:“看起来,谷某人也动了心,嘿,好说好说,左某这就返回西城,等着领教“周流六虚功”。”陆渐一皱眉,沉声说道:“左兄,谷缜不是那样的人。”左飞卿哼了一声,再不言语。
施妙妙引着众人上了船只,船离东岛,众人均是闷闷不乐,本以为万归藏死后,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如今看来,不过是众人一厢情愿。东岛西城多年的血仇,又哪会因为一人之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船行数日,到达彼岸,左飞卿一言不发,飘然而去。陆渐知道他成见已深,必是前往西城报信,心中真是说不出是何滋味。呆了一会儿,转身邀约宁凝前往得一山庄,宁凝摇头道:“我不去了,其实有一件事我不曾告诉你,当日在西城,家父为了救我,为万归藏逼迫,已然自焚而死……”
陆渐闻言,大吃一惊,宁不空曾是陆渐的劫主,又是宁凝之父,对陆渐的一生影响,除了陆大海,不做第二人之想。在此之前,陆渐对他多是痛恨鄙夷,此时听到噩耗,心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悲戚,怔怔站在哪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凝又叹了口气,说道:“爹爹虹化而死,什么也没留下,我想返回西城,在他自焚之处,造上一座假冢,聊表孝心。唉,什么孝心,我啊,真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人。”
陆渐定一定神,发愁道:“此去西城,千里万里,你孤身一人如何去得?”宁凝道:“我和左部主约好,一同前往。”说罢掉过头去,道路尽头,左飞卿白衣飘飘,若有所待。陆渐见状,心中稍安,拱手道:“二位一路保重!”
宁凝微微点头,深深看了姚晴一眼, 突然鼓足勇气,说道:“姚姑娘,陆渐是难得的好人,你……你要善待于他啊……”姚晴微微一怔,脱口道:“我待他还不好么?”宁凝幽幽道:“我说的好,不是一日,却是一辈子。”姚晴一点头,冷冷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
宁凝微露笑意,双目却是慢慢红了,蓦地转身向西奔去,与左飞卿会合,消失在远方。
送别左、宁二人,陆渐、姚晴、五大劫奴返回得一山庄,见到母亲、祖父、温黛夫妇,其中喜悦欢欣,自不待言。温黛听到女儿和虞照留在故国,一时悲喜交集,流下泪来,仙太奴百般劝慰,她的心中方才好受一些。姚晴嘴快,憋了半晌,到底忍耐不住,将东岛上所闻所见告诉了温黛夫妇。二人一听,大吃一惊,深感此事非同小可,害怕东岛偷袭,住了一日,双双告辞返回西城。
这么过了月余,商清影和陆大海从旁观察,见陆渐、姚晴情意日洽,便试探着先后提到婚事,陆渐求之不得,姚晴装模作样想了一晚,次日也就答应了。二老大喜,立时着手发出请柬,操办婚事。商清影又建议,薛耳、苏闻香两对与陆渐同日成婚,苏、薛二人大为羞赧,青娥、兰幽却是喜不自胜。
沈舟虚死后,胡宗宪调入京师,不久便被严嵩父子牵连,惨死狱中。世态炎凉,沈家没了靠山,早已无人理会,商清影所发请柬,均如石沉大海。她本想此次婚礼必然冷清,心中对陆渐颇怀歉意,不料婚礼次日,不但天部高手毕集,地部、雷部、风部、泽部、山部全数赶来。抑且水、火二部业已重建,选出新主,宁凝做了火部之主,她料是有些尴尬,只托火部弟子送了贺礼,没有亲自前来。
二十年来,西城八部第一次聚首,得一山庄热闹非凡。陆渐过意不去,向温黛说道:“西城去此数千里,陆渐何德何能,竟使地母和各位同门风尘劳顿。”
温黛笑道:“你这个陆渐啊,你还不知道吗?你如今已是西城之主,城主大婚,西城弟子谁敢不来?”众人听了都笑,唯独陆渐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地母娘娘,我怎么做了城主,你拿我说笑么?”
温黛微微一笑,说道:“这是说笑的事情吗?你这城主是八部公推,名正言顺。”陆渐更奇,摇头道:“不对,我是天部之主,若有推举城主的事情,为何我都不知道?”温黛笑笑,仙太奴接口道:“八部公推,得众者胜,如今有七部赞同你做城主,天部的意见,自然可有可无了。”
此事太过突兀,做这城主,更不是陆渐的本意,一时间,陆渐就如一枚鸡蛋堵在嗓子眼里,噎在当场,无言以对。
温黛又道:“晴儿父母双亡,亲族尽丧,我这做师父不能不管,我已找了房子,作为娘家,先将晴儿接过去,明日大婚,再送她过来。”
陆渐唯唯应了,但从此闷闷不乐,直待次日洞房之时,才向姚晴说出心中的疑惑,姚晴皱眉道:“师父师公又对你使心眼儿啦,他们这一招叫做赶鸭子上架。你想啊,谷缜做了东岛之王,要是东西交战,只有你能胜他,但以你和他的干系,你又怎会动手呢?为了逼你,他们就做了西城之主这顶大帽子,强行戴在你的头上。一来若是开战,你身为城主,万不能置身事外,二来将你这么供着,再给东岛那些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犯你的虎威。所以不管交战与否,有你做城主,西城就没有输了的道理。”
陆渐愁眉苦脸,说道:“我又怎么会跟谷缜交战?”姚晴拍手笑道:“对啊,你这么一想,这一仗就打不起来了。”陆渐道:“谷缜呢?东岛那些人急着报仇,还不知道如何逼他。”
姚晴失笑道:“好哥哥,你犯傻了么?臭狐狸是什么角色,他不想做的事,谁又逼得了他?若讲玩心眼儿,东岛那几个跳梁小丑,给他提鞋也不配!”陆渐想了想,连声道:“对,对……”姚晴忽又面露恼色,紧攥粉拳,在床沿上狠狠一捶,说道:“这只臭狐狸,本姑娘上次出嫁,被他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一次他却装乌龟,一个屁也不放,哼,想来便觉可气,下次遇上,非打他两个大耳刮子不可。”陆渐见她气恼神情,不由得哈哈大笑。
婚后次日,戚继光也派人送来贺礼。陆渐得知兄长在闽北作战,大为动心,小住数日,待到西城众人陆续西返,便携姚晴前往南方,助戚继光荡平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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