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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置酒弄丸招薄怒 还书贻剑种深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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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冰笑道:“好了,好了!绮妹妹将来嫁个心直口快的豪爽英雄。这可称心如意了吧?”周仲英笑道:“傻丫头口没遮拦,也不怕七爷和文奶奶笑话。好啦,大家睡一忽儿吧,天亮了好赶路。”四人从马背取下毡被,盖在身上,在大树下卧倒。

周绮轻声向父亲道:“爹,你可带着甚么吃的?我饿得慌。”周仲英道:“没带呀。咱们明儿早些动身,到双井打尖吧。”不一会,鼾声微闻,已睡着了。周绮肚子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身旁的骆冰似已入了睡乡,忽见徐天宏轻轻起来,走到马旁。

周绮好奇心起,偷眼凝视,黑暗中见他似是从包袱中取了甚么物事,回来坐下,将毡被拥在身上,竟吃起东西来。周绮翻了个身,不去看他。哪知这小子十分可恶,不但吃得啧啧有声,而且频频“唔唔”的表示赞赏。周绮忍不住斜眼瞧去,不看倒也罢了,这一看不由得馋涎欲滴,饥火难忍,只见他手中拿着白白的一块,大口咬嚼,身旁还放着高高的一叠,分明是肃州的名产烘饼。原来他在杏花搂时去楼下一转,就是买这东西。周绮一路上和他抬杠为难,这时哪能开口问他讨吃,心想:“快些睡着,别尽想着吃。”岂知越想睡越睡不着,忽然间酒香扑鼻,这家伙无法无天,竟仰起了头,在一个小葫芦中喝酒。

周绮再也沉不住气了,喝道:“三更半夜的喝甚么酒?要喝也别在这里。”徐天宏道:“成!”放下酒葫芦就睡倒了。这人可真会作怪,酒葫芦上的塞子却不塞住,将葫芦放在头边,让酒香顺着一阵阵风送向周绮。原来他在肃州杏花楼上冷眼旁观,见周绮酒到杯干,是个好酒的姑娘,是以这般作弄她一下。

这一来可把周绮气得柳眉倒竖,俏眼圆睁,要发作实在说不出甚么道理,不发作哪里忍得下去,翻了一个身,将眼睛、鼻子、嘴巴都埋在毡被之中,但片刻间便闷得难受,再翻过身来,月光下忽见父亲枕边两枚大铁胆闪闪生光,一想有了,悄悄伸手过去取了一个铁胆,对准酒葫芦掷去,噗的一声,将葫芦打成数片,酒水都流上徐天宏的毡被。

他这时似已入睡,全没理会。周绮见父亲睡得正香,骆冰也毫无声息,偷偷爬起身来,想去取回铁胆,哪知刚一伸手,徐天宏忽地翻了个身,将铁胆压在身下,跟着便鼾声大作。

周绮吓了一跳,缩手不迭,她虽然性格豪爽,究竟是个年轻姑娘,怎敢伸手到男子身底下去?可是不拿吧,明朝这矮子铁胆在手,证据确实,告诉了父亲,保管又有一顿好骂,无可奈何,只得回来睡倒。正在这时,忽听得骆冰嗤的一笑,周绮羞得脸上直热到脖子里,刚才走到徐天宏身边,敢情都给她瞧见啦,心中七上八下,一夜没好睡。

第二日她一早就醒,一声不响,缩在被里,只盼天永远不亮,可是不久周仲英和骆冰便都起来,过了一会,徐天宏也醒了,只听得他“啊哟”一声,道:“硬硬的一个甚么东西?”周绮忙缩头入被,又听他说道:“啊,老爷子,你的铁胆滚到我这里来啊!啊哟,不好,酒葫芦打碎啦!对了,定是山里的小猴儿闻到酒香,要想喝酒,又见到你的铁胆好玩,拿来玩耍,一不小心,将葫芦打了个粉碎。这小猴儿真顽皮!”周仲英哈哈大笑,道:“老弟爱说笑话,这种地方哪有猴子?”骆冰笑道:“若不是猴子,那定是天上的仙女了。”

两人说了阵笑话,周绮听他们没提昨晚之事,总算放了心,可是徐天宏绕着弯儿骂她猴子,心下更是着恼。徐天宏将烘饼拿出来让大家吃,周绮赌气不吃。

到了双井,四人买些面条煮来吃了。出得镇来,徐天宏与骆冰忽然俯身,在一座屋子墙脚边细看。周绮凑近去看,见墙脚上用木炭画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就似顽童的乱涂一般,周绮心想这又有甚么好看了,忽听骆冰喜道:“西川双侠已发现四哥行踪,跟下去了。”周绮问道:“你怎知道?这些画的是甚么东西?”骆冰道:“这是我们会里互通消息的记号,是西川双侠画的。”说着用脚擦去墙脚上的记号,道:“快走吧!”

四人得知文泰来已有踪迹,登时精神大振,骆冰更是笑逐颜开,倍增妩媚。四人一口气奔出四五十里路,打尖息马之后,又再赶路。次日中午,在七道沟见到余鱼同留下的记号,说已赶上西川双侠。骆冰经过数日休养,腿伤已经大好,虽然行路还有些不便,但已不必扶杖而行,想到不久就可会见丈夫,哪里还忍耐得住,一马当先,疾驰向东。

傍晚时分赶到了柳泉子,依骆冰说还要赶路,但徐天宏记得陈家洛的嘱咐,劝道:“咱们不怕累,马不成啊!”

骆冰无奈,只得投店歇夜,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着?半夜里窗外淅淅沥沥的竟下起雨来。蓦地想起当年与丈夫新婚后第三日,奉了老当家之命,到嘉兴府搭救一个被土豪陷害的寡妇,功成之后,两人夜半在南湖烟雨楼上饮酒赏雨。文泰来手携新妇,刀击土豪首级,打着节拍,纵声高歌,此情此景,寒窗雨声中都兜上心来。

骆冰心想:“七哥顾念周氏父女是客,不肯贪赶路程,我何不先走?”此念一起,再也无法克制,当下悄悄起身,带了双刀行囊,用木炭在桌上留了记号,要徐天宏向周氏父女代为致歉,见周绮在炕上睡得正熟,怕开门惊醒了她,轻轻开窗跳出,去厩里牵了马,披了油布雨衣,纵马向东。雨点打在火热的面颊上,只觉阵阵清凉。

黎明时赶到一个镇甸打尖,看坐骑实在跑不动了,只得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赶了三四十里路,忽然那匹马前蹄打了个蹶。骆冰吃了一惊,忙一提缰绳,那马总算没跌倒,知道再赶下去非把马累死不可,不敢再催,只得缓缓而行。

走不多时,忽听得身后蹄声急促,一乘马飞奔而来。刚闻蹄声,马已近身,骆冰忙拉马向左一让,眼前如风卷雪团,一匹白马飞掠而过。这马迅捷无伦,马上乘者是何模样全没看清。骆冰一惊,“怎地有如此好马?”见那马奔跑时犹如足不践土,一形十影,当真是追风逐电,超光越禽,顷刻间白马与乘者已缩成一团灰影,转眼已无影无踪。

骆冰赞叹良久,见马力渐复,又小跑一阵,到了一个小村,只见一户人家屋檐下站着一匹马,遍身雪白,霜鬣扬风,身高腿长,神骏非凡,突然间一声长嘶,清越入云,将骆冰的坐骑吓得倒退了几步。骆冰一看,正是刚才那匹白马,旁边一个汉子正在刷马,她心中一动,暗道:“我骑上了这匹骏马,还怕赶不上大哥?这样的好马,马主必不肯卖,说不得,只好硬借。只是马主多半不是寻常之辈,说不定武功高强,倒要小心在意。”

她自幼随着父亲神刀骆元通闯荡江湖,诸般巧取豪夺的门道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当下计算已定,从行囊中取出火绒,用火刀火石打了火,将绒点燃,一提缰,拍马向白马冲去,飞刀脱手,噗的一声,钉上屋柱,已割断系着白马的缰绳。这时所乘坐骑也已奔近,骆冰左手将火绒塞入自己坐骑耳中,随手提起行囊,右手一按马鞍,一个“潜龙升天”,飞身跳上白马马背。白马一惊,纵声长嘶,如箭离弦,向前直冲了出去。

掷刀换马,取囊阻敌,这几下手势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直如迅雷陡作,不及掩耳。马主出其不意,呆了一呆,骆冰的坐骑耳中猛受火灸,痛得发狂般乱踢乱咬,阻住马主当路。那马主果是一副好身手,纵身跃过癫马,直赶出去。这时骆冰早已去得远了,见有人赶出,勒马转身,囊里拈出一锭金子,挥手掷出,笑道:“咱们掉一匹马骑骑,你的马好,补你一锭金子吧!”那人不接金子,大叫大骂,撒腿追来。

骆冰嫣然一笑,双腿微一用力,白马一冲便是十余丈,只觉耳旁风生,身边树木一排排向后倒退,小村镇甸,晃眼即过。奔驰了大半个时辰,那马始终四足飞腾,丝毫不见疲态,不一会道旁良田渐多,白杨处处,到了一座大镇。骆冰下马到饭店打尖,一问地名叫做沙井,相距夺马之地已有四十多里了。

她对着那马越看越爱,亲自喂饲草料,伸手抚摸马毛,见马鞍旁挂着一个布囊,适才急于赶路,并未发见,伸手一提,只觉重甸甸的,打开一看,见囊里装着一只铁琵琶。

骆冰暗道:“原来这马是洛阳铁琵琶韩家门的,这事日后只怕还有麻烦。”再伸手入囊,摸出二三十两碎银子和一封信,封皮上写着:“韩文冲大爷亲启,王缄”几个字,那信已经拆开了,抽出信纸,先看信纸末后署名,见是“维扬顿首”四字,微微一惊,一琢磨,反而高兴起来,心想:“原来这人与王维扬老儿有瓜葛,我们正要找镇远镖局晦气,先夺他一匹马,也算小小出了一口气。早知如此,那锭金子也不必给了。”再看信中文字,原来是催韩文冲快回,说叫人送上名马一匹,暂借乘坐,请他赶回与阎氏兄弟会合,一同保护要物回京,另有一笔大生意,要他护送去江南,至于焦文期是否为红花会所害,不妨暂且搁下,将来再行查察云云。

骆冰心想:“焦文期是洛阳铁琵琶韩家门弟子,江湖上传言,说他为红花会所杀,其实哪里有此事?总舵主本派十四弟前赴洛阳,去解明这个过节,以免代人受过。镇远镖局又不知要护送甚么要紧东西去江南?等大哥出来,咱夫妻伸手将这枝镖拾下来。有仇不报非君子,那鬼镖头引人来捉大哥,岂能就此罢休?”想得高兴,吃过了面,上马赶路,一路雨点时大时小,始终未停。

那马奔行如风,不知有多少坐骑车辆给它追过了头。骆冰心想:“马跑得这样快,前面几拨人要是在那里休息打尖,一晃眼恐怕就会错过。”正想放慢,忽然道旁窜出一人,拦在当路,举手一扬。那马竟然并不立起,在急奔之际斗然住足,倒退数步。骆冰正要发话,那人已迎面行礼,说道:“文四奶奶,少爷在这里呢。”原来是陈家洛的书童心砚。骆冰大喜,忙下马来。

心砚过来接过马缰,赞道:“文四奶奶,你哪里买来这样一匹好马?我老远瞧见是你,哪知眼睛一眨,就奔到了面前,差点没能将你拦住。”骆冰一笑,没答他的话,问道:“文四爷有甚么消息没有?”心砚道:“常五爷常六爷说已见过文四爷一面,大伙儿都在里面呢。”他边说边把骆冰引到道旁的一座破庙里去。

骆冰抢过了心砚的头,回头说:“你给我招呼牲口。”直奔进庙,见大殿上陈家洛、无尘、赵半山、常氏兄弟等几拨人都聚在那里。众人见她进来,都站起来欢然迎接。

骆冰向陈家洛行礼,说明自己心急等不得,先赶了上来,请总舵主恕罪。陈家洛道:“四嫂牵记四哥,那也是情有可原,不遵号令之罪,待救出四哥后再行论处。十二哥,请你记下了。”石双英答应了。骆冰笑靥如花,心道:“只要把大哥救回来,你怎么处罚我都成。”忙问常氏双侠:“五哥六哥,你们见到四哥了?他怎么样?有没受苦?”

常赫志道:“昨晚我们兄弟在双井追上了押着四哥的鹰爪孙,龟儿子人多,格老子,只怕打草惊蛇,没有动手。夜里我在窗外张了张,见四哥睡在炕上养神,他没见到我。屋里龟儿子守得很紧,我就退出来了。”常伯志道:“镇远镖局那批龟儿子和鹰爪孙混在一起,格老子,我数了一下,你先人板板,武功好的,总有十个人的样子。”常氏兄弟是四川人,骂人爱骂“龟儿子”。

说话之间,余鱼同从庙外进来,见到骆冰,不禁一怔,叫了声“四嫂”,向陈家洛禀告道:“那群回人在前边溪旁搭了篷帐,守望的人手执刀枪,看得很严。白天不便走近,等天黑了再去探。”

忽然间庙外车声辚辚,骡马嘶鸣,有一队人马经过。心砚进来禀告:“过去了一大队骡马大车,一名军官领着二十名官兵押队。”说罢又出庙守望。

陈家洛和众人计议:“此去向东,人烟稀少,正好行事。只是这队官兵和那群回人不知是何路数,咱们搭救四哥之时,他们说不定会伸手干扰,倒是不可不防。”众人说是。

无尘道人道:“陆菲青陆老前辈说他师弟张召重武功了得,咱们在江湖上也久闻火手判官的大名,这次捉拿四弟是他领头,那再好不过,便让老道斗他一斗。”陈家洛道:“道长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天下无双,今日不能放过了这罪魁祸首。”赵半山道:“陆大哥虽已和他师弟绝交,但他为人最重情义,幸亏他还未赶到,否则咱们当着他面杀他师弟,总有些碍手碍脚。”常赫志道:“那么咱们不如赶早动身,预计明天卯牌时分,就可赶上四哥。”

陈家洛道:“好。五哥六哥,这批鹰爪孙和镖头的模样如何,请两位对各位哥哥细说一遍,明儿动起手来好先有打算。”

常氏兄弟一路跟踪,已将官差和镖行的底细摸了个差不离,当下详细说了,又说:“四哥晚上与鹰爪孙同睡一屋,白天坐在大车里,手脚都上了铐镣。大车布帘遮得很紧,车旁两个龟儿子骑了马不离左右。”

无尘问道:“那张召重是何模样?”常伯志道:“龟儿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魁梧,留一丛短胡子。先人板板,模样倒硬是要得。”常赫志道:“道长,咱们话说在先,我哥儿俩要是先遇上这龟儿,就先动手,你可别怪我们不跟你客气。”无尘笑道:“好久没遇上对手了,手痒是不是?三弟,你的太极手想不想发市呀?”赵半山道:“这张召重让给你们,我不争就是。”

各人磨拳擦掌,只待厮杀,草草吃了点干粮,便请总舵主发令。陈家洛盘算已定,说道:“那队回人未必和公差有甚幻结,咱们赶在头里,一救出四哥,就不必理会他们。十四弟,你也不用再去查了,你与十三哥明儿专管截拦那军官和二十名官兵,只不许他们过来干扰便是,不须多伤人命。”蒋四根和余鱼同同应了。陈家洛又道:“九哥、十二哥,你们两位马上出发,赶过鹰爪孙的头,明儿一早守住峡口,不能让鹰爪孙逃过峡口。”卫石两人应了,出庙上马而去。

陈家洛又道:“道长、五哥、六哥三位对付官差;三哥、八哥两位对付镖行的小子。四嫂连同心砚抢四哥的大车,我在中间策应,哪一路不顺手就帮哪一路。十哥就在这里留守,如有官兵公差向东去,设法阻挡。”各人都答应了。

分派已定,众人出庙上马,和章进扬手道别。大家见了骆冰的白马,无不啧啧赞赏。骆冰心想:“这马本来该当送给总舵主才是,但咱们大哥吃了这么多苦,等救了他出来,这匹马给他,也好让他欢喜。”

陈家洛向余鱼同道:“那群回人的帐篷搭在哪里?咱们弯过去瞧瞧。”余鱼同领路,向溪边走去,远远望去,只见旷旷廓廓一片空地,哪里还有甚么帐篷人影?只剩下满地驼马粪便。大家都觉得这群回人行踪诡秘,摸不准是何来路。

陈家洛道:“咱们走吧!”众人纵马疾驰,黑夜之中,只闻马蹄答答之声。骆冰马快,跑一程等一程,才没将众人抛离。天色黎明,到了一条小溪边上,陈家洛道:“各位兄弟,咱们在这里让牲口喝点水,养养力,再过一个时辰,大概就可追上四哥了。”

骆冰血脉贲张,心跳加剧,双颊晕红。余鱼同偷眼形相,心中说不出是甚么滋味,慢慢走到她身旁,轻轻叫了声:“四嫂!”骆冰应道:“嗯!”余鱼同道:“我就是性命不要,也要将四哥救出来给你。”骆冰微微一笑,轻声叹道:“这才是好兄弟呢!”余鱼同心中一酸,几乎掉下泪来,忙转过了头。

陈家洛道:“四嫂,你的马借给心砚骑一下,让他赶上前去,探明鹰爪孙的行踪,转来报信。”心砚听得能骑骆冰的马,心中大喜,道:“文奶奶,你肯么?”骆冰笑道:“孩子话,我为甚么不肯?”心砚骑上白马,如飞而去。

众人等马饮足了水,纷纷上马,放开脚力急赶。不一会,天已大明,只见心砚骑了白马迎面奔来,大叫:“鹰爪孙就在前面,大家快追!”

众人一听,精神百倍,拚力追赶。心砚和骆冰换过马,骆冰问道:“见到了四爷的大车吗?”心砚连连点头,道:“见到了!我想看得仔细点,骑近车旁,守车的贼子立刻凶霸霸的举刀吓我,骂我小杂种小混蛋。”骆冰笑道:“待会他要叫你小祖宗小太爷了。”

群驹疾驰,蹄声如雷,追出五六里地,望见前面一大队人马,稍稍驰近,见是一批官兵押着一队车队。心砚对陈家洛道:“再上去六七里就是文四爷的车子。”众人催马越过车队。陈家洛一使眼色,蒋四根和余鱼同圈转坐骑,拦在当路,其余各人继续向前急追。

余鱼周待官兵行到跟前,双手一拱,斯斯文文的道:“各位辛苦了!这里风景绝妙,难得天高气爽,不冷不热,大家坐下来谈谈如何?”当头一名清兵喝道:“快闪开!这是李军门的家眷。”余鱼同道:“是家眷么?那更应该歇歇,前面有一对黑无常白无常,莫吓坏了姑娘太太们。”另一名清兵扬起马鞭,劈面打来,喝道:“你这穷酸,快别在这儿发疯。”余鱼同笑嘻嘻的一避,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阁下横施马鞭,未免不是君子矣!”

押队的将官纵马上来喝问。余鱼同拱手笑问:“官长尊姓大名,仙乡何处?”那将官见余、蒋二人路道不正,迟疑不答。余鱼同取出金笛,道:“在下粗识声律,常叹知音难遇。官长相貌堂堂,必非俗人,就请下马,待在下吹奏一曲,以解旅途寂寥,有何不可?”

那将官正是护送李可秀家眷的曾图南,见到金笛,登时一惊。那日客店中余鱼同和公差争斗,他虽没亲见,事后却听兵丁和店伙说起,得知杀差拒捕的大盗是个手持金笛的秀才相公,此时狭路相逢,不知是何来意,但见对方只有两人,也自不惧,喝道:“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各走各的道。快让路吧!”

余鱼同道:“在下有十套大曲,一曰龙吟,二曰凤鸣,三曰紫云,四曰红霞,五曰摇波,六曰裂石,七曰金谷,八曰玉关,九曰静日,十曰良宵,或慷慨激越,或宛转缠绵,各具佳韵。只是未逢嘉客,久未吹奏,今日邂逅高贤,不觉技痒,只好从头献丑一番。要让路不难,待我十套曲子吹完,自然恭送官长上道。”说罢将金笛举到口边,妙音随指,果然是清响入云,声被四野。

曾图南眼见今日之事不能善罢,举枪卷起碗大枪花,“乌龙出洞”,向余鱼同当心刺去。余鱼同凝神吹笛,待枪尖堪堪刺到,突伸左手抓住枪柄,右手金笛在枪杆上猛力一击,喀喇一响,枪杆立断。曾图南大惊,勒马倒退数步,从兵士手中抢了一把刀,又杀将上来。战得七八回合,余鱼同找到破绽,金笛戳中他右臂,曾图南单刀脱手。

余鱼同道:“我这十套曲子,你今日听定了。在下生平最恨阻挠清兴之人,不听我笛子,便是瞧我不起。古诗有云:‘快马不须鞭,拗折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路旁儿。’古人真有先见之明。”横笛当唇,又吹将起来。

曾图南手一挥,叫道:“一齐上,拿下这小子。”众兵呐喊涌上。

蒋四根纵身下马,手挥铁桨,一招“拨草寻蛇”,在当先那名清兵脚上轻轻一挑。那清兵“啊哟”一声,仰天倒在铁桨之上。蒋四根铁桨“翻身上卷袖”向上一挥,那清兵有如断线纸鸢,飞上半空,只听得他“啊啊”乱叫,直向人堆里跌去。蒋四根抢上两步,如法炮制,像铲土般将清兵一铲一个,接二连三的抛掷出去,后面清兵齐声惊呼,转身便逃。曾图南挥马鞭乱打,却哪里约束得住?

蒋四根正抛得高兴,忽然对面大车车帷开处,一团火云扑到面前,明晃晃的剑尖当胸疾刺。蒋四根铁桨“倒拔垂杨”,桨尾猛向剑身砸去,对方不等桨到,剑已变招,向他腿上削去。蒋四根铁桨横扫,那人见他桨重力大,不敢硬接,纵出数步。蒋四根定神看时,见那人竟是个红衣少女。他是粤东人氏,乡音难改,来到北土,言语少有人懂,因此向来不爱多话,一声不响,挥铁桨和她斗在一起,拆了数招,见她剑术精妙,不禁暗暗称奇。

蒋四根心下纳罕,余鱼同在一旁看得更是出神。这时他已忘了吹笛,尽注视那少女的剑法,见她一柄剑施展开来,有如飞絮游丝,长河流水,轻灵连绵,竟是本门正传的“柔云剑术”,和蒋四根一个招熟,一个力大,一时打了个难解难分。

余鱼同纵身而前,金笛在两般兵刃间一隔,叫道:“住手!”那少女和蒋四根各退一步。这时曾图南拿了一杆枪,又跃马过来助战,众清兵站得远远的呐喊助威。那少女挥手叫曾图南退下。余鱼同道:“请问姑娘高姓大名,尊师是哪一位?”那少女笑道:“你问我呀,我不爱说。我却知你是金笛秀才余鱼同。余者,人未之余。鱼者,混水摸鱼之鱼也。同者,君子和而不同之同,非破铜烂铁之铜也。你在红花会中,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余鱼同和蒋四根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曾图南见她忽然对那江洋大盗笑语盈盈,更是错愕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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