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内忧外患(1/2)
周伯通抬头见杆顶无旗,不禁一怔,他只道金轮法王必在四周伏下高手拦截,便可乘机打个落花流水,大畅心怀,万料不到王旗竟然不升,放眼四顾,但见千营万帐,重重叠叠,却到哪里找去?
赵志敬迎上前去,正要招呼,转念一想:“此时即行上前告知,他见好不深。要先让他遍寻不获,无可奈何,沮丧万状,那时我再说出王旗所在,他才会大大的承我之情。”于是隐身一座营帐之后,注视周伯通动静。只见他纵身而起,扑上旗杆,一手在旗杆上一撑,又已跃上数尺,双手交互连撑,迅即攀上旗杆之顶。赵志敬暗暗骇异:“周师叔祖此时就算未及百龄,也已九十,虽是修道之士,总也不免筋骨衰迈,步履维艰,但他身手如此矫捷,尤胜少年,真乃武林异事。”
周伯通跃上旗杆,游目四顾,只见旌旗招展,不下数千百面,却就是没那面王旗。他恼起上来,大声叫道:“金轮法王,你把王旗藏到哪里去了?”这一声叫喊中气充沛,在旷野间远远传了出去,连左首丛山之中也隐隐有回声传来。法王早已向忽必烈禀明此事,通传全军,因此军中虽然听到他呼喝,竟是寂静无声。
周伯通又叫:“法王,你再不回答,我可要骂了。”隔了半晌,仍是无人理睬。周伯通骂道:“臭金轮,狗法王,你这算甚么英雄好汉?这是缩在乌龟洞里不敢出头啊!”
突然东边有人叫道:“老顽童,王旗在这里,有本事便来盗去。”周伯通扑下旗杆,急奔过去,喝问:“在哪里?”但那人一声叫喊之后,不再出声。周伯通望着无数营帐,竟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好。
猛听得西首远远有人杀猪似地大叫:“王旗在这里啊,王旗在这里啊!”周伯通一溜烟般奔去。那人叫声不绝,但声音越来越低,周伯通只奔了一半路程,叫声便断断续续,声若游丝,终于止歇,实不知叫声发自从哪一座营帐。周伯通哈哈大笑,叫道:“臭法王,你跟我捉迷藏吗?待我一把火烧了蒙古兵的大营,瞧你出不出来?”
赵志敬心想:“他倘若当真放火烧营,那可不妙。”忙纵身而出,低声道:“周师叔祖,放不得火。”周伯通道:“啊,小道士,是你!干么放不得火?”赵志敬信口胡言:“他们要故意引你放火啊。这些营帐中放满了地雷炸药,你一点火,乒乒乓乓,把你炸得尸骨无存。”周伯通吓了一跳,骂道:“这诡计倒也歹毒。”
赵志敬见他信了,心下大喜,又道:“徒孙探知他们的诡计,生怕师叔祖不察,心里急得不得了,因此守在这里。”周伯通道:“嗯,你倒好心。要不是你跟我说,老顽童岂不便炸死在这儿了?”赵志敬低声道:“徒孙还冒了大险,探得了王旗的所在,师叔祖随我来就是。”不料周伯通摇头道:“说不得,千万说不得!我若找不到,认输便是。”打赌盗旗,于他是件好玩之极的游戏,如由赵志敬指引,纵然成功,也已索然无味,这种赌赛务须光明磊落,鬼鬼祟祟实乃大忌。
赵志敬碰了个钉子,心中大急,突然想起:“他号称老顽童,脾气自然与众不同,只能诱他上钩。”便道:“师叔祖,既是如此,我可要去盗旗了,瞧是你先得手,还是我先得手。”说着展开轻身功夫,向左首群山中奔去,奔出数丈,回头果见周伯通跟在后面。他径自奔入第三座小山,自言自语:“他们说藏在两株大榆树之间的山洞中,哪里又有两株大榆树了?”故意东张西望的找寻,却不走近法王所说的山洞。忽听得周伯通一声欢呼:“我先找到了!”向那两株大榆树之间钻了进去。
赵志敬微微一笑,心想:“他盗得王旗,我这指引之功仍是少不了,何况我阻他放火,他还道真的于他有救命之恩。这比之法王的安排尤胜一筹。”心下得意,拔足走向洞去。
猛听得周伯通一声大叫,声音极是惨厉,接着听他叫道:“毒蛇!毒蛇!”赵志敬大吃一惊,已经踏进了洞口的右足急忙缩回,大声问道:“师叔祖!洞里有毒蛇么?”周伯通道:“不是蛇……不是蛇……”声音却已大为微弱。
这一着大出赵志敬意料之外,忙在地下拾了根枯柴,取火折点燃了向洞里照去,只见周伯通躺在地下,左手抓着一块布旗,不住挥舞招展,似是挡架甚么怪物。赵志敬惊问:“师叔祖,怎么啦?”周伯通道:“我给……给毒物……毒物……咬中了……”说到这里,左手渐渐垂下,已无力挥动旗帜。
赵志敬见他进洞受伤,不过是顷刻之间,心想以他的武功,便是伤中要害,也不致立时不支,那是甚么毒物,竟然如此厉害?又见周伯通手中所执布旗只是一面寻常军旗,实非王旗,更是心寒:“原来那法王叫我骗他进洞,却在洞里伏下毒物害他性命。”这时只求自己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周伯通死活,也不敢察看他伤势如何、是何毒物,将火把反手一抛,转身便逃。
火把没落到地,突在半途停住,却是有人伸手接住,只听那人说道:“连尊长竟也不顾了吗?”声音清柔,如击玉罄,白衣姗姗,正是小龙女的身形,火把照出一团亮光,映得她玉颜娇丽,脸上却无喜怒之色。这一下吓得赵志敬脚也软了,张口结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万料不到她竟在自己身后如此之近,满心想逃,便是不能举步。
其实小龙女远远监视,赵志敬一举一动全没离开她目光。他引周伯通上山,小龙女便跟在其后。周伯通自然知道,但并不理会,赵志敬却是茫然未觉。
当下小龙女举起火把,向周伯通身上照去,只见他脸上隐隐现出绿气。她从怀中取出金丝手套戴上,提起他手臂一看,不禁心中突的一跳,只见三只酒杯口大小的蜘蛛,分别咬住了周伯通左手三根手指。
蜘蛛模样甚是怪异,全身条纹红绿相间,鲜艳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便觉惊心动魄。她知任何毒物颜色越是鲜丽,毒性便越厉害。三只蜘蛛牢牢咬住周伯通的手指,她拾起一根枯枝去挑,连挑几下均没挑脱,当即右手一扬,三枚玉蜂针射出,登时将三只蜘蛛刺死。她发针的劲力用得恰到好处,刺死蜘蛛,却没伤到周伯通皮肉。
原来这种蜘蛛叫作“彩雪蛛”,产于西藏雪山之顶,乃天下三绝毒之一。金轮法王携之东来,有意与中原的使毒名家一较高下。那日他到襄阳行刺郭靖,没想到使毒,并未携带彩雪蛛。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后回到大营,恨怒之余,便取出藏放彩雪蛛的金盒放在身边,只盼再与李莫愁相遇,便请她一尝西藏毒物的滋味。也是机缘巧合,既与周伯通打赌盗旗,又遇上了这个一心想当掌教的赵志敬,便在山洞中放了一面布旗,旗中裹上三只毒蜘蛛。这彩雪蛛一遇血肉之躯,立即扑上咬啮,非吸饱鲜血,决不放脱,毒性猛烈,无药可治,便法王自己也解救不了。他不肯贴身携带,便怕万一有甚疏虞,为祸非浅。
小龙女这玉蜂针上染有终南山上玉蜂针尾的剧毒,毒性虽不及彩雪蛛险恶,却也着实厉害,尖针入体,彩雪蛛身上自然而然的便产出了抗毒的质素。毒蛛捕食诸般剧毒虫豸,全凭身有这等抗毒体液,才不致中毒。毒蛛的抗毒体液从口中喷出,注入周伯通血中,只喷得几下,已自毙命跌落。幸而小龙女急于救人,又见毒蛛模样难看,不敢相近,便发射暗器,歪打正着,恰好解救了这天下无药可解的剧毒。
小龙女见三只彩雪蛛毛茸茸的死在地下,红绿斑斓,仍是不禁心中发毛;又见周伯通僵卧不动,显已毙命。她对周伯通实是好生感激,常想当日若不是他将杨过引入绝情谷,自己便已与公孙止成婚,事后念及,往往全身冷汗淋漓,胆战心悸。不料他竟毙命于此,心下甚是伤感。突然之间,只见周伯通左手舞了几下,低声道:“甚么东西咬我,这么……这么厉害?”想要撑持起身,但上身只仰起尺许,复又跌倒。
小龙女见他未死,心中大喜,举火把四下察看,不再见有蜘蛛踪迹,这才放心,问道:“你没死么?”周伯通笑道:“好像还没有死透,死了一大半,活了一小半……哈哈……”他想纵声大笑,但立时手脚抽搐,笑不下去。
却听得洞外一人纵声长笑,声音刚猛,轰耳欲聋,跟着说道:“老顽童,你王旗盗到了么?今日的打赌是你胜了呢,还是我胜了?”说话的正是金轮法王。
小龙女左手在火把上一捏,火把登时熄灭,她戴有金丝手套,兵刃烈火,皆不能伤。周伯通低声道:“这场玩耍老顽童输定了,只怕性命也输了给你。臭法王,你这毒蜘蛛是甚么家伙,这等歹毒?”这几句话悄声细语,有气没力,但法王隆隆的笑声竟自掩它不下。法王暗自骇然:“他给我的彩雪蛛咬了,居然还不死,这几句话内力深厚,非我所及。幸好中我之计,去了一个强敌。他此刻虽还不死,总之也挨不到一时三刻了。”
周伯通又道:“赵志敬小道士,你骗我来上了这个大当,吃里扒外,太不成话。你快去跟丘处机说,叫他杀了你罢!”赵志敬站在洞外,躲在法王身后,只听得毛骨悚然,暗想:“这事我岂能去跟丘师伯说?”法王笑道:“这个赵道士很好啊。咱们王爷要启禀大汗,封他作全真教掌教真人呢。”暗想:“周伯通之死,这赵道士脱不了干系,从此终身受我挟制。此人才识平庸,也不想想周伯通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物,辈份虽尊,丘处机等岂能把他的言语当真?怎能凭老顽童几句话就让你当全真教掌教?”
周伯通大怒,呸的一声。他体内毒性虽已消去大半,但彩雪蛛的剧毒绝非人所能抗,一丝一忽的微量即足以屠灭多人。周伯通真气略松,又晕了过去。
小龙女道:“金轮法王,你打不过人家,便用这种毒物害人,像不像一派宗主?快拿解药出来救治周老爷子!”
法王隔洞望见周伯通晕去,只道他毒发而毙,大是得意,暗想凭你这小小女子怎奈何得我?想起赵志敬日间言语相激,说自己曾败在她的手下,决意亲手将她擒住,显显威风,当即冲向山洞,左掌一扬,右手探出,向小龙女抓去,说道:“解药来了,好好拿着。”小龙女右手挥处,玎玲玲一阵轻响,金铃软索飞出,疾往他“期门穴”点去。
法王心想:“今日我若再擒你不到,岂不教那姓赵的道士笑话。”晃身避开金铃,探手入怀,已是双轮在手,相互撞击,当的一声巨响,震人耳鼓。小龙女一点不中,兜转软索,倏地点他后心“大椎穴”,这一下变招极快极狠。法王跃起数尺,赞道:“如你这等功夫,女中罕见!”
两人夹洞相斗,瞬息间拆了十余招。法王倘若恃力抢攻,小龙女原是难以抵挡,但他数日前攻进山洞,足底为冰魄银针刺伤,险些送了性命,小龙女武功与李莫愁全是一路,而招数巧妙尤在李莫愁之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哪肯重蹈覆辙?何况洞中尚有毒蛛,若给咬上了,非立时送命不可,是以虽然焦躁,却不冒险强攻。黑夜之中,但听得铅轮橐橐,银轮铮铮,夹着金铃玲玲之声,宛似敲击乐器。
赵志敬远远站着,听着两人的兵刃声响,心中怦怦乱跳,想起师叔祖之死虽非自己有意加害,总是卸不了罪责,这等弑尊逆长之事,于武林任何门派均是罪不容诛,倘然法王果能将小龙女杀了,自是大妙,但若竟是小龙女获胜,又或给她脱身逃走,消息自然传出,那便如何是好?他一步步的后退,手持剑柄,身子禁不住发颤,听着双轮与金铃之声越来越密,不由得汗流浃背,湿透道袍。
法王武功虽然远胜小龙女,但轮短索长,不入山洞,终究难以取胜,转眼间已拆到六七十招,兀自制不住对方。小龙女见周伯通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多半是没命的了,想要设法救助,却哪里缓得出手来?二人在黑暗中相斗,她目光锐敏,比法王多占了便宜,眼见法王挥轮向右斜砸,右方露出空隙,当即回转金铃软索,点向他右胁,同时左手扬动,十余玉蜂针向他上中下三盘射了过去。
这一下相距既近,玉蜂针射出时又是无声无息,法王待得发觉,玉蜂针距身已不逾尺,也亏他武功委实非同小可,危急中翻转银轮,卷住了金铃软索,同时双足力撑,呼的一响,身子拔起丈余,十余枚玉蜂针尽数在脚底飞过。仓卒间使力过巨,身子拔高,双臂上扬,银铅双轮连着金铃软索一齐脱手飞上半空。轮声呜呜,铃声玎玎,直响上天空十余丈处。星光下但见一团灰光,一团银光,夹着一条长索激飞而上。
小龙女不待他落地,又是一把玉蜂针射出。法王身在半空,武功再强,也是无法闪避,此时相距虽远,情势却更凶险。
但法王跃起之时,早料到敌人必会跟着进袭,双手抓住胸口衣襟向外力分,嗤的一响,长袍撕为两片,恰好玉蜂针于此时射到,他舞动两片破衣,数十枚细针尽数刺入衣中。他哈哈一笑,双足着地,抛去破衣,伸手接住了空中落下的双轮。这两次脱险,都是仗着绝顶武功加以聪明机变,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性命,却也因此夺得了小龙女的兵刃。
他脚一落地,立即抢到洞口,笑道:“龙姑娘,你还不投降?”他生怕小龙女在洞中设伏,不敢便此走进。小龙女却不知他有所顾忌,自己兵刃既失,玉蜂针也已十去其九,只得手心里扣着一把仅余的金针,躲在洞口一旁,默不作声。
法王等了片刻,不见动静,当下心生一计,双轮交在右手,左手拾起两片破衣,突然双轮着地掷出,一前一后,抛进了山洞之内数尺,身子一晃,双足已踏在轮上,以防地下插有毒针,跟着破衣飞舞,挥成一道布障挡在身前。他两片破衣上钉了数十枚玉蜂针,已成为一件厉害兵刃,笑道:“别人有狼牙棒,龙姑娘,你试试我狼牙布的厉害。”一言甫毕,突然手上一紧,半截长袍竟已被小龙女抓住。她戴着金丝手套,莫说狼牙布,便当真是狼牙棒也敢赤手来夺。
法王这一下出其不意,急忙运劲回夺,就这么微微一顿之间,小龙女满手金针已激射而出。法王暗叫不好,情急智生,随手抓起躺在地下的周伯通在身前一挡,跟着一招“倒踩七星步”,急窜出洞。饶是他一生数经大敌,但这一次生死系于一线,也不禁吓得满手都是冷汗,远远站在洞外喘息。
那二十余枚玉蜂针尽数钉在周伯通身上。小龙女微微叹息,心想你身死之后,尸身还要受罪,不料忽听得周伯通叫道:“好痛,好痛,甚么东西又来咬我?”小龙女又惊又喜,问道:“周伯通,你还没死么?”她不懂礼法,出口便是呼名道姓。
周伯通道:“好像已经死了,可是又活了转来。不知是没死得透呢,还是没活得够。”小龙女道:“你没死便好了,那法王好凶恶,我打他不过。”取出吸铁石,将他身上所中的玉蜂针一枚枚的吸出。周伯通骂道:“法王这狗贼真不讲道理,乘我死了还没还魂,便用这些瞧不见的细针来扎我。”小龙女不住手的跟他取针,他便不停口的骂人。
小龙女微微一笑,道:“周伯通,这些针是我扎你的。”于是将适才激斗的经过简略说了,又问:“我这玉蜂针上喂有蜂毒,你身上难不难过?”周伯通道:“舒服得很,你再扎我几下。”小龙女还道他是说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瓶,说道:“这瓶玉蜂蜜可解我这金针之毒,你喝一点便好啦。”周伯通连连摇手,说道:“不,不!你这些针扎在身上很舒服,似乎正是那毒蛛的克星。”
小龙女想那老顽童又在胡说八道,但见他坚不肯服,也就不加勉强,看来这怪老头儿内功深不可测,连毒蛛也害他不死,中了玉蜂针自然也是无碍。其实蜜蜂刺上之毒虽然毒性厉害,却能治疗多种疾病,于风湿等症更有神效,是以天下凡养蜂之人,决无风湿。但小龙女与周伯通均不明医理,不知玉蜂针以毒攻毒,竟使彩雪蛛的毒性又解了不少。
法王在洞外听得周伯通说话,竟然神完气足,宛若平时,更是骇然,暗想此人真难道是神仙不成?乘着他元气未复,须得痛下杀手结果了他,否则日后岂能再有这等良机。适才进洞不成,连银铅双轮也失陷在内,于是挥动小龙女的金铃软索,叫道:“龙姑娘,我借你的兵刃使使。”用力一抖,将软索挥进洞来。他武功已臻化境,任何兵刃均能运转自如,小龙女这软索虽然怪异,但他当作软鞭来用,居然也使得虎虎生风,而且发自远处,不怕对方以金针突袭。
小龙女童心忽起,拾起地下的银铅双轮,铮的一声互击,叫道:“好,咱们便掉换了兵刃打一架。”右臂平伸推出,手臂突感酸软,竟然推不到尽头。这铅轮看来不大,份量却着实不轻,小龙女一推出便感不支,当即缩回,将双轮护在胸前。
法王瞧出便宜,突然欺上,长臂倏伸,便来抢夺双轮。小龙女退了一步,左手银轮掷出。她掷轮只是虚招,乘着那一掷之势,数十枚玉蜂针又已射出。这些玉蜂针均是从周伯通身上起出,毒性已消了大半,便是射在身上也无大碍。法王这次早有防备,不接银轮,便即向旁跃开,数十枚玉蜂针尽数打空。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好,这贼秃过来,你便用小针扎他。再过一会,我元气一复,这就出去抓他来打屁股。”小龙女道:“唉,我的玉蜂针都打完啦,一枚也不剩了。”周伯通一愕,搔头道:“这可有点儿难搅。”他二人一老一小均是全无机心,想到甚么,口中便说了出来。
金轮法王满腹智谋,但不知周伯通和小龙女的性情,不信天下竟有人会自暴其弱,心想:“你说玉蜂针打完了,我怎会上这个当?定是想诱我近前,另使古怪法道射我。”小龙女坦然直说,反使法王不敢贸然抢攻,加之他日前在山洞内中了杨过之计,想起尼摩星自断双足之惨,竟自十二分的郑重起来。
一耗两耗,天色渐明。周伯通盘膝端坐,要以上乘内功逼出体内的余毒。可是那彩雪蛛的毒性猛恶绝伦,他每一运气,胸口便烦恶欲呕,自顶至踵,无处不是麻痒难忍,不运气却反而无事,连试三次都是如此,废然叹道:“唉,老顽童这一次可不好玩了!”
法王在外偷窥,却不知他有这等难处,暗想:“不好,这老头儿在运内功了!”心念一动,从怀中取出那只盛放彩雪蛛的金盒来,掀开盒盖,盒中十余只彩雪蛛蠕蠕而动,其时朝阳初昇,照得盒中红绿斑斓,鲜艳夺目。法王从金盒旁取出一只犀牛角做的夹子,挟起一根蛛丝,轻轻一甩,蛛丝上带着一只彩雪蛛,粘在山洞口左首。他连挟连甩,将盒中毒蛛尽数放出,每只毒蛛带着一根蛛丝,粘满了洞口四周。盒中毒蛛久未喂食,饥饿已久,登时东垂西挂,结起一张张的蛛网,不到半个时辰,洞口已被十余张蛛网布满。
当毒蛛结网之时,小龙女和周伯通看得有趣,均未出手干预,到得后来,一个直径丈余的洞口已满是蛛网,红红绿绿的毒蛛在蛛网上来往爬动,只瞧得心烦意乱。
小龙女低声道:“可惜我的玉蜂针打完了,不然一针一个,省得这些毒蜘蛛在眼前爬来爬去的讨厌。”周伯通拾起一枝枯枝,便想去揽蛛网,忽见一只大蝴蝶飞近洞口,登时被蛛网粘住。本来昆虫落入蛛网,定须挣扎良久,力大的还能毁网逃去,但这只蝴蝶躯体虽大,一碰到蛛丝立即昏迷,动也不动。小龙女心细,叫道:“别动,蛛丝有毒。”周伯通吓了一跳,急忙抛下枯枝。原来法王放毒蛛封洞,并非想以这些纤细的蛛网阻住二人,倒是盼望他们出手毁网,游丝上下,免不了身上沾到一二根,剧毒便即入体。
周伯通看了一会毒蛛吃蝴蝶,又盘膝坐下,心想:“反正我玄功一时不易恢复,多坐一会倒也不错。”小龙女却想:“这僵持之局不知何时方了?又不知道老顽童身上的毒性去尽没有?”问道:“你运功去毒。再有一天一晚可够了么?”周伯通叹道:“别说一天一晚,再有一百天一百晚也不管用。”小龙女惊道:“那怎生是好?”周伯通笑道:“那贼秃若肯送饭给咱们吃,在这山洞中住上几年,也没甚么不好。”
小龙女道:“他不肯送饭的。”叹了口气,道:“倘若杨过在这儿,我便在这山洞中住一辈子也没甚么。”周伯通怒道:“我甚么地方及不上杨过了?他还能比我强么?我陪着你又有甚么不好?”他这两句话不伦不类,小龙女却也不以为忤,只淡淡一笑,道:“杨过会使全真剑法,我和他双剑合璧,便能将这和尚杀得落荒而逃。”周伯通道:“哼,全真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我难道不会使?杨过能胜得我么?”小龙女道:“我们这双剑合璧,叫作玉女素心剑法,要我心中爱他,他心中爱我,两心相通,方能克敌制胜。”
周伯通一听到男女之爱,立时心惊肉跳,连连摇手,说道:“休提,休提。我不来爱你,你也千万别来爱我。我跟你说,在山洞中住了几年也没甚么大不了。当年我在桃花岛山洞中孤零零的住了十多年,没人相伴,只得自己跟自己打架,现今跟你在一起,有说有笑,那是大不相同了。”他自得其乐,竟想在洞中作久居之计。
小龙女奇道:“自己跟自己打架,怎生打法?”周伯通大是得意,于是将分心二用、左右互搏之术简略说了。小龙女心中一动:“若我学会此术,左手使全真剑法,右手使玉女剑法,那岂不是双剑合璧,成了玉女素心剑法?就只怕这功夫非一朝一夕所能学会。”说道:“这功夫很难学罢。”周伯通道:“说难是难到极处,说容易也容易之至。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有的人只须几天便会了。你识得郭靖与黄蓉两个娃娃么?”小龙女点点头。周伯通道:“你说他两人是谁聪明些?”
小龙女道:“郭夫人千伶百俐,我听过儿说道,当世只怕无人能及得上她的聪明智慧。郭大侠的资质却平常得紧。”周伯通笑道:“甚么‘平常得紧’?简直蠢笨得紧。你说我是聪明呢还是傻?”小龙女笑道:“我瞧你年纪虽然不小,仍是傻里不几,说话行事,有点儿疯疯癫癫。”
周伯通拍手道:“是啊,你这话一点儿也不错。这左右互搏之术是我想出来的,后来我教了郭靖兄弟,他只用几天功夫便学会了。但他转教他的婆娘,你别瞧黄蓉这女孩儿玲珑剔透,一颗心儿上生了十七八个窍,可是这门功夫她便始终学不会。我还道郭靖傻小子教得不对,后来老顽童亲自教她,哪知道她第一课‘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便画来画去不像。所以啊,有的人一学便会,有的人一辈子学不了。好像越是聪明,越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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