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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黄雀在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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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早饭,三人启程上路,小男孩万分不舍,扯着谷缜的衣袖眼泪汪汪。谷缜摸摸他头,塞给他一块大银子,小孩不识,怪问:“这个亮闪闪的是糖么?”谷缜笑道:“不是糖,给你爹娘,将来供你读书用。”房东夫妇欢天喜地,推脱两句,也就笑纳了。

三人打马直奔徽州,姚晴马快,陆、谷二人马慢,她故意跑出老远,掉过头来,冲着二人跃马示威,惹得谷缜心中作恼:“直娘贼,早知这样,还不如找两只山西毛驴儿骑着痛快。”

这不快转头即逝,不多时,谷缜意兴大发,笑谈风物。他胸中神奇诡博,各方地理风俗、传说土产,莫不信口道来,引人入胜。不止陆渐听得津津有味,姚晴也忘了炫耀马力,在一旁听得入神,只觉许多事儿,竟是从没听说过的。

行了两日,沿新安江向西,次早来到徽州地界,眼见峰峦连绵,叠青泻翠,倒影江中,将一川烟水染成溶溶碧色。

谷缜触景生情,挥鞭笑指:“这徽州当得起‘物宝天华’四字,西北是黄山,七十二峰巧夺天下之美;这条新安江是黄山百泉所聚,明澈如练,清寒侵肌。有道是‘徂徕无老松,易水无良工’,这黄山松,新安水,又变化出天下第一的徽墨,‘黄金易得,徽墨难求’,自古都是大大有名。近代方家的‘铜雀瓦’、程家的‘青玉案’,均是不让古人的好墨。还有这水染的丝缎也极好,至于三潭的枇杷,黄山的木耳,那都是难得的珍品……”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见路边有几个卖果子的小贩,不觉笑道:“是了,我忘了这个。”翻身下马,买来一捧干果,笑道,“这榧子是此间土产,来来来,咱们分而食之。”

姚晴以前吃过,并不稀罕,陆渐却觉新鲜,见那榧子模样平常,剥开一尝,却是滋味甘美。谷缜说道:“这榧子有诗说得好:‘味甘宣郡蜂雏蜜,韵胜雍城骆乳酥,一点生春流齿颊,十年飞梦绕江湖。’我就爱最末一句,‘十年飞梦绕江湖’,若能在江湖上自由自在遨游十年,那又是何等快活!”说罢纵声大笑,豪情意气流露眉梢。

目下徽州在望,进一步危机四伏,谷缜却谈笑风生,若无其事,这份潇洒气度,饶是姚晴也觉心折,微笑说道:“臭狐狸,徽州还有一样出产,你却忘了说!”

谷缜道:“什么出产?”姚晴道:“汪直算不算徽州的出产?”谷缜笑道:“那个也算!但这徽州不止出了汪直,还出了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你道是谁?”姚晴奇道:“是谁?”谷缜道:“便是督宪江南的胡宗宪胡大人了。”

陆、姚二人均是讶异,谷缜抚掌叹道:“这一州之中,竟出了两个势如水火的大人物,也算是千古少有了。”

说笑间入了城门,谷缜引着二人,在城中转了几转,来到一处大宅。宅门上书“墨仙坊”,门首一方石碑,镌有隶书二行:“一技之精,上掩千古。”

谷缜笑道:“这老程,自拍马屁的功夫越发高明了。”才说罢,便听远处有人应道:“这小谷,话很不通。老夫是人非马,哪来马屁?既无马屁,又何来自拍之理?”

三人应声望去,一个宽袍峨冠的老者背着一匣书,骑着毛驴逍遥而来。谷缜将手一摊,笑道:“老程,你好。”老者翻身下驴,一把抱住谷缜,喜逐颜开:“小谷,好几年不见,你躲哪儿去了?是不是有了娘儿们,便忘了老友了?”

“哪里话?”谷缜笑道,“娘儿们没有,却遇上几只臭虫,叮得我满头是包,不得已,来你宅上避避风头,顺道借几锭墨使。”老程笑容一敛,正色道:“避风头可以,这墨锭么,只卖不借。”

谷缜哈哈笑道:“这老程,三年不见,还是这样抠门。”老程道:“跟你谷少爷打交道,若不抠门一些,岂不喝西北风去了?”两人相视大笑,携手入门,早有仆童出来牵马引路。

入堂就坐,谷缜为双方引荐,说到老程时笑道:“这位程老哥大号公泽,自承祖业,制墨为生,先前我说的名墨‘青玉案’,就是他家的招牌,还真是当得起‘一技之精,上掩千古’的赞语。”

程公泽与谷缜说笑不禁,对陆、姚二人却很端方,闻言赶忙谦让两句。谷缜又道:“这世间我对头不少,朋友也有几个,老程就是其中之一。”程公泽闻言,眉间大有喜色。

这时下方奉上茶来,谷缜啜了小半口,一转眼,忽见程公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神色颇为紧张,不觉笑道:“这茶入口恬淡,余味清奇,大有孤绝凛冽之气,莫不是黄山绝壁上采来的野茶?”

程公泽喜上眉梢,啧啧道:“鬼灵精,就你品得出来,就你品得出来……”谷缜笑道:“你这老程,还有什么宝贝,不要吞吞吐吐,一股脑儿地献出来吧!”程公泽笑呵呵地转回后堂,拿来几件玉玩字画,且有一个制作精巧的檀木盒子。

谷缜逐一把玩,拿到玉玩时,笑道:“这是‘碾玉楼’洪得意的新手艺么?几年不见,这老洪毫无长进,改天我去骂他。”又拿起一轴画,啧啧道,“韩干的牧马图,不是膺品,还是真迹!没天理了!”他纵然嘻笑怒骂,品评起来,却毫不含糊,程公泽听得拈须微笑,连连点头。忽见谷缜拿起檀木盒子,揭开却是一方墨锭。他反复把玩,又用鼻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程公泽见了,再次紧张起来。

谷缜放回墨锭,忽道:“这墨锭制艺精绝,不消多说,却有一样不如从前。”程公泽叹道:“被你瞧出来了。”谷缜道:“这墨锭的香气为何差了许多?”

“说起来,要怪小谷你了!”程公泽苦笑一下,“这几年你不知去向,南海的商路全断了,南海异香从此不来中土。徽墨的妙处,一半妙在墨料,一半妙在墨香,南海香不能入贡,只能用些本土的香药充数,香气自然差得远了。”

谷缜笑道:“不打紧,这点儿小事,我来措办。”程公泽喜道:“全赖老弟了,不过口说无凭……”谷缜瞪眼道:“去你的,要我签军令状么?”程公泽挠头直笑,他专于制墨之艺,一谈到制墨,便有几分痴气。

谷缜又道:“就这几样?”程公泽笑道:“还有一样宝贝,却是程某最爱,你猜是什么?”谷缜目光一转,笑道:“不消说,定是令千金了!”程公泽也笑道:“雪烟,出来吧!”

忽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堂后转出,螓首低垂,娇弱不胜,向众人打个万福,眼角稍抬,怯怯道:“谷少爷好!”

谷缜打量她一眼,笑道:“女大十八变,三年前还是小不点儿,如今却出脱成美人儿了。但这少爷二字叫得不妥,我跟你爹兄弟相称,你该叫我谷叔叔才是。”

程雪烟俏脸涨红,咬着嘴唇不吱声儿。谷缜又转向程公泽:“乖侄女有婆家了么?”程公泽道:“还没呢,小丫头眼角高,瞧不起人,都怪我惯坏了。”谷缜笑道:“豪门公子、书香子弟我也认得几个,但大多不是东西,要不然倒可做个媒人。”

姚晴冷眼旁观,见程氏父女意兴阑珊,心中不由雪亮,接口道:“臭狐狸,少说几句会憋死你么?”谷缜笑道:“好好,不说了。但有一件正事,还要拜托老程。”程公泽道:“兄弟请讲。”谷缜道:“你是此间商魁,眼线广阔,且帮我查一件事。”让他附耳过来,嘀咕几声,程公泽神色数变,点一点头,匆匆下堂去了。

程雪烟说道:“还请谷少爷去后面用膳。”谷缜笑道:“好说,好说。”三人随她来到后院,只见石秀水曲,茂竹幽深,却是一个清净去处。

程雪烟将三人引至园中小厅,自己张罗膳食。她看似娇怯,支使家中仆妇,却是不卑不亢、井然有序,不像弱龄少女,倒似一家之主。奈何谷缜口角风流,调笑无忌,几番撩得她面红耳赤,不待张罗完毕,便慌慌张张地去了。

用罢饭,谷缜自去厢房睡觉。陆、姚二人则坐着说话,不多时,丫鬟来报“香汤烧好”。姚晴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当下回房小睡,谁知睡至半途,做了一个恶梦,突然惊醒,已是满头大汗。

回忆梦中的烈火、焦尸,姚晴心颤神摇,呆坐许久。待得披衣出门,已是深夜时分。闲云掩月,园内沉寂,唯有远处一灯如豆、撩人幽思。

姚晴近前,透过窗纱,绰约可见女子倩影,她认出程雪烟,心中好不奇怪:“这女孩儿夜半不眠,却在做什么?”纵上房顶,揭瓦瞧去,程雪烟坐在案前,信笔书写。姚晴定神细看,吃了一惊,那宣纸上大大小小,全是“谷缜”二字。

如此写满一纸,程雪烟又发一阵呆,将字纸引燃,丢入火盆,而后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发呆。姚晴暗自叹息,心想:“臭狐狸又造孽了,至于这女子,哼,却也白痴得很,流水无意,落花又何必有情?”既恨谷缜轻薄无聊,又对这程雪烟充满鄙夷。

盖上屋瓦,方要下房,忽见向月处闪过一道黑影,轻若云絮,飘然而飞。

姚晴吃了一惊,纵身追赶。那人十分机警,姚晴一动,便觉出有人追踪,足下登时加快。姚晴也加快步子,这么一前一后,越过程家围墙,在城中屋宇间攀垣走壁,你追我赶。过了时许,两人始终相距三丈,那人无法抛下姚晴,姚晴也不能追上。从后望去,那人窄肩细腰,窈窕多姿,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如此一来,姚晴更是憋足了一口气,提气轻身,紧追不舍。

不多时,姚晴身子发热、额头见汗,突然间,女子高高纵起,落在一处屋顶,将身一缩,猫在暗处。

姚晴只怕对方暗算,也止步低头,伏在左近。女子一双眸子映射月华,在黑暗里闪闪发亮,忽而吃吃轻笑,笑声娇媚入骨,有如一缕细丝,在心尖儿上反复撩拨。姚晴听得心痒,捏下一块碎瓦,嗖地掷了过去。

两人相距数丈,碎瓦射去,却如石沉大海,那女子的眸子清亮如故,只是多了一丝笑意。姚晴暗暗吃惊,正要施展“坤元”,忽见那眸子下燃起两点绿火,飘忽不定。

姚晴见此异象,心神震动,土劲蓄足,却忘了发出,忽听那女子笑道:“粉狮子,别淘气,你弄痒我了。”

姚晴莫名其妙,女子又笑道:“还你。”话音方落,劲风急来。姚晴挥袖裹住来物,正是那块碎瓦,方要反击,忽觉不妙,“坤元”所至,掌下屋瓦掀起,在身前布成屏障,只听叮叮急响,青瓦上迸出点点火星。

姚晴暗呼好险,原来这女子十分狡猾,先将碎瓦掷回,姚晴接下,但觉她手劲甚弱,顿生轻视之心,谁料那女子掷瓦不过是迷惑对手,随那瓦片,突然射出凌厉暗器,又多又狠,若非姚晴机智,几乎为她所趁。

姚晴一挥手,细碎声响过,满天瓦片如有灵性,重叠如故,不曾惊动屋主。她举目望去,满城房舍高低起伏,杳然消失在夜色深处,女子所伏的屋顶却是空空荡荡,就似从来不曾有人停留。

姚晴迎着晚风,默立半晌,撕下一块衣衫,裹住手掌,俯身摸到几枚寸许长短的三棱细锥,对着星光一映,微微泛蓝,分明喂有剧毒。

姚晴暗恼,心想这女子真是歹毒,对手若非自己,十九丢了性命。欲要穷追,又忌惮这棱锥暗器,犹豫时许,怏怏转回。

回到程家,天色微亮,忽见谷缜房中灯火通明,走近时门内传来人语,姚晴推门一瞧,谷、陆二人坐在桌旁,谷缜手持一张信纸,神色十分怪异。

姚晴心头一动,叫道:“又有留书?”二人见她,均有讶色,谷缜笑道:“大美人早,我昨晚听到动静,惊醒时看见这个。”姚晴接下一看,笺上墨迹未干,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大祸将至,速离徽州。”

谷缜道:“这字丑怪不堪,依我看应是左手书写。留字人想是老相识了,故意反手留字,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

姚晴冷笑一声,将信笺掷还给他,说道:“什么老相识?老相好才对!”陆、谷二人对视一眼,陆渐问:“什么老相好?”姚晴将夜里的遭遇说了,又将那棱锥丢在桌上:“分明就是这女子投书,你且想一想,生平哪位相好,有这样的好心?”

谷缜盯着棱锥,审视一会儿,忽道:“你说那女子的语声又媚又软?”姚晴道:“比萃云楼的姑娘还媚还软呢!”

谷缜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惊觉时,忽见其他二人望着自己,不觉笑道:“看我做什么?”陆渐皱眉道:“你猜到是谁了?”谷缜摇头道:“有个人选,却拿不准。”姚晴呸了一声,说道:“什么叫拿不准?老相好太多了吧!”谷缜笑笑,却不做声。

不久天色大亮,程雪烟备好早点,前来相邀。用了饭,三人正品香茶,忽见程公泽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眉间大有喜色。谷缜一见笑道:“必有好消息了。”

程公泽跑得急了,端碗茶一气喝光,笑道:“我查了一夜,发觉两件事情,跟你吩咐的有关。第一是黄山西南柏寿村富户刘正德家失窃了十石新米、两口肥羊。昨日报官,官差去查,见地上有米粒散落成线,向山里去了,官差怕是山贼所为,不敢深入。第二件,是黄山东南方的泰光镇,镇里的‘福龄堂’丢了若干药材,我派人问了,却是砒霜。小谷你说可怪不可怪?”

“砒霜?”谷缜想了想笑道,“多劳程兄了,小弟叨扰一夜,也当告辞。”程公泽吃惊道:“怎么不多住两天?”谷缜道:“我仇家很多,又很厉害,再住下去,怕会给你惹来天大灾祸,故而越早告辞,越无后患。”

程公泽终不是江湖中人,听得脸色发白,怔怔无语。谷缜讨了些干粮美酒,又换了两匹好马。其间程雪烟再未现身,直待三人临行,才来相送,双目微微红肿,闷闷低头不语。姚晴瞧在眼里,不禁看了陆渐一眼,暗自庆幸:“还好他土头土脑,言语无味,没有这拈花惹草的本事。”

一阵风出了城外,谷缜勒住马匹说:“陆渐,这一去,有两件事,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 姚晴冷冷道:“故弄玄虚。”陆渐道:“先听好的!”谷缜笑道:“汪老鬼必在黄山,这是好事!”陆渐精神一振,说道:“坏事呢。”谷缜道:“坏事么,那就是东岛高手已至徽州。”陆渐吃了一惊,默然半晌道:“此话当真?”谷缜道:“八九不离十,如今之计,若要洗刷我的冤屈,就须在徽州逗留,若要保命,那就逃得越远越好。”

陆渐、姚晴对视几眼,陆渐迟疑道:“若是逃了,你我又能活么?”谷缜笑道:“多活几天也说不定。”陆渐想了想,摇头道:“这么说,逃与不逃,均是不免一死,既然这样,我选不逃。”谷缜注视他道:“你不后悔?”陆渐回望姚晴,姚晴不耐道:“瞧我做什么,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陆渐心中一阵激动,长吸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谷缜不觉叹了口气,拍马走在前面。

奔突不久,忽听蹄声传来,前方道旁一左一右驰出两匹白马,毛羽光亮,骑士均为英俊少年,一色如雪白衣,背上剑柄红缨飘飘。见了三人,忽地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谷缜微微冷笑,一言不发,再行一里,迎面又奔来两匹黑马,通体乌黑如炭,骑者是两名娟秀少女,墨绿衣裙,各背一面金灿灿的琵琶,见了三人,忽又调转马头原路驰回。

姚晴奇道:“这些人弄什么玄虚?”谷缜笑笑不语。再进里许,又见两匹黄骠马奔驰而来,马上坐着一对黄衫少年,各背一张古筝,仍是不到近前,便即转回。陆渐、姚晴越瞧越奇。其后再行一里,又来二骑枣红马,鬃毛飞扬,如烈焰翻腾,两名红衣少女,一带玉箫,一佩玉笛,见了三人,打个转又奔了回去。

姚晴顾视谷缜,狐疑道:“臭狐狸,你知道缘故,是不是?”谷缜微微一笑,说道:“这叫‘八骏迎君归’。”陆渐道:“迎君归?归哪儿去?”谷缜徐徐道:“归往阎罗地府、十八地狱。”

“什么话?”姚晴啐了一口,“我不受他迎接,他又怎的?”谷缜摇头道:“被‘不漏海眼’看上的人,哪儿是说逃就能逃的?”陆渐心神大震,冲口而出:“‘不漏海眼’,狱岛叶梵?”谷缜笑道:“不错,叶老梵亲临中土,给足了谷某的面子,倘若不去,大大失礼。”

姚晴冷笑道:“什么漏不漏的,本姑娘偏不受他牵制,他向西迎,我偏向北走。”将鞭一挥,向道边歧路奔走。才奔数丈,“咻”的一声,姚晴忽觉坐骑下沉。她反应奇快,纵身掠出丈余,回头望去,那马瘫倒在地,耳边一个小孔血流如注,竟是一击入脑,当即陨命。

姚晴心中骇异,纵身上前,在马头上一拍,劲力所至,小孔里滚出一颗血淋淋的松子。她呆了呆,转眼望去,四周林木森森,烟云霏霏,云林深处,似有无数鬼怪妖物呼之欲出。

忽听谷缜笑道:“叶叔叔,你何苦这么猴急?”话音未落,又是咻咻两声,谷缜的坐骑应声倒毙,将他颠下马来。

陆渐也没看清暗器来势,但他神通在手,锐响一起,手已自然挥出,但觉掌心一痛,几被贯穿,跟着“天劫驭兵法”转动,掌心肌肉凹凸,轻轻抵消来势。陆渐摊掌一看,掌心一粒碧绿松子,余势不尽,滴溜溜转个不停。

忽听左方林子里有人赞道:“好身手。”手字落地,归于沉寂。谷缜侧耳聆听,笑道:“这个叶老梵,藏头露尾,着实惫懒。”

陆渐微一沉吟,跳下马来,一拍马臀,那马原路奔回。谷缜笑道:“不要马了么?”陆渐叹道:“这马儿无辜,何苦让它随我送命?”谷缜点头道:“说得是。”回望姚晴,见她脸色惨白,两眼发直,不由叹道:“大美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姚晴双颊涨红,叫道:“臭狐狸再胡说,我打你老大的耳刮子!”谷缜哈哈大笑,拂袖前行。陆渐瞧他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姚晴扯他衣袖一下,小声问:“你害怕么?”陆渐摇头道:“怕是不怕,但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当真闷杀人了。”他看了姚晴一眼,伸手握住她手,姚晴双颊泛红,一股暖意荡过心胸,颊上绽出温柔笑意,陆渐也报之一笑,二人携手并肩,尾随谷缜身后。

又行二里,远处山前乐声大作,有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箫管呜呜咽咽,笛声清扬悦耳,古筝漫如流水,琵琶乱如碎玉,其间叮叮错杂,仿佛有人击剑。

走得近了,山前的空地上铺了一方波斯地毯,花纹鲜丽繁复,上置一张矮榻,榻上坐了一名三旬男子,眉目英挺,长发披落,丝袍蔚蓝如海,随他举手投足,有如波浪翻涌。

六名少年男女鼓筝吹笛,拨弄琵琶,另有两名白衣少年举剑对舞,舞姿清妙,有如两只玉蝶翩然来去。

陆渐寻思:“这蓝袍人当是叶梵了。”想起松子毙马,心中有气,突然闪身,抢到两名白衣少年中间,那二人恰好挥剑对刺,收势不及,眼看刺穿陆渐腰腹。

陆渐骈起食中二指,间不容发,捺住二人剑尖。“天劫驭兵法”得自“补天劫手”,并非定要兵刃才能施为。嗡嗡两声,两少年长剑脱手,陆渐喝声“起”,双手一扬,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凌空一转,如电射下,两名少年转念不及,便听噌噌两下,长剑双双贯入鞘中。

这夺剑还剑,劲力之巧,拿捏之准,真是惊世骇俗。两少年瞪大了眼,仍是屈膝探身,仿佛光阴凝固,丝竹声忽地消失,众少年望着陆渐,均是流露骇异。

陆渐双手夺剑,两眼却不离叶梵。见他从头至尾,眼不眨,手不抬,优哉游哉,满脸是笑,不觉甚是困惑。心道这人要么冷血无情,浑不在意属下生死,要么看穿自身武功,夺剑还剑,均在他意料之中。一念及此,陆渐双拳紧握,掌心沁出丝丝汗水。

谷缜忽地笑道:“叶老梵,你这排场太过老套,怎么不换个新的?”叶梵打量他一眼,笑道:“好呀,换什么新的?”谷缜笑道:“比方说男人扮女人,女人扮男人,至于‘八骏迎君归’,却不妨改成八骏骑人归,人不骑马,马来骑人。”

此言一出,众少年无不瞪视谷缜,流露出气愤神色。叶梵却双眼一亮,起身笑道:“你这猴儿,人虽可恶,鬼点子却不错。”说到这里,又生犹豫,“人骑马容易,马骑人么……”身形忽闪,不经意间,将一匹白马四蹄朝天扛了起来。

白马骨骼神骏,体重千钧,突然被人举起,惊得四蹄乱蹬。叶梵任其挣扎,足不点地,绕场飞奔一周,这才将马轻轻放下,拍了拍手,招呼一名白衣少年道:“赵武,你也来试试!”

赵武扑通跪倒,双眼流泪道:“主人,属下本事低微,哪能担负如此重任?”叶梵怒哼一声,又对另一个白衣少年道:“钱嘉,你来。”钱嘉面如土色,身子前倾,两脚却钉得死死的。叶梵不耐,一沉身,又将白马扛起,腾腾腾直奔过来。

钱嘉见那骏马口吐白沫,四蹄乱飞,吓得大叫一声,抱头就跑。叶梵紧追不舍,没口子叫道:“别怕,别怕……”

钱嘉怎能不怕,狂奔十多步,忽觉背后风急,心知叶梵赶到,顿时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叶梵见他蜷在地上,浑如一堆烂泥,不觉大皱眉头,又望四周,众属下拥成一堆,神色惊恐,见他目光扫来,纷纷往后退缩。叶梵大为不悦,悻悻道:“可惜,主意是好,这帮奴才却不争气。”

姚晴、陆渐见这情形,目定口呆,谷缜却苦忍笑意,正色说道:“不怪别人,只怪叶老梵你不知变通,这世上原本有个法子,不须费力,也能以马骑人。”

叶梵冷笑道:“小子又想骗人,世上哪有这等便宜法子?”谷缜摊手道:“你若不信,我也没法。”

叶梵好出风头,生平最爱干些招摇惊悚、哗众取宠的勾当,一想到八名属下扛马开路、世人瞠目结舌的场面,便觉心中痒痒,转怒为笑道:“好啊,你说来听听。”

谷缜笑道:“有道是‘法不空取’,要我告诉你法子也成,你也要告诉我一件事,要不然,我宁死不说。”叶梵道:“什么事?”谷缜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找来徽州的?”叶梵漫不经意地道:“这个么?别人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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