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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真是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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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鹤亭在这半日之间,不知已有多少惨呼曾经入耳,但却都没有这两声惨呼如此令人刺耳心悸,他心中虽充满柔情蜜意,但刹那之间,所有的柔情蜜意,却都已不见踪迹!

陶纯纯柳眉微颦,轻轻一拉柳鹤亭衣角,微伏身形,向这惊呼之声的来处掠去。她轻盈的身形,有如惊鸿,亦如飞燕,在这坎坷崎岖的危崖乱石中,接连几个纵身,突地一顿,隐身于一方怪石之后,探目而望。柳鹤亭随后掠至,见她回身微一招手,面目上却似满布惊奇之色!

柳鹤亭心头一跳,亦自探首下望,目光动处,剑眉立皱——

原来这片危岩之下,便是方才那片谷地,但谷地之中,情势却已大变,本自张弓搭箭,攀附在四面山头的汉子,竟已齐都下至谷地,而那“花溪四如”以及他们手下的一批白衣汉子,此刻却一个不见,想必已都不顾而去!洞口仍堆满柴木,但火势却已渐弱,百十个黑衫黄翎的汉子,俱都盘膝坐在洞侧山石之前,似在袖手旁观!

当中一片犹自满布方才自山头射下的弩箭的空地上,却是人头耸拥,层层密布。

最外一层,便是“幽灵帮”门下,身穿及膝碧绿长衫的大汉,有的手中虽仍拿着弩箭,但大多却已换作折铁快刀,有的却已横尸地上!

中间一层,竟是那“东宫太子”项煌手下的十六个银衫少女,以及分持刀、锏的“神刀将军”胜奎英,与“铁锏将军”尉迟高!银衫少女手中,各各多了一条长达三尺,银光闪闪,宛如“亮银练子枪”却无枪尖的外门奇形长鞭,与那班“幽灵帮”帮众,对面而立,云鬓微乱,香汗淋漓,似乎方才已经过一番恶斗。

“灵尸”谷鬼,身形依然僵木如尸,面目却更凄厉如鬼,与另一乌簪椎发,瘦骨嶙峋,手中分持两柄“梅花卍字银光夺”的碧衫人并肩而立!两人身前不远处,却倒毙着两个碧衫人的尸身,仰天而卧,全身一无伤迹,只有一道刀痕自额角直划颔下,鲜血未干,刀痕入骨,竟将他两人的大好头颅,中分为二!

柳鹤亭居高临下,虽看不清他两人面上的形状,但从方才的那两声惨呼,亦可想见他两人临死前是如何惊恐,不禁心头一寒,目光一转,转向与“灵尸”谷鬼面面相对的一个白衣人身上!

只见此人双臂斜分。

长袖飘飘,手持长剑——

剑光沁碧,森寒如水——

剑尖垂地,傲然肃立——

全身上下,纹风不动——

身上一袭其白如云的长衫,左右双肩之上,却赫然有两串鲜红的血迹,衫白血红,望之惊心触目!

虽只轻轻一瞥,柳鹤亭却已觉得此人的神态之中,仿佛有一种不可描述的森寒之意,这种寒意虽与“灵尸”的森森鬼气不同,但却更加慑人心魂!

谷地之上这么多人,但此刻一个个却俱都有如木雕泥塑,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音,更无一人敢有丝毫动作!

突地!

白衣人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双臂仍然斜分,剑尖仍然垂地!“灵尸”谷鬼与另一碧衫人却立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白衣人冷冷一笑,缓缓转过身来,缓缓向前走动,剑尖划地,“咝咝”作响。“灵尸”谷鬼手掌微一曲折,骨节缓缓作响,双目厉张,随之向前走出数步,似要作势扑上,白衣人突又回身,“灵尸”谷鬼竟又“蹬、蹬、蹬”连退数步!

柳鹤亭只觉心头微颤,指尖发冷,他再也想不出这白衣人竟是何许人物,竟能使得“灵尸”谷鬼如此畏惧,突听谷鬼沉声一叱:“开!”

立在外围,手持弩箭的碧衫汉子双手一扬,数十支弩箭,闪电射出,银衫少女纤腰微扭,掌中银鞭,瞬即结起一道光墙!

只听一阵“叮当”微响,数十支弩箭一齐落地,另一些碧衫汉子,手挥快刀一齐扑上。银衫女子掌中长鞭一挥一展,银光闪闪,有如灵蛇飞舞,立即又有几声惨呼,几人丧命!

惨呼声中,乌簪椎发的碧衫人突地沉声一叱:“来!”

手中“梅花卍字银光夺”,舞起一道光幕,和身向白衣人扑去!

这一招看来虽似只有一招,但他却已将“追魂十七夺”中的煞手三招“香梅如雪”“雪地狂飘”“狂飘摧花”,一齐施出,当真是密不透风、点水难入、攻强守密、招中套招的佳作!

白衣人双臂微分,剑尖垂地,却仍傲然卓立,动也不动,身侧的乱箭飞来,乱刀砍来,他连望都未去望它一眼,此刻碧衫人施煞手攻来,他不避不闪,竟也没有丝毫动作!

眼看这一团银光,已快将他身躯卷入,突地——

一声轻叱,一闪剑光,一声惨呼,一条碧衫人影连退三步,双臂大张,掌中“梅花卍字银光夺”不住颤抖,身形连摇两摇,扑在地上,全身一无伤迹,但——一道剑痕,自额角直到颔下,鲜血如泉涌出,剑痕深透入骨!

白衣人双臂微分,指尖垂地,仍然动也不动地傲然卓立,剑光也仍然碧如水,但他的雪白长衫上,却又多了一串鲜红血痕!

柳鹤亭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心中不住怦然跳动,白衣人的这一剑伤敌,别人虽未看清,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觉这一剑的稳、准、狠、辣、骇,足以惊世骇俗。

要知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绝无任何一种毫无破绽,纵是素以缜密严谨著称天下的武当“九宫连环”以及“两仪剑法”,剑招之中,也难免有破绽露出,只是破绽部位有异,多少不同,有些招式的破绽,是在对方难以觉察之处,有些招式的破绽,对方纵然觉察,却也无法攻入,是以巧者胜拙,强者胜弱!

碧衣人的那一团银光、三招煞手中,只有左下方微有一处破绽,此处破绽,不但极难看出,而且部位亦在对方难以发招之处,但白衣人剑光一抖,竟能闪电般自此破绽中挑起、穿出,此等眼力、神力,当真叫人无法不服!

三神已去,一鬼尚存,“灵尸”谷鬼呆望着地上的三具尸身,凄厉的笑声既不再闻,森冷的目光亦不再见,那些“幽灵帮”帮众,此刻早已丧失斗志,只不过在虚晃着兵刃而已。

“灵尸”谷鬼默然半晌,抬起头来,挥手长叹一声,低喝:“退!”身躯一转,缓缓走去,白衣人卓立如故,既不追击,亦不发言,只见那些“幽灵帮”帮众,有的手扶伤残,有的怀抱死尸,一个接着一个,向谷外走去,片刻之间,便已走得干干净净。

谷地之上,顿时又自寂无人声,“神刀将军”胜奎英右掌一横,左掌搭住刀尖,往刀鞘一凑,“锵啷”一声,长刀入鞘,大步走到一直默然静坐的那些黑衫黄巾汉子身前,沉声叱道:“快将那边洞口火势弄灭,入洞寻人!”

黑衫汉子们一个个却仍盘膝而坐,不言不动,竟似未曾听到这番言语一般,胜奎英浓眉一扬,厉叱:“听到没有?”

黑衫汉子们依然一无回应,尉迟高一步蹿来,双锏交击,“当”地一响,响声未绝,黑衫黄巾汉子群中,突地响起一个粗壮之声:“要杀我等头颅容易,要使我等听命于帮主以外之人,却是难如登天!”语句简短有力,字字截金断铁。柳鹤亭不禁暗中喝彩,这班人若论武林地位,虽不足道,但若论江湖道义,岂非还要远在那班满口仁义、满腹奸诈、言行不符、反复无常的武林高手之上!

只见那白衣人目送幽灵群鬼走尽,长袖飘飘,转身走来。尉迟高、胜奎英,齐地退步躬身,对此人的恭敬,竟似不在项煌之下。白衣人对此二人,却是漫不为礼,右掌微提,剑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口中简短地吐出四个字来:“谁是帮主?”

黑衫黄巾汉子群中,又有人朗声说道:“大帮主已去谷外,留言我等,静候于此,二帮主入此洞中,不知凶吉——”

语声未了,白衣人突地冷哼一声,右掌一翻,掌中长剑,剑尖上挑,剑柄脱手,白衣人拇、食、中三指轻轻一夹,夹住剑尖,脚下连退三步,右臂倏然抡起,长剑竟然脱手飞出!

柳鹤亭见他倒转掌中长剑,方自愕然不明其意,突见一道青碧剑光,划空而过,竟闪电般向自己隐身的这片山石飞来!

剑身划过山石,“锵”的一声清吟,激起一片火花,竟又匹练向来路飞回。

柳鹤亭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行藏,已被这静如山岳、冷如玄冰、剑法造诣已炉火纯青的白衣人发现。只见白衣人手掌微招,这道匹练般的剑光,竟神奇地飞回他手掌之中,轻轻一抖,剑花点点,漫天飞舞。

白衣人头也不抬,冷冷说道:“躲在石后的朋友,还不现身?”

陶纯纯轻叹一声,仰首道:“这人当真厉害得紧!”

柳鹤亭一面颔首作答,一面心中思忖,沉吟半晌,突地长身而起,轻轻掠到山石之上,山风吹动,吹得他衣袂飞扬,发丝飘舞。

尉迟高、胜奎英仰首而顾,齐地变色惊呼道:“原来是你!”

白衣人剑尖又自缓缓垂落地上,依旧头也不抬,冷冷说道:“朋友既然现身,还不下来?”

柳鹤亭朗声一笑,道:“阁下剑法惊人,神态超俗,在下早已有心下去晋见,此刻既蒙宠召,敢不从命!”目光下掠,只见自己立足的这片山石,离地竟有数十丈左右,势必不能一掠而下,不禁剑眉微皱地沉吟半晌,一面回身俯首,轻轻问道,“纯纯,下去好么?”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道:“你既已对人说了,焉有不下去之理?”纤腰微拧,亦自掠上山石,白衣人剑尖在地面左右划动,既不出言相询,亦不仰首而顾,陶纯纯秋波再次一转,探首下望,突地低语道:“这人头顶发丝已经灰白,年纪想必已不小,武功也似极高,但神情举止,却怎地如此奇怪,难道武功高强的人,举动都应特殊些么?”

柳鹤亭暗中一笑,心道:“女子当真是奇怪的动物,此时此刻,还有心情来说这些言语。”一面却又不禁暗赞女子之心细,细如发丝,自己看了许久,毫未发觉,她却只瞧了一眼,便已瞧出人家头上的灰发!

白衣人虽仍平心静气,胜奎英、尉迟高却已心中不耐,两人同声大喝:“陶姑娘——”尉迟高倏然住口,胜奎英却自接口喊道:“你不是和我家公子在一起么?此刻他到哪里去了?”

陶纯纯轻瞟柳鹤亭一眼,并不回答山下的喝问,只是悄语道:“如此纵身而下,落地之后,只怕身形难以站稳,别人若是乘隙偷袭,便极可虑,你可想出什么妥当的方法么?”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为人行事,当做即做,考虑得太多了,反而不好。我先下去,你在后面接应,除此之外,大约便只有爬下去了。”

陶纯纯嫣然一笑,意示赞许,只见柳鹤亭胸膛一挺,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撩起衣袂,塞在腰畔丝绦之上,双臂一张,倏然向下掠去!

这一掠之势,有如大河长江,一泻千里,霎时之间,便已掠下十丈,柳鹤亭双掌一沉,脚尖找着一块山石突出之处,一点又落。

只听白衣人又自冷冷道:“你尽管跃下便是,我绝不会趁你身形不稳时,暗算于你!”

话声方落,柳鹤亭已自有如飞燕一般跃落地面,向前冲出数步,一沉真气,拿桩站稳,朗声一笑,回首说道:“小可若恐阁下暗算,只怕方才也就不会跃下了!”

白衣人“嗯”了一声,亦不知是喜是怒,是赞是贬,突地回转身来,面向柳鹤亭冷冷道:“朋友果是一条汉子!”

两人面面相对,柳鹤亭只觉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已凝注自己,抬目一望,心头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惊,方自站稳的身形,几乎又将摇晃起来。原来这白衣人的面目之上,竟戴着一副青铜面具,巨鼻狮口,闪出一片青光,与掌中剑光相映,更显得狰狞刺目!

这面青铜面具,将他眉、额、鼻、口,一齐掩住,只留下一双眼睛,炯然生光,上下向柳鹤亭一扫,冷冷又道:“项煌殿下,是否就是被朋友带来此间的?”

语声虽清朗,但隔着一重面具发出,听来却有如三春滴露、九夏沉雷,不无稍嫌沉闷之感,但这两道目光,却正又如露外闪光,雷中厉电。柳鹤亭只觉心头微颤,虽非畏惧,却不由一愣,半晌之后,方自回复潇洒,微微一笑,方待答话!

哪知他语声尚未发出,山腰间突地响起一阵脆如银铃的笑声,众人不觉一齐仰首望去,只见一片彩云霓裳,冉冉从天而降,笑声未绝,身形落地。柳鹤亭伸手一扶,陶纯纯却已笑道:“项殿下虽与我等同来,但……”秋波转处,瞥见白衣人面上的青铜面具,语声不禁一顿,娇笑微敛,方自缓缓接道,“但他若要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衣人冷哼一声,目光凝注,半晌无语,只有剑尖,仍在地上不住左右划动,“咝咝”作响,响声虽微弱,但让人听来,却只觉似有一种难以描摹的刺耳之感,似乎有一柄无形之剑的剑尖,在自己耳鼓以内不住划动一般。

他面覆青铜,教人根本无法从他面容变化中,测知他的心意,谁也不知道他对陶纯纯这句听来和顺,其实却内藏机锋的言语,将是如何答复,将作如何处置。谷地之中,人人似乎俱都被他气度所慑,数百道目光屏声静气,再无一道望向别处!

此种沉默,最是难堪,也不知过了许久,白衣人掌中剑尖倏然顿住不动!

“咝咝”之声顿寂,众人耳中顿静,但这令人刺耳的“咝咝”之声,却似突地到了众人心中,人人俱知他将说话,他究竟要说什么,却再无一人知道。

要知愈是沉默寡言之人,其言语便愈可贵,其人若论武功、气度俱有慑人之处,其言之价,自就更高。柳鹤亭嘴角虽带笑容,但心情却亦有些紧张,这原因绝非因他对这白衣人有丝毫怯畏,却是因为他对寡言之人的言语,估价亦自不同!

只有陶纯纯手抚云鬓,嫣然含笑,一双秋波,时时流转,似乎将身外之事、身外之物,全都没有放在心中。

只见白衣人目光微抬,闪电般又向柳鹤亭一扫,缓缓说道:“阁下方才自山顶纵落,轻功至少已有十年以上造诣,而且定必得自真传,算得是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

众人心中不禁既奇且佩,奇的是他沉默良久,突地说出一句话来,竟是赞扬柳鹤亭的言语。佩的是柳鹤亭方才自山顶纵下之时,他头也未抬,根本未看一眼,但此刻言语批评,却宛如目见。

就连柳鹤亭都不免暗自奇怪,哪知这白衣人却又接道:“是以便请阁下亮出兵刃——”语气似终未终,便又倏然而顿,身形卓立,目光凝注,再不动弹半分!

柳鹤亭不禁为之一愣,但觉此人说话,当真是句句简短,从不多说一字,却又是句句惊人,出人意料之外,赞赏别人一句之后,立刻又要与人一较生死!

他心意转处,还未答话,却听陶纯纯又自含笑说道:“我们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而且可说是素不相识,好生生的为何要和你动手?”

白衣人目光丝毫未动,竟连望也不望她一眼,冷冷道:“本人从来不喜与女子言语——”语气竟又似终未终,但人人却尽知其言下之意。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又道:“你言下之意,是不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白衣人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目光如电,仍笔直地凝注在柳鹤亭身上,仿佛一眼就看穿柳鹤亭的头颅似的。

哪知他这种傲慢、轻蔑之态,陶纯纯却似毫不在意,竟又轻轻一笑道:“这本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与我本无关系,我不再说话就是!”

柳鹤亭微微一愣,他本只当陶纯纯虽非娇纵成性之女子,但却也绝无法忍受一个陌生男子对她如此无理,此刻见她如此说话,不禁大感惊奇。他与陶纯纯自相识以来,每多处一刻,便多发觉她一种性格。相识之初,他本以为她是个不知世故、不解人情、性格单纯的少女,但此刻却发觉她不仅胸中城府极深,而且性格变化极多,有时看来一如长于名门,自幼娇纵成性的大家闺秀,落落风范,却又惯于娇嗔!

有时看来却又有如涉世极深,凡事皆能宽谅容忍,饱经忧患的妇人,洞悉人情,遇事镇静!

一时之间,他但觉他俩虽已相爱颇深,却丝毫不能了解她的性情,不禁长叹一声,回转头去,却见那白衣人仍在凝视自己,剑尖垂地,剑光如水!

时已过午,阳光最盛之时已去,夏日既过,秋风已有寒意。

一阵风吹过,柳鹤亭心头但觉气闷难言,泰山华岳,祁连莽苍,无数大山,此刻都似乎横亘在他心里!

谷地之中,人人凝神注目,都在等待他如何回答这白衣人挑战之言。胜奎英、尉迟高,与他虽非素识,但却都知道他武功迥异流俗,绝非胆怯畏事之徒。此刻见他忽而流目他顾,忽而垂首沉思,只当他方才见了那白衣人的武功,此刻不敢与之相斗,心中不禁稍感惊奇,又觉稍感失望!

哪知就在二人的这一念头方自升起的刹那之间,柳鹤亭突地朗声说道:“在下之意,正如陶姑娘方才所说之言相同,你我本无任何相斗之理,亦无任何相斗之因,只是——”

“只是”两字一出,众人但觉心神一震,知道此言必有下文,一时之间,谷中数百道目光,不约而同地又都屏息静气,瞬也不瞬地望到柳鹤亭身上,只听他语声顿处,缓缓又道:“若阁下有与在下相斗之意,在下武功虽不敢与阁下相比,但亦不敢妄自菲薄,一切但凭尊意!”

白衣人直到此刻,除了衣袂曾随风微微飘舞之外,不但身躯未有丝毫动弹,甚至连目光都未曾眨动一下,再加以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当真有如深山危岩,古刹泥塑,令人见之生畏,望之生寒!

柳鹤亭语声方了,众人目光,又如万流归海,葵花向日一般,不约而同地归向白衣人身上,只见他微一颔首,冷冷说道:“好!”

柳鹤亭拧腰退步,反腕拔出背后青箫,哪知白衣人“好”字出口,突地一挥长袖,转身走开!

众人不觉齐地一愣,柳鹤亭更是大为奇怪,此人无端向己挑战,自己应战之后,他却又转身走开,这岂非令人莫名其妙!

只见他转身走了两步,左掌向前一招,口中轻叱说道:“过来!”

右掌一沉,竟将掌中长剑,插入地面,剑尖入土五寸,剑柄不住颤动。柳鹤亭心中气愤,再也难忍,剑眉一轩,朗声道:“阁下如此做法,是否有意戏弄于我,但请明言相告,否则——”语声未了,白衣人突又倏然转身,目中光芒一闪,冷冷接口道:“在下不惯受人戏弄,亦不惯戏弄他人——”突地双臂一分,将身上纯白长衫甩落,露出里面一身纯白劲装!却将这件染有血迹的长衫,仔细叠好。

柳鹤亭恍然忖道:“原来他是想将长衫甩落,免得动手时妨碍身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大为宽慰,只当他甚为看重自己,微一沉吟,亦将自己长衫脱下!陶纯纯伸手接过,轻轻道:“此人武功甚高,你要小心才是!”语气之中,满含关切之情。

柳鹤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心中泛起一丝温暖,含笑低语:“我理会得!”目光转处,远远伫立的银衫少女群中,突地掠出一人,怀中抱着一个纯白包袱,如飞掠到白衣人身前。白衣人解开包袱,将叠好的长衫,放入包中,却又取出另一件白衫,随手抖开,穿到身上,反手拔起长剑,剑尖仍然垂在地面,前行三步,凝然卓立。

一时之间,柳鹤亭又自愣在当地,作声不得。这白衣人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生平未曾见到此等人物,生平亦未曾遇到此等对手。此时此刻,他势必不能再穿回长衫,呆呆地愣了半晌,却听陶纯纯突地扑哧一笑,抿口笑道:“我猜这世上有些人的脑筋,一定不太正常,鹤亭,你说是吗?”

柳鹤亭闻言,惊奇之外,又觉好笑,但大敌当前,他只得将这分笑意,紧压心底。

哪知白衣人突地冷哼一声,说道:“在下既不惯无故多言,亦不惯无故多事。自幼及长,武林中能被我视为对手之人,除你之外,寥寥可数,你之鲜血,自不能与那班奴才相比,若与异血迹混在一处,岂不失了你的身份!”

从他言语听来,似乎对柳鹤亭的武功气度,极为赞赏,但其实却无异在说此次比斗,柳鹤亭已落必败之数。只听得柳鹤亭心里亦不知是怒是喜,本想反唇相讥,但却又非口舌刻薄之人,沉吟半晌,只得微一抱拳,暗中镇定心神,运行真气,横箫平胸!

他平日行动举止,虽极洒脱,但此刻凝神待敌之时,却当真静如泰山,定如北斗。白衣人目中又有光芒一闪,似乎也看出当前对手,乃是劲敌,不可轻视。

陶纯纯左臂微屈,臂弯处搭着柳鹤亭的一件长衫,星眸流转,先在他身上身下凝注几眼,然后移向白衣人,又自凝注几眼,柳眉似颦非颦,嘴角似笑非笑,纤腰微扭,后退三步。谁也无法从她的神情举止上,测知她的心事。

尉迟高、胜奎英对望一眼,两人各各眉峰深皱,隐现忧态,一齐远远退开。他们心中担心的事,却不知是为了他们“殿下”项煌的生死安危,抑或是为了此刻这两人比斗的胜负!

银衫少女们站得更远,斜阳余晖,映着她们的蓬乱秀发,残破衣衫,也映着她们的如水眼波,如花娇靥,相形之下,虽觉不类,但令人看来,却不禁生出一种怜惜之感!

柳鹤亭手横青箫!

白衣人长剑垂地!

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对,神态相似,气度相似,但这般默然企立,几达盏茶时刻,却无一人出手相击。柳鹤亭看来虽然气定神闲,但心中却紊乱已极,他方才居高临下,将这白衣人与“一鬼三神”动手之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他自己与人动手,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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