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劫难重重(1/2)
郭芙叫道:“是我的小红马,是我的……”叫声未毕,红马已奔到面前。郭芙纵身上前。红马认得主人,不待她伸手拉缰,已斗然站住,昂首欢嘶。
郭芙看马上乘者是个身穿黑衣的少女,昔日见过一面,是曾与她并肩共斗李莫愁的完颜萍。只见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神情极是狼狈。郭芙道:“完颜姊姊,你怎么了?”完颜萍伸手指着来路,道:“快……快……”突然身子摇晃,摔下马来。郭芙惊叫一声,伸手扶起,向母亲道:“妈,她便是那个完颜姊姊。”说着向李莫愁瞪了一眼。
黄蓉心想:“她骑了汗血宝马奔来,天下无人再能追赶得上,本来已无危险。但她手指北方,神情惶急,必是为旁人担忧,咱们须得赶去救人。”叫女儿抱了完颜萍坐在马上,说道:“这马脚程太快,你千万不可越过我头!”郭芙问道:“为甚么啊?”黄蓉道:“前面有重大危险,怎么这都想不到?”说着向李莫愁一招手,两人纵马向北。
奔出十余里,果然听得山岭彼方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黄蓉和李莫愁纵马绕过山岭,只见前面空地上有五人正自恶斗。其中二人是武氏兄弟,另外一男一女,年纪均轻,黄蓉并不识得,四人联手与一个中年汉子相抗。虽然以四敌一,但兀自遮拦多,进攻少,武氏兄弟均已负伤,只那少年一柄长剑纵横挥舞,抵挡了那中年汉子的大半招数。旁边空地上躺着一人,却是武三通,不住口的吆喝叫嚷。
黄蓉见那汉子左手使柄金光闪闪的大刀,右手使柄又细又长的黑剑,招数奇幻,生平未见,自己若不出手,武氏兄弟便要遭逢奇险,向李莫愁道:“那两个少年是我徒儿。”李莫愁涩然一笑,心想:“他们母亲是我杀的,我岂不知?”见那中年汉子武功高得出奇,江湖上却从未听说有这号人物,心下暗自惊异,微微一笑,道:“下场罢!”拔出拂尘一拂,黄蓉也已持竹棒在手。两人左右齐上,李莫愁拂尘攻那人黑剑,黄蓉的竹棒便缠向他金刀。
这中年汉子正是绝情谷谷主公孙止,突见两个中年美貌女子双双攻来,心中一震。只听李莫愁叫道:“一!”拂尘挥出一招,跟着又叫:“二!”原来她与黄蓉暗中较上了劲,要瞧是谁先将这汉子的兵刃打落脱手。但她一直叫到“十”字,公孙止仍是有攻有守。那少年长剑刷刷刷连刺三剑,指向公孙止后心。这三剑势狠力沉,公孙止缓不出手来抵挡,向前纵跃丈余,脱出圈子,心知再斗下去,定要吃亏,向黄蓉与李莫愁横了一眼,暗道:“哪里钻出这两个厉害女将来?偏又这般美貌!”刀剑互击,嗡嗡作响,纵身再上。
黄蓉与李莫愁不敢轻敌,举兵刃严守门户,哪知公孙止在空中一个转身,落地后几下起落,奔上了山岭。黄蓉和李莫愁相视一笑,均想:“此人武功既强,人又狡猾,自己若是落单,只怕不是他的敌手。”
武氏兄弟手按伤口,上前向师母磕头,一站直身子,都怒目瞪视李莫愁。
黄蓉道:“旧帐暂且不算,你们爹爹的伤不碍事么?这两位是谁?啊哟,不好!李姊姊快跟我来!”不及上马,飞身向来路急奔。李莫愁没领会她的用意,但也随后跟去,叫道:“怎么啊?”黄蓉道:“芙儿,芙儿正好和这人撞上!”
两人提气急追,但公孙止脚程好快,便在这稍一耽搁之际,已相距里许。
只见郭芙双手搂着完颜萍,两人骑了小红马正缓步绕过山岭。黄蓉遥遥望见,提气高叫:“芙儿——小心!”叫声未歇,公孙止快步抢近,纵身飞跃,已上了马背,伸手将郭芙制住,跟着拉缰要掉转马头。黄蓉撮唇作哨。红马听得主人召唤,便即奔来。
公孙止吃了一惊,心想:“今日行事怎地如此不顺,连一头畜生也差遣不动?”当下运劲勒马。这一勒力道不小,红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公孙止强行将马头掉转,要向南奔驰,但红马翻蹄踢腿,竟一步步的倒退而行。黄蓉大喜,急奔近前。公孙止见红马倔强无比,黄蓉与李莫愁转眼便要追到,当即兵刃入鞘,右手挟了郭芙,左手挟了完颜萍,下马奔行。黄蓉和李莫愁都是一等一的轻功,不多时便已追近,相距不过数十步之遥。
公孙止转过身来,笑道:“我双臂这般一使劲,这两个花朵般的女孩儿还活不活?”黄蓉说道:“阁下是谁?我和你素不相识,何以擒我女儿?”公孙止笑道:“这是你的女儿?原来你是完颜夫人?”黄蓉指着郭芙道:“这才是我女儿!”公孙止向郭芙看了一眼,又向黄蓉望了一眼,笑嘻嘻的道:“啧啧啧,很美,母女俩都很美,很美!”
黄蓉大怒,只是女儿受他挟制,投鼠忌器,只有先使个缓兵之计,再作道理,正待说话,突然飕飕两声发自身后,两枝长箭自左颊旁掠过,直向公孙止面门射去。箭去劲急,破空之声极响。黄蓉听得箭声,险些喜极而呼,错疑是丈夫到了。中原一般武林高手均少熟习箭术,而蒙古武士箭法虽精,以无浑厚内力,箭难及远。这两枝箭破空之声如此响亮,除了郭靖所发之外,她生平还未见过第二人有此功力。但比之郭靖毕竟相差尚远,箭到半路,她便知并非丈夫。
公孙止眼见箭到,张口咬住第一枝箭的箭头,跟着偏头一拨,以口中箭杆将第二枝箭拨在地下。黄蓉心想:“此箭若是靖哥哥所射,你张口欲咬,不在你咽喉上穿个窟窿才怪。”心念方动,只听得飕飕之声不绝,连珠箭发,一连九箭,一枝接着一枝,枝枝对准了公孙止双眉之间。这一来公孙止不由得手忙脚乱,忙放下二女,抽剑格挡。
黄蓉和李莫愁发足奔上,待要去救二女,只见一团灰影着地滚去,抱住了郭芙向路旁一滚,待要翻身站起,公孙止左手金刀尚未拔出,空掌向他头顶击落。
那人横卧地下,翻掌上挡,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只激得地下灰尘纷飞。公孙止叫道:“好啊!”第二掌加劲击落。眼见那人难以抵挡,黄蓉打狗棒挥出,使个“封”字诀,已接过了这掌。公孙止见敌人合围,料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哈哈一笑,倒退三步,转身扬长而去。这一下身法潇洒,神态英武,黄蓉等倒也不敢追赶。
抱着郭芙那人站起身来,松臂放开。黄蓉见他腰挂长弓,身高膀阔,正是适才使剑的少年,那十一枝连珠箭自然是他所发了。郭芙为公孙止所制,但未受伤,说道:“耶律大哥,多谢你救我。”说着脸上一红,甚感娇羞。
这时武修文和另一少女也已追到,只武敦儒留在父亲身边照料。按理武修文该替各人引见,但他满腔怒火,狠狠的瞪着李莫愁,浑忘了身旁一切,黄蓉连叫他两声,竟没听见。李莫愁却已站得远远的,负手观赏风景,并不理睬众人。
郭芙指着适才救她的少年,对黄蓉道:“妈,这位是耶律齐耶律大哥。”指着那高身材的少女道:“这位是耶律燕耶律姊姊。”黄蓉赞道:“两位好俊的功夫!”耶律兄妹齐称:“郭夫人夸奖!”上前行礼。
黄蓉道:“瞧两位武功是全真一派,但不知是全真七子中哪一位门下?”她见耶律齐武功了得,少年子弟中除杨过之外罕有其匹,料想不会是全真门下的第四代子弟。耶律燕道:“我的功夫是哥哥教的。”黄蓉点了点头,眼望耶律齐。耶律齐颇感为难,说道:“长辈垂询,原该据实禀告。只是我师父嘱咐晚辈,不可说他老人家的名讳,请郭夫人见谅。”
黄蓉一怔,心想:“全真七子哪里来这个怪规矩了?这少年武功人才两臻佳妙,为甚么说不得?”心念一动,突然哈哈大笑,弯腰捧腹,显是想到了甚么滑稽之极的趣事。郭芙奇道:“妈,甚么事好笑?”她听母亲正自一本正经的询问耶律齐的师承门派,蓦地里如此发笑,只怕耶律齐定要着恼,心中微感尴尬,又道:“妈,耶律大哥不便说,也就是了,有甚么好笑?”黄蓉笑着不答。耶律齐也是笑容满面,道:“原来郭夫人猜到了。”郭芙甚感迷惘,转头看耶律燕时,见她也是大惑不解,不知两人笑些甚么。
这时武修文左足跪地,在给完颜萍包扎伤处。她刚才给公孙止挟制了奔跑时扭脱了右足小腿关节。黄蓉问道:“修儿,你爹爹的伤势怎样?”武修文道:“爹爹中了那公孙老儿的一剑,伤在左腿,幸亏没伤到筋骨。”黄蓉点点头,过去抚摸汗血宝马的长鬣,轻轻说道:“马儿啊马儿,我郭家满门真是难以报答你的恩情。”眼见武修文始终不和郭芙说话,神色间颇有异状,但照料完颜萍却极是殷勤,也不知是故意做给女儿看呢,还是当真对这姑娘生了情意,一时也理会不了这许多,说道:“咱们瞧你爹爹去。”
武三通本来坐着,见黄蓉走近,叫道:“郭夫人!”站起身来,终因腿上有伤,身子微微一晃。武敦儒和耶律燕同时伸手去扶,两人手指互碰,不由得相视一笑。
黄蓉心中暗笑:“好啊,又是一对!没几日之前,两兄弟为了芙儿拚命,兄弟之情也不顾了,这时另行见到了美貌姑娘,一转眼便把从前之事忘得干干净净。”突然间想到郭靖,心下不禁自傲,靖哥哥对自己一片真心,当真是富贵不夺,艰险不负,眼前的少年人有谁能比得上?跟着又想到了杨过,觉得他和小龙女的情爱身份不称,伦常有乖,然而这份生死不渝的坚贞,却也令人可敬可佩。
武氏兄弟和郭芙同在桃花岛上自幼一齐长大,一来岛上并无别个妙龄女子,二来日久自然情生,若要两兄弟不对郭芙钟情,反而不合情理了。后来忽然得知郭芙对自己原来绝无情意,自是心灰意懒,只道此生做人再无半点乐趣,哪知不久遇到了耶律燕和完颜萍,竟尔分别和两兄弟颇为投缘。这时二武与郭芙重会,心中暗地称量,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自己的意中人非但并无不及郭芙之处,反而颇有胜过。一个心道:“耶律姑娘豪爽和气,哪像你这般捏捏扭扭,尽是小心眼儿?”另一个心道:“完颜姑娘楚楚可怜,多温柔斯文,争似你每日里便是叫人呕气受罪?”他兄弟俩本已立誓终生不再与郭芙相见,但这时狭路相逢,难以回避,均想:“今日并非我有意前来找你,可算不得破誓。”
郭芙心中,却尽在回想适才自己被公孙止所擒、耶律齐出手相救之事,几次偷眼瞧他,见这人长身玉立,英秀挺拔,不禁暗自奇怪:“去年和他初会,事过后也便忘了,哪知这人的武功竟如此了得。妈妈和他相对大笑,却又不知笑些甚么?”
黄蓉看了武三通腿上的剑伤,幸喜并无大碍。当下各人互道别来之情。
那日武三通、朱子柳随师叔天竺僧赴绝情谷寻求解药,刚出襄阳城,武三通便见到两个儿子。他吃了一惊,只怕两人又要决斗,忙叫朱子柳陪师叔先去,抢上去揪住二武兄弟厉声喝问,原来他兄弟俩为了曾对杨过立誓不再见郭芙之面,不愿再在襄阳多耽。武三通大慰,连赞:“好孩儿,有志气!”又道:“杨兄弟舍命救我父子,他眼下有难,如何能不设法报答?咱父子三人一起去绝情谷。”
但绝情谷便如世外桃源一般,虽曾听杨过说过大致的所在方位,却着实不易找到入口。三人盘旋来去,走了不少岔路,好容易寻到了谷口,天竺僧和朱子柳却已双双失陷,被裘千尺派遣弟子以渔网阵擒住。武三通父子几次救援不成,反险些也陷在谷内,只得退出,想回襄阳求救,途中偏又和公孙止遇上,说他三人擅闯禁地,动起手来。武三通不敌,腿上中了一剑。公孙止倒也不欲害三人性命,只是催迫他们快走,永远不许再来。
便在此时,耶律兄妹和完颜萍三人在大路上并骑驰来。这三人曾和武氏兄弟联手拒敌,当即下马叙旧。公孙止在旁冷眼瞧着,他既和小龙女成不了亲,又被妻子逐出,正在百无聊赖之际,见到完颜萍年轻美貌,不禁又起歹心,突然出手将她夺走。当下耶律兄妹、武氏父子群起而攻。武三通若非先受了伤,六人联手,原可和公孙止一斗,但他腿伤后转动不便,真正武功精强的只剩耶律齐一人,自是抵挡不住。恰好汗血宝马自终南山独自驰回襄阳,武修文截住宝马,让完颜萍骑了逃走,心想公孙止失了鹄的,终当自去,想不到黄蓉和李莫愁竟会于此时赶到。
黄蓉听后,将杨过断臂、夺去幼女等情也简略说了。武三通大惊,忙解释当日情由,说道:“杨兄弟一片肝胆热肠,全是为了相救我那两个畜生,免得他兄弟自残,沦于万劫不复之地,想不到竟生出这些事来。”想到杨过不幸断肢,全是受了自己两子的牵累,越想越气,突然指着两兄弟大骂起来。
武氏兄弟在一旁和耶律兄妹、完颜萍三人说得甚是起劲,过不多时,郭芙也过来参与谈论。六人年纪相若,适才又共同经历了一场恶战,说起公孙止穷凶极恶,终于落荒而逃,无不兴高采烈。突然之间,猛听得武三通连珠弹般骂了起来:“武敦儒、武修文你这两只小畜生,杨过兄弟待你们何等大仁大义,你这两只畜生却累得他断了手臂,你们自己想想,咱们姓武的怎对得他住?”他面红耳赤的越骂越凶,若不是腿上有伤,便要扑过去挥拳殴击。二武莫名其妙,不知父亲何以忽然发怒,各自偷眼去瞧耶律燕和完颜萍,均觉在美人之前,给父亲这么畜生长、畜生短的痛骂,实是大失面子,倘若他再抖出兄弟俩争夺郭芙的旧事,那更是狼狈之至了。两兄弟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
黄蓉见局面尴尬,劝道:“武兄也不必太过着恼,杨过断臂,全因小妹没有家教,把女孩儿纵坏了。当时我们郭爷也是气恼之极,要将小女的手臂砍一条下来。”武三通大声道:“对啊,不错。应该砍的!”郭芙向他白了一眼,心想:“要你说甚么‘应该砍的’?”若不是母亲在前,她立时便要出言挺撞。
黄蓉道:“武兄,现下一切说明白啦,实是错怪了杨过这孩子。眼前有两件大事,第一,咱们须得找到杨过,好好的向他赔个不是。”武三通连称:“应得,应得。”黄蓉又道:“第二件大事,便是上绝情谷去相救令师叔和朱大哥,同时替杨过求取解药。但不知朱大哥如何被困,刻下是否有性命之忧?”
武三通道:“我师叔和师弟是被渔网阵困住的,囚在石室之中,那老乞婆倒似还不想便即加害。”黄蓉点头道:“嗯,既是如此,咱们须得先找到杨过,跟他同去绝情谷救人。一获解药,好让他立刻服下,免得迁延时日,多生危险。”武三通道:“不错,却不知杨过现下是在何处?”黄蓉指着汗血宝马道:“此马刚由杨过借了骑过,只须让这马原路而回,当可找到他的所在。”武三通大喜,说道:“今日若非足智多谋的郭夫人在此,老武枉自暴跳如雷,却不免一筹莫展了。”郭芙再也忍耐不住,说道:“可不是吗?”
黄蓉微微一笑,她一句不提去寻回幼女,却说得武三通甘心跟随,又想:“武氏父子既去,那三个年轻人多半也会随去,凭空多了几个强助,岂不是妙?”向耶律齐道:“耶律小哥若无要事,便和我们同去玩玩如何?”耶律齐尚未回答,耶律燕拍手叫道:“好,好!哥哥,咱们一起去罢!”耶律齐忍不住向郭芙望了一眼,见她眼光中大有鼓励之意,于是躬身道:“听凭武前辈和郭夫人吩咐。晚辈们能多获两位教益,正是求之不得。”完颜萍也是脸有喜色,缓缓点头。
黄蓉道:“嗯,咱们人虽不多,也得有个发号施令之人。武兄,大伙儿一齐听你号令,谁都不可有违。”武三通连连摇手,说道:“有你这个神机妙算、亚赛诸葛的女军师在此,谁还敢发号施令?自然是你挂帅印。”黄蓉笑道:“当真?”武三通道:“那还有假?”黄蓉笑道:“小辈们也还罢了,就怕你这老儿不听我号令。”武三通大声道:“你说甚么,我便干甚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黄蓉道:“在这许多小辈之前,你可不能说过了话不算?”武三通胀红了脸,道:“便是无人在旁,我也岂能言而无信?”
黄蓉道:“好!这一次咱们找杨过、求解药、救你的师叔、师弟,须得和衷共济。旧日恩怨,暂且搁过一边。武兄,你们父子可不能找李莫愁算帐,待得大事一了,再拚个你死我活不迟。”武三通一怔,他可没想到黄蓉这番言语相套,竟是如此用意。李莫愁和他有杀妻大恨,这一口怒气却如何忍得下?正自沉吟未答,黄蓉低声道:“武兄,你眼前腿上有伤,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又岂急在一时?”武三通道:“好,你说甚么,我就干甚么。”
黄蓉纵声招呼李莫愁:“李姊姊,咱们走罢!”她让汗血宝马领路,众人在后跟随。红马本欲回归襄阳,这时遇上了主人,黄蓉牵着它面向来路,便向终南山而去。
武三通和完颜萍身上有伤,不能疾驰,一行人每日只行一百余里,也就歇了。李莫愁暗中严加戒备,歇宿时远离众人,白天赶路之时也是遥遥在后。
一路上朝行晚宿,六个青年男女闲谈说笑,越来越是融洽。武氏兄弟自来为在郭芙面前争宠,手足亲情不免有所隔阂,这时各人情有别钟,两兄弟便十分的相亲相爱起来。武三通瞧在眼里,自是老怀弥慰,但每次均即想起:“那日两兄弟就算不中李莫愁的毒针,他二人自相残杀,必有一亡,而活着的那一个,我也决不能当他是儿子了。现下这两只畜生居然好端端地有说有笑,杨兄弟却断了一条手臂。唉,真不知从何说起?该当斩下两只小畜生的臂膀来,接在杨兄弟身上才是道理。”至于杨过不免由此变成三只手,他却没有想到。
不一日来到终南山。黄蓉、武三通率领众人要去重阳宫拜会全真五子。李莫愁远远站定,说道:“我在这里相候便了。”黄蓉知她与全真教有仇,也不相强,径往重阳宫去。
刘处玄、丘处机等得报,忙迎出宫来,相偕入殿,分宾主坐下,刚寒暄得几句,忽听得后殿一人大声吆喝。黄蓉大喜,叫道:“老顽童,你瞧是谁来了?”
这些日来,周伯通尽在钻研指挥玉蜂的法门。他生性聪明,锲而不舍,居然已有小成,这天正玩得高兴,忽听得有人呼叫,却是黄蓉的声音。周伯通喜道:“啊哈,原来是我把弟的刁钻古怪婆娘到了!”大呼小叫,从后殿抢将出来。
耶律齐上前磕头,说道:“师父,弟子磕头,您老人家万福金安。”周伯通笑道:“免礼平身!你小娃儿也万福金安!”
众人一听,都感奇怪,想不到耶律齐竟是周伯通的弟子。这老顽童疯疯癫癫,教出来的徒弟却是精明练达,少年老成,与他全然不同。丘处机等见师叔门下有了传人,均甚高兴,纷纷向周伯通道贺。郭芙这时方始省悟,那日母亲和耶律齐相对而笑,便因猜到他师父是老顽童之故。
原来耶律齐于十二年前与周伯通相遇,其时他年岁尚幼,与周伯通玩得投机,老顽童便收他为徒。所传武功虽然不多,但耶律齐聪颖强毅,练功甚勤,竟成为小一辈中的杰出人物。只是周伯通见他规规矩矩,不是小顽童模样,心中终觉有憾,因此不许他自称是老顽童的嫡传弟子。事到如今,想赖也赖不掉了。
正热闹间,突然山下吹起哨呐,教中弟子传讯,有敌人大举来袭。当日全真教既拒蒙古大汗的敕封,复又杀伤多人,丘处机等便知这事决不能就此善罢,蒙古兵迟早会杀上山来,全真教终不能与蒙古大军对垒相抗,早已安排了弃宫西退的方策。这时全真教的掌教由第三代弟子李志常充任,但遇上这等大事,自仍由全真五子发号施令。丘处机向黄蓉道:“郭夫人,蒙古兵攻山!时机当真不巧,不能让贫道一尽地主之谊了。”
只听得山下喊杀之声大作,金鼓齐鸣。原来黄蓉等自南坡上山,蒙古兵却自北坡上山,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周伯通道:“是敌人来了?当真妙不可言,来来来,咱们下去杀他个落花流水。”伸手抓住了耶律齐的手腕,说道:“你显点师父教的功夫,给几位老师兄们瞧瞧。我看也不差于全真七子。你加上去算全真八子好了。”大凡小孩有了心爱玩物,定要到处显炫,博人称赏,方始喜欢。他初时叫耶律齐不可泄露师承,是嫌他全无顽皮之性,半点不似老顽童如此明师的高徒。但今日师徒相见,高兴之下,早将从前自己嘱咐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丘处机道:“师叔,我教数十年经营,先师的毕生心血,不能毁于一旦,咱们今日全身而退,方为上策。”也不等周伯通有何高见,便即传令:“各人携带物事,按派定路程下山。”众弟子齐声答应,负了早就打好的包裹,东一队、西一队的奔下山去。前几日中,全真五子和李志常早已分派妥当,何人冲前,何人断后,何处会合,如何联络,曾试演多次,因此事到临头,毫不混乱。
黄蓉道:“丘道长,贵教安排有序,足见大才,眼前小小难关,不足为患。行见日后卷土重来,自必更为昌盛。此番我们有事来找杨过,就此拜别。”丘处机一怔,道:“杨过?却不知他是否仍在此山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有个同伴知晓他的所在。”
说到此时,山下喊杀之声更加响了。黄蓉心想:“全真教早有布置,自能脱身。我上山来是找杨过、接女儿,别混在大军之中,误了要事。”当下和丘处机等别过,招呼一同上山的诸人,奔到重阳宫后隐僻之处,对李莫愁道:“李姊姊,就烦指引入墓之法。”
李莫愁问道:“你怎知他定在古墓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杨过便不在古墓,玉女心经一定在的。”李莫愁一凛,暗道:“这位郭夫人当真厉害,怎地知悉我的心事?”
李莫愁随着众人自襄阳直至终南,除黄蓉外,余人对她都毫不理睬,沿途甚是没趣,自不必说,武氏父子更虎视眈眈的俟机欲置之死地。黄蓉心想:“她对襄儿纵然喜爱,也决不肯干冒如此奇险,必定另有重大图谋。”一加琢磨,想起杨过与小龙女曾以玉女心经的剑术击败金轮法王,而李莫愁显然不会这门武功,否则当日与自己动手,岂有不使之理?她自是既想取玉女心经,又怕七人先入古墓取了经去。两下里一凑合,便猜中了她的心意。
李莫愁心想你既然知道了,不如索性说个明白,便道:“我助你去夺回女儿,你须助我夺回本门武经。你是丐帮帮主、扬名天下的女侠,可不能说了话不算。”黄蓉道:“杨过是我们郭爷的故人之子,和我小有误会,见面即便冰释。小女倘若真在他处,他自会还我,说不上甚么夺不夺。”李莫愁道:“既然如此,咱们各行其是,便此别过。”说着转身欲行。
黄蓉向武修文使个眼色。武修文长剑出鞘,喝道:“李莫愁,今日你还想活着下终南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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