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剑鸣弹作长歌(1/2)
那是个一丈方圆的小屋,屋里纵横悬挂着大小不一的锁链,锁链上挂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刀具,地上血迹的污渍已让原先青砖的色泽无迹可寻。
屋里悬挂着一个人,那人琵琶骨被铁链穿过,高高吊在半空,全身赤裸,身上倒是没见什么伤痕,但让李莲花吓了一大跳的,是这个人身上生有许多古怪的肉瘤,或大或小,或圆或扁,看来触目惊心,十分恐怖。李莲花探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但既然已经看了,便只好也看到底,于是他又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只好对着屋里这人笑了一笑。
那被挂在半空,浑身赤裸,血迹遍布,还生有许多肉瘤的人面容清俊,双眉斜飞,即使沦落到这般境地在他脸上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目中光芒尚在,却是笛飞声。
李莲花认出他是笛飞声,仰着头对他这等姿态着实欣赏了好一阵子。笛飞声淡淡的任他看,面上坦然自若,虽然沦落至此,却是半点不落下风。
李莲花看了一阵,笛飞声等着他冷嘲热讽,却听他奇道,“你身上生得这许多肉瘤,穿着衣服的时候,却把它们收到哪里去了?”笛飞声淡淡的道,“你的脾性果是变了很多。”李莲花歉然道,“那个……一时之间,我只想到这个……”他走进屋里,顺手带上大门,叹了口气,“你怎会在这里?”
笛飞声吊在上头,琵琶骨上的伤口已经溃烂,浑身生着古怪的肉瘤,那些就如根本不是他的身体一般,他根本不屑一顾,只淡淡的道,“不劳费心。”
李莲花在屋里东张西望,他手上缠着锁链,脚踝上也拖着锁链,行动本已不易,要攀爬更加困难,他却还是寻了两张凳子叠将起来,爬上去将笛飞声解了下来。笛飞声浑身穴道受制,琵琶骨洞穿,真气难行,李莲花将他解了下来,他便如一具尸体一般僵直躺在地下,过了一会儿,他语气平淡的道,“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还是要杀你、要杀方多病、肖紫衿、纪汉佛等等一干人。”
李莲花也不知有没听见他的话,他为他取下穿过琵琶骨的锁链,突的爬了起来,满屋子翻找东西,好半天才从屋角寻出一件血淋淋的旧衣,也不知是谁穿过的,忙忙的给他套在身上。笛飞声撂下狠话,却见他手拿着一块破布发呆,剑眉皱起,“你在做什么?”
“啊?”李莲花被他吓了一跳,本能的道,“我在想哪里有水可以帮你洗个澡……呃……”他干笑一声,“我万万不是嫌你臭。”笛飞声淡淡的道,“生死未卜,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李莲花用那破布给他擦去伤口处的脓血,正色道,“这破布要是有毒,只能说菩萨那个……不大怎么你……绝不是我要害你。”笛飞声闭目,又是淡淡的道,“笛飞声生平不知感激为何物。”李莲花又道,“你饿不饿?”
笛飞声闭嘴了。
他根本不该开口,这人根本就不是在和他“说话”。
他根本是自说自话。
然而这自说自话的人很快把他弄得干净起来,居然用手臂上的玄铁链将他绑在背上,就这么背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
浮烟袅袅,水色如玉。
笛飞声躺在一处水温适宜的温泉之中,看着微微泛泡的泉涌慢慢洗去自己身上的血色。他漠然看着不远处的一人——那人和他一样泡在温泉之中,不同的是他忙得很。
忙着洗衣服、洗头发、洗那玄铁锁链。
半个时辰功夫,李莲花背着笛飞声绕角丽谯这处隐秘牢狱转了一大圈,发现这里竟是个绝地。
这是一座山崖的顶端,角丽谯在山顶上盖了个庄园,庄园里挖了个池塘,据说池塘里养满吸血毒虫,连半条鱼也没有。此处山崖笔直向下削落,百丈高度全无落脚之所,纵使是有什么少林寺一苇渡江或是武当派乘萍渡水之类的绝妙轻功也是渡之无能。角丽谯上来是使用一种轻巧的银丝挂钩借力上来的,她手中有方便之物,上来下去容易,旁人既无这专门之物,又无绝顶轻功,到了此处自然只有摔死的份。
李莲花和笛飞声却好运得很,角丽谯被李莲花一激,拂袖而去,不愿再留在山顶,即刻下山去了。这山庄之内无人,只有玉蝶青术以及另外十几个丫鬟书童,庄园外机关遍布,鱼龙牛马帮有“金凤玉笛”等三十三高手守在山巅各个死角,借以地利机关,的确是固若金汤。
但李莲花和笛飞声却没有闯出去。
事实上李莲花背着笛飞声,在厨房里捉了一个小丫鬟,问清楚角丽谯的房屋在哪里,顺手从厨房里盗了一篮子酒菜,然后把小丫鬟绑起来藏进米缸,两人就钻进了角丽谯的屋里。
出乎意料的是这屋里居然有个不大不小的温泉池。此山如此之高,山顶居然有个温泉,李莲花啧啧称奇,将角丽谯将温泉盖进自己屋里这事大为赞赏,然后他便将笛飞声扔了下去,自己也跳进去洗澡。
角丽谯为自己修建的屋子很大,温泉池子在房屋东南一角,西南角上却有数排书橱,上面排满诗书,还有瑶琴一具,抹拭得十分干净,就宛若当真有婉约女子日日抚琴一般。桌为檀木桌,椅为梨花椅,文房四宝,琴棋书画具备,倒和那翰林学士家的才女闺房一般模样。
笛飞声对角丽谯的房屋不感兴趣,只淡淡的看着那一丝一缕自自己身上化开的血。李莲花将他自己全身洗了一遍,湿淋淋的爬起来,便到书橱那去看。笛飞声闭上眼睛,潜运内力,他虽然中毒颇深,琵琶骨上伤势严重,但功力尚在。方才李莲花帮他解了穴道,数月以来不能运转的内力一点一滴开始聚合,只是悲风白杨心法刚猛狂烈,不宜疗伤,他中毒太深,若是强提真气,非脏腑崩裂不可。角丽谯对他太过了解,这才放心将他吊在屋中,拿准他无法自行疗伤。
李莲花自书橱上搬下许多书来,饶有兴致地趴在桌上看书。笛飞声并不看他,却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温泉泉水涌动,十分温暖,感觉到温暖的时候,他突然恍惚了一下。
他记起了李相夷。
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当年在扬州城袖月楼花魁下棋,输一局对一句诗,结果连输三十六局,以胭脂为墨在墙上书下《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
“哈——”背后那人打了个哈欠,伏在桌上睡眼惺忪的问,“你饿不饿?”
笛飞声不答,过了一会,他淡淡的问,“你现在还提剑么?”
“哈?”李莲花朦胧的道,“你不知道别人问你‘你饿不饿?’的意思,就是说‘我已经饿了,你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意思……”他从椅上下来,从刚才自厨房里顺手牵羊来的篮子里取出两三个碟子,那碟子里是做好的凉菜,又摸出两壶小酒,微笑道,“你饿不饿?”
笛飞声确是饿了。
“哗啦”一声,他从水里出来,盘膝坐在李莲花身旁,浑身的水洒了一地。李莲花手忙脚乱的救起那几碟凉菜,喃喃的道,“你这人忒的粗鲁野蛮……”笛飞声坐了下来,提起一壶酒喝了一口,李莲花居然还顺手牵羊的偷了两付筷子,他夹起碟中一块鸡肉便吃。
“喂,角丽谯不是对你死心塌地,怎么把你弄成了这幅模样?”李莲花抱着一碟鸡爪慢吞吞的啃着,小口小口的喝酒,“你这浑身肉瘤,看来倒也可怕得很。只不过‘笛飞声’三字用来吓人已是足够,何况你吓人之时多半又不脱衣,弄这一身肉瘤做什么?”
笛飞声嘿了一声,李莲花本以为他不会说话,却听他道,“她要逼宫。”
李莲花叼着半根鸡爪,含含糊糊的道,“我知道,她要做皇帝,要你做皇后……”笛飞声一怔,冷笑一声,“她说她唾手可得天下,要请我上座。”李莲花哎呀一声,很是失望,“原来她不是想娶你做皇后,是想你娶她做皇后。”笛飞声冷冷的道,“要朝要野,为帝为王,即使笛飞声有意为之,也当亲手所得,何必假手妇人女子?”李莲花嗯了一声,“所以她就把你弄成这幅模样?”笛飞声笑了笑,“她说要每日从我身上挖下一块肉来。”李莲花恍然大悟,“她要每日从你身上挖下一块肉来解恨,又怕你身上肉不够多,挖得三两下便死,所以在你身上下些毒药,让你长出一身肉瘤出来,她好日日来挖。”笛飞声喝酒,那便是默认。
“角大帮主果真是奇思妙想。”李莲花吃了几根鸡爪,斜睇着笛飞声,“这种毒药定有解药,她爱你爱到发狂,万万不会给你下无药可救的东西,何况这些肉瘤难看得很,她看得多了,只怕也是不舒服。”笛飞声淡漠喝酒,不以为意。
两人之间,自此无话可说。
十四年前,此生未曾想过有对坐喝酒的一日。
十四年前,他未曾想过自己有弃剑而去的一日。
十四年前,他未曾想过自己有浑身肉瘤的一日。
此处本是山巅,窗外云雾飘渺,汤汤山峦连绵起伏,十分苍翠,却有九分萧索。两人对坐饮酒,四下渐渐暗去,月过千山,映照了窗内一地白雪。
“今日……”
“当年……”
两人突的一起开口,又一起闭嘴,笛飞声眉宇间神色似微微一缓,又笑了笑,“今日如何?”李莲花道,“今日之后,你打算如何?”笛飞声又喝酒,又是笑了一笑,“杀你。”李莲花苦笑,不知不觉也喝了一口酒,“当年如何?”
“当年……”笛飞声顿了一顿,“月色不如今日。”
李莲花笑了起来,对月举了举杯,“当年……当年月色一如今日啊……”他突然极认真的问,“除了杀我,你今后就没半点想法?你不打算再弄个银鸳盟、铁鸳盟,或是什么金鸯教金鸟帮……或者是金盆洗手,开个青楼红院,娶个老婆什么的?”
“我为何要娶老婆?”笛飞声反问。
李莲花瞠目结舌,“是男人人人都要娶老婆的。”
笛飞声似是觉得甚是好笑,看了他一眼,“你呢?”
“我老婆不过改嫁而已……”李莲花不以为意,抬起头来,突然笑了笑,“十二年前,我答应过他们大家……婉娩出嫁那天,我请大家吃喜糖。那天她嫁了紫衿,我很高兴……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必受苦了。”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笛飞声并未听懂,喝完最后一口酒,他淡淡的道,“女人而已。”
李莲花呛了口气,“阿弥陀佛,施主这般作想,只怕一辈子讨不到老婆。”他正色道,“女人,有如娇梅、如弱柳、如白雪、如碧玉、如浮云、如清泉、如珍珠等等种种,又或有娇嗔依人之态、刚健妩媚之姿、贤良淑德之娴、知书达理之秀,五颜六色,各不相同。就如你那角大帮主,那等天仙绝色只怕数百年来只此一人,怎可把她与众女一视同仁?单凭她整出你这一身肉瘤,就知她诚然是万中挑一,与众不同的奇葩……”笛飞声又是笑了一笑,“杀你之后,我便杀她。”
“你为何心心念念非要杀我?”李莲花叹道,“李相夷已经跳海死很多年了,我这三脚猫功夫在笛飞声眼里不值一提,何苦执着?”笛飞声淡淡的道,“李相夷死了,相夷太剑却未死。”李莲花啊了一声,笛飞声仍是淡淡的道,“横扫天下易,而断相夷太剑不易。”李莲花叹道,“李相夷若是能从那海底活回来,必会对你这般推崇道一个‘谢’字。”笛飞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李莲花刚才从角丽谯桌上翻了不少东西,他略略一扫,却是许多书信。只见他拿着那些书信横看竖看,左倾右侧,比划半天也不知在做什么。半晌之后,笛飞声淡淡的问,“你做什么?”
李莲花喃喃的道,“我只是想看信上写了什么。”
笛飞声看着他的眼睛,“你看不见?你的眼睛怎么了?”
李莲花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我眼前有一团……很大很大的黑影……”他说来心情似乎并不坏,在笛飞声眼前画了一人头大小的一圈,还一本正经的不断修正那个圈的形状,喃喃的道,“有些时候我也看不太清你的脸,它飘来飘去……有时有有时没有,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你在我面前那个……不穿衣服……”他说了一半,突然听笛飞声道,“辛酉三月,草长莺飞,梨花开似故人,碧茶之约,终是虚无缥缈。”李莲花啊了一声,但听笛飞声翻过一页纸,淡淡的道,“这一封信只有一句话,落款是一个‘云’字。”
李莲花眨眨眼睛,“那信纸可是最为普通的白宣,信封之上盖了个飞鸟印信?”笛飞声的语调不高不低,既无幸灾乐祸之意,也无同情感慨之色,“不错,这是云彼丘的字,白江鹑的印信。”李莲花叹了口气,“下一封。”
笛飞声语气平淡的念,“辛酉四月,杀左三荞。姑娘言及之事,当为求之。”这是四月份的信件,五月份的信件打开来,笛飞声目中泛出一阵奇光,“这是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图。”那非但是一张地图,还是一张标注清晰的详图。当年四顾门破金鸳盟,笛飞声坠海失踪,其余众人或被擒或被杀,由于被擒之人众多,纪汉佛为免屠杀之嫌,将杀人不多、罪孽不重之人分类关入地牢,若能真心悔改,便可重获自由。如此一来,许多位高权重的魔头却未死,在双方激战之时,高手对高手,所杀之人倒是不多。笛飞声当时众多手下便都关在这一百八十八牢之中。第六封书信是云彼丘向角丽谯细诉相思之苦,文辞华丽婉约,极尽文才。第七封书信是回答角丽谯的问题,答复百川院内有高手多少,新四顾门又有多少弱点等等。第八封书信是对角丽谯的建言……如此这般下来,这一叠书信二十余封,信件来往越来越是频繁,自开始的痴情诉苦,到后来云彼丘俨然成为角丽谯暗伏在百川院的一名内应,那气煞傅衡阳的龙王棺之计居然就出自云彼丘的手笔,货真价实的成为为角丽谯出谋划策的军师。
笛飞声只挑信里重点的几句来读,念到最后一封,“李莲花多疑多智,屡坏大计,当应姑娘之请杀之,勿念。”顿了一顿,“这封信没有落款。”李莲花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勿念”二字,皱了皱眉头,“你吃饱了没?”
笛飞声身上血衣渐干,只是那浑身肉瘤看来极是可怖,随手将那叠信件往地上一掷,“你要闯出去?”
李莲花叹道,“我本想在这里白吃白喝,不过有些事只怕等不得。”
“此地天险,闯出不易。”
李莲花笑笑,“若笛飞声没有中毒,天下有何处困得住他?”
笛飞声纵声长笑,“你想助我解毒?”
李莲花的手掌已按到他头顶百汇,温颜微笑,“盘膝坐下,闭上眼睛。”
笛飞声应声盘膝而坐,背脊挺直,姿态端庄。
他竟不惧让这十数年的宿敌一掌拍上天灵盖。
一掌拍落,扬州慢真力透顶而入,刹那贯通十数处穴道,激起笛飞声体内“悲风白杨”内息交汇。融汇之后两股真气并驾齐驱,瞬间再破十九穴道,半身主穴贯通,笛飞声只觉心头一轻,扬州慢过穴之后蕴劲犹存,一丝一毫拔去血气之中侵蚀的毒性,瞬间全身剧痛,身上那些奇形怪状的肉瘤发出焦黑之色,不住颤抖。
李莲花真力再催,纵是笛飞声也不得不承认这等至清至和的内功心法于疗伤上有莫大好处,“扬州慢”冲破穴道,激起气血加速运转,却丝毫不伤内腑,并且它破一穴便多一层劲力,融汇的气血合力再冲第二穴,如此加速运行,真气过穴势如破竹,再过片刻,笛飞声只觉全身经脉畅通,“悲风白杨”已能运转自如。
李莲花微微一笑,放开了手。笛飞声体内真气充盈激荡,“扬州慢”余劲极强,缓慢发散开去,“悲风白杨”更是刚猛至烈的强劲内力,但听“噗”的几声闷响,笛飞声身上刹那染满焦黑发臭的毒血,竟是那些肉瘤承受不住剧毒倒灌,自行炸裂。笛飞声站起身来,浑身骨骼格格作响,毒血披面而过,形容本如厉鬼,但他站起,瞬间如一座峰峦巍然而起,自此千秋万代,俯瞰苍生。
“走。”笛飞声功力一复,伸手提起李莲花,对着面前的墙壁劈出一掌,但听轰然一声巨响,砖石横飞,他就在那漫天尘土和石墙崩塌的破碎之声,走出了角丽谯的屋子。
“向东,第三棵大树后转。”李莲花被他提在手里,心里不免觉得大大的不妥,然而笛飞声功力一复,行走如电,要追未免有些……那个不自量力。笛飞声应声而至,“阵法?”李莲花道,“刚才彼丘的信里不是说了,诸处花园可布‘太极鱼阵’——前面第二个石亭向西。”笛飞声提着他一闪而至,李莲花又道,“沿曲廊向前,从那芍药中间穿出。”两人在花园中三折两转,竟未触动任何机关,很快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此处悬崖地势险峻,短短青松之下便是笔直划落,甚至往里倾斜。此时已是深夜,山边竟无半个守卫,山下隐约可见云雾翻涌,也不知有多深。笛飞声丝毫不以为意,纵身跃起,提着李莲花便向那无尽的深渊坠下。
跃下山崖,云雾一晃便过,睁开眼来,只见月色清冷,一切竟是清晰得触目惊心。山崖上生着极短的松树,却距离两人尚有二三丈之遥,并且此处山崖越往下越往里倾斜,若不及时抓住松树,摔下去非死不可。李莲花噤若寒蝉,一动不动,笛飞声双眉耸动,吐气开声一声大喝,两人急坠之势蓦地一缓,笛飞声一手提着李莲花,左手单掌扬起,向山崖劈去。
古怪的是他分明是一掌劈去,李莲花却感身子急剧向山崖靠近,这一掌竟是吸力。两人瞬间向山崖撞去,笛飞声左掌势出如电,刹那探入山岩,那山岩历经百年风雨,犹能不坏,在笛飞声掌下却如软泥豆腐一般,“咯啦”一声,他手掌探入岩壁,两人坠落的千钧之势压落,只听他左臂骨骼格格作响,岩壁骤然崩坏,化为沙石碎屑喷涌而下。李莲花往后一缩,笛飞声左掌再探,岩壁再次崩坏,两人坠落之势却已大减,此时两人坠下已逾数十丈之高,山下隐约可见灯火,山壁上的青松也变得挺拔苍翠,笛飞声五指再入青松,右手抓住李莲花右臂,只听松树枝干格格作响,摇了几摇,两人终于止住坠落之势,挂在树上。
李莲花往下一看,只见山下灯光点点,居然依稀是一片连绵不绝皇宫也似的亭台楼阁。笛飞声却觉李莲花右臂全是倚仗自己抓持之力挂在半空,他自己居然半点力气不出,不免略有诧异,却见那人对着底下东张西望,看了好一阵子,恍然大悟,“这里是鱼龙牛马帮的总坛,难怪角丽谯把你我丢在山上半点不怕翻船……”笛飞声嘿了一声,“下去,就是‘痴迷殿’。”
“哈?”李莲花迷茫的看着脚下,这拔地而起的大山山脚下有一座气势雄伟的楼阁,但看那飞檐走壁,金碧辉煌,和少林寺那大雄宝殿也相差无几。笛飞声说话无喜无怒,“痴迷殿中长年施放异种迷烟,陷入迷烟阵中,人会失去自我,沦为角丽谯的杀人工具。”略略一停,他淡淡的道,“那些从牢里劫来的人,大都都在痴迷殿中。”
“啊?”李莲花奇道,“她千辛万苦救回那些人,就放在这里炼成行尸走肉?”笛飞声淡淡的道,“那些人在牢中日久,人心已散,纵然武功盖世,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杀了。”李莲花连连摇头,“不通、不通,所谓徒劳无功、草菅人命、暴虐无仁、白费力气……啊对了,这里既然是角丽谯的老巢,想必大路小路你都很熟,要如何出去,那就靠你了。”笛飞声面上泛起一层似笑非笑的异光,“要如何出去,云彼丘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李莲花大笑,突然一本正经的问,“角丽谯关了你多久?一年?”
笛飞声并不回答。
“她若不在你身上弄上许多肉瘤,彼丘写信前来的时候,她多半就不会回信;若你身上没有这许多肉瘤,即使她将你脱得精光吊起来毒打,遇到要事多半也会与你商量,说不定她根本舍不得折磨你这么久……”李莲花叹道,“诸行诸事,皆有因果,若你不当她是个‘女人’,又把她归为‘而已’,既不承她的情,也不要她的心,甚至连她的人都瞧不上眼,她又怎会在你身上弄上这许多肉瘤……”
“下去吧。”笛飞声打断他的话,语气之中已带了一丝冷笑,“让我看看你那‘美诸葛’痴恋角丽谯十二年,在十二年后,可否还有当年决胜千里的气魄。”李莲花微笑了,这微笑让眉眼舒得很开,依稀便有些当年洒脱的神采,“他是他自己的,却不是我的。”笛飞声抓住他手臂,一声沛然长啸,直震得青松松针簌簌而下,岩壁上碎石再度崩落,底下人声渐起,各色烟花放个不停。
笛飞声便在这喧嚣之中,纵身而下。
两人自十数丈上的青松跃下,身下是痴迷殿,身在半空便嗅及一股古怪的幽香。李莲花捂住鼻子,叫道,“开闸!”笛飞声一拳打破殿顶,纵身落地,殿内分放许多铁牢,关着许多神志恍惚的黄衣人,笛飞声屏住气息,那破烂不堪的衣袖分拂左右,但听一阵“叮当”脆响,那些铁牢竟都有几根铁柱应声粉碎,铁牢中的黄衣人便摇摇晃晃,犹如丧尸一般一一走了出来。笛飞声不等李莲花开声,踢开痴迷殿的大门,闯了出去,直到花园之中才长长吸了口气,回过头来,那些黄衣人有些已摇摇晃晃踏出了大门,不分东南西北的向外走去。李莲花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解释,“云彼丘给角大帮主设计了这些铁笼,选用北海寒铁。北海寒铁质地坚硬,远胜凡铁,然而却是极脆。将北海寒铁拉伸做成如此之大的铁牢已是勉强,受外力刚烈一击,必然碎裂,角大帮主只精通琴棋书画,却不知道。”
此时那些宛如丧尸的黄衣人已遇上了总坛闻声赶来的守卫,惊骇之下,双方已动起手来。这群黄衣人在百川院地牢之中修炼久矣,武功本高,神智混沌,下手更是不知轻重,三下两下便将守卫打死,引来更多守卫,围绕痴迷殿便是一场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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