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半枚灵丹(1/2)
绝情谷占地甚广,群山围绕之中,方圆三万余亩。道路曲折,丘屏壑阻,但杨过与小龙女展开轻身功夫,按图而行,片刻即到,只见前面七八丈处数株大榆树交相覆荫,树底下是一座烧砖瓦的大窑,图中指明天竺僧和朱子柳便囚于此处。
杨过向小龙女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瞧瞧,里面煤炭灰土,定然脏得紧。”弓身走进窑门,一步踏入,迎面一股热气扑到,接着听得有人喝道:“甚么人?”杨过道:“谷主有令,来提囚徒。”
那人从砖壁后钻了出来,奇道:“甚么?”见是杨过,更是惊疑,道:“你……你……”杨过见是个绿衣弟子,便道:“谷主命我带那和尚和那姓朱的书生出去。”那弟子知道谷主性命是他所救,曾当众说过要他做女婿,绿萼又和他交好,此人日后十九会当谷主,倒也不敢得罪,说道:“但……谷主的令牌呢?”杨过不理,道:“你领我进去瞧瞧。”那人答应了,转身而入。
越过砖壁,炽热更盛,两名粗工正在搬堆柴炭,此时虽当严寒,这两人却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条牛头短裤,兀自全身大汗淋漓。那绿衣弟子推开一块大石,露出一个小孔。杨过探首张去,只见里面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朱子柳面壁而坐,伸出食指,正在石壁上挥划,显是在作书遣怀,只见他手臂起落潇洒有致,似乎写来极是得意。那天竺僧却卧在地下,不知死活如何。杨过叫道:“朱大叔,你好?”
朱子柳回过头,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杨过暗自佩服,心想他被困多日,仍然安之若素,临难则恬然自得,遇救则淡然以嘻,这等胸襟,自己远远不及,问道:“神僧他老人家睡着了吗?”这句话出口,心中突突乱跳,只因小龙女的生死全都寄托在这天竺僧身上。朱子柳不答,过了一会,才轻轻叹道:“师叔他老人家抗寒热的本领,本来远非我所能及,可是他……”
杨过听他语意,似乎天竺僧遇上了不测,心下暗惊,不及等他说完,便转头向那绿衣弟子道:“快开室门,放他们出来。”那弟子奇道:“钥匙呢?这钥匙谷主亲自掌管。若叫你放人,定会将钥匙交你。”
杨过心急,喝道:“让开了!”举起玄铁重剑,一剑斩出,喀的一声响,石壁上登时穿了一个大洞。那弟子“啊”的一声叫,吓得呆了。杨过直刺三剑,横劈两剑,竟将那五寸圆径的窗孔开成了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
朱子柳叫道:“杨兄弟,恭贺你武功大进!”弯腰抱起天竺僧,从破孔中送了出来。杨过伸手接过。触到天竺僧手臂温暖,心中一宽,但随即见他双目紧闭,心道:“啊哟,这火浣室中死人也熏得热了。”忙伸手探他鼻息,觉得微有呼吸出入。朱子柳跟着从洞中跃出,说道:“师叔昏迷过去,想来并无大碍。”杨过脸上一红,暗叫:“惭愧!”自知真正关心的其实并非天竺僧死活,而是自己妻子能否获救,问道:“大师给热晕了么?快到外面透透气去。”抱着他走出。
小龙女见三人出来,大喜迎上。杨过道:“找些冷水给大师脸上泼一泼。”朱子柳道:“不,我师叔是中了情花之毒。”杨过一惊,问道:“中得重不重?”朱子柳道:“我想不碍事,是师叔自己取了花刺来刺的。”杨过和小龙女大奇,齐问:“干么?”朱子柳叹道:“我师叔言道:这情花在天竺早已绝种,不知如何传入中土。要是流传出去,为祸大是不小,当年天竺国便有无数人畜死于这花毒之下。我师叔生平精研疗毒之术,但这情花的毒性实在太怪,他入此谷之时,早知灵丹未必能得,就算得到,也只救得一人,他发愿要寻一条解毒之方,用以博施济众。他以身试毒,要确知毒性如何,以便配药。”
杨过又是惊诧,又是佩服,说道:“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为救世人,不惜干冒大难,实令人钦仰无已。”朱子柳道:“古人传说,神农尝百草,觅药救人,因时时食错毒药,脸为之青。我这位师叔也可说有此胸怀了。”
杨过点头道:“正是。不知他老人家何时能够醒转?”朱子柳道:“他取花刺自刺,说道若是所料不错,三日三夜便可醒转,屈指算来已将近两日了。”杨过和小龙女对望一眼,均想:“他昏迷三日三夜,中毒重极。好在这情花毒性随人而异,心中若动男女之情,毒性便发作得厉害。这位大和尚四大皆空,这一节却胜于常人了。”
小龙女道:“你们在这窑中,是哪里找来的情花?”朱子柳道:“我二人被禁入火浣室中后,有位年轻的姑娘常来探望……”小龙女道:“可是长挑身材、脸色白嫩、嘴角旁有颗小痣的么?”朱子柳道:“正是。”小龙女向杨过一笑,对朱子柳道:“那是谷主之女绿萼姑娘。她听说两位是为杨过求药而来,自是另眼相看。除了不敢开室释放之外,你们要甚么便给甚么了。”朱子柳道:“正是。师叔要她攀折情花花枝,我请她递讯出外求救,她一一应允。这火浣室规定每日有一个时辰焚烧烈火,也因她从中折冲,火势不旺,我们才抵挡得住。我常问她是谁,她总不肯说,想不到竟是谷主之女。”小龙女道:“我们所以能寻到这里,也是这位姑娘指点的。”
杨过道:“尊师一灯大师也到了。”朱子柳大喜,道:“啊,咱们出去罢。”杨过眉头微皱,说道:“就是慈恩和尚也来了,这中间只怕有点麻烦。”朱子柳奇道:“慈恩师兄来了,那岂不是好?他兄妹相见,裘谷主总不能不念这份情谊。”他虽比慈恩先进师门,但慈恩的武功与江湖上的身份本来均可与一灯大师比肩,点苍渔隐和朱子柳等敬重于他,都尊之为师兄。朱子柳请绿萼传讯出去求救,原是盼慈恩前来,两家得以和好,哪知杨过说反增麻烦,甚是不解。
杨过略述慈恩心智失常,以及裘千尺言语相激的情形。朱子柳道:“郭夫人驾临谷中,那是最好不过,她权谋机智,天下无双,况且有我师主持大局,杨兄弟你武功又精进若斯,必无他变。我倒是担心师叔的身子。”杨过也觉天竺僧的安危倒是第一等大事,说道:“还是找个所在,静候大师回复知觉。我夫妇和朱大叔一起守护便了。”朱子柳沉吟道:“却在哪里好呢?”寻思半晌,总觉这绝情谷中处处诡秘,难觅稳妥的静养所在,心念一动,说道:“便在此处。”
杨过一怔,即明其意,笑道:“朱大叔所言大妙,此处看似凶险,其实倒是谷中最安稳的所在,只要制住在此看守的那几个绿衣弟子,使他们不能泄漏机密即可。”朱子柳伸手虚点一指,笑道:“这事容易。”抱起天竺僧,说道:“我们在这窑中安如磐石,还是请杨兄弟贤夫妇去助我师一臂之力。”
杨过想起一灯重伤未愈,慈恩善恶难测,自己若是只守着天竺僧一人,未免过于自私,于心难安,眼见朱子柳抱起天竺僧钻入窑中,便和小龙女重觅旧路回出。
两人经过一大丛情花之旁,其时正当酷寒,情花固然不华,叶子也已尽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甚是难看,树枝上兀自生满尖刺。
杨过突然间想起李莫愁来,说道:“情之为物,有时固然极美,有时却也极丑,便如你师姊一般。春花早谢,尖刺却仍能制人死命。”小龙女道:“但盼神僧能配就治疗花毒的妙药,不但医好了你,我师姊也可得救。”
杨过心中,却是盼望天竺僧先治小龙女内脏所中剧毒,想天竺僧昏迷后必能醒转,但若竟然不醒,终于死去,那便如何?眼望妻子,心中柔情无限,突然之间,胸口一阵剧痛。他知乃因适才为救程陆姊妹、花毒加深之故,生怕小龙女怜惜自己而难过,于是转头瞧着那些光秃秃的花枝,想起情意绵绵之乐,生死茫茫之苦,不由得痴了。
这时绝情谷大厅之中又是另一番光景。裘千尺出言激兄,语气越来越是严厉。一灯大师一言不发,任凭慈恩自决。慈恩望望妹子,望望师父,又望望黄蓉,一个是同胞手足,一个是传法恩师,另一个却是杀兄之仇,心中恩仇起伏,善恶交争,哪里决得定主意?自幼至老数十年来的大事,在脑海中此来彼去,忽而泪光莹莹,忽而嘴角带笑,心中这一番火拚,比之他生平任何一场恶战都更为激烈。
陆无双见杨过出厅后良久不回,反正慈恩心意如何,与她毫不相干,轻轻扯了扯程英的衣袂,悄步出厅。程英随后跟出。陆无双道:“傻蛋到哪儿去了?”程英不答,只道:“他身中花毒,不知伤势怎样?”陆无双道:“嗯!”心中也甚牵挂,突然道:“真想不到,他终于和他师父……”程英黯然道:“这位龙姑娘真美,人又好,也只这样的人才,方配得上杨大哥。”陆无双道:“你怎知道这龙姑娘人好?你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
忽听得背后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她脚又不跛,自然很好。”陆无双伸手拔出柳叶刀,转过身来,见说话的正是郭芙。
郭芙见她拔刀,忙从身后耶律齐的腰间拔出长剑,怒目相向,喝道:“要动手么?”
陆无双笑嘻嘻的道:“干么不用自己的剑?”她幼年跛足,引为大恨,旁人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次和郭芙斗口,却给她数次引“跛足”为讽,心中怒到了极处,于是也以对方断剑之事反唇相讥。郭芙怒道:“我便用别人的剑,领教领教你武功。”说着长剑虚劈,嗡嗡之声不绝。陆无双道:“没上没下的,原来郭家的孩子对长辈如此无礼。好,今日教训教训你,也好让你知道好歹。”郭芙道:“呸,你是甚么长辈了?”陆无双笑道:“我表姊是你师叔,你若不叫我姑姑,便得叫阿姨。你问问我表姊去!”说着向程英一指。
郭芙以母亲之命,叫过程英一声“师叔”,心中实是老大不服气,暗怪外公随随便便的收了这样一个幼徒,又想程英年纪和自己相若,未必有甚么本领,这时给陆无双一顶,说道:“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外公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呢。”
程英虽然生性温柔,听了这话也不自禁有些生气,但此时全心全意念着杨过的安危,无意争这些闲气,说道:“表妹,咱们找……找杨大哥去。”陆无双点点头,向郭芙道:“你听明白了没有?她不是叫我表妹么?郭大侠和黄帮主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两位的儿子女儿呢!”说着嘿嘿冷笑,转身便走。
郭芙一呆,心想:“有谁要冒充我爹爹妈妈的儿女?”但随即会意过来:“啊哟!她是骂我野种来着,骂我不是爹妈亲生的女儿?”一听懂她语中含意,哪里还忍耐得住?纵身而上,挺剑往她后心刺去。
陆无双听得剑刃破风之声,回刀挡格,当的一响,手臂微感酸麻。郭芙喝道:“你骂我是野种么?”长剑连连进招。陆无双左挡右架,冷笑道:“郭大侠是忠厚长者,黄帮主是桃花岛主的亲女,他二位品德何等高超……”郭芙道:“那还须说得?也不用你称赞我爹娘来讨好我。”她只道陆无双真心颂扬她父母,剑招去势便缓了,哪知陆无双接着道:“你自己呢?你斩断杨大哥手臂,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冤枉好人,这样的行径跟郭大侠夫妇有何相似之处?令人不能不起疑心。”郭芙道:“疑心甚么?”陆无双阴阴的道:“你自己想想去。”
耶律齐站在一旁,知道郭芙性子直爽,远不及陆无双机灵,口舌之争定然不敌,耳听得数语之间,郭芙便已招架不住,说道:“郭姑娘,别跟她多说了。”他瞧出郭芙武功在陆无双之上,不说话只动手,定可取胜。岂料郭芙盛怒之际,没明白他的用意,说道:“你别多事!我偏要问她个明白。”
陆无双向耶律齐瞪了一眼,道:“狗咬吕洞宾,将来有得苦头给你吃的。”耶律齐脸上一红,心知陆无双已瞧出自己对郭芙生了情意,这句话是说,这姑娘如此蛮不讲理,只怕你后患无穷。
郭芙瞥见耶律齐突然脸红,疑心大起,追问:“你也疑心我不是爹爹、妈妈的亲生女儿?”耶律齐道:“不是,不是,咱们走罢,别理会她了。”陆无双抢着道:“他自然疑心啊,否则何以要你快走?”郭芙满脸通红,按剑不语。耶律齐只得明言,说道:“这位陆姑娘说话尖酸刻薄,你要跟她比武便比,不用多说。”陆无双抢着道:“他说你笨嘴笨舌,多说话只有多出丑。”
这时郭芙对耶律齐已有情意,便存了患得患失之心,旁人纵然说一句全没来由的言语,只要牵涉到她意中人,不免要反复思量,细细咀嚼,听陆无双这么说,只怕耶律齐当真看低了自己。她自幼得父母宠爱,两个小伴武氏兄弟又对她千依百顺,除了杨过偶然顶撞于她之外,从未跟人如此口角过,今日陡然间遇上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对手,登时处处落于下风,她也已知道说下去只有多受对方阴损,骂道:“不把你另一只脚也斩跛了,我不姓郭。”说着运剑如风,向陆无双刺去。陆无双道:“你不用斩我的脚,便已不姓郭了,谁知道你姓张姓李?”转弯抹角,仍是骂她“野种”。说话之间,两人刀剑相交,斗得甚是激烈。
郭靖夫妇传授女儿的都是最上乘的功夫。这些武功自扎根基做起,一时难于速成。郭芙的天资悟性,多似父亲而少似母亲,因此根基虽好,学的又是正宗武功,但这时火候未到,许多厉害的杀手还用不出来,饶是如此,陆无双终究不是她对手,加之左足跛了,纵跃趋退之际不大灵便。郭芙怒火头上,招数尽是着眼攻她下盘,剑光闪闪,存心要在她右腿上再刺一剑。
程英在旁瞧着,秀眉微蹙,暗想:“表妹骂人虽然刻薄,但这位郭姑娘也太横蛮了些,无怪他的右臂会给她斩断。再斗下去,表妹的右腿难保。”只见陆无双不住倒退,郭芙招招进逼,忽听得嗤的一声,陆无双裙子上划破了一道口子,跟着轻叫一声:“啊哟!”踉跄倒退,脸色苍白。郭芙抢上两步,横腿扫去。程英见她得胜后继续进逼,陆无双已处险境,当即轻轻纵上,双手一拦,说道:“郭姑娘手下容情。”郭芙提起剑来,见刃上有条血痕,知陆无双腿上已然受伤,得意洋洋的指着她道:“今日姑娘教训教训你,好教你以后不敢再胡说八道。”
陆无双腿上创伤疼痛,怒道:“但凭你一把剑,就封得了天下人悠悠之口吗?”她知郭芙深以父母为荣,偏偏就诬她不是郭靖、黄蓉的女儿。郭芙喝道:“天下人说甚么了?”踏上一步,长剑送出,要将剑尖指在她胸口之上。
程英夹在中间,眼见长剑递到,伸出三指,搭住剑刃的平面,向旁轻轻一推,将长剑荡了开去,劝道:“表妹,郭姑娘,咱们身处险地,别作这些无谓之争了。”
郭芙挺剑刺出,给她空手轻推,竟尔荡开,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要帮她是不是?好好好,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我也不怕,你抽兵刃罢!”说着长剑指着程英当胸,欲刺不刺,静待她抽出腰间玉箫。
程英淡淡一笑,道:“我劝你们别吵,自己怎会也来争吵?耶律兄,你也来劝劝郭姑娘罢!”耶律齐道:“不错,郭姑娘,咱们身在敌境,还是处处小心为是。”郭芙急道:“好啊,你不帮我,反而帮外人。”她见程英淡雅宜人,风姿嫣然,突然动念:“难道他是看上了她?”耶律齐半点也没猜到她的念头,续道:“那慈恩和尚有些古怪,咱们还是瞧瞧令堂去。”
陆无双只听得郭芙一句话,见了她脸上的神色,立刻便猜到了她心事,说道:“我表姐相貌比你美,人品比你温柔,武功又比你高,你千万要小心些!”这四句话每一句都刺中了郭芙的心事,她心头一震,问道:“我小心些甚么?”陆无双冷笑道:“除非我是傻瓜,我才不欢喜表姐而来喜欢你呢!你横蛮泼辣,有甚么好?”这两句话说得过于明显,郭芙如何能忍?长剑晃动,绕过程英,向陆无双胁下刺去。
她这一招叫作“玉漏催银箭”,是黄蓉所授的家传绝技,剑锋成弧,旁敲侧击,去势似乎不急,但剑尖笼罩之处极广,除非武功高于她的对手以兵刃硬接硬架,否则极难闪避。程英眉心一蹙,心道:“这位姑娘怎地尽使这等凶狠招数?我表妹便算言语上得罪于你,终究不是死仇大敌,怎可不分轻重的便下杀手?”好在黄药师也传过她这路剑法,于此一招的去势了然于胸,当下劲蓄中指,待郭芙剑划弧形,铮的一声轻响,已将长剑弹落于地。
这一弹程英使的虽是“弹指神通”功夫,但所得力纯在巧劲,只因事先明白对手剑路,恰于郭芙剑上劲力成虚的一霎之间弹出,否则她两人功夫只在伯仲之间,单凭一指之力,可不能弹去郭芙手中兵刃。她跟着左足上前踏住长剑,玉箫出手,对准了郭芙腰间穴道。弹剑、踏剑、指穴这三下一气呵成,郭芙被她一占先机,处境登时极为尴尬,如俯身抢剑,腰间数穴非有一处给点中不可,但若跃后闪避,长剑是给人家夺定了。她武功虽然不弱,临阵经验却少,一时之间俏脸涨得通红,打不定主意。
耶律齐喝道:“喂,这位姑娘,你把我的兵刃踏在地下干么?”侧身长臂,来抓玉箫。程英手臂回缩,转身挽了陆无双便走。郭芙忙抢起长剑,叫道:“慢走,你我好好的比划比划。”陆无双回头笑道:“还比划……”程英手臂一抬,带着她连跃三步,二人已在数丈之外,陆无双那句话没能说完。
耶律齐道:“郭姑娘,她侥幸一招得手,其实你们二人胜败未分。”郭芙恨恨的道:“是啊,我剑划弧形,尚未刺出,她已乘虚出指。看不出她斯斯文文的却这么狡猾。”耶律齐“嗯”了一声,他性子刚直,不愿饰词讨好,说道:“这位程姑娘武功不弱,下次如再跟她动手,不可轻敌。”
郭芙听他称赞程英,眉间掠过一阵阴云,忍不住冲口而说:“你说她武功好吗?”耶律齐道:“是。”郭芙怒道:“那你不用理我,去跟她好啊。”说着转过了身子。耶律齐急道:“我劝你不可轻敌,要你留神,那是帮你呢,还是帮她?”郭芙听他话中含意确是回护自己,不由得一笑。耶律齐道:“我不是帮你夺剑吗?你还怪我吗?”郭芙回过头来,说道:“怪你,怪你,怪你!”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耶律齐心中一喜,忽听得大厅中传来吼声连连,同时呛啷、呛啷,铁器碰撞的响声不绝。郭芙叫道:“啊哟,快瞧瞧去。”她本来听裘千尺啰唆不绝,说的都是数十年前旧事,她可不知每句话中实都隐藏危机,越听越是腻烦,便溜了出来,却无缘无故的和程陆姊妹打了一架,这时猛听得异声大作,挂念母亲,便即奔回大厅。
只见一灯大师盘膝坐在厅心,手持念珠,口宣佛号,脸色庄严慈祥。慈恩和尚在厅上绕圈疾行,不时发出虎吼,声音惨厉,手上套着一副手铐,两铐之间相连的铁链却已挣断,挥动时相互碰击,铮铮有声。裘千尺居中而坐,脸色铁青,她相貌本来就难看,这时更加狰狞可怖。黄蓉、武三通等站在大厅一角,注视慈恩的动静。
慈恩奔了一阵,额头大汗淋漓,头顶心便如蒸笼般的冒出丝丝白气,白气越来越浓,他也越奔越快。一灯突然提气喝道:“慈恩,慈恩,善恶之分,你到今日还是参悟不透?”慈恩一呆,身子摇晃,扑地摔倒。
裘千尺喝道:“萼儿,快扶舅舅起来。”公孙绿萼上前扶起,慈恩睁开眼来,见绿萼的脸庞在眼前不过尺余,迷迷糊糊望出来,但见她长眉细口,绿鬓玉颜,依稀是当年妹子的容貌,叫道:“三妹,我在哪里啊?”绿萼道:“舅舅,我是绿萼。”慈恩喃喃道:“舅舅,谁是你舅舅?你叫谁啊?”裘千尺喝道:“二哥,她是你三妹的女儿。她要你领她去见大舅舅。”
慈恩瞿然而惊,说道:“我大哥么?你见不到了,他已在铁掌峰下跌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一跃而起,指着黄蓉喝道:“黄蓉,我大哥是你害死的,你……你……你偿他的命来!”
郭芙进厅后靠在母亲身边,接过妹子抱在怀里,突见慈恩这般凶神恶煞般指着母亲喝骂,立时忍耐不住,走上数步,说道:“和尚,你再无礼,姑娘可容不得你了。”
裘千尺冷笑道:“这小女子可算得大胆……”慈恩道:“你是谁?”郭芙道:“郭大侠是我爹爹,黄帮主是我妈妈。”慈恩道:“你抱着的娃娃是谁?”郭芙道:“是我妹妹。”慈恩厉声道:“哼,郭靖、黄蓉,居然还生了两个孩儿。”
黄蓉听他语声有异,喝道:“芙儿,快退开!”郭芙见慈恩疯疯颠颠,说了半天也不动手,料想他害怕母亲了得,心中对他毫不忌惮,反而走上一步,笑道:“你有本事就快报仇,没本事便少开口!”
慈恩喝道:“好一个有本事便快报仇!”这声呼喝宛如半空中响了个霹雳,只听得案上的茶碗当当乱响。郭芙绝未料到一个人竟能发出这般响声,一惊之下,不禁手足无措,但见慈恩左掌拍出,右手成抓,同时袭到,两股强力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待欲退后逃避,却哪里还来得及?
黄蓉、武三通、耶律齐三人不约而同的纵上。三人于一瞥之间均已看出,慈恩右手这一抓虽然凶猛,但远不及左掌那么一触即能制人死命,因此三掌齐出,都击向他左掌。砰的一声,四股掌力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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