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魔谁佛(1/2)
陆渐回到房中,做完当日账目,天色已晚,吃了饭正要就寝,忽听“笃笃笃”有人敲窗。开门一瞧,阿市身着绯色和服,左手抱着北落师门,右手提了一个方盒,见了陆渐,绽唇而笑,烛光摇曳下,齿若细贝,美眸流辉,说不出的明艳照人。
陆渐奇道:“阿市公主,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阿市气道:“你不愿我来?”陆渐不知从何答起,阿市将方盒递在他手里,陆渐茫然接过,掌心忽又一暖,却被阿市握住。
“快来。”阿市不由分说,拉着他跑到附近的佛堂,但见一架木梯直通房檐。阿市拉着陆渐爬上房顶,笑道:“这里清净,没人打扰。”说罢,当先一跳,轻轻落在屋脊前。
这等跳跃,自不能与跳麻相比,陆渐如法施为,也跃到屋脊前。阿市将他拉到身边坐下,笑道:“陆渐,你打开盒子。”陆渐打开盒子,但闻香气扑鼻,乃是满满的一盒天妇罗。
“这是给你的奖赏,我亲手做的。”阿市目不转睛瞧着他道,“你尝尝看?”
陆渐尝了一只,说道:“这是虾。”又尝一只,道,“这是鱼。”阿市笑道:“好吃吗?”陆渐点头道:“好吃。”阿市一笑,忽又嗔道:“真是大白痴。”
这一座佛堂专供府内的武士参拜,为外宅的最高之处。此时坐在屋顶,只觉四周房舍低小,此处离天犹近。阿市举头望去,明月半缺,星光迷离,不觉微微出神。陆渐见状说道:“你看到南天那颗最亮的星了吗?那就是北落师门,也是这猫儿的名字。”
阿市回头瞧来,双眼含笑,陆渐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连忙低下眼皮,忽听阿市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知怎的,我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就算这么坐着,不说一句话,心里面也是暖暖的。”
陆渐奇道:“和别人在一起就不开心吗?”阿市摇头道:“妈妈死得早,我都忘了跟她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其他见过的女子都是侍女,胆小怕事,多嘴多舌。至于男子,那就更不成话了,要么凶霸霸的叫人害怕,要么低三下四的让人厌恶。以前喜欢大哥,可是大哥也变了,越来越像爸爸,瞧他的眼神,我就想发抖。再说啊,就算跟以前的大哥在一起,也没有这么开心,想要飞起来似的。”阿市将北落师门放在膝上,迎着晚风张开双袖,仿佛一只绯色的大蝶,在月光下展开美丽的双翅。
陆渐呆了呆,正想说话,阿市忽地双臂一合,轻轻将他抱住,陆渐一惊,颤声道:“阿市公主……”忽听阿市柔声道:“别说话,我……我只想这样抱抱你呢!”
陆渐感觉她的身子火热起来,滚烫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脸,细白的牙齿似在轻啮自己的耳垂,这耳鬓厮磨令他难以自持,神魂颠倒间,脑中忽地闪过一张笑脸。
陆渐悚然而惊,急道:“阿市公主。”方欲推开阿市,定睛看时,忽又诧然,阿市双眼微闭,竟已含笑睡去,长长的睫毛便似两张乌黑的小扇子,在白玉般的双颊上轻轻颤动。
陆渐见她睡态可掬,不忍唤醒,伸手将她抱起,走到檐前,这一瞧忽地大惊,那上房的木梯竟已不知去向。此时阿市也惊醒过来,但觉身在陆渐怀中,羞不可抑,微微挣动。陆渐觉出,连忙将她放下。阿市听说梯子被拆,也不由失色,惊疑间,忽见远处火光闪动,向这方飘来。
二人大急,陆渐游目四顾,忽见远处生有一株大树,高及屋顶,他灵机一动,说道:“阿市公主,你藏在房顶,不要露面,我取梯子过来。”阿市心中慌乱,依言伏在屋脊边上,但见陆渐长吸一口气,飞身跃出,不由脱口轻呼。不料数月间,陆渐苦练“跳麻”,此时显出非凡脚力。这一跃丈余,他在半空中双臂伸直,“哗啦”一声,攀住枝丫,接着两腿勾住树干,慢慢滑落。他一旦落地,见木梯就放置在近处,正想上前扶起,忽听前方脚步声急,仓兵卫领着十余名武士匆匆赶来。
陆渐心一沉,放下木梯高叫:“仓兵卫,你上哪儿去?”仓兵卫见了他,只一愣,面露狠厉,冲一名武士叫道:“桥本师父,他诱骗了公主。”
武士年约四旬,体格敦实,胡须根根竖起,有如一蓬钢针,闻言皱眉道:“仓兵卫,你说的都是真话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句句都是真话。”仓兵卫大声说道,“桥本师父,我亲眼见他将公主骗到房顶上去的。”陆渐望着仓兵卫,口中苦涩难言,心知木梯也必然是他拆的,倘若自己没练过‘跳麻’,岂不被人逮个正着?自己生死事小,坏了阿市的名节却是罪人。
桥本喝道:“围住他。”呼啦一下,众武士将陆渐围在正中,陆渐念头疾转,忽地大声道:“桥本师父,公主自在内殿,怎么会来外宅呢?她那么聪明娇贵,又怎么会被我哄骗上房呢?”
桥本但觉有理,点头道:“说得是……”仓兵卫急道:“桥本大人,你别信他,我拆了上房的梯子,他能下来,公主却不能下来,一定还在房顶上面。”
桥本眉头大皱,此事匪夷所思,可也非同小可,倘若属实,不止败坏门风,贻羞诸国,自己身为织田武士之首,护卫不力,也脱不得干系,当下挥手道:“你们上房去瞧。”
两个武士应声去搬木梯,陆渐情急,飞身一纵,自二人之间穿过,“刷刷”两声,从两人腰间拔出刀来,搁在两名武士颈上。
两武士面色惨白,桥本更是一惊,心想这人身手好快,当即喝道:“大胆,你做什么?”陆渐道:“这梯子谁也不许碰。”仓兵卫兴奋得脸颊通红,大声说道:“桥本师父,你瞧见了吗?他心虚得很,不敢放人上去。”桥本一巴疑惑更甚,扬声道:“公主真的在房顶吗?”
陆渐道:“没有。”桥本怒道:“那你为何怕人上房。”陆渐无言以对,只得胡诌:“这梯子是坏的,人一踩就断了。”仓兵卫厉声道:“你说谎,这梯子好端端的,你分明是怕人瞧见公主。”
桥本点头道:“年轻人,你空手夺了我两名弟子的刀,本事很好。这样吧,我上房去瞧,公主若不在,我严惩仓兵卫,给你出气。”仓兵卫一听,脸色发白,唯有眼神倔强,死死盯着陆渐。
陆渐摇头道:“公主不在,各位请回吧!若要上房,除非踏着我上去。”他终是不善说谎,这话欲盖弥彰,桥本不由嘿嘿直笑,忽听两声厉叱,两名武士一左一右,挥刀劈向陆渐腰胁。
两人均是用刀好手,出刀又快又狠,陆渐若不撤刀自救,杀了两名武士,也难逃腰斩之厄。他不愿两败俱伤,双足一顿,使出“跳麻”之术,腾地拔起六尺,“叮”的一声,足下双刀彼此交斫,火星四迸。
“好!”桥本鼓起掌来。陆渐一个倒翻,犹未落地,两支朱枪闪电刺来。陆渐双刀一分,刀枪相交,刹那间,他已明了对方的劲力走向,双手自发自动,左刀下压,右刀上挑,“啪”的一声,一支朱枪被左刀压在地上,另一支朱枪则被右刀挑飞,嗖地蹿起丈余。
陆渐起落间连挫四名好手,桥本眉头大皱,上前一步,接住下坠朱枪,挥手止住众人,朗声道:“鄙人桥本一巴,织田家枪术教师,请教足下大名。”
陆渐犹豫一下,道:“我叫陆渐。”桥本一巴奇道:“陆渐?莫不是不空先生的外甥?”陆渐无可抵赖,硬着头皮道:“就是我了。”
桥本一巴眉头微皱,心想宁不空是国主的红人,这人是他的亲属,如果得罪,颇是不妥,但眼前骑虎难下,一挺枪喝道:“桥本一巴请教。”众武士均是变色,齐叫:“桥本师父。”
陆渐不喜争斗,但稍有退让,阿市名节势必受损,只得把心一横,见桥本一巴挺枪刺来,便后退一步,挥刀探出,贴上枪杆,却觉枪上劲力浑厚,无隙可趁。惶惑间,桥本长枪摇动,当心刺来。
“铮”的一声,陆渐念头未动,双刀已交,借桥本摇枪之势离地蹿起,贴着桥本的枪尖急速旋转。这一转,半是借了桥本的枪势,另一半来自“跳麻”中练出的腾挪功夫。
众武士从旁瞧得,只当桥本将陆渐挑在枪尖,无不叫好。桥本却是有苦自知,陆渐连人带刀压住枪尖,沉重过于百斤,眼见枪势运转不灵,不由喝一声“咄”,气贯枪尖,向前送出。
陆渐应枪后退,忽觉足尖抵上硬物,不由惊悟,桥本这一下,是要将自己逼到墙角,当即双足一撑,蹴中墙壁。一刹那,他翩若惊鹘,已在半空,左刀一晃,右刀破空,向桥本迎面劈落。
这撑纵晃劈,均是自发自动,大半不是陆渐的本意。桥本一巴枪在外门,势难抵挡,陆渐亦是大骇,但一如当日掌掴仓兵卫,想要收手,已是来不及了。
“嗡”的一声,红影骤闪,枪杆横在刀前,陆渐刀势受阻,虎口剧痛,右手长刀把持不住,脱手飞出,身子被那大力推出丈余,尚未撞壁,左手刀如风后刺,噌地没入墙壁,刹住退势。
陆渐抬眼一瞧,桥本横持朱枪,“噔噔噔”连退五步,面上涌起一股血红。众武士一拥而上,纷纷道:“桥本师父,你没事吗?”
桥本一巴的双手微微发抖,心中骇然不胜,他枪术之强,无敌于尾张,但眼前这年轻人刀法莫测,若非千钧一发撤枪自守,势必被他劈成两半。当下长吸一口气,压住胸中血气,挺直朱枪,喝道:“再请赐教。”
陆渐一心维护阿市的名节,决无退理,反手拔出长刀。他从未使过倭刀,出刀全凭本能,当即身形下蹲,左足前探,目光飘忽,刀锋向后。桥本一巴一瞧,便觉破绽百出,又怕是诱敌之策,徒自挺枪瞪视,但却不敢率先刺出。
他不动,陆渐也不动,两人的目光凌空交接,场中的气氛沉如铅铁。在旁的武士均觉承受不住,呼吸转促,汗水顺着额角流淌下来。
“咄!”桥本一巴大喝一声,壮如狮吼,身旁的大树为之一颤,枝叶簌簌而落。
此乃大将交锋的震敌之术,对手心志稍弱,势必应声出手,桥本觑其破绽,便可一枪挑之。谁料陆渐胆小,不敢先攻,仍是下蹲不起。
桥本一声喝罢,对手无动于衷,他与陆渐正眼对峙,极耗精神,只觉体内的精力流逝如飞,背上的热汗滚滚而下,对方的精力却似源源不绝。对峙虽久,陆渐仍然两眼清明,久而久之,桥本一巴身心俱疲,双腿微微颤抖起来。
正要按捺不住,忽听有人拍手大笑,桥本一巴精神松弛,收枪后退,躬身道:“主公。”
织田信长便服小帽,手摇折扇,带着几个随从走来,含笑说道:“桥本一巴、尾张一虎,枪下没有一合之将,没想到今日遇上了敌手!”桥本一巴苦笑道:“献丑了,主公怎么来了?”
织田信长皱眉道:“内殿里不见了阿市,这孩子怕是顽皮,四处玩儿,我找了一遭,却没见着,听到桥本的喝声,便来瞧瞧。”
场中人无不变色,陆渐更觉心头狂跳。织田信长眼看气氛有异,便问缘由。桥本一巴不敢隐瞒,如实说了,又道:“这年轻人守在房前,不让属下上房察看。”
织田信长瞧了陆渐一眼,点头道:“桥本你现今可以上去瞧了。”众武士正欲上前,忽见陆渐微抿嘴唇,掉转刀锋,杀气如浪袭来,一时纷纷止步。桥本一巴一摇枪,喝道:“好,我再来会会他。”
“慢来。”织田信长摇扇笑道,“持刀的人,你叫什么名字?”陆渐道:“我叫陆渐。”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空先生的小伙计。”织田信长笑道,“你为何不让人上房?这么说,阿市真的在房顶上了?”陆渐咬牙不语。
“阿市这孩子,动了春心呢!”织田信长叹道,“真是麻烦的事呀。”又问,“陆渐,我们这么多人,你不害怕?”
“害怕。”陆渐如实回答。织田信长奇道:“既然害怕,为何不让开呢?”陆渐摇头道:“我再害怕,也不能让开。”
织田信长微微一笑:“你真的宁可战死,也要保住阿市的名节吗?”陆渐不禁张口结舌。
“我说中了吧。”织田信长击扇大笑,忽地扬声叫道,“阿市,你下来吧!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计较。”
众武士面面相对,织田信长许久不闻答应,笑道:“这孩子面嫩,桥本,你去请她下来!”桥本一巴应了,扶起木梯,见陆渐紧握长刀,不觉心生迟疑。
忽听一声长叹,“不空先生,”织田信长莞尔道,“你来得正好。”宁不空冷哼一声,自暗处踱出,面向陆渐,月光下一对眼窝阴森骇人,只听他冷冷道:“织田国主,君无戏言,你说不计较,就得说话算数。”
织田信长笑道:“不空先生小瞧信长了,阿市的性子我再也清楚不过,他二人真要有染,她断不会留在房顶,不与我一个交代。这年轻人即便一死,也要守护阿市的名节,足见是守义之人,但凡守义之人,又岂会干出苟且之事?”
宁不空道:“很好。陆渐,你退下吧。”陆渐心神一弛,瘫软在地,敢情这番对峙,委实耗尽心力,方才的他,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桥本一巴亲自架梯上房,许久不闻动静。忽听“嗒嗒”几声,桥本一巴落地,左手提了一个方盒,右手拿着一张素笺,急声道:“房顶没人,只见这些。”陆渐一惊,心道阿市分明就在,怎说没人,欲要挣起,却觉双腿虚软,提不起力气。
织田信长揭开盒子,瞧见天妇罗,尝了一个笑道:“这是阿市做的。”再持素笺一瞧,眼神微变,许久方道,“柴田胜家,你念给大伙儿听听。”
身后一名武士接过素笺,大声念道:“刀锋生锈,铁甲朽穿,十年无敌寂寞哀叹;得到美人,心中欢喜,小小尾张不堪一击。受今川义元之托,北海千神宗敬上。”柴田胜家越往下念,面色越是苍白,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织田信长皱眉道:“这千神宗是谁?”柴田胜家定一定神,说道:“我也是听传闻,这个人似乎不算是人。”
织田信长奇道:“不算是人?”柴田胜家道:“关于他,最早的传说来自十五年前的北伊势。据说他手持九尺长刀,浑身腾起地狱之火,面对一向宗的僧兵,独自斩杀千人。从此以后,比睿山和本愿寺称他为‘九尺刀魔王’;而他却自称千神宗,意即天上千神的宗长。其后五年,他都在北陆和西国流浪,受雇于不同的诸侯。但不知为何,十年前他忽然消失了。”
“他为何要与一向宗作对?”织田信长又犯了穷根问底的毛病,“他既然十年不出,为何今天出现?若他受雇于今川义元来刺杀我,为何只掳走阿市?”
柴田胜家道:“这个胜家也不明白,只听说千神宗十分好色。他在纸条上说‘得到美人,心中欢喜’,或许是因为……”说到这里,他嗓子一堵,已说不出下去。
“因为迫不及待地要享用美人吧。”织田信长冷笑一声,“不过,这无知狂徒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告诉了我一个很要紧的消息:今川义元的大军正在来尾张的路上。”众人闻言皆惊,柴田胜家失声道:“为什么?”
织田信长道:“千神宗此次前来,是受今川之托来暗杀我,他既是千人斩的魔王,决无失手的道理。我若一死,国内混乱,今川大可趁机吞并尾张。以今川义元的急性子,这会儿他不在行军的路上,又在哪儿呢?”说到此处,他大声喝道,“信盛,你带人增强边境守备;林通胜,你派人出境,探察今川军的虚实;胜家,你加强府中戒备,召集所有家臣,到大堂上商议军机。”
众将火速领命而去,织田信长正要转身,桥本一巴忙道:“国主,公主怎么办?”织田信长摇了摇头,叹道:“没办法,那是她的命运。”
“国主!”仓兵卫忽地大声叫道,“陆渐是千神宗的奸细。”织田信长哦了一声,斜眼望他:“你是谁?”
“我是鹈左卫门的儿子鹈左仓兵卫。”仓兵卫伏地说道,“国主您想,陆渐为什么一定守在这里,不让我们上房呢?可见他伙同外敌,将阿市公主骗到房顶,好让千神宗轻易掳走公主,谁知被我发现,故而负隅顽抗。再说,他一个账房,怎么能使长刀对付桥本师父的无敌枪法呢,定是他投靠了千神宗,从九尺刀魔王那儿学来的刀法。”
陆渐听说阿市被恶人所掳,已然心如刀割,心想自己若不是将阿市一人留在房顶,或许不会发生这种事,此时听得仓兵卫之言,更觉字字锥心。
织田信长沉吟道:“仓兵卫说得有理,陆渐你跟此事难脱干系,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渐欲要开口,忽觉一股钻心奇痒从“天市”脉里冒出来,迅速扩散到全身,刹那间,空虚无力汹涌而来。他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咿呀”的声音。
众人望着他,均感讶异。“你说什么?”织田信长眉头微皱,忽见陆渐面如血染,两手抓胸,蜷在地上口吐白沫,羊癫疯似的全身乱颤。
仓兵卫冷笑道:“他无话可说就装疯卖傻,国主,应该将他抓起来,狠狠拷问。”织田信长见陆渐抽搐挣扎,形容凄惨,不觉皱眉道:“不空先生,你说呢?”
宁不空漠然道:“他虽是我的外甥,但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无论他是否勾结千神宗,此事他都难脱干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倒未必,”织田信长道,“关起来拷问却不可少。桥本一巴,这件事交给你了。”桥本大声答应。
忽听宁不空道:“既然出了此事,在敝侄澄清罪责之前,与今川的战事,宁某理当回避。”织田信长看他一眼,皱了皱眉,向仓兵卫道:“你叫仓兵卫吗?你很机灵,从今天起,你就做我的侍童吧。”仓兵卫又惊又喜,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织田信长也不多瞧,拂袖去了。
桥本一巴等人一拥而上,将陆渐拎了起来,但觉他浑身颤抖,毫无抵御之能,心中都觉惊讶。宁不空忽道:“桥本兄,入牢之前,宁某想和他单独说上几句。”桥本一巴道:“这个不成,拷问之前不得串供,不空先生还请见谅。”
“你是信不过宁某人了?”宁不空冷冷道,“他这个样子,你怎么拷问?”
桥本一巴迟疑道:“不空先生能治好他?”宁不空道:“我自有法子,但却不能叫你们瞧见。”
桥本一巴想了想,正色道:“不空先生,你若耍弄手段,桥本手中的枪不会答应。”说罢,喝散众人,远远退开。
宁不空走到陆渐身前,冷笑道:“难受么?你可知道是何缘故?”陆渐口不能言,唯有两眼朝天,死命摇头。
“这便是《黑天书》‘有无四律’的第二律——有借有还。”陆渐耳中嗡鸣,宁不空语声空漠,仿佛来自天外,“《黑天书》修炼的力名为劫力,既不同于体力,也不同于内力、心力。劫力无内无外,无阴无阳,也正因为它无内无外,无阴无阳,反而能转化为天下任何体力、内力、心力。劫力练成,通常聚于人体某处。比如你的劫力便聚于双手,故而你有了一双世间最奇妙的手,用死饵钓鱼胜过鹈左卫门;初学珠算,便能胜我一筹;甚至于让你瞬间领悟倭刀的特性,跟桥本斗得不分胜负。
“可惜劫力纵然神妙,也仅能用之于双手,用之于别处,便须向双手去借。好比你用之于双腿,能够一纵丈余;用之于眼,能与桥本一巴正眼对峙。但这些内力、外力乃至心力,都是腿和眼向你的双手借去的。但凡借了,都要偿还。
“借用不多也罢了,你练过《黑天书》,劫力自生自长,慢慢还与双手;如果借用太多,偿还不及,势必引发‘黑天劫’。你不知如何练成出众腿力,今日大用特用不说,又与桥本正眼对峙,耗尽心力,以至于借用劫力太多,无法偿还。”
说到这里,宁不空叹道:“原本你惹出这等事,死也活该。但念在你我主奴一场,我先解了你的‘黑天劫’,至于你能否逃脱织田家的大牢,全看你的造化了。”说到这里,陆渐只觉一股热流自头顶灌入,立时痛苦消散。
桥本等人瞧见陆渐起身,纷纷上前,桥本一巴笑道:“不空先生好本事。”命人将陆渐捆了,陆渐走了几步,忽地回头大声叫道:“宁先生,求你救救阿市公主!”
宁不空漠然无语,桥本一巴厉声道:“胡说,千神宗是千人斩的刀魔,不空先生一介文士,怎么能救出公主?”众武士连推带打,陆渐只是拼命大叫,宁不空并不理会,转过身,背脊佝偻,慢慢隐没在黑暗里。
地牢阴冷湿暗,恶臭刺鼻。陆渐身上被踢打的地方有如火烧。只因怕千神宗再次来犯,府内的武士都被调拨去守卫府邸了。桥本一巴为武士之首,自然担负起统领之责,故而拷问延后,先将陆渐锁在牢里。
陆渐呆坐于地,心间不时闪过那张雪白秀丽的脸庞——“今天你来陪我跳吧,可不要输给麻哦……你没有输给麻,胜过它啦……这是给你的奖赏,我亲手做的……好吃吗……真是大白痴……我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就算这么坐着,不说一句话,心里也是暖暖的……”不知怎的,陆渐的眼泪忽就流了下来。
“阿市,阿市……”陆渐用头猛撞牢门,发出空洞的闷响,但大牢冷清如故,只有回音寂寥,悠悠传来。
陆渐撞了十几下,头晕眼花,傍着牢门无力坐下,咧嘴大哭起来。
“喵”,猫叫声又轻又细,从后传来。陆渐回头一望,狂喜道:“北落师门。”
北落师门身影如雪,从黑暗中凸现而出,嘴里叼了一串钥匙。它纵身一跃,钻进牢里,将钥匙塞到陆渐手中。陆渐钥匙在手,打开手足铁锁,又将牢门打开。
北落师门当先引路,两人循通道而出,走了数步,便见灯光,凝神望去,两个武士守在出口对坐喝酒。两人听到动静,转头望来,六眼相对,两名武士同时一惊,一个去抓桌上长刀,另一个下意识去摸腰间,这一摸空空如也,大串钥匙不翼而飞,错愕之际,陆渐已飞身扑来。
持刀武士措手不及,长刀不及出鞘,陆渐左手快如闪电,嗖地扣住鞘身,武士反应奇速,纵身急退,想要拔刀出鞘。他心念方动,陆渐手上亦有知觉,随之抢进。两人一进一退,顷刻便有丈余,武士始终无法抽刀,情急间脚下一绊,木桌翻倒,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灰屑簌簌而落,油灯翻泼在地,闪烁数下,随即熄灭,四下里一片黑暗。那武士眼前漆黑,心中惶急,大喝一声,拼命抽刀,不料陆渐顺势一送,二力相合,刀柄猛地撞回,顶在他的心口。
武士痛得弯下腰去,陆渐后退一步,“呛啷”一声,刀鞘分离开来,陆渐举鞘打在武士后颈,那人哼了一声,软倒在地。未及喘息,陆渐身后风声又起,却是另一武士挥舞长刀砍来,陆渐闪身避过,刀锋划过石墙,在黑暗中迸出一溜火花。
其时漆黑一团,武士呼吸粗浊,如中疯魔,喉间嚯嚯有声,手中长刀乱劈乱刺。那入口又极狭窄,顷刻间,陆渐连遇险招,刀锋几度擦身而过,可不知怎的,身处黑暗之中,他的心思却分外敏锐,对手纵然忘情乱舞,可是刀起刀落,在他心中俱都分明。突然间,那人运刀直刺,陆渐刀鞘一转,“刷”的一声,长刀不偏不倚,竟被纳入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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