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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长笑天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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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夫人笑道:“我说迟了,就是迟了,你们此刻,都早已吸入了我无味无形的毒气,不出半个时辰,便要全身溃烂而死,此刻再闭住呼吸,又有何用?得意夫人一生得意,若是常常失意的话,江湖中人怎会将我称作得意夫人呢?”

她伸手一拂鬓角,得意地娇笑道:“你们此刻若是立刻回心转意,乖乖听我的话,我也许还会大发慈悲,解开你们的剧毒,否则的话,再过半个时辰,纵有华佗复生,也救不了啦。”

南宫常恕面上一片惨白,沉声道:“花言巧语,一派胡言,你纵然舌巧如簧,也难令人相信。”

得意夫人秋波一转,笑道:“你口上虽硬,其实心里早已相信了,是么?因为你早已听得江湖传言,得意夫人的‘如意散魂雾’,无色无味,若不早服解药,三丈方圆之内,无论人畜,沾上一点都活不过一个时辰,只可惜这毒雾还不能及远,我辛辛苦苦化装成个慈眉善目的和尚,淋着大雨,一步一步地走来,为的就是要使你们不加防范,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走入这间大厅,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你们毒死。”

她吐语如莺,娇柔甜美,眼波流转,荡人心魄。南宫平心念一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郭玉霞来,暗忖道:“天下心肠狠毒的妇人,怎地全都是如此模样!”

只听鲁逸仙大喝一声:“好个毒妇,我和你拼了!”

司马中天亦俯身抄起了地上的铁戟,蓑衣老人、蓝袍道人,身形一闪,拦在他们面前。

司马中天身形微微一顿,突地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身家。

鲁逸仙厉声道:“我早已活得够了。”双拳雨点般击出。

得意夫人道:“你活得够了,难道别人也活够了么?”

鲁逸仙拳势一顿,倒退三步,转目望去,只见司马中天神情沮丧,南宫常恕面沉如水。南宫夫人的目光,黯然望着她的爱子。

鲁逸仙只觉心头一寒,暗叹一声:“罢了。”忖道:“鲁逸仙呀鲁逸仙,你孤家寡人,无儿无女,自不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人家妻子俱全,又怎能和你一样?何况她正值盛年,你怎能凭一时冲动,害她丧身?”

要知他性情偏激,情感热烈,是以才会为了心上失意而隐姓埋名二十年,千方百计,弄来巨万家财,自己却衣食不全,此刻一念至此,但觉心头一片冰凉,垂手而立,再也说不出话来。

南宫夫人黯然忖道:“鲁老二为了我们忍气吞声,其实我又何尝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只是平儿……”目光转向南宫常恕,夫妻两人目光相对,心意相通,一时之间,唯有暗中叹息。

南宫平黯然忖道:“我虽有拼命之心,但又怎能轻举妄动,害了爹爹妈妈,只是我大哥的事,却不能不问。”抬起头来,大声道:“你怎地将我大哥龙飞害成那般模样?此刻他到哪里去了?”

得意夫人微笑道:“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大哥的事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秋波一转,接道,“此刻天已快亮了,毒性也快将发作,你们既不战,又不降,难道真的就在这里等死么?”

南宫常恕突地冷笑一声,道:“夫人且莫得意,普天之下,绝无不可解的毒药……”

得意夫人咯咯娇笑道:“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兜着圈子说话,无非想套出我这毒药的来历,老实告诉你,我这毒药,普天之下只有两家,换句话说,天下也只有这两家的解药可救,但其中一家却远在塞外,你此刻纵然插翅飞去,也来不及了。”

南宫平心头突地一动,南宫夫人已缓缓叹道:“你到底要我们怎样,才肯将……”

话声未了,只听“咕”的一声,一只毛羽漆黑的八哥,穿窗飞了进来,落在一只箱角之上,两翼一振,抖落了身上的水珠,仰首“咕”地长鸣一声,其鸟虽小,神态却是十分神骏。

南宫常恕双眉突地一展,大喜道:“来了来了!”

只见那八哥微一展翅,轻轻落到南宫常恕肩上,学舌道:“来了来了……”石阶下“叮”的一响,厅门前突地出现了一条高大的人影,有如山岳般截断了门外吹入的风雨。

在这惊人魁伟的身躯上,穿着的是一件质料异常高贵的锦衣,但是他穿的却是那样漫不经心,对襟上七粒纽扣,只懒散地扣上了三粒,衣襟敞开,露出了那铁石般壮健的胸膛,也露出了胸膛上乱草般生着的那一片黑茸茸的胸毛,正与他懒散地绾成一个发髻的漆黑头发,相映成趣。

发际之下,是两道剑一般的浓眉,左目上盖着一只漆黑的眼罩,更增加了他右目的魅力,左臂懒散地垂在膝上,右臂拄着一只漆黑的铁拐,右腿竟已齐膝断去,他发亮的眼睛只要轻轻一扫,世上任何事都似乎逃不过他眼底。

而此刻,他眼帘却是懒散地垂着的,这种懒散而漫不经心的神态,使得这铁一般的大汉更有了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刹那间大厅中所有的目光俱被他吸引,得意夫人身躯一震,眼波中立刻泛起一种奇异的目光。

那八哥“咕”的一声,飞回他肩上。

南宫常恕一抱拳,道:“候驾已久,快请进来。”

那大汉缓缓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令郎么?”目光一亮,霍地凝注到南宫平面上,光芒一闪,便又垂下,抬起手掌,轻轻抚摸着刮得发青的下巴,半张着眼道:“好好……是条汉子……”

得意夫人悄悄滑入了阴暗的角落,双手一垂,缩入袖里。

蓝袍道人、蓑衣老人身形木然,面色凝重,瞬也不瞬地望着这独眼巨人。

那大汉懒散地微笑一下,头也不回,缓缓道:“不要动手了,你那‘如意散魂雾’,对我是绝无用处的。”语声懒散而雄浑,有如天外鼓声一般,激荡在空阔而宽大的厅堂里。

得意夫人身子一震,袖管重落,那大汉铁拐“叮”地一点,巨大的身形,缓缓走了进来,颔首道:“好好,这些箱子都备齐了……”

那八哥咕咕叫道:“好好……”

蓝袍道人、蓑衣老人目光一错,交换了个眼色,齐地悄悄展动身形,向这大汉后背扑去。

那大汉头也不回,轻叱道:“莫动!”

蓝袍道人、蓑衣老人手掌虽已伸出,但身不由主地停了下来。

独眼大汉缓缓转身,懒懒笑道:“多年不见,你两人怎地还爱干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

蓝袍道人干笑一声道:“多年不见,贫道只不过想对故人打个招呼而已,怎会有暗算你之心呢?”

独眼大汉瞑目道:“好阴险……”伸手抚摸着那八哥的羽毛,“你两人总算也寻着群魔岛了,那么,今日到这里来,定必是要和我作对的,是么?”

蓑衣老人大声道:“不错!”脚步一缩,倒退一步,目光炯炯,再也不敢眨动一下。

独眼大汉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哂然一笑,转身道:“南宫庄主,令郎既已来了,箱子又已备齐,若有好酒,不妨拿两坛来,吃了好走!”

蓑衣老人厉声道:“我知道你不将我们看在眼里,但今日若想将箱子搬走此地,却是难如登天。”

蓝袍道人咯咯笑道:“我两人武功虽不如你,但以二敌一,你却也未见得占什么便宜,何况……嘿嘿!南宫一家,说不定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独眼大汉眼也不睁,缓缓道:“好好……你两人不说我也知道,但那大姑娘今日不将解药乖乖送上,她还想活着走出‘南宫山庄’么?”

得意夫人面色一变,却娇笑道:“哟!你不要我走,我就陪着你。”

独眼大汉懒懒笑道:“好好……无头翁、黑心客,你两人快将她抓过来,待我让她舒服舒服。”

司马中天心头一凛,原来这两人竟是“无心双恶”,难怪武功如此精绝,手段如此毒辣。

“风尘三友”亦是微微色变,只有南宫平入世不久,却不知道这百十年来,江湖上血腥最重的“无心双恶”的来历。

只见蓑衣老人无头翁阴恻恻笑道:“我两人将她抓来……嘿嘿!你入了诸神殿后,怎地连说话都有点疯了?”

独眼大汉冷冷道:“你两人难道已活得不耐烦了,不想要解药了么?”

无头翁、黑心客齐地面色一变,齐声道:“你说什么?”

独眼大汉哈哈笑道:“原来你两人还不知道……好好,我且问你,你两人可曾先嗅过解药么?”

“无心双恶”心头一震,面色大变,独眼大汉大笑道:“你两人只当她故意说些话来骇吓南宫家人的,其实没有真的施出毒雾来,只因你两人也未看出她是在何时施毒的,是么?”

黑心客面色越发铁青,无头翁头上的刀疤条条发出红光。

得意夫人轻笑道:“不要听他胡说。”笑声却已微微颤抖起来。

“无心双恶”一起霍然转身,黑心客道:“你真的施了毒么?”

得意夫人面容灰白道:“有……没有……”她不知该说“有”抑是该说“没有”,一时之间,再也无法得意起来。

无头翁脚步移动,一步步向她走了过去,一字字道:“拿解药来!”

独眼大汉仿佛笑得累了,斜斜倚在木箱上,缓缓道:“真的解药嗅过之后,会一连打七个喷嚏,你切莫被她骗了。”

得意夫人脚步后退,惶声道:“他……他骗你的!”

无头翁厉声道:“你若不拿出真的解药来,我就将你切成三十八块,一块块煮来下酒。”

黑心客冷冷道:“她嫩皮白肉,吃起来滋味必定不错。”

独眼大汉悠然笑道:“只可惜有些骚气,不过也将就吃得了。”

得意夫人花容失色,颤声道:“我拿……给你……”缓缓伸手入怀,突地手掌一扬,十数点寒星,暴射而出,她身躯一掠,已穿窗而出。

黑心客袍袖一扬,无心翁双掌齐挥,“呼”的两声锐风,震飞了暗器,脚下不停,大喝一声:“哪里走!”“嗖嗖”两声,跟踪而出,另一点寒星却斜斜击向南宫平。南宫平微一抬手,正待将这点寒星接住,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暗器,突觉手腕一麻,“叮”的一响,寒星远远飞出,那独眼大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左手两指,轻轻一敲他手腕,右胁一抬,胁下铁拐一点,震飞了那点寒星,如此魁伟的身躯,来势竟比弩箭还快。

南宫平怔了一怔!

独眼大汉又已恢复了懒散的神态,一点一点地走了回去,倚在木箱上,缓缓道:“那玩意碰不得的。”那八哥稳稳地站在他肩上,咕咕叫道:“动不得的。”

南宫平茫然道:“动不得的?”

独眼大汉手摸下巴,嘻嘻一笑,道:“那位大姑娘虽然没有真的能施出无形的毒粉毒雾,但暗器之上,却是绝毒无比,是碰不得的,我这条腿就是在火焚‘万兽山庄’时沾着一点她老公的暗器,差点连老命都送掉了,到后来还是要生生切了去。”

众人齐地一惊,司马中天脱口道:“你说什么?”

独眼大汉目中淡淡地露出一丝嘲笑的光芒,缓缓笑道:“世上哪里会有完全无色无味,又能在别人完全不知不觉中放出的毒物?若有这种东西,那大姑娘莫非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他目光轻轻扫过众人发愕的面容,接道:“如意散魂雾,只不过是一种淡淡的毒烟而已,仍然肉眼可见,我早已领教过了,方才我那般说法,只不过是要他们自己狗咬狗地先打一气,叫那位大姑娘尝一尝‘无心双恶’抽筋剥皮的毒刑,哈哈!她哪里拿得出叫人连打七个喷嚏的解药来,只是……这位大姑娘也不是好惹的,到头来‘无心双恶’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他满含嘲弄的笑声,荡漾在大厅中,使得这死气沉沉的厅堂,立刻有了生气。

司马中天浓眉一扬,仰天笑道:“好好,老夫竟险些叫她骗了。”

独眼大汉哂然望他一眼,冷冷道:“若是不怕死的人,她是骗不倒的。”

司马中天怔了一怔,大喝道:“你难道不怕死么?”

独眼大汉道:“谁说我不怕死?不怕死的人,都是呆子。”

司马中天怔了半晌,突地黯然垂下头去,喃喃道:“你是不怕死的……否则你又怎会只身夜闯‘万兽山庄’,火焚百兽,力劈伏兽山君……”刹那间仿佛老了许多。

独眼大汉大笑道:“那只是少年时的勾当,人越老越奸,今日我也不愿与人动手拼命了,只好使些手段,出些奸计。”

南宫常恕微微笑道:“在下虽早知阁下武功惊人,却未想到前辈竟是风漫天风大侠,更想不到风大侠黄山会后,一隐多年,居然还在人间。”

风漫天笑道:“黄山一会,江湖中人只道那些老怪物都已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神龙丹凤’两人,却不知这些人老而不死,不知有多少人尚在人间,只是大多已去了诸神、群魔两地,认真说来,也和死了差不多了。”

南宫平惊道:“风大侠便是武林人称‘冒险君子,长笑天君’么?”

风漫天仰天大笑道:“这只是江湖中人胡乱称呼而已,我却不是君子,只不过是个真正的小人而已。”

他笑声一起,全身便充满了活力,笑声一顿,神情又变得懒散无力。此刻风雨稍住,窗外已微微有了些曙色。

南宫常恕、鲁逸仙将地上散落的珠宝,俱都聚到一起,装入那两口被震开箱盖的箱子里。

南宫夫人取出了一坛好酒,一件干衣,好酒给了风漫天,干衣却叫南宫平换过,本自弥漫在厅堂中的沉沉杀机,突地变成了一种凄凉忧愁的别离情绪。

风漫天、鲁逸仙,一言不发,对面而坐,不住痛饮,那八哥也伸出铁喙,在杯里啜着酒吃,两人一鸟,片刻间便将那一坛美酒喝得干干净净,风漫天伸手一拍鲁逸仙肩头,乜眼笑道:“好酒量。”

鲁逸仙大笑道:“你酒量也大是不差,我真不懂你为何要到那诸神殿去,留在红尘间多喝几坛美酒,岂非乐事?”

风漫天眼中的嘲弄神色,突地一闪而隐,仰天出神了半晌,霍然长身而起,喃喃道:“乐事乐事……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天光已亮,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南宫夫人身子一颤,凄然道:“要走了么?”

风漫天道:“趁那些厌物还未回来,早早走了,免得麻烦。”

南宫夫人黯然望了南宫平一眼,道:“地窖里还有几坛好酒,风大侠何妨喝了再走。”

风漫天眼帘一合,沉声道:“酒终有喝完的时候,人终是要走的,夫人,你说是么?”

南宫夫人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道:“终是要走的……”缓缓伸出手来,为南宫平扣起一粒纽扣,道,“平儿,好生保重自己,对风老前辈要有礼貌,不要乖性使气……”

她语声极为缓慢,但话说完了,一粒纽扣却仍未扣好,要知天下慈母之心,俱是如此,在要离别爱子之时,能再拖一时半刻,也是好的,那一首慈母别子的名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便是形容这般情景,游子临行之时,慈母多缝一针,便可多见爱子一刻。

南宫平虽早已热泪盈眶,却仍然强颜笑道:“孩儿又不是初次离家,一路上自会小心的。”

鲁逸仙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司马中天垂首坐在椅上,此刻若有人见了他,谁也不信此人便是名满中原的铁戟红旗。

南宫夫人手掌簌簌颤抖,一粒纽扣,竟仿佛永远扣不好了。

南宫平突觉手背一凉,他不用看,便知道定是他母亲面上流下的泪珠。

一霎时他只觉心头热血冲至咽喉,突地大声道:“妈,你不用担心,孩儿发誓要回来的。”

鲁逸仙伸手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有志气,世上再牢的笼子,也关不住有志气男儿的决心,风大侠,你说是么?”

风漫天懒散地张开眼来,道:“是么?不是么?是不是么?”

鲁逸仙呆了一呆,突也长叹道:“是么?不是么……”

南宫常恕缓缓道:“风大侠,这些箱子你两人怎能搬走?”

风漫天道:“你们可是要送一程?好好,送一程,送一程……”仰天一笑,道,“纵然千里长亭,终有一别,但多送一程,还是好的,南宫庄主你说是么?”

那八哥咕咕叫道:“是么,不是么……”鸟语含糊,似乎也已醉了。

南宫常恕四望一眼,黯然道:“司马兄不知可否暂留此处,等这山庄的新主人来了再走。”

司马中天缓缓点了点头,道:“南宫兄只管放心,小弟虽然老了,这点事还能做的。”

南宫夫人展颜一笑,道:“如此就麻烦你了。”那粒纽扣,立刻就扣好了。

司马中天道:“山庄外本有小弟留作接应的车马,此刻不知是否还在?”

鲁逸仙振衣而起,道:“我去。”嗖地掠了出去。

南宫平道:“二叔等我一步。”展动身形,立刻跟出。两人并肩飞掠到山道上,只见遍地断剑残刀,暗林中,乱草间,零乱地倒卧着一些尸身,尸身上的鲜血,却已被风雨冲得干干净净。

两人心底,不禁俱都升起一阵凭吊古战场般的寂寞,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转首望去,正有几匹无主的马,徜徉在林木间,健马无知,尝不到人间的凄惨滋味,却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新鲜的春草。

南宫平仰天吸了口清冷而潮湿的空气,与鲁逸仙一齐步入林中,突听远处草丛中,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呻吟之声,两人对望一眼,一起纵身跃去,只见两株白杨,残枝叶坏,树干之上,竟似被人以内家真力抓得斑斑驳驳。

树下的花草,亦是一片狼藉,两人稳住心神,轻轻走了过去,突听一声惨笑,两条人影自草丛中霍然站起!

南宫平一惊之下,低叱声:“什么人?”叱声方出,却已看清这两人赫然竟是“无心双恶”!

只见他两人衣衫狼藉,满身乱草,似是从树下一路滚过来的,面目之上,眼角、鼻孔、嘴角、耳下俱是血迹殷殷,双睛凸出,满是凶光。南宫平、鲁逸仙纵是胆大,见了这两人的形状,心头也不禁为之一寒,掌心忽然沁出冷汗。

无头翁厉声惨笑,嘶声道:“解药,解药,拿解药来……”双臂一张,和身扑了过来。

南宫平一惊退步,哪知无头翁身子跃起一半,便已“扑”地跌倒。

黑心客大喝道:“赔我命来!”手掌一扬,亦自翻身跌倒,却有一道乌光,击向南宫平,他临死之前,全身一击,力道果然惊人!

南宫平拧腰错步,只觉一股香风,自耳边“嗖”地划过,风声强劲,刮得耳缘隐隐生痛。

乌光去势犹劲,远远撞在一株树干上,竟是一方玉盒。

南宫平、鲁逸仙凝神戒备,过了半晌,却见这两人仍无声息,走过一看,两人果已死了,双眼仍凸在眶外,显见是死不瞑目。

鲁逸仙看了看那方玉盒,长叹道:“那得意夫人果然手段毒辣,竟然取出这盒毒药,说是解药,‘无心双恶’虽然心计凶狡,但见她受刑之后,才被逼取出,以为不会是假,一嗅之下,便上了当了。”

他久历江湖,虽未眼见,猜得却是不错,只是却不知道“无心双恶”在嗅那毒之前,已先逼得意夫人自己嗅上一些,见到得意夫人无事,两人便抢着嗅了。

哪知得意夫人却在暗中冷笑:“饶你奸似鬼,也要吃吃老娘的洗脚水。”原来她自己早已先嗅了解药。

那盒中毒粉,若是散在风中,足够致数十百人的死命,只要嗅着一点,已是性命难保,何况“无心双恶”两人生怕嗅得不够,一盒毒粉,几乎都被他两人吸了进去,他两人纵有绝顶内功,也是阻挡不了,当下大喝一声,倒在地上,其毒攻心,又酸又痛,宛如千百支利箭射在身上,只痛得这两人在地上翻滚抓爬,正如疯子一般,那树上的抓痕,地上的乱草,便是他两人毒发疯狂时所留下,得意夫人却乘此时偷偷跑了。

“无心双恶”虽然满手血腥,久著恶名,但南宫平见到他两人死状如此之惨,心中也不禁为之恻然,当下折了些树枝乱草,草草盖住了他们的尸身,不忍再看一眼,走出林外,寻了几匹健马,套上山庄外的空车,匆匆赶了回去。

只见南宫常恕、南宫夫人、司马中天,一起负手立在长阶上,人人俱是满面悲哀愁苦之色,黑夜终于过去,日色虽已重回,但死去的人命却永远回不来了。

于是众人将箱子一齐搬上马车,鲁逸仙拾起了那一日前还被他视为性命的麻袋,袋上亦是血渍斑斑,他想将这麻袋送给南宫平,南宫平却婉谢了,除了南宫平外,别人自更不要。

鲁逸仙不禁苦笑几声,摇头道:“这袋中之物费了我数十年心血,哪知此刻送人都送不掉。”

要知财富一物,在不同的人们眼中,便有不同的价值,有人视金钱如粪土,有人却是锱铢必较。

司马中天与众人殷殷道别,神色更是黯然,到后来突然一把握住南宫平的手腕,长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贤侄你切莫忘了。”他还是没有忘记郭玉霞在暗地中伤的言语。

南宫平怔了一怔,唯唯应了,却猜不出话里的含义。司马中天心灰意懒,壮志全消,也不愿多说,目送着车马启行,渐渐消失在冷风冷雨里,突然想起自己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车声辚辚,马声常嘶,二十七口红木箱子,分堆在两辆马车上,由浮梁笔直东行,鲁逸仙、风漫天箕踞在一辆车上,沿途痛饮,南宫父子三人,坐在另一辆车上,却是黯然无语。

道路颠簸,车行颇苦,但是南宫夫人却只希望这颠簸困苦的旅途,漫长得永无尽头,只因旅途一尽,便是她和爱子分离的时候,南宫平又何尝不是满心凄凉,但却都忍在心里,半点也不敢露出来,反而不时将自己这些年来所见所闻的可笑之事,说出来给他父母解闷。

别人只见他母子两人,一个含笑而言,一个含笑而听,只当他们必定十分欢愉,其实这慈母与孝子的心事,却是满怀悲凉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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