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蝶飞鳞(1/2)
楼上二人看得惊讶,忽见那片白色物事宛若流云,随风绕过小楼,消失在萃云楼中。
陆渐吃惊道:“那个像是一大群蝴蝶,奇怪,夜里怎么会有蝴蝶?”转眼间咦了一声,俯身从槛栏间拈起一只被木缝夹住的白色蝴蝶,说道:“这儿有一只……”入手之际,惊道,“是纸的。”原来,纸蝶为雪白硬纸折成,精巧之至,乍一看宛然如生。
谷缜接过纸蝶,双眉紧锁,小楼中拂来一阵微风,纸蝶双翅振动,竟似活了过来。谷缜一怔,松开二指,纸蝶翩然飞起,伴着那一阵风,向夜空中冉冉飞去。
两人循那纸蝶,举目望去,对岸屋檐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白衣白发、手撑白绸伞的男子。他的脸庞有如白玉雕成,眉也是霜白的,白发长可委地,被夜风吹得飞舞不定。
纸蝶飞到白发男子的指尖,展翅歇住。男子瞥了楼中二人一眼,一步迈出,蹈向虚空,陆渐几要脱口惊呼,呼声方到喉间,忽又生生噎住,但见男子并不下落,反而停在半空,白发被风吹得笔直,双脚忽高忽低,凌空向萃云楼走来,片刻跨过一河之遥,逍遥一纵,消失在围墙后面。
这情形太过诡异,陆渐瞧得微微窒息,待那白发男子没在墙后,方才颤声说道:“谷缜,这……这是鬼么?”
谷缜笑道:“这把戏世人第一次瞧见,大半都会吓着,但若知道他是谁,也就不足为怪了。”
陆渐奇道:“你认识这个鬼……嗯,人么?”谷缜笑道:“我不认得,却听说过。陆渐,你可听过‘一智一生二守四攻’么?”陆渐摇头。
“这句话说的是西城八部。”谷缜的神色郑重起来,“一智是天部,天部之主,智识最高;一生是地部,地部之主常为女子,称为地母,据传医术极高,能生万物;二守,说的是山、泽两部,这两部常年镇守‘帝之下都’,极少离开昆仑山;最让我东岛头痛的,就是这所谓的四攻。风、雷、水、火四部均主攻击,这两百年来,东岛的高手大多死在他们手里,其中风部十分奇特,修炼‘周流风劲’到了一定地步,就会出现黑发变白的异相,白发越多,功力越强。”
陆渐恍然道:“方才这人,竟是风部高手?”谷缜道:“此人发白如雪,持伞蹈虚,足见‘周流风劲’练到出神入化。看他的容貌,年纪却不大,由此可以猜到他的身份。”他略略一顿,眉间流露出一丝愁意,“若是不出所料,此人当是风部之主,‘风君侯’左飞卿。”
陆渐吃惊道:“风部之主?风君侯?”谷缜叹道:“左飞卿离开昆仑山来到南京,莫非东岛、西城又要开战了?”陆渐想到鱼和尚说过的东岛西城的恩怨,不由叹道:“打了两百多年,还不能化解仇恨么?”
谷缜苦笑道:“东岛西城,仇深似海,化解何其之难。我曾祖父死于水部神通,我祖父死于雷部神通。我大伯、二伯都被万归藏杀死,就说万归藏,他的父母兄弟尽都死于‘龟镜’神通。你说,这般血海深仇,如何才能化解?”
陆渐道:“你想为亲人报仇?”谷缜笑了笑,说道:“我自保尚且不能,还报什么仇呢?”拍拍栏杆,飘然下楼。
两人并肩漫步,沿途有风之处,均见纸蝶飞舞,走上长廊,两侧灯笼尽已不见,长廊间一团漆黑。
陆渐隐隐感觉不安,想起当日姚家庄的“水魂之阵”,不由担心起萃云楼的安危,不知不觉,脚下快了几分。
忐忑间,二人走到卧室前面,室内灯火如故,转过屏风,二人忽地愣住。只见檀木桌前,赢万城手捧一只茶盏,笑眯眯望着二人,拖长生气说道:“乖孙子,回来了么?爷爷等了你好久呢!”
谷缜只一愣,笑嘻嘻说道:“赢爷爷好本事,你怎么找来的?”
“多亏有他。”赢万城一伸手,从桌子下方揪出一个人来,陆渐瞧那人方面长须,神色狼狈,不由失声叫道:“赵掌柜!”赵掌柜应声打了个哆嗦,惨然道:“谷爷,小的该死,这老头的手段太狠,我……我……”
谷缜眼神数变,叹道:“也不怪你,你只是生意人,我将你扯入此事,本是我的不对。”赵掌柜涩声道:“谷爷……”说着满脸愧色。
谷缜一摆手,向赢万城笑道:“赢爷爷,冤有头,债有主,你找的是我,和此人无关,他只是一个无拳无武的生意人,你放他去吧。”赢万城盯他一阵,点头笑道:“乖孙子,爷爷我最欣赏你这份气度。谷神通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说的那件事你好好想想,只要你一句话……”
谷缜笑了笑,摆手道:“那件事将来再说,你先放人……”赢万城又打量谷缜时许,眼珠数转,笑道:“好,好……”竹杖在赵掌柜背上一敲,“滚吧!”赵掌柜爬起来,低着头飞步走了。
赢万城笑道:“怎么样?乖孙子,你有什么打算,是交出指环,还是先尝尝爷爷的手段。”谷缜哈哈一笑,说道:“你要听我的打算?好啊,那指环么,我是一定不交,你的手段嘛,我也决然不尝。”赢万城脸一沉,冷冷哼了一声。
陆渐从旁观看,瞧出赢万城想要动武,心想先下手为强,陡变“半狮人相”,左手内勾,右拳急送,“大金刚神力”如怒潮汹涌,直向赢万城奔去。
赢万城年事已高,又爱命惜身,见状不敢硬接,纵身躲闪,陆渐占得先手,一耸身,便要追击,却被谷缜一把拉住,向后跃出。一声闷响,二人的背脊齐齐撞上屏风,屏风倒地,赢万城脚下一丈方圆应势翻转。
赢万城能够窥人心思,无奈被陆渐吸引心神,“龟镜”神通顾一不能顾二,他只道陆渐一心厮杀,想着窥破他下面一招,不防谷缜意在逃窜,顿时失算,只觉双足一虚,笔直坠落下去。
谷缜、陆渐去势不止,一直蹿到门外。陆渐转眼望去,丑奴儿正呆立门前,正想招呼,忽听谷缜叫道:“快走,这翻板困不住他。”
陆渐未及回答,已被谷缜拉着奔跑起来,跑了数步,心有所觉,回头望去,丑奴儿跟在身后。陆渐心中奇怪,但情急逃走,也未十分放在心上。
二人仗着地利,从一道小门逃出萃云楼,在巷道中曲折前行。陆渐数次回头,均见丑奴儿不离不弃地随在不远处,任是二人转弯入巷,均是不能将她摆脱。陆渐心中奇怪,谷缜亦有所觉,回头一瞧,微微皱眉。
来到一条巷道尽头,丑奴儿依然紧随不舍,谷缜按捺不住,回头喝道:“丑丫头,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他声色俱厉,丑女似乎害怕,背手靠在墙边,两腿不住发抖。陆渐见状大生怜意,忙道:“谷缜,你别吓着她。”转念一想,恍然有悟,对谷缜道:“我知道了,她跟着我们,是想逃出萃云楼,不愿留在那个不干净的地方。”
谷缜摇头道:“那地方对别的女子是不干净,对她来说却是再干净不过了。”陆渐奇道:“这是为何?”谷缜冷笑道:“萃云楼里常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客人,死缠着楼里的姑娘不放,可是有些姑娘卖艺不卖身,还有的红牌姑娘别有贵客。这时候,鸨母便叫这丑女进房,端茶送水,那些混账客人一瞧她这模样,任是欲火万丈也是立马熄灭了。若他还不知趣,这丑女就再送点心,再不成,就送手帕。通常一个客人瞧到第三次,往往溜之大吉,回到家里,还得再做噩梦两次。”
陆渐不料这丑女司掌如此职务,呆了呆叹道:“如此说来,她也真是可怜。”谷缜道:“她可怜什么?身在那种地方,美貌是祸,丑陋反而是福,至少没有哪个王八蛋打她的主意。”
陆渐叹了口气,问道:“丑奴儿,你有家么?”丑奴儿摇头,陆渐越觉此女可怜,又问,“你为何跟着我们?”丑奴儿略一默然,涩声道:“我……我打碎茶杯,何妈妈要罚我。”陆渐一呆,想到丑奴儿打碎茶杯后,那何妈妈对她的凶狠,不禁寻思:“何妈妈妖里妖气,不似好人,必是当面答应我不为难她,事后仍要寻她的不是。”想着越发可怜此女,说道:“谷缜,她无处可去,我们带着她好么?”
谷缜又气又急,说道:“眼下强敌四伏,带着她如何逃命?就算能够,将来又如何安置?难不成你娶她做媳妇儿?”陆渐红透耳根,怒道:“你……你别胡说,谁……谁娶她做媳妇儿了?”
谷缜见他发窘,只觉好笑,说道:“你不要她做媳妇儿,这么在意她做什么?”陆渐道:“她这么可怜,我不能任她回去受人欺负。”谷缜道:“逃命时被她拖累呢?那时还不是要抛下她。”
陆渐扬起脸来,大声说道,:“我但有一口气在,就不会丢下她不管。”听到这话,丑奴儿独眼中泛起涟涟波光,略一流转,忽又暗淡。谷缜瞅着她,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来,笑嘻嘻说道:“好,就带着她吧。”说完举步先行。
陆渐拉着丑奴儿,随谷缜奔出二十来步,丑奴儿突然“哎哟”一声,歪身便倒。陆渐惊道:“你怎么了?”丑奴儿道:“我扭了脚。”
陆渐向谷缜道:“等一等。”谷缜十分不耐,哼了一声。陆渐将丑奴儿扶到街边,伸手摸她右脚伤处,但觉足踝肌肤滑腻如丝,不由心想:“这丑女虽丑,也并非全身皆丑,总有美好之处。”想到这里,探她伤势,忽地一愣,未及说话,便听谷缜压低嗓子道:“噤声。”
陆渐抬头望去,空旷的大街上飘来四只白皮灯笼,灯笼皮上还写着“萃云楼”三个宋体大字。
他识得那灯笼是萃云楼后园所挂,不知何时来到这里,随那灯笼飘近,陆渐不禁目定口呆,四只灯笼无人把持,竟是凌空飘来。
陆渐心头剧跳,双腿一阵发软,眼看灯笼火光照来,谷缜突然将他一拽,三人缩到街边一堆杂物后面。
四只灯笼在空中东飘西荡,几度照到三人头顶,可是终究无功,又轻飘飘向远处飞去。
谷缜吐了口气,道:“好险。”陆渐涩声道:“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谷缜道:“这是风部的幻术‘照魂灯’,大约是‘风君侯’左飞卿在御灯巡视。据说被这灯笼照到,就会不由自主地吐露身份。比方说,照到你时,你会稀里糊涂自报姓名。你报名还罢了,我若报上姓名,左飞卿听见,我就死了。”
陆渐叹道:“东岛、西城的武功,怎么都奇奇怪怪的?”谷缜笑道:“斗了两百多年,除了‘周流六虚功’破不了,其他的武功,不奇怪的都被破了,破不了的一定奇怪。只不过我也好奇,左飞卿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倒似急着找别的什么人。”忽地沉吟片时,说道,“陆渐,你的身手比我敏捷,先去前面探探路,瞧瞧还有没有‘照魂灯’。”陆渐点头道:“好,你瞧着丑奴儿,我去去就来。”说罢猱身蹿出,没入夜色之中。
待得陆渐走远,谷缜转过脸来,冲着丑奴儿冷笑:“好个丑八怪,你装得挺像。” 丑奴儿独眼中露出一丝茫然。谷缜冷笑道:“还装?你若去唱戏,定是名动两京的红角儿,演什么像什么!”
丑奴儿哑声道:“我……我不懂你说什么?”谷缜笑道:“少跟我耍花枪,陆渐为人老实,有些宵小就爱耍小聪明糊弄他。老子可不同,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老实说,你到底是谁?”
丑奴儿道:“我……我是萃云楼的杂役……”谷缜眼珠骨碌一转,冷笑道:“你若是萃云楼的杂役,风君侯怎么会到处找你?”
“风君侯?”丑奴儿茫然道:“你说谁……”谷缜呸了一声,道:“方才那一下,我和陆渐均没发现‘照魂灯’,贸然前进,必被照着。这时你不早不晚扭了脚,我们这一停,恰好躲过了那一排灯。陆渐给你治伤,他虽没说出口,但瞧他的神色,我就知道你的脚根本没伤。哼,你早料到左飞卿会用‘照魂灯’,始终提防,是故比我二人更先发觉那灯过来。”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凝,冷冷道:“你本事不小,竟然惹了左飞卿?他先去萃云楼,逼得你走投无路,是以跟我二人逃了出来,如今他追了上来是不是?”
丑奴儿一派迷惘,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谷缜笑道:“小娘皮还不承认?信不信我撕了你的脸……”忽地猛扑过去,抓那丑女面门,不料丑奴儿身子一缩,动若脱兔,躲过了这一抓。
谷缜冷笑道:“狐狸尾巴露了么?”张牙舞爪地正要再扑,忽听陆渐的声音远远传来:“谷缜,你做什么?”
谷缜两手定在半空,干笑道:“我们在玩儿捉迷藏呢,丑奴儿,对不对?”丑奴儿缩在角落里,独眼晶亮,默默点头。陆渐大为不解,说道:“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胡闹?嗯,前面没有照魂灯,咱们走吧。”
丑奴儿突然抢上两步,拽住陆渐衣袖,谷缜冲她微微冷笑。三人快步向前,穿过一条长街,正要转弯,忽觉身后飒飒风响,谷缜暗叫不好,回头望去,左飞卿手撑白伞从天飘落,衣发流转,有若下界仙人。
陆渐但觉丑奴儿十指用力,将自己衣袖拽得更紧,心中微觉奇怪。左飞卿打量三人,忽地冷冷道:“女的留下,你们两个,滚得越远越好。”
谷缜眼珠一转,啧啧笑道:“阁下容貌不凡,品味也不凡,这么丑的女人你也喜欢?”左飞卿冷哼一声,说道:“我数三声,要命的就给我滚。”陆渐闻言,瞧了丑奴儿一眼,但觉她浑身发抖,似乎极为恐惧,也不禁疑惑起来,忽听左飞卿冷冷道:“一……”
话音方落,便听谷缜笑道:“二三四五六,后面的老子帮你数了。”这一下不止左飞卿白眉微蹙,丑奴儿的眼中也有诧色。
“你这厮!”左飞卿叹了口气,“真不怕死么?”
“怕,怎么不怕?”谷缜笑道,“但这女人再丑,也是一个人,不是个玩意儿,你说留下便留下?你又算什么东西,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白得跟兔儿爷似的。”
他这话骂得刻毒,左飞卿眼神收缩,双袖间呼啦一声响,飞出白茫茫一片,纸蝴蝶成百上千,伴着疾风冲来。
谷缜躲避不及,两只纸蝶掠身而过,不觉失声惨哼。陆渐大喝一声,先变“寿者相”,再变“猴王相”,双掌抡起,劲风陡出,纸蝶被掌风冲散,顺着陆渐的掌风飞舞,若有灵性,不时抵隙而入。
陆渐大惊,唯有反复变相,不让纸蝶近身,转眼望去,谷缜腰胁左胸各有两道创口,血如泉涌,不由叹道:“谷缜,我当你有什么计谋,才这么嘴硬……”谷缜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过过嘴巴瘾罢了。”
陆渐用尽全力也无法将纸蝶扫落,眼见纸蝶越来越多,不由暗暗叫苦。忽听谷缜喝道:“擒贼擒王,别管蝴蝶,对付本人。”
这一语惊醒陆渐,他大喝一声,连番变相,扫开满天纸蝶,冲向左飞卿。方要逼近,左飞卿轻笑一声,足不抬,手不动,持着伞向后飘飞,一阵狂风平地而起,纸蝶飞舞更疾,陆渐手臂突然一痛,已被纸蝶割中,鲜血飞溅,染湿衣衫。
谷缜眼见败局已定,心中大急,他计谋虽多,武功却非所长,遇上“风君侯”这等高手,深感束手无策,抬眼一望,纸蝶分作两股,一股围住陆渐,另一股却向这方飞来。
谷缜大惊道:“丑奴儿,快走。”回身一抓,却抓了个空,转眼望去,哪儿还有丑女的影子。
谷缜心往下沉,眼下既无法抵挡,又不能弃陆渐而逃,正觉两难,眼角边忽然晶芒闪动,半空中飞来一蓬银雨,正正迎上群蝶。只听嗤嗤声不绝,前方纸蝶纷落,不曾漏掉一只,最近一只,距谷缜不过尺许。
谷缜身子剧震,望着满地纸蝶,忽如木偶泥塑。忽听左飞卿轻轻叹道:“姑娘姓王还是姓施?”说话间,剩余的纸蝶聚拢,有若一团乳白云气,钻入他双袖之间,十里长街,归于明朗。
陆渐浑身疼痛,也不知中了多少纸蝶,衣衫尽被鲜血浸透,忽见纸蝶散去,不觉身子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耳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我姓施。”
陆渐回首望去,远处袅袅走来一位女郎,银绡缥缈,宫髻高挽,容貌娇美绝俗,乌黑的细眉微微挑起,益发显得清华高贵、英气逼人。她左手挽着一只竹篮,篮身上编了一只跳波鲤鱼,摇头摆尾,跃跃欲活。
左飞卿皱眉道:“施浩然是你什么人?”那女子道:“他是我爹。”左飞卿道:“令尊还好么?”那女子黯然道:“家父已经作古了。”
左飞卿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已是四尊之一了?”女子点头道:“小女子施妙妙,忝列尊位,着实汗颜。”
左飞卿笑了笑,说道:“你爹见了我也要退避三舍,你敢来惹我?”施妙妙沉默片刻,轻轻叹道:“情势所迫,不得不尔。”
“好个情势所迫。”左飞卿悠悠叹了口气,眼中透出一丝惆怅,“一晃八年,风蝶之术,终于又遇上了‘千鳞’。”
施妙妙默默探手,从竹篮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小鲤鱼,一扬手,银鲤腾空,忽地解体,化为点点银鳞,满空闪烁不定。
纸蝶也从左飞卿的袖间呼啸而出,好似无穷无尽,狂风阵阵,向着施妙妙吹来,激得她裙裾纷飞,仿佛站立不住。
银鳞、纸蝶凌空交接,活物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捉对儿厮杀起来,刹那间,细碎响声不绝,银鳞分坠,片片纸蝶,化为粉尘。
陆渐恍然大悟,风蝶也好,千鳞也罢,均是主人以神通驾驭,已非死器,而是活物。
一刹那,施妙妙接连射出十五只银鲤,初时一发一只,跟着一发两只,然后一发三只,终至于一发五只,突然间银光剧盛,施妙妙掷出六只银鲤,银雨如麻,破开纸蝶阵势。
陆渐又惊又喜,正要喝彩,左飞卿突然倒转白伞,凌空一转,将数百点银光叮叮打落。
施妙妙一愣,再发六只银鲤,左飞卿绸伞一转,忽又挡开,微笑道:“一鲤百鳞,十鲤千鳞,敢情你只练到六鲤之数。施浩然没告诉你么?若无千鳞,破不了我的‘风魔盾’。”
施妙妙心往下沉。风部与千鳞一脉素为死敌。两百年来,双方交手多次,各有攻防之法。但左飞卿的“风魔盾”出神入化,自己的千鳞却未练成,对方攻守俱强,已立于不败之地。正心急,忽见街道两侧的布幌微微摇动,不由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糟糕,起风了。”
左飞卿一声长笑,顺风掠出,施妙妙发出六鲤,尽被挡开。谷缜不由喝道:“陆渐,别让他占住上风。”陆渐应声纵上,正要变相,却被一群纸蝶裹住,欲出不能。
左飞卿飘然落在上风,长笑道:“施姑娘,如今我占得天时,周流五要,已得其四。你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代我向令尊问候一声。”挥手之间,满天纸蝶变快,叮叮声不绝于耳,银鳞落得满地都是。
施妙妙忽觉头顶一轻,一只纸蝶突破千鳞阵势,将她束发的绸带割破,青丝如瀑泻落。刹那间,少女的心头掠过一丝恐惧,未及应变,纸蝶阵中忽地伸出一只血手,死死攥住了左飞卿的右腕。
左飞卿吃了一惊,但觉大力涌至,只得运劲抵御。这时间,右足忽又一沉,一只雪白的纤手自地底破土而出,攥住了他的足颈。两股外力齐齐攻至,左飞卿顾此失彼,白玉般的双颊涌起一股血红,身子猛然一晃,挣脱那两只手,风也似的掠上房顶,纸蝶也如风吹云散,随他身后,冉冉消失在屋宇之间。
谷缜绝处逢生,恍若梦寐,待得纸蝶散尽,正要呼叫陆渐,忽见长街空旷,哪儿还有陆渐的影子,唯有一大摊鲜血,在月光下格外刺眼。谷缜呆了呆,忽地皱眉沉思。
忽听轻哼一声,转眼望去,施妙妙足下踉跄,扶住街边木柱。谷缜抢上两步,脱口道:“妙妙……”方欲搀扶,忽觉喉头一痛,已被一枚锋利鳞片抵住。
谷缜望着少女冷冰冰的眸子,苦笑道:“妙妙,别开玩笑。”施妙妙冷哼道:“谁跟你开玩笑,你敢用那双脏手碰我一下,我立马割断你的脖子。”指间鳞片一动,谷缜颈上肌肤裂开,渗出一缕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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