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国恨 岁时犹动楚人哀(2/2)
李力世和苏冈向他引见群豪。李西华见韦小宝年纪幼小,居然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不禁大是诧异,待知他是陈近南的徒弟,心道:“原来如此。”他喝了几杯酒,先行告辞。
陈近南送到门边,在他身边低声道:“李贤弟,适才愚兄不知你是友是敌,多有得罪,抓住你足踝之时使了暗劲。这劲力两个时辰之后便发作。你不可丝毫运劲化解,在泥地掘个洞穴,全身埋在其中,只露出口鼻呼吸,每日埋四个时辰,共须掩埋七天,便无后患。”
李西华一惊,大声道:“我已中了你的‘凝血神抓’?”
陈近南道:“贤弟勿须惊恐,依此法化解,绝无大患。愚兄鲁莽得罪,贤弟勿怪。”
李西华脸上惊惶之色随即隐去,笑道:“那是小弟自作自受。”叹了口气,道:“今日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躬身行礼,飘然而去。
柳大洪道:“陈总舵主,你在他身上施了‘凝血神抓’?听说中此神抓之人,三天后全身血液慢慢凝结,变成了浆糊一般,无药可治,到底是否如此?”陈近南道:“这功夫太过阴毒,小弟素来不敢轻施,只是见他武功厉害,又窃听了我们的机密,不明他是何居心,才暗算了他。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说来惭愧。”沐剑声道:“此人若是鞑子鹰犬,或是吴三桂的部属,陈总舵主如不将他制住,咱们的机密泄露出去,为祸不小。陈总舵主一举手间便已制敌,令对方受损而不自知,这等神功,令人好生佩服。”
陈近南又为白寒松之死向白寒枫深致歉意。白寒枫道:“陈总舵主,此事休得再提。先兄人死不能复生,韦香主救了吴师叔他们三人,在下好生感激。”
沐剑声心中挂念着妹子下落,但听天地会群雄不提,也不便多问,以免显得有怀疑对方之意。又饮了几巡酒,沐剑声等起身告辞。韦小宝道:“小公爷,你们最好搬一搬家,早晚鞑子便会派兵来跟你们捣乱。虽然你们不怕,但鞑子兵越来越多,一时之间,恐怕也杀不了这许多。”柳大洪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得好,多谢你关照,我们马上搬家便是。”沐剑声道:“陈总舵主,韦香主,众位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沐王府众人辞出后,陈近南道:“小宝,跟我来,我瞧瞧你这几个月来,功夫进境怎样了。”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脸上登时变色,应道:“是,是。”跟着师父走进东边一间厢房,说道:“师父,皇帝派我查问宫中刺客的下落,弟子可得赶着回报。”
陈近南道:“什么刺客下落?”他昨晚刚到,于宫中有刺客之事,只约略听说。
韦小宝便将沐王府群豪入宫行刺、意图嫁祸于吴三桂等情说了。
陈近南吁了口气,道:“有这等事?”他虽多历风浪,但得悉此事也是颇为震动,说道:“沐家这些朋友胆气粗豪,竟然大举入宫。我还道他们三数人去行刺皇帝,因而被擒,原来还是为了对付吴三桂这奸贼。你救了吴立身他们三人,再回宫去,不怕危险吗?”
韦小宝要逞英雄,自然不说释放刺客是奉了皇帝命令,回宫去绝无危险,吹牛道:“弟子已拉了几个替死鬼,将事情推在他们头上,看来一时三刻,未必会疑心到弟子身上。师父叫我在宫里刺探消息,倘若为了救沐王府的三人,从此不能回宫,岂不误了师父大事?”
陈近南甚喜,说道:“对,咱们已跟沐剑声三击掌立誓,按理说,沐王府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决不能是天地会的对手。我跟他们立这个约,一来免得争执唐、桂正统,伤了两家和气,鞑子未灭,我们汉人的豪杰先行自相残杀起来,大事如何可成?二来如能将沐王府收归本会,也大大增强我天地会的力量。原来他们竟敢入宫大闹,足见为了搞倒吴贼,无所不用其极。咱们也须尽力以赴,否则给他们抢了先,天地会须奉沐王府的号令,大伙儿岂不脸上无光?”
韦小宝道:“是啊,沐小公爷有什么本事,只不过仗着有个好爸爸,如果我投胎在他娘肚皮里,一样的是个沐小公爷。像师父这样大英雄大豪杰,倘若不得不听命于他,可把我气也气死了。”
陈近南一生之中,不知听过了多少恭维谄谀的言语,但这几句话出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口,觉得甚是真诚可喜,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可不知韦小宝本性原已十分机伶,而妓院与皇宫两处,更是天下最虚伪、最奸诈的所在,韦小宝浸身于这两地之中,其机巧狡狯早已远胜于寻常大人。陈近南在天地会中,日常相处的均是肝胆相照的豪杰汉子,哪想得到这个小弟子言不由衷,十句话中恐怕有五六句就靠不住。他拍拍韦小宝肩头,微笑道:“小孩子懂得什么?你怎知沐家小公爷没什么本事?”
韦小宝道:“他派人去皇宫行刺,徒然送了许多手下人的性命,对吴三桂却丝毫无损,那便是没本事,可说是大大的笨蛋。”陈近南道:“你怎知对吴三桂丝毫无损?”韦小宝道:“这沐家小公爷用的计策是极笨的。他叫进宫行刺之人,所穿内衣上缝了‘平西王府’的字,所用兵刃上又刻了‘平西王府’或‘大明山海关总兵府’的字。鞑子又不是笨蛋,自然会想到,如果真是吴三桂的手下,为什么会用刻上了字的兵器?”
陈近南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
韦小宝又道:“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正在北京,带了大批珠宝财物向皇帝进贡。吴三桂真要行刺皇帝,不会在这时候。再说,他行刺皇帝干什么?只不过是想起兵造反,自己做皇帝。他一起兵,鞑子立刻抓住他儿子杀了,他为什么好端端的派儿子来北京送死?”
陈近南又点头道:“不错。”
其实韦小宝虽然机警,毕竟年纪尚幼,于军国大事、人情世故所知极为有限,这几条理由,他是半条也想不出的,恰好康熙曾经跟他说过,便在师父面前装作是自己见到的事理。
陈近南一听之下,觉得这徒儿见事明白,天地会中武功好手不少,头脑如此清楚之人却没几个。当初他让这孩子任青木堂香主,只为了免得青木堂中两派纷争,先应了众人誓言,慢慢再选立贤能,韦小宝既是自己弟子,届时命他退位让贤便是。这时听了他这番话,暗想:“这孩子有胆有识,此刻已颇为了不起,再磨练得几年,便当真做青木堂香主,也未必便输了给其余九位香主。”问道:“鞑子已知道了没有?”
韦小宝道:“此刻还不大明白,不过皇帝好像已起疑心。他今早召集了侍卫,叫他们演习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有个侍卫演了这几招,大家在纷纷议论。弟子在旁瞧着,记得了两招。”当下将“高山流水”、“横扫千军”这两招使了出来。
陈近南叹道:“沐王府果然没有人才。这明明是沐家拳,清宫侍卫中好手不少,哪有认不出来的?”韦小宝道:“弟子曾见风际中风大哥与玄贞道长演过,料想鞑子侍卫们会认得出。只怕鞑子要搜查拿人。因此刚才劝沐家小公爷早些出城躲避。”
陈近南道:“很是,很是!你现下便回宫去打听,明日再来,我再传你武功。”
韦小宝听得师父暂不查考自己武功,心中大喜,急忙行礼告辞,心想:“今晚临急抱佛脚,请小郡主将师父那本武功秘诀上的话读来听听,好歹记得一些,明儿师父问起,多少有点儿东西交代。师父只能怪我练得不对,可不能怪我贪懒不用功。谁要他没时候教我呢?他要怪,只能怪自己。”
韦小宝回到宫里上书房,康熙正在批阅奏章,一见到他,便放下了笔,问道:“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有?”韦小宝道:“皇上料事如神,半点儿不错,造反的主儿,果然是云南沐家的。”康熙喜道:“当真如此?那好极了。瞧多隆的脸色,他现下还不肯信呢?你探到了什么?”韦小宝道:“这三名被擒的刺客,本来一口咬定是吴三桂的部属,多总管将他们打得死去活来,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改口。”康熙道:“多隆武功不错,却是个莽夫。”
韦小宝道:“奴才奉了皇上圣旨,用蒙汗药将看守的侍卫迷倒,刚好皇太后派了四名太监来,说要立时动手将刺客处死。奴才大胆,就依照皇上安排下的计策,当着刺客之面,将四名太监杀了,将刺客领出宫去。这三个反贼果然半点也没起疑。”
康熙微笑道:“刚才多隆来报,说道太后手下的一名太监头儿放走了刺客,我正奇怪,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韦小宝道:“皇上可不能跟太后说,否则奴才小命不保。太后已骂过我一顿,说奴才只对皇上尽忠,不对太后尽忠。其实太后和皇上又分什么了?再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终究只有皇上的圣旨才算得数。太后没问过皇上,就下旨将刺客杀了,于道理也不大合。”
康熙不去理他的挑拨离间,说道:“我自不会跟太后说。那三名刺客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我领他们出得宫去,他们三人自行告诉了我真姓名。原来那老的叫作‘摇头狮子’吴立身,两名小的,一个叫敖彪,一个叫刘一舟。他们向我千恩万谢,终于给奴才骗倒,带我去见他们主人。果然不出皇上所料,暗中主持的是个年轻人,这些反贼叫他作小公爷,真姓名叫做沐剑声,是沐天波的儿子。他手下有个武功极高的老头儿,叫什么‘铁背苍龙’柳大洪,还有‘圣手居士’苏冈哪,白氏双侠中的白二侠白寒枫等等一干人。分别住在杨柳胡同和西坑子胡同两处。”
康熙道:“你都见到了?”韦小宝道:“都见到了。他们说,天下老百姓都道,皇上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圣明无比,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他们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皇上。前晚所以进宫来胡闹,完全是想陷害吴三桂,以报复他害死沐天波的大仇。”
这几句马屁拍得不免过了分,康熙亲政未久,天下百姓不会便已歌功颂德,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熙听说百姓颂扬自己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不由得大悦,微笑道:“我也没行过什么惠民的仁政,‘圣明无比’云云,是你杜撰出来的罢?”
韦小宝道:“不,不!是他们亲口说的。大家都说鳌拜这大奸臣残害良民,老百姓们恨他恨到了骨头里。皇上一上来就把他杀了,那是大大的好事。他们恭维你是什么鸟生,又是什么鱼汤。奴才也不大懂,想来总是好话,听着可开心得紧。”
康熙一怔,随即明白,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尧舜禹汤,他妈的,什么鸟生鱼汤!”他想尧舜禹汤的恭维,韦小宝决计不会捏造得出,自不会假。哪知道说书先生说《英烈传》之时,曾说群臣不断颂扬朱元璋是尧舜禹汤,韦小宝听得熟了,虽不明其意,却知“鸟生鱼汤”乃是专拍皇帝马屁的好话,朱元璋每次听了,都是“龙颜大悦”。
韦小宝这时将这句话用在小皇帝身上,果然见康熙也是“龙颜大悦”,笑得极是欢畅,知道这马屁拍对了,问道:“皇上,‘鸟生鱼汤’到底是什么东西?”康熙笑道:“还在鸟生鱼汤?你这家伙可真没半点学问。尧舜禹汤是古代的四位有道明君,大圣大智,有仁德于天下的好皇帝。”韦小宝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反贼倒也不是全然不明白事理。”
康熙道:“虽是如此,也不能让他们就此逃走,快传多隆来。”
韦小宝应了,出去将御前侍卫总管多隆传进上书房来。康熙吩咐多隆:“反贼果然是云南沐家的人,你带领侍卫,立刻便去擒拿。小桂子,反贼一伙有些什么脚色,你跟多总管说说。”韦小宝当下将沐剑声、柳大洪等人的姓名说了。
多隆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铁背苍龙’在暗中主持,这批贼子来头可是不小。那‘摇头狮子’吴立身,奴才也听过他的名字,没想到在宫里关了他一日一夜,却查不到他的底细。奴才倘若聪明一点儿,见到他老是摇头,早该就想到了。如不是圣上明断,我们侍卫房里的人,都认定是吴三桂派的人。”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就怕他们这时早已走了,这一次未必拿得到。”顿了一顿,又道:“既然知道了正主儿,就算这次拿不到,也没什么大碍。就怕咱们蒙在鼓里,上了人家的当还不知道。”多隆道:“是,是。奴才们胡涂,幸好主子英明,否则可不得了。”磕头告退,立刻点人去拿。
康熙道:“小桂子,我去慈宁宫请安,你跟我来。”韦小宝应道:“是!”想到要见太后,不由得胆战心惊。康熙道:“你愁眉苦脸干什么?我带你去见太后,正为的是要保住你头上这颗脑袋。”韦小宝应道:“是,是!”
到了慈宁宫,康熙向太后请了安,禀明刺客来历,说道是自己派小桂子故意放走刺客,终于查明了真相。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小桂子,你可能干得很哪!”
韦小宝跪下又再磕头,道:“那是皇上料事如神,一切早都算定了,奴才不过奉皇上差遣办事而已。奴才所干的事,从头至尾全是皇上吩咐的,奴才自己可没拿半点主意。”
太后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顽皮胡闹,可不是皇上吩咐办的罢!小孩子家出得宫去,一定到处去玩耍了,可到天桥看把戏没有?买了冰糖葫芦吃没有?”
韦小宝想到在天桥见到官差捉拿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料来定是太后所遣,她怕那人将消息传去五台山告知瑞栋,便不分青红皂白,将天桥一带所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抓了,自然不分青红皂白,尽数砍了,念及她手段的毒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是,是!”
太后微笑道:“我问你哪,你买了冰糖葫芦来吃没有?”
韦小宝道:“回太后的话:奴才在街上听人说道,这几日天桥不大平静,九门提督府派人将贩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捉了去,说道里面有不少歹人。因此本来卖冰糖葫芦的,现下都改了行,有的卖凉糕儿,有的卖花生,还有改行卖酸枣、卖甜饼的,这些人奴才见得多了,有些脸孔很熟,他们都说不卖冰糖葫芦啦。还有一个真是好笑,说要到什么五台山、六台山去,贩些和尚们吃的素馒头来卖。”
太后竖眉大怒,自然明白韦小宝这番话的用意,那是说这个传讯之人没给抓着,以后也别想抓他得到,随即微微冷笑,说道:“很好,你很好,很能干。皇帝,我想要他在我身边办事,你瞧怎么样?”
康熙这些日来差遣韦小宝办事,甚是得力,倚同左右手一般,这次亲来慈宁宫,便是要向太后解释,韦小宝杀了太后所遣的四名太监,是奉自己之命,请太后不要怪责于他,突然听得太后要人,不由得一怔。他事母甚孝,太后虽不是他亲生母亲,但他自幼由太后抚养长大,实和亲母无异,自是不敢违拗,微笑道:“小桂子,太后抬举你,还不赶快谢恩?”
韦小宝听得太后向皇帝要人,已然吓得魂飞天外,一时心下胡涂,只想拔脚飞奔,就此逃出皇宫,再也不回来了,听得康熙这么说,忙应道:“是,是!”连连磕头,说道:“多谢太后恩典,皇上恩典。”
太后冷笑道:“怎么啦?你只愿服侍皇上,不愿服侍我,是不是?”韦小宝道:“服侍太后和皇上都是一样,奴才一样的忠心耿耿,尽力办事。”太后道:“那就好了。御膳房的差使,你也不用当了,专门在慈宁宫便是。”韦小宝道:“是,多谢太后恩典。”
康熙见太后要了韦小宝,怏怏不乐,说了几句闲话,便辞了出来。韦小宝跟着出去。太后道:“小桂子,你留着,让旁人跟皇上回去。我有件事交给你办。”
韦小宝道:“是!”眼怔怔瞧着康熙的背影出了慈宁宫,心想:“你这一去,我可就糟了,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着你。”忍不住便想大哭。
太后慢慢喝茶,目不转睛的打量韦小宝,只看得他心中发毛,过了良久,问道:“那到五台山去贩卖素馒头的,什么时候再回北京?”韦小宝道:“奴才不知道。”太后道:“你什么时候再去会他?”韦小宝随口胡诌:“奴才跟他约好,一个月后相会,不过不是在天桥了。”太后道:“在什么地方?”韦小宝道:“他说到那时候,他自会设法通知奴才。”
太后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在慈宁宫里,等他的讯息好了。”双掌轻轻一拍,内室走了一名宫女出来。
这宫女已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体态极肥,脚步却甚轻盈,脸如满月,眼小嘴大,笑嘻嘻的向太后弯腰请安。
太后道:“这个小太监名叫小桂子,又大胆又胡闹,我倒很喜欢他。”那宫女微笑道:“是,这个小兄弟果然挺灵巧的。小兄弟,我名叫柳燕,你叫我姊姊好啦。”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你是肥猪!”笑道:“是,柳燕姊姊,你这名字叫得真好,身材好似杨柳,走路轻快,就像一只小燕儿。”在太后跟前,旁的宫女太监哪敢说半句这等轻佻言语,但韦小宝明知无幸,这种话说了是这样,不说也是这样,那么不说也是白饶。
柳燕嘻嘻一笑,说道:“小兄弟,你这张嘴可也真甜。”
太后道:“他嘴儿甜,脚下也快。柳燕,你说有什么法子,叫他不会东奔西跑,在宫里乱走乱闯?”柳燕道:“太后把他交给奴才,让我好好看管着就是。”太后摇头道:“这小猴儿滑溜得紧,你看他不住的。我派瑞栋去传他,他却花言巧语,将瑞栋这胆小鬼吓跑了。我又派了四名太监去传他,他串通侍卫,将这四人杀了。我再派四人去,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竟将董金魁他们四人又都害死了。”
柳燕啧啧连声,笑道:“啊哟,小兄弟,你这可也太顽皮啦,那不是难对付得紧吗?太后,看来只有将他一双腿儿砍了,让他乖乖的躺着,那不是安静太平得多吗?”
太后叹了口气,道:“我看也只有这法儿了。”
韦小宝纵身而起,往门外便奔。
他左脚刚跨出门口,蓦觉头皮一紧,辫子已给人拉住,跟着脑袋向后一仰,身不由主的便一个筋斗,倒翻了过去,心口一痛,一只脚已踏在胸膛之上。只见那只脚肥肥大大,穿着一只红色绣金花的缎鞋,自是给柳燕踏住了。韦小宝情急之下,冲口骂道:“臭婆娘,快松开你的臭脚!”柳燕脚上微一使劲,韦小宝胸口十几根肋骨格格乱响,连气也喘不过来。只听柳燕笑道:“小兄弟,你一双脚倒香得很,我挺想砍下来闻闻。”
韦小宝心想太后恨自己入骨,大可将自己一双脚砍了,再派人抬着,去见替瑞栋传讯之人,还可暗中派遣高手,跟着那人上五台山去,将瑞栋杀了。但世上早已没有瑞栋这一号人,西洋镜终究要拆穿,眼前大事,是要保住这一双腿,此刻恐吓已然无用,只有出之于利诱,便冷冷的道:“太后,你砍了我的腿不打紧,就算砍了我脑袋,小桂子也不过矮了一截,没有什么,可惜那《四十二章经》,嘿嘿,嘿嘿……”
太后一听到《四十二章经》五字,立时站起,问道:“你说什么?”
韦小宝道:“我说那几部《四十二章经》,未免有点儿可惜。”
太后向柳燕道:“放他起来。”柳燕左足一提,离开韦小宝的胸膛,脚板抄入他身底,在他背心一挑,将他身子挑得弹将起来,左手伸出,已抓住他后领,提在半空,再往地下重重一顿。韦小宝给她放倒提起,毫无抗拒之能,便如婴儿一般,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臭婆娘”,吓得又吞入了肚里。
太后问道:“《四十二章经》的话,你是听谁说的?”韦小宝道:“反正我两条腿就要给你砍了,我什么也不说,大伙儿一拍两散,我没腿没脑袋,你也没《四十二章经》。”
柳燕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回答太后的好。”韦小宝道:“回答了是死,不回答也是死,为什么要回答?最多上些刑罚,我才不怕呢。”柳燕拿起他左手,笑道:“小兄弟,你的手指又尖又长,长得挺好看啊。”韦小宝道:“最多你把我的手指都斩断了,又有什么希罕……”一句话未毕,手指上剧痛连心,“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却原来柳燕两根手指拿住他左手食指重重一挟,险些将他指骨也捏碎了。这肥女人笑脸迎人,和蔼可亲,下手却如此狠辣,而指上的力道更十分惊人,一挟之下,有如铁钳。
韦小宝这一下苦头可吃得大了,眼泪长流,叫道:“太后,你快快将我杀了,那几部《四十二章经》,那叫做老猫闻咸鱼,嗅鲞啊嗅鲞(休想)!”太后道:“你将《四十二章经》的事老实说出来,我就饶你性命。”韦小宝道:“我不用你饶命,经书的事,我也决计不说。”
太后眉头微蹙,对这倔强小孩,一时倒感无法可施,隔了半晌,缓缓道:“柳燕,如他不说,你便将他的两只眼珠挖了出来。”
柳燕笑道:“很好,我先挖他一只眼珠。小兄弟,你的眼珠子生得可真灵,又黑又圆,骨碌碌的转动,挖了出来,可不大漂亮啊。”说着右手大拇指放上他右眼皮,微微使劲。
韦小宝只觉得眼珠奇痛,只好屈服,叫道:“投降,投降!你别挖我眼珠子,我说就是了。”柳燕放开了手,微笑道:“那才是乖孩子,你好好的说,太后疼你。”
韦小宝伸手揉了揉眼珠,将那只痛眼眨了几眨,闭起另一只眼睛,侧过了头向柳燕瞧了一会,摇头道:“不对,不对!”柳燕道:“什么不对?别装模作样了,太后问你的话,快老实回答。”韦小宝道:“我这只眼珠子给你掀坏了,瞧出来的东西变了样,我见到你是人的身子,脖子上却生了个大肥猪的脑袋。”
柳燕也不生气,笑嘻嘻的道:“那倒挺好玩,我把你左边那颗眼珠子也掀坏了罢。”
韦小宝退后一步,道:“免了罢,谢谢你啦。”闭起左眼向太后瞧去,摇了摇头。
太后大怒,心想:“这小鬼用独眼去瞧柳燕,说见到她脖子安着个猪脑袋,现下又这般瞧我,他口中不说,心里不知在如何骂我,定是说见到我脖子上安着个什么畜生脑袋。”冷冷的道:“柳燕,你把他这颗眼珠子挖了出来,免得他东瞧西瞧。”
韦小宝忙道:“没了眼珠,怎么去拿《四十二章经》给你?”太后问道:“你有《四十二章经》?哪里来的?”韦小宝道:“瑞栋交给我的,他叫我好好收着,放在一个最隐秘的所在。他说:‘小桂子兄弟啊,皇宫里面,想害你的人很多,倘若将来你有什么三长二短,短了两只眼珠子或两条腿子,这部经书就从此让它不见天日好啦。害你的人,眼珠子虽然不瞎,看不到这部宝贝经书,也跟瞎了眼珠子的人没什么分别,这叫做自作自受。’太后,那部经书,是红绸子封皮,镶白边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