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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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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杨过在厅上用过早点,见郭芙在天井中伸手相招,武氏兄弟却在旁探头探脑。杨过暗暗好笑,向郭芙走去,问道:“你找我么?”郭芙笑道:“是啊,你陪我到门外走走,我要问你这些年来在干些甚么。”杨过嘘了一口长气,心想那真是一言难尽,三日三夜也说不完,而且这些事又怎能跟你说?

二人并肩走出大门,杨过一侧头,见武氏兄弟遥遥跟在后面。郭芙早已知道,却假装没瞧见,只是向杨过絮絮相询。杨过拣些没要紧的闲事乱说一通,东拉西扯,惹得郭芙格格娇笑。她明知杨过瞎说,却听得甚觉有趣。

二人缓步行到柳树之下,忽听得一声长嘶,一匹癞皮瘦马奔将过来,在杨过身上挨挨擦擦,甚是亲热。武氏兄弟见了这匹丑马,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到二人身边。武修文笑道:“杨兄,这匹千里宝马妙得紧啊,亏你好本事觅来?几时你也给我觅一匹。”武敦儒正色道:“这是大食国来的无价之宝,你怎买得起?”郭芙望望杨过,望望丑马,见二者一般的肮脏潦倒,不由得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杨过笑道:“我人丑马也丑,原本相配。两位武兄的坐骑,想来神骏得紧了。”武修文道:“咱哥儿俩的坐骑,也不过比你的癞皮马好些。芙妹的红马才是宝马呢。以前你在桃花岛上早见过的。”杨过道:“原来郭伯伯将红马给了姑娘。”

四个人边说边走。郭芙忽然指着西首,说道:“瞧,我妈又传棒法去啦。”杨过转过头来,只见黄蓉和一个年老乞丐正向山坳中并肩走去,两人手中都提着一根杆棒。武修文道:“鲁长老也真够笨的了,这打狗棒法学了这么久,还是没学会。”杨过听到“打狗棒法”四字,心中一凛,却丝毫不动声色,转过头来望着别处,假装观赏风景。

只听郭芙道:“打狗棒法是丐帮的镇帮之宝,我妈说这棒法神妙无比,乃是天下兵刃中最厉害的招数,自不是十天半月就学得会的。你说他笨,你好聪明么?”武敦儒叹了口气,道:“可惜除了丐帮的帮主,这棒法不传外人。”郭芙道:“将来若是你做丐帮帮主,鲁帮主自会传你。这棒法连我爹爹也不会,你不用眼热。”武敦儒道:“凭我这块料儿,怎能做丐帮帮主?芙妹,你说师母怎会选中鲁长老接替?”郭芙道:“这些年来,我妈也只挂个名儿。丐帮大大小小的事儿,一直就交给鲁有脚长老办着。我妈听见丐帮中这许多噜哩噜唆的事儿就头痛,她说何必老是这样有名无实,不如叫鲁长老做了帮主是正经。等到鲁长老学会打狗棒法,我妈就正式传位给他啦。”

武修文道:“芙妹,这打狗棒法到底是怎样打的?你见过没有?”郭芙道:“我没见过。咦,我见过的!”从地下捡起一根树枝,在他肩头轻击一下,笑道:“就是这样!”武修文大叫:“好,你当我是狗儿,你瞧我饶不饶你?”伸手作势要去抓她。郭芙笑着逃开,武修文追了过去。两人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原地。

郭芙笑道:“小武哥哥,你别再闹,我倒有个主意。”武修文道:“好,你说。”郭芙道:“咱们去偷着瞧瞧,看那打狗棒法究竟是个甚么宝贝模样。”武修文拍手叫好。武敦儒却摇头道:“要是给师母知觉咱们偷学棒法,定讨一顿好骂。”郭芙愠道:“咱们只瞧个样儿,又不是偷学。再说,这般神妙的武功,你瞧几下就会了么?大武哥哥,你可真算了不起。”武敦儒给她一顿抢白,只微微一笑。郭芙又道:“昨儿咱们躲在书房里偷听,我妈骂了人没有?你就是一股劲儿胆小。小武哥哥,咱们两个去。”武敦儒道:“好好,算你的道理对,我跟你去就是。”郭芙道:“这天下第一等的武功,难道你就不想瞧瞧?你不去也成,我学会了回来用这棒法打你。”说着举起手中树枝向他一扬。

他三人对打狗棒法早就甚是神往,耳闻其名已久,但到底是怎么个样儿,却从来没见过。郭靖曾跟他们讲述,当年黄蓉在君山丐帮大会之中如何以打狗棒法力折群雄、夺得帮主之位,三个孩子听得欣慕无已。此刻郭芙倡议去见识见识,武敦儒嘴上反对,心中早就一百廿个的愿意,只是装作勉为其难,不过听从郭芙的主意,万一事发,师母须怪不到他。

郭芙道:“杨大哥,你也跟我们去罢。”杨过眺望远山,似乎正涉遐思,全没听到他们的话。郭芙又叫了一遍,杨过才回过头来,满脸迷惘之色,问道:“好好,跟你去,到哪里啊?”郭芙道:“你别问,跟我来便是。”武敦儒道:“芙妹,要他去干么,他又看不懂,笨头笨脑的弄出些声音来,岂不教师母知觉了?”郭芙道:“你放心,我照顾着他就是了。你们两个先去,我和杨大哥随后再来。四个人一起走脚步声太大。”

武氏兄弟老大不愿,但素知郭芙的言语违拗不得。兄弟俩当下怏怏先行。郭芙叫道:“咱们绕近路先到那棵大树上躲着,大家小心些别出声,我妈不会知觉的。”武氏兄弟遥遥答应,加快脚步去了。

郭芙瞧瞧杨过,见他身上衣服实在破烂得厉害,说道:“回头我要妈给你做几件新衣,你打扮起来,就不会这般难看了。”杨过摇头道:“我生来难看,打扮也没用的。”

郭芙说过便算,也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瞧着武氏兄弟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杨过道:“你为甚么叹气?”郭芙道:“我心里烦得很,你不懂的。”

杨过见她脸色娇红,秀眉微蹙,确是个绝美的姑娘,比之陆无双、完颜萍、耶律燕等还都美上三分,心中微微一动,说道:“我知道你为甚么烦心。”郭芙笑道:“这又奇了,你怎会知道?真是胡说八道。”杨过道:“好,我若是猜中了,你可不许抵赖。”

郭芙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抵着右颊,星眸闪动,嘴角蕴笑,道:“好,你猜。”杨过道:“那还不容易。武家哥儿俩都喜欢你,都讨你好,你心中就难以取舍。”

郭芙给他说破心事,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这件事她知道、武氏兄弟知道、她父母知道,甚至师公柯镇恶也知道,可是大家都觉得此事难以启齿,每个人心里常常想着,口中却从来没提过一句。此时斗然间给杨过说了出来,不由得她满脸通红,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又想嘻笑,又想哭泣,泪珠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杨过道:“大武哥哥斯文稳重,小武哥哥却能陪我解闷。两个儿都是年少英俊,武功了得,又都千依百顺,向我大献殷勤,当真是哥哥有哥哥的好,弟弟有弟弟的强,可是我一个人,又怎能嫁两个郎?”郭芙怔怔的听他说着,听到最后一句,啐了一口,说道:“你满嘴胡说,谁理你啦?”杨过瞧她神色,早知已全盘猜中,口中轻轻哼着小调儿:“可是我一个人啊,又怎能嫁两个郎?”

他连哼几句,郭芙始终心不在焉,似乎并没听见,过了一会,才道:“杨大哥,你说是大武哥哥好呢,还是小武哥哥好?”这句话问得甚是突兀。她与杨过虽是儿时游伴,但当时便有嫌隙,又是多年未见,现下两人都已长大,这般女儿家的心事怎能向他吐露?可是杨过生性活泼,只要不得罪他,他跟你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片刻间令人如坐春风,似饮美酒。况且郭芙心中不知已千百遍的想过此事,确是觉得二人各有好处,日常玩耍说笑,和武修文较为投机相得,但要办甚么正事,却又是武敦儒妥当得多。女孩儿情窦初开,平时对二人或嗔或怒,或喜或愁,将兄弟俩摆弄得神魂颠倒,在她内心,却是好生为难,不知该对谁更好些才是,这时和杨过谈起,竟不自禁的问出了口。

杨过笑道:“我瞧两个都不好。”郭芙一怔,问道:“为甚么?”杨过笑道:“若是他二人好了,我杨过还有指望么?”他一路上对陆无双嬉皮笑脸的胡闹惯了,其实并非当真有甚么邪念,这时和郭芙说笑,竟又脱口而出。

郭芙一呆,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从来没人敢对她说半句轻薄之言,当下不知该发怒还是不该,板起了脸,道:“你不说也就罢了,谁跟你说笑?咱们快走罢。”说着展开轻功,绕小路向山坳后奔去。

杨过碰了一个钉子,觉得老大不是意思,心想:“我挤在他们三人中间干么?自己走得远远的罢!”转过身来,缓缓而行,心想:“武家兄弟把这姑娘当作天仙一般,唯恐她不嫁自己。其实当真娶到了,整天陪着这般娇纵横蛮的一个女子,定是苦头多过乐趣,嘿,这般痴人,也真好笑。”

郭芙奔了一阵,只道杨过定会跟来求告赔罪,不料立定稍候,竟没他的人影。她心念一转,暗道:“这人不会轻功,自然追我不上。”当即向来路赶回,只见他反而走远,心中好生奇怪,奔到他面前,问道:“你怎么不来?”杨过道:“郭姑娘,请你转告你爹爹妈妈,说我走啦。”郭芙一惊,道:“好端端的干么走了?”杨过淡淡一笑,道:“也没甚么,我本来不为甚么而来,既然来过了,也就该去了。”

郭芙素来喜欢热闹,虽然心中全然瞧不起杨过,只觉得听他说笑,比之跟武氏兄弟说话另有一股新鲜味儿,实是一百个盼望他别走,说道:“杨大哥,咱们这么久没见,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再说,今晚开英雄大宴,东南西北、各家各派的英雄好汉都来聚会,你怎不见识见识呢?”

杨过笑道:“我又不是英雄,若是也来与会,岂不教那些大英雄们笑话?”郭芙道:“那也说得是。”微一沉吟,道:“反正陆家庄不会武功之人也很多,你跟那些帐房先生、管家们一起喝酒吃饭,也就是了。”杨过一听大怒,心想:“好哇,你将我当作低三下四之人看待了。”脸上却丝毫不露气恼之色,笑道:“那可不错。”他本想一走了之,此时却将心一横,决意要做些事情出来羞辱她一番。

郭芙自小娇生惯养,不懂人情世故,她这几句话其实并非有意相损,却不知无意中已大大得罪了人。她见杨过回心转意,笑道:“快走罢,别去得迟了,给妈先到,就偷看不到了。”她在前快步而行,杨过气喘吁吁的跟着,落脚沉重,显得十分的迟钝笨拙。

好容易奔近黄蓉平时传授鲁有脚棒法之处,只见武氏兄弟已爬在树梢,四下张望。郭芙跃上树枝,伸下手来拉杨过上去。杨过握着她温软如绵的小手,不由得心中一荡,但随即想起:“你就是再美十倍,也怎及得上我姑姑半分?”

郭芙悄声问道:“我妈还没来么?”武修文指着西首,低声道:“鲁长老在那里舞棒,师母和师父走开说话去了。”郭芙生平就只怕父亲一人,听说他也来了,觉得有些不妥,但见鲁有脚拿着一根竹棒,东边一指,西边一搅,毫无惊人之处,低声道:“这就是打狗棒法么?”武敦儒道:“多半是了。师母正在指点,师父过来有事和师母商量,请她到一旁说话去了,鲁长老就独个儿这么练着。”

郭芙又看了几招,但觉呆滞,不见奥妙,说道:“鲁长老还没学会,没甚么好看,咱们走罢。”杨过见鲁长老所使的棒法,与洪七公当日在华山绝顶所传果然分毫不错,心中冷笑:“小女孩儿甚么也不懂,偏会口出大言。”

武氏兄弟对郭芙奉命唯谨,听说她要走,正要跃下树来,忽听树下脚步声响,郭靖夫妇并肩走近。只听郭靖说道:“芙儿的终身大事,自然不能轻忽。但过儿年纪还小,少年人顽皮胡闹总免不了的。在全真教闹的事,看来也不全是他错。”黄蓉道:“他在全真教捣蛋,我才不在乎呢。你顾念郭杨两家祖上累世的交情,原本是该的。但杨过这小子狡狯得紧,我越是瞧他,越觉得像他父亲,我怎放心将芙儿许他?”

杨过、郭芙、武氏兄弟四人听了这几句话,无不大惊。四人虽知郭杨两家本有瓜葛牵连,却不知上代原来渊源极深,更万想不到郭靖有意把女儿许配给杨过。这几句话与各人都有莫大干系,四人自是都凝神倾听,四颗心一齐怦怦乱跳。

只听郭靖道:“杨康兄弟不幸流落金国王府,误交匪人,才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到头来竟致尸骨不全。若他自小就由杨铁心叔父教养,决不至此。”黄蓉叹了口气,想到嘉兴王铁枪庙中那晚惊心动魄之事,兀自寒心,低低的道:“那也说得是。”

杨过对自己身世从来不明,只知父亲早亡,死于他人之手,至于怎样死法,仇人是谁,即是自己生母也不肯明言。此时听郭靖提到他父亲,说甚么“流落王府,误交匪人”,又是甚么“尸骨不全”,登时如遭雷轰电掣,全身发颤,脸如死灰。郭芙斜眼瞧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心中害怕,担心他突然摔下,就此死去。

郭靖与黄蓉背向大树,并肩坐在一块岩石之上。郭靖轻抚黄蓉手背,温言道:“自从你怀了这第二个孩子,最近身子大不如前,快些将丐帮的大小事务一古脑儿的交了给鲁有脚,须得好好补养才是。”郭芙大喜,心道:“原来妈妈有了孩子,我多个弟弟,那可有多好。妈怎么又不跟我说?”

黄蓉道:“丐帮之事,我本来就没多操心。倒是芙儿的终身,好教我放心不下。”郭靖道:“全真教既不肯收容过儿,让我自己好好教他罢。我瞧他人是极聪明的,将来我把功夫尽数传与他,也不枉了我与他爹爹结义一场。”

杨过此时才知郭靖原来与自己生父是金兰兄弟,“郭伯伯”这三个字,中间实有重大含义,听郭靖言语中对自己情重,心中感动,几欲流下泪来。

黄蓉叹道:“我就是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因此只教他读书,不传武功。盼他将来成为一个深明大义、正正派派的好男儿,纵使不会半点武功,咱们将芙儿许他,也是心满意足的了。”郭靖道:“你事事想得周全,用心本来很好,可是芙儿是这样的一个脾气,这样的一身武功,要她终身守着一个文弱书生,你说不委屈她么?你说她会尊重过儿么?我瞧啊,这样的夫妻定然难以和顺。”黄蓉笑道:“也不怕羞!原来咱俩夫妻和顺,只因为你武功胜过我了。郭大侠,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郭靖笑道:“好,黄帮主,你划下道儿来罢。”只听啪的一声,黄蓉在郭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过了一会,黄蓉道:“唉,这件事说来好生为难,就算过儿的事暂且搁在一旁,武家哥儿俩又怎生分解?你瞧大武好些呢,还是小武好些?”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然大跳特跳。杨过事不关己,却也急欲知道郭靖对二人的评语。

只听郭靖“嗯”了一声,隔了好久始终没有下文,最后才道:“小事情上是瞧不出的。一个人要面临大事,真正的品性才显得出来。”他声调转柔,说道:“好,芙儿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也不算迟,说不定到那时一切自有妥善安排,全不用做父母的操心。你教导鲁长老棒法,可别太费神了,这几日我总觉你气息纷乱,有些担心。我找过儿去,跟他谈谈。”说着站起身来,向来路回去。

黄蓉坐在石上调匀一会呼吸,才招呼鲁有脚过来试演棒法。这时鲁有脚已将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尽数学全,只是如何使用却未领会诀窍。黄蓉耐着性子,一路路的详加解释。

那打狗棒法的招数固然奥妙,而诀窍心法尤其神妙无比,否则小小一根青竹棒儿怎能成为丐帮镇帮之宝?以欧阳锋如此厉害的武功,竟要苦苦思索,方能拆解得一招半式?黄蓉已花了将近一个月工夫,才将招数传授了鲁有脚,此时再把口诀和变化心法念了几遍,叫他牢牢记住,说到融会贯通,那是要瞧各人的资质与悟性了,却不是师父所能传授得了的。

郭芙与武氏兄弟不懂棒法,只听得索然无味,甚么“封”字诀如何如何,“缠”字诀又怎样怎样,第十八变怎样转为第十九变,而第十九变又如何演为第二十变。三人几次要想溜下树去,却又怕给黄蓉发觉,只盼她尽快说完口诀,与鲁有脚一齐走开。哪知黄蓉预定今日在英雄大宴之前将帮主之位传给鲁有脚,预定此时将棒法口诀一齐传完,倘若他无法领会,宁可日后慢慢再教,总之是遵依帮规,使他在接任帮主之时已然学会打狗棒法,因之说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说完。偏生鲁有脚天资不佳,兼之年纪已老,记心减退,一时之间哪里记得了这许多?黄蓉反来复去说了一遍又一遍,他总是难以记得周全。

黄蓉自十五岁上与郭靖相识,对资质迟钝之人相处已惯,鲁有脚记心不好,她倒也并不着恼。苦在帮规所限,这口诀心法必须以口相传,决不能录之于笔墨,否则写将出来让他慢慢读熟,倒可省却不少心力了。

当日洪七公在华山绝顶与欧阳锋比武,损耗内力后将这棒法每一招每一变都教了杨过,叫他演给欧阳锋观看,但临敌使用的口诀心法却一句不传。他想杨过虽听了招数,不明心法,实无半点用处,这样便不算犯了帮规,而当时并非真的与欧阳锋过招,使棒的心法自也不必传授。哪知杨过竟会在此处原原本本的尽数听到。他天资高出鲁有脚百倍,只听到第三遍,早已一字不漏的记住,鲁有脚却兀自颠三倒四、缠七夹八的背不清楚。

黄蓉第二次怀孕之后,某日修习内功时偶一不慎,伤了胎气,因是大感虚弱。这日教了半天,颇感疲累,倚在石上休息,合眼养了一会神,叫道:“芙儿、儒儿、文儿、过儿,一起都给我滚下来罢!”

郭芙等四人大吃一惊,都想:“怎么她不动声色,原来早知道了!”郭芙笑道:“妈,你真有本事,甚么都瞒不过你。”说着使一招“乳燕投林”,轻轻跃在她面前。武氏兄弟跟着跃下,杨过却慢慢爬下树来。

黄蓉哼了声道:“凭你们这点功夫,也想偷看来着?若是连你们几个小贼也知觉不了,到江湖上行走,只怕过不了半天就中歹人埋伏。”郭芙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自恃母亲素来宽纵,也不怕她责骂,笑道:“妈,我拉了他们三个来,想要瞧瞧威震天下的打狗棒法,哪知道鲁长老使的一点也不好看。妈,你使给我瞧瞧。”

黄蓉一笑,从鲁有脚手中接过竹棒,道:“好,你小心着,我要绊小狗儿一交。”郭芙全神留心下盘,只待竹棒伸来,立即上跃,教她绊之不着。黄蓉竹棒一晃,郭芙急忙跃起,双足离地半尺,刚好棒儿一绊,轻轻巧巧的便将她绊倒了。郭芙跳起身来,大叫:“我不来,我不来。那是我自己不好。”黄蓉笑道:“好罢,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郭芙摆个马步,稳稳站着,转念一想,说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两个在我旁边,也摆马步。”武氏兄弟依言站稳。郭芙伸出手臂与二人手臂相勾,合三人之力,当真是稳若泰山,说道:“妈,不怕你啦。除非是爹爹的降龙十八掌,那才推得动我们。”黄蓉微微一笑,挥棒往三人脸上横扫过去,势挟劲风,甚是峻急。三人连忙仰后相避,这么一来,下盘扎的马步自然松了。黄蓉竹棒回带,使个“转”字诀,往三人脚下掠去,三人立足不稳,同时扑地跌倒。总算三人武功已颇有根基,上身微一沾地,立即跃起。

郭芙叫道:“妈,你这个仍是骗人的玩意儿,我不来。”黄蓉笑道:“适才我传授鲁长老那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哪一诀是用蛮力的?你说我这是个骗人的玩意儿,那不错,武功之中,十成中九成是骗人的玩意儿,只要能把高手骗倒,那就是胜了。只有你爹爹的降龙十八掌这等武功,那才是真功夫的硬拚,用不着使巧劲诈着。可是要练到这一步,天下能有几人能够?”

这几句话只把杨过听得暗暗点头,凝思黄蓉所述的打狗棒心法,与洪七公所说的招数一加印证,当真是奥妙无穷。郭芙等三人虽然懂了黄蓉这几句话,却未悟到其中妙旨。

黄蓉又道:“这打狗棒法是武林中最特异的功夫,卓然自成一家,与各门派的功夫均无牵涉。单学招数,若是不明口诀,那是一点无用。凭你绝顶聪明,只怕也难以自创一句口诀,以之与招数相配。但若知道了口诀,非我亲传招数,也只记得甚么‘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个字而已,因此不怕你们四个小鬼偷听。若是我传授别种武功,未得我的允准,以后可万万不能偷听偷学,知道了么?”郭芙连声答应,笑道:“妈,你的功夫我何必偷学?难道你还有不肯教我的么?”

黄蓉用竹棒在她臀上轻轻一拍,笑道:“跟两位武家哥哥玩去。过儿,我有几句话跟你说。鲁长老,你慢慢去想罢,一时记不全,日后再教你。”鲁有脚、郭芙等四人别了黄蓉,自回陆家庄去,只留下杨过站着。

杨过心中怦怦而跳,生怕黄蓉知道他偷学打狗棒法,要施辣手取他性命。

黄蓉见他神色惊疑不定,拉着他手,叫他坐在身边,柔声道:“过儿,你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若是问你,料你也不肯说。不过这个我也不怪你。我年幼之时,性儿也是极其怪僻,全亏得你郭伯伯处处容让。”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嘴角边现出微笑,想起了自己少年时淘气之事,又道:“我不传你武功,本意是为你好,哪知反累你吃了许多苦头。你郭伯伯爱我惜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要尽力报答,他对你有个极大的心愿,望你将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定当尽力助你学好,以成全他的心愿。过儿,你也千万别让他灰心,好不好?”

杨过从未听黄蓉如此温柔诚恳的对自己说话,只见她眼中充满着怜爱之情,不由得大是感动,胸口热血上涌,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黄蓉抚着他的头发,柔声说道:“过儿,我甚么也不用瞒你。我以前不喜欢你爹爹,因此一直也不喜欢你。但从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等我身子复了原,我便把全身武功都传给你。郭伯伯也说过要传你武功。”

杨过更是难过,越哭越响,抽抽噎噎的道:“郭伯母,很多事我瞒着你,我……我……我都跟你说。”黄蓉抚着他头发,说道:“今日我很倦,过几天再说不迟,你只要做个好孩子,我就欢喜啦。待会开丐帮大会,你也来瞧瞧罢。”杨过心想洪七公逝世这等大事,自须在大会中明言,擦着眼泪不住点头。

二人在大树下这一席话,都是真情流露,将从前相互不满之情,豁然消解。说到后来,杨过竟然破涕为笑,又想到郭靖言语中对自己的期望与厚意,自与小龙女分别以来,首次感到这般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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