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海之道(1/2)
陆渐听说戚继光困在安庆,心急如焚,打算前往相助。可是走不多远,万归藏就赶了上来。两人刚一交手,陆渐又落下风,他无心恋战,掉头就逃。谷神通死后,放眼天下,万归藏忌惮的人不过陆渐一个。他知道这小子为人倔强,一旦逃出生天,势必前往安庆,扰乱自己的大局。
万归藏紧追不舍,两人多次交锋,陆渐顶多支撑三招,立刻显露败象。万归藏本意制服陆渐,废掉他的手脚,震断他的经脉,叫他无处可去,自生自灭。谁知陆渐突然开窍,不再死缠硬打,一落下风,立马逃走。他的“大金刚神力”之强,尤胜鱼和尚极盛之时,攀山若飞,入水像鱼,取胜颇有不足,逃脱绰绰有余。万归藏几度将他逼入绝境,陆渐总能绝处逢生,将他摆脱。
这么一追一逃,两人遭遇了不下百次,交手却不过十招。陆渐一心逃命,专挑奇峰绝壑行走,借地利摆脱对手。两人从江西南下,绕经梅岭,从粤北进入闽中,在武夷山中捉了几天迷藏,又经闽中东行,在海边绕了一大圈,又向北方奔去。
万归藏不胜其烦,仿佛落入了当年追杀谷神通的困境,当时因为别的事情,没有追杀到底,结果谷神通养成气候,几乎无法收拾。更何况,比起那时的谷神通,陆渐年纪更轻、武功更强,一旦放过此人,必成心腹大患。有鉴于此,万归藏心无旁骛,全力追击陆渐,以至于拦截粮船之事,一时之间也无法理会。
身为逃跑一方,陆渐的日子更加难过,他食不果腹,睡不安寝,无论如何逃避,一个时辰之内,万归藏必然赶到。有时饿了,就采些黄精松子、山菌野果,边走边吃;渴了,就喝两口泉水;困了,也不敢倒下睡觉,只能靠着大树打盹。有时万归藏逼得太紧,数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也是常事。
陆渐生平历经苦难,逃亡虽苦,比起“黑天劫”却仍有不如。有时候太过困倦,便用“唯我独尊之相”振奋精神,用“极乐童子之相”激发生机,以“明月清风之相”舒缓惊惧,以“九渊九审之相”窥敌踪迹,以“万法空寂之相”隐蔽生机,万不得已,则以“大愚大拙之相”奋起反击。
大半个月下来,陆渐衣不蔽体,人也黑瘦了许多,一身筋骨却更加坚固,精神不但没有衰减,反而更加旺盛。因为时时面对强敌,村气消磨殆尽,英气辉耀于外,目光有如虎豹鹰隼,动如风,静如山,骎骎然已有大高手的风范。
不久进入浙江,这一日,陆渐遁入一座渔村,用“万法空寂之相”隐蔽身形。万归藏明知他就在左近,可是这一本相太过神妙,以他之能,一时也无法感知。他久寻不获,焦躁起来,眼看海边有一个孩童拾拣贝壳,当即上前,捉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厉声叫道:“陆小子,滚出来,要不然,我叫这小娃儿粉身碎骨!”
孩童吓得哇哇大哭,万归藏冷哼一声,做势要掷,忽见陆渐从一块礁石后转了出来,扬声叫道:“万归藏,你还要不要脸,堂堂一代宗师,竟拿小孩儿做人质?”
这一计万归藏早已想到,也知道一旦用出,陆渐必会现身。但他自顾身份,一直不愿使出,可是追到今日,耐心消磨殆尽,急于做个了断,所以不惜使出卑劣手段,将陆渐逼了出来。
万归藏性子果决,淡泊毁誉,听了陆渐讥讽,也不放在心上,他点了孩童穴道,抛在一边笑道:“小子,今天你若逃了,我就要了这小娃儿的命!”
陆渐心知万归藏说到做到,又见小孩哭哭啼啼,只得打消逃走的念头,上前一步,挺身说道:“好,今日做个了断!”
他话音未落,“唯我独尊之相”自然流露,一股浩气奔腾而出,地上的小孩儿感觉有异,呆呆望着陆渐,一时忘了哭泣,只是浑身发抖。
这一本相威力绝大,以万归藏之能,也不敢放任陆渐蓄足气势。他迎着扑面劲气,将身一抖,“周流八劲”充塞天地,转眼之间,压住了陆渐的势头。万归藏沉喝一声,向前跨出一步,陆渐下意识退了一步,眼前青影晃动,万归藏的人已到了半空,他凌空下击,手掌平平推出,劲力如山如墙。陆渐四面八方均被封死,除了硬接一掌,当真无路可去。
拳劲掌力接实,陆渐只觉血往上冲,五内如焚,一股酸麻掠过全身,周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多日来,两人屡次交锋,陆渐心里明白,“周流六虚功”遇强越强,与之斗强斗狠,正投万归藏心意,如今他气势蓄足,后招无穷,即使勉强挡住这一击,也决难防住后面铺天盖地似的攻势。唯一的出路,就是泄去他的气势,万归藏气势一弱,便有可趁之机。
“万法空寂!”陆渐双掌合十,收起浑身气机,瞬间身虚如竹,俨然失去形体。万归藏的神意掠空而过,半点儿无处着落,这一下,好比大力士一拳打空,他的气势稍稍一弱,陆渐趁势向后一滑,脱出“周流六虚功”的笼罩,稍稍立定,一拳送出。
“大愚大拙!”一股劲气好似铜墙铁壁,向万归藏迎面压去。两股劲气推挤、纠缠,发出低沉闷响,好似天尽头响起的雷声。一刹那,陆渐连出六拳,一拳胜似一拳,拳劲连环相叠,势如推波助澜,换了世间任何高手,都得避让锋芒。谁知万归藏身处半空,青影连闪,如鱼得水,一溜烟绕过重重拳劲,忽然到了陆渐的头顶上方。
陆渐吃了一惊,几乎乱了心境,但觉一股大力当头压下,周身百骸欲散,血液涌向口鼻。万归藏居高临下,占据天时地利,陆渐与之硬抗,势必招招被动,直到败落为止。于是转身挥袖,使出“明月流风之相”,劲气环身游走,化为一个漩涡,将万归藏的劲力导入地下。
只见沙粒飞溅,泥土翻转,眨眼之间,陆渐脚下多了一个巨大的沙坑,可是“周流八劲”一浪强过一浪,仍是止不住地碾压过来。万归藏形如大鸟,飞腾踊跃,忽左忽右,不断寻觅他的破绽。陆渐起初还能带动周流八劲,到了后来,反被万归藏的劲力带动,整个人身如陀螺,飞旋如狂,使尽解数也停不下来。
这时若不反击,当真必败无疑,陆渐转身之际,化为“九渊九审之相”,心境空明,映照出四方虚实,电光石火之间,把握住迎面劲气中的一处破绽,想也不想,一拳送出。
“笃!”两人拳掌相接,“周流八劲”透体而入,陆渐眼前金星乱冒,浑身的血液冲向头顶。可他不敢后退,万归藏气势惊人,稍一退让,立成破竹之势,根本不可抵挡。于是强忍难受,使出“极乐童子之相” 迎头反击,双拳如电光幻影,每一拳都落在“周流六虚功”的薄弱处。出到第六拳,“周流八劲”隐隐动摇,万归藏一个跟斗向后翻出,双脚还没着地,忽又飘然向前,贴地掠向陆渐。
劲气扑面,陆渐双眼迷离,全凭“九渊九审之相”感知敌方走势,避实就虚,向后飞退,退却中使出“万法空寂之相”,不住宣泄万归藏的气势。谁知这一次“周流八劲”不弱反强,势如野马狂奔,气势与时剧增,陆渐退到十丈,来劲强了数倍,好似刀剑狂舞、破空而来,将他护体真气冲得七零八落。陆渐的喉头微微发甜,陡然站定身形,大喝一声,转为“唯我独尊之相”,刹那间,气势提升到了极点。
空中“哧哧”轻响,“大金刚神力”撞上了“周流八劲”,两般劲力激荡交锋,陆渐气血翻腾,几乎站立不稳,只觉送出的内力越多,涌来的劲力越强。若说“周流八劲”是火,“大金刚神力”就是风,火借风势,一发不可收拾;若说“周流八劲”是一条狂龙,那么“大金刚神力”就是它的口中之食,这条狂龙不住吞噬陆渐的劲力,无论他送出多少,统统化为乌有。
光阴流逝如飞,陆渐渐感乏力,他的丹田空空荡荡,几乎提不起一丝力气。突然间,他双腿一软,倒退三步,两脚插入海里,眼前一阵昏黑,可是“周流六虚功”不弱反强,铺天盖地般冲来。陆渐只觉胸口一热,鲜血夺口而出,不由得向后一仰,扑通栽进海里,苦涩的海水灌入口鼻,跟着两眼一黑,陡然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渐悠悠醒转,身子似要散架,五脏六腑挤成一团,身下又冷又湿,伸手一摸,全是沙粒。他禁不住睁眼望去,只见天色将暮,夕照如金,万归藏站在落日光中,目光凝注自己。
“小子,服了么?”万归藏忽地开口,眉宇间透出一丝讥嘲。
陆渐张了张嘴,口中尽是血腥之气,他哑声说道:“万归藏,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说废话?”
万归藏冷哼一声,说道:“我要杀你,何必等到现在?”陆渐道:“那你什么意思?”
万归藏沉默不语。他一生行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可是面对这个少年,始终无法狠下毒手。每到紧要关头,他的心底总有一股念头,努力抗拒他的杀意。万归藏苦苦猜想,也猜不出其中的原由,到后来,只好猜想鱼和尚、谷神通先后弃世,自己苦无对手,寂寞无聊,陆渐难得劲敌,与之缠斗,大可消愁解闷。这念头似乎有理,可是转念一想,万归藏又觉不对,他生平重实效、轻虚名,极少沉溺某事,武学如商道,于他而言只是工具,尽管修炼甚勤,可是从不痴迷。换在二十年前,他只会把陆渐视为对手,置之死地而后快,决不会玩敌自娱,为来日树下一个强敌。
万归藏犹豫不决,脸色忽明忽暗,沉默良久,轻轻叹道:“陆渐,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不再与我为敌,我不但饶你不死,还给你敌国之富,世间荣华富贵,随你予取予求。”
陆渐冷笑不答。万归藏注视他时许,忽又笑笑,说道:“陆渐,今日一战,你接了我几招?”
陆渐当时浑然忘我,压根儿没有计数,听了这话,张口结舌。万归藏看他一眼,冷冷道:“你一共接了六招,当年的鱼和尚也望尘莫及。陆渐,你年方弱冠,有此造诣,放眼古今,也是罕见罕闻,又何苦为了几个饥民,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你说得容易!”陆渐怒气上冲,“你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吗?你典卖过自己的儿女吗?你见过婴儿饥饿,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吗?”
万归藏冷笑道:“饿肚子也好,卖儿女也罢,都是他们自己无能。中土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死几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成大事者不惜小民,自古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死人?若不死人,怎能叫大明人心涣散?人心不散,天下不乱,天下不乱,又如何改朝换代,施行思禽祖师‘抑儒术,限皇权’的大道?”
“好啊!”陆渐大声说,“既然都是死人,干么要死百姓,你自己死了岂不更好?”
“胡说八道!”万归藏目涌怒色,“凡夫俗子,也配与老夫并论?”扬手吸起一粒石子,向天一挥,“嗖”,石子为内劲所激,飞起十丈来高,划过虚空,落入海里。
“看见了么?”万归藏冷冷一笑,“这天下的百姓不过都是地上的石头,飞得再高,也比不得天高。这个天就是我万归藏,不明白我的‘天之道’,你一辈子也休想胜我。”
陆渐沉默一下,忽地挣扎起来,抓起一把泥土,远远丢入海里,波涛一卷,泥土消失无迹。陆渐扬声道:“万归藏,你也瞧见了么?大海深广无比,什么泥巴石头都容纳。这个海就是我陆渐,你今天不杀我,总有一天,我的‘海之道’会打败你的‘天之道’!”
万归藏一呆,忽地哈哈大笑,大袖一拂,朗声道:“好小子,志气可嘉。我若现在杀你,反而自显心虚。好,我倒要看看,你的‘海之道’是个什么样子!”一抬手,忽然扣住陆渐的肩膀,陆渐内伤未愈,无力抵挡,任他抓着飞奔,忍不住叫道:“那小孩呢……”
万归藏冷冷不答。陆渐又叫:“你带我上哪儿去?”万归藏依旧沉默。
奔走两日,进入杭州城内,两人来到西湖边上,万归藏登上一座酒楼,飘然坐下。店伙计快步迎上,笑道:“客官用什么?”万归藏不答,从竹筒里抓起一把筷子,随手一挥,竹筷“哧哧哧”没入对面粉壁,齐整整摆出三个三角形,大小无二,边角一同,三者互相嵌合,看上去十分古怪。
伙计脸色惨变,转身快步下楼,不一会儿,噔噔噔脚步声响,掌柜的跑了上来,磕头便拜:“老主人驾到,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万归藏也不瞧他,冷冷道:“臭规矩就免了,我问你,艾伊丝可有消息?”掌柜低声说:“老主人,此间人多……”万归藏移目望去,众酒客纷纷盯着这边,当下笑了笑,说道:“人少还不容易?”抓起两根筷子,一挥手,筷子疾去如电,没入一名酒客双眼,那人凄声惨叫,倒在地上,痛得死去活来。
陆渐又惊又怒,指着万归藏道:“你……你……”万归藏也不理他,冷笑道:“要命的快滚,不要命的留下!”酒客们魂不附体,一哄而下,酒楼上冷冷清清,只剩下那伤者哀号不已。
“老主人见谅!”掌柜面无人色,颤声说道,“安庆一战,西财神时运不济,被戚继光和谷缜联手击败,她自知罪当万死,只等老主人责罚。”
陆渐闻讯狂喜,他只当谷缜已死,不料还在人间,足见“六虚毒”也不是无法可解,正如谷缜所言,助人者天必助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万归藏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讶色,眉头微微一皱,忽又舒展开来,笑着说道:“谷缜还活着?呵,好啊,有趣极了。”一拍桌子,高叫一声,“拿酒来!”
他不怒反喜,掌柜心中纳闷,应声奉上美酒佳肴。陆渐吃了多日的野果,嘴里寡淡无味,当下也不客气,埋头大吃大喝。万归藏多年来吞津服气,对人间的烟火食兴致缺缺,菜品虽繁,每品只尝一箸,杯中之酒,也只小酌了两口。
忽听楼下喧哗,噔噔噔上来几名捕快,为首的捕头高叫:“凶手在哪儿?”两名证人纷纷指定万归藏:“就是他。”捕头脸一沉,厉声道:“锁起来。”
一名捕快抖开铁锁,向万归藏当头套下。陆渐心叫不好,正要挺身阻止,铁锁呼地转回,势如怪蟒摆尾,将持锁的捕快打得脑浆迸出,铁链脱手飞出,正中捕头面门,打得他面目全非,倒地气绝。铁链浑如一件活物,连杀两人,去势不减,又向第三名捕快飞去,那人吓得呆若木鸡,连躲闪也忘了。
“咻”,陆渐忽地伸出筷子,拈住铁链末端,铁链抖了两下,丁零当啷落在地上。
万归藏轻哼一声,陆渐却若无其事,掉转筷子,夹起一块醋溜排骨放进口中,嚼得嘎嘣作响,又见众捕快痴痴呆呆,扬声说道:“还等什么?还不快走?”众人如梦方醒,争先恐后地逃下楼去。
“小子!”万归藏口气冰冷,“你又插手我的事情,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渐笑道:“吃饭杀人,败人胃口,等我吃完,再杀不迟。”万归藏道:“人走光了,还杀什么?”陆渐道:“我不是人吗?等我吃饱了,你杀我不就得了?”万归藏看他一眼,笑道:“何必等到吃饱?”陆渐也笑:“做饱死鬼比较痛快。”
他面对天下第一高手,睥睨生死,谈笑风生,一边的掌柜酒保无不心折。万归藏也点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说罢拂袖起身,“走吧!”陆渐道:“上哪儿?”万归藏笑道:“南京得一山庄!”
这六个字落入陆渐耳中,胜过天下任何武功,他张口结舌,“啪嗒”,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万归藏笑道:“堂堂金刚传人,连筷子也拿不稳吗?”陆渐定了定神,咬牙道:“万归藏,凡事冲着我来,不要牵连他人!”万归藏笑道:“是么,陆大海和商清影也是‘他人’?”
陆渐面无血色,双手微微发抖,吸一口气道:“万归藏,你身为西城之主,有本事,堂堂正正地将我杀了,威逼我的家人,又算什么本事?”
万归藏漫不经意地道:“随你怎么说,得一山庄我去定了,你若不来,我也不勉强!”说完袖手下楼。陆渐呆了呆,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两人向北进发。陆渐害怕万归藏伤害祖父、母亲,一路上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万归藏却是潇洒自若,抱膝长啸,吟赏风月,如果不知底细,还当他是一位游方的名士,决料不到此公杀人如麻,乃是天字第一号的杀星。
“黑天劫力”十分奇妙,与“大金刚神力”互为功用,还没未到达南京,陆渐的内伤痊愈了大半。万归藏看在眼里,也是暗暗称奇,要知道,当年鱼和尚的内伤与陆渐相差不多,终生未愈,因此死在东瀛。陆渐的心中也打定主意,万归藏若对亲人不利,只有与他以死相拼。
这一日,到了得一山庄,万归藏看了一眼庄前对联,冷笑道:“天地清宁?呵,沈舟虚阴谋有余,智量不足,眼里的天地实在太小!”陆渐忍不住冷冷讥讽:“大言不惭,天与地摆在那儿,在谁眼里不是一样?”
万归藏摇头道:“天地可大可小,常人看到的不过是头顶一方,脚下一块,沈舟虚眼里的天地稍大一些,可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好炫耀的。”陆渐反唇相讥:“你眼里的天地有多大?”
“天地?”万归藏笑了笑,“万某眼里,没有什么天地!”陆渐道:“鬼话连篇!”万归藏笑道:“小子你懂什么?万某眼里,天不能覆,地不能载,不生不灭,有无同参。”陆渐呸了一声,又骂:“故弄玄虚!”万归藏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庄丁看见二人,入内禀报,五大劫奴赶出,看见陆渐,不胜惊喜,又见万归藏,又是莫名骇异,全都立在门首发呆。陆渐看见五人,大声问道:“你们回来了么?”
莫乙苦着脸说:“回部主,我们找不到你,只好回庄等死,天幸部主无恙……”说到这儿,想要干笑几声,可是一瞧万归藏的脸色,却又胆战心惊,面颊一阵抽动。
万归藏一言不发,走入灵堂,陆渐一皱眉头,也快步赶上。
时过月余,沈舟虚的遗体已经下葬,堂上仅有牌位供奉。商清影闻讯赶出,看到陆渐,不胜惊喜,欲要上前,忽见陆渐连连摆手,商清影心中奇怪,问道:“渐儿,你怎么了?”陆渐绷紧面皮,一言不发。
万归藏上前一步,拈起一缕线香,看了一会儿牌位,忽而笑道:“沈老弟,鄙人三十年不曾向人折腰,今日为你破例一次。”举香过顶,深深一揖。
商清影欠身还礼:“敢问足下尊号?”万归藏笑道:“不才姓万,名归藏!”商清影脸上血色尽失,不由得倒退两步。
灵堂里一片死寂,突然间,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渐儿!”陆大海从后堂奔出,一把搂住陆渐,没口子叫道:“臭小子,你上哪儿了?几个月没有音讯,差点儿急死我了。”
陆渐叹道:“爷爷,我没事。”话音方落,忽听万归藏说道:“陆渐,今日就此作罢,九月九日,你也要来么?”陆渐不料他前来山庄,只是祭奠亡父,心中一时说不清什么滋味,听这一问,冷冷道:“我当然要去!”万归藏点头道:“我这人不爱废话,你跟我作对以前,好好想一想此间二人!”说到这儿,他看看商清影,又瞧瞧陆大海,笑了笑,大步出门。
陆渐发了一阵呆,将母亲、祖父扶至后堂,说了这些日子的遭遇。二老各各叹息,陆大海说:“莫乙他们一回来就哭,说你多半遭了不幸,我心中一急,顿时病倒。还是你娘支撑得住,自己明明难过,还要照顾我这老东西,她说你福大命大,保定无事。我还只当她有意劝慰,如今看来,终归是亲生母子,哪怕相距千里,悲喜祸福都有感应。”
陆渐苦笑道:“全怪孩儿不孝,连累二位长辈挂念。”陆大海拉着他唉声叹气,商清影也叹道:“人都说万城主无情无义,但他没有杀你,又来祭奠你爹,足见传言未必是真。”
陆渐摇头道:“妈,您不知道,他恨我不肯向他屈服,明说是来祭奠,实是向我示威,将来再与他作对,您和爷爷必有凶险。”陆大海道:“这么说,你不惹他,不就没事了吗?”
“爷爷,你没听他临走前说的话么?”陆渐长叹了一口气,“九月九日,论道灭神,这一次,万归藏非灭东岛不可。谷岛王死了,谷缜身为东岛少主,十九与岛偕亡,我不惹万归藏,难道眼睁睁地看他杀死谷缜么?”
陆大海叫道:“那怎么成?”陆渐苦笑一下,抬起头来,盯着屋顶发愣。
“渐儿!”商清影幽幽开口,“谷缜只有你一个兄弟!”陆渐应声一颤,回头盯着母亲,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低声说:“妈,我明白!”商清影怔怔望着他,眼里闪过一抹泪光:“我与陆伯你不用担心,到了明天,我就带他去乡下躲避,如论如何,不让万归藏找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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