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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白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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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了半夜,又想:“我已和他拜堂成亲,名正言顺的是他妻子。这几日中,白天和他练功夫,他就只一本正经的练武,从来不乘机在我身上碰一下、摸一把。晚上睡觉,相距不过数尺,可是别说不来亲我一亲,连我的手脚也不来捏一下,哪像甚么新婚夫妇?别说新婚夫妇,就算是七八十岁的老夫老妻,也该亲热一下啊。”

耳听得石破天睡在后梢之上,呼吸悠长,睡得正香,她怒从心起,从身畔摸过柳叶刀,轻轻拔刀出鞘,咬牙自忖:“这样的呆木头老公,留在世上何用?”悄悄走到后梢,心道:“石郎石郎,这是你自己变了,须莫怪我心狠。”提起刀来正要往他头上斫落,终于心中一软,将他肩头轻轻扳过,要在他临死之前再瞧他最后一眼。

石破天在睡梦中转过身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但见他脸上笑容甚甜,不知在做甚么好梦。丁珰心道:“你转眼便要死了,让你这好梦做完了再杀不迟,左右也不争在这一时半刻。”当下抱膝坐在他身旁,凝视着他的脸,只待他笑容一敛,挥刀便斫将下去。

过了一会,忽听得石破天迷迷糊糊说道:“叮叮当当,你……你为甚么生气?不过……不过你生起气来,模样儿很好看,是真的……真的十分好看……我就看上一百天,一千天,也决不会够,一万天……十万天,不,五千天……也是不够……”

丁珰静静的听着,不由得心神荡漾,想道:“石郎,石郎,原来你在睡梦之中,也对我念念不忘。这般好听的话若是白天里跟我说了,岂不是好?唉,总有一天,你的糊涂病根子好了,会跟我说这些话。”眼见船舷边露水沾湿了木板,石破天衣衫单薄,心生怜惜,将舱里一张薄被扯了出来,轻轻盖在他身上,又向他痴痴的凝视半天,这才回入舱中。

只听得丁不三骂道:“半夜三更,一只小耗子钻来钻去,便是胆子小,想动手却不敢,有甚么屁用?也不知是不是我丁家的种?”

丁珰知道自己的举止都教爷爷瞧在眼里了,这时她心中喜欢,对爷爷的讥刺毫不在意,心中反来覆去只是想着这几句话:“不过你生起气来,模样儿很好看……我看上一万天,十万天,也是不够。”突然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这白痴天哥,便在睡梦中说话,也是痴痴的。咱们就活了一百岁,也不过三万六千日,哪有甚么十万天可看?”

她又哭又笑的自己闹了半天,直到四更天时才朦胧睡去,但睡不多时,便给石破天的声音惊醒,只听得他在后梢头大声嚷道:“咦,这可真奇了!叮叮当当,你的被子,半夜里怎么会跑到我身上来?难道被子生脚的么?”

丁珰大羞,从舱中一跃而起,抢到后梢,只听石破天手中拿着那张薄被,说道:“叮叮当当,你说这件事奇怪不奇怪?这被子……”丁珰满脸通红,夹手将被子抢了过来,低声喝道:“不许再说了,被子生脚,又有甚么奇怪?”石破天道:“被子生脚还不奇怪?你说被子的脚在哪里?”

丁珰一侧头,见那老梢公正在拔篙开船,似笑非笑的斜视自己,不由得一张脸更是羞得如同红布相似,嗔道:“你还说?”左手便去扭他的耳朵。

石破天右手一抬,自然而然的使出一十八路擒拿手中的“鹤翔手”。丁珰右手回转,反拿他胁下。石破天左肘横过,封住了她这一拿,右手便去抓她肩头。丁珰将被子往船板上一抛,回了一招,她知石破天内劲凌厉,手掌臂膀不和他指掌相接。霎时之间两人已拆了十余招。丁珰越打越快,石破天全神贯注,居然一丝不漏,待拆到数十招后,丁珰使一招“龙腾爪”,直抓他头顶。石破天反腕格去,这一下出手奇快,丁珰缩手不及,已被他五指拂中了手腕穴道,只觉一股强劲的热力自腕而臂,自臂而腰,直转了下去。这股强劲的内力又自腰间直传至腿上,丁珰站立不稳,身子一侧,便倒了下来,正好摔在薄被上。

石破天童心大起,俯身将被子在她身上一裹,抱了起来,笑道:“你为甚么扭我?我把你抛到江里喂大鱼。”丁珰给他抱着,虽是隔着一条被子,也不由得浑身酸软,又羞又喜,笑道:“你敢!”石破天笑道:“为甚么不敢?”将她连人带被的轻轻一送,掷入船舱。

丁珰从被中钻了出来,又走到后梢。石破天怕她再打,退了一步,双手摆起架式。

丁珰笑道:“不玩啦!瞧你这副德性,拉开了架子,倒像是个庄稼汉子,哪有半点武林高手的风度!”石破天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武林高手。”丁珰道:“恭喜,恭喜!你这套擒拿手法已学会了,青出于蓝,连我做师父的也已不是徒儿的对手了。”

丁不三在船舱中冷冷的道:“要和雪山派高手白万剑较量,却还差着这么老大一截。”

丁珰道:“爷爷,他学功夫学得这么快。只要跟你学得一年半载,就算不能天下无敌,做你的孙女婿,却也不丢你老人家的脸了。”丁不三冷笑道:“丁老三说过的话,岂有改口的?第一、我说过他既要娶你为妻,永远就别想学我武艺;第二,我限他十天之内打败白万剑。再过得五天,他性命也不在了,还说甚么一年半载?”

丁珰心中一寒,昨天晚上还想亲手去杀死石破天,今日却已万万舍不得石郎死于爷爷之手,但爷爷说过的话,确是从来没有不算数的,这便如何是好?思前想后,只有照着原来的法子,从这一十八路擒拿手中别出机谋。

于是此后几天之中,丁珰除了吃饭睡觉,只是将这一十八路擒拿手的诸般变化,反来覆去的和石破天拆解。到得后来,石破天已练得纯熟之极,纵然不借强劲的内力,也已勉强可和丁珰攻拒进退,拆个旗鼓相当。

第八天早晨,丁不三咳嗽一声,说道:“只剩下三天了。”

丁珰道:“爷爷,你要他去打败白万剑,依我看也不是甚么难事。白万剑雪山派的剑法虽然厉害,总还不是我丁家的武功可比。石郎这套擒拿手练得差不多了。单凭一双空手,便能将那姓白的手中长剑夺了下来。他空手夺人长剑,算不算得是胜了?”

丁不三冷笑道:“小丫头说得好不稀松!凭他这一点子能耐,便能将‘气寒西北’手中长剑夺将下来?我叫你乘早别发清秋大梦。就是你爷爷,一双空手只怕也夺不下那姓白的手中长剑。”丁珰道:“原来连你也夺不下,那么你的武功我瞧……哼,哼,也不过……哼,哼!”丁不三怒道:“甚么哼哼?”丁珰仰头望着天空,说道:“哼哼就是哼哼,就是说你武功了得。”丁不三道:“你说甚么鬼话?哼哼就是说我武功稀松平常。”丁珰道:“你自己说你武功稀松平常,可不是我说的。”丁不三道:“你哼哼也好,哈哈也好,总而言之,十天之内他不能打败白万剑,我就杀了这白痴。”

丁珰嘟起了小嘴,说道:“你叫他十天之内去打败白万剑,但若十天之内找不到那姓白的,可不是石郎的错。”丁不三道:“我说十天,就是十天。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十天之内不将他打败,我就杀了这小白痴。”丁珰急道:“现下只剩三天了,却到哪里找白万剑去?你……你……你当真是不讲道理。”丁不三笑道:“丁不三若讲道理,也就不是丁不三了。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丁不三几时讲过道理了?”

到第九天上,丁不三嘴角边总是挂着一丝微笑,有时斜睨石破天,眼神极是古怪,带着三分卑视,却有七分杀气。

丁珰知道爷爷定是要在第十天上杀了石郎,这时候别说石破天的武功仍与白万剑天差地远,就算当真胜得了他,短短两天之中,茫茫大江之上,却又到哪里找这“气寒西北”去?

这日午后,丁珰和石破天拆了一会擒拿手,脸颊晕红,她打了个呵欠,说道:“八月天时,还这么热!”坐在石破天身边,指着长江中并排而游的两只水鸟,说道:“天哥,你瞧这对夫妻水鸟在江中游来游去,何等逍遥快乐,若是一箭把雄鸟射死了,雌鸟孤苦伶仃的,岂不可怜?”石破天道:“我以前在山里打猎、射鸟的时候,倒也没想到它是雌是雄,依你这么说,我以后只拣雌鸟来射罢!”丁珰叹了口气,心道:“我这石郎毕竟痴痴呆呆。”又打个呵欠,斜身依着石破天,将头靠在他肩上,合上了眼。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你倦了吗?我扶你到船舱里睡,好不好?”丁珰迷迷糊糊的道:“不,我就爱这么睡。”石破天不便拂她之意,便任由她以自己左肩为枕,只听得她气息悠长,越睡越沉,一头秀发擦在自己左颊之上,微感麻痒,却也是说不出的舒服。

突然之间,一缕极细微的声音钻入了自己左耳,轻如蜂鸣,几不可辨:“我跟你说话,你只听着,不可点头,更不可说话,脸上也不可露出半点惊奇的神气。你最好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再发出一些鼾声,以便遮掩我的话声。”

石破天大感奇怪,还道她是在说梦话,斜眼看去,但见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双眼,突然间左眼张开,向他霎了两下,随即又闭上了。石破天当即省悟:“原来她要跟我说几句秘密话儿,不让爷爷听见。”于是也打了个呵欠,说道:“好倦!”合上了眼睛。

丁珰心下暗喜:“天哥毕竟不是白痴,一点便透,要他装睡,他便装得真像。”又低声道:“爷爷说你武功低微,又是个白痴,不配做他的孙女婿儿。十天的期限,明天便到,他定要将你杀死。咱们又找不着白万剑,就算找到了,你也打他不过。唯一的法子,只有咱夫妻俩脱身逃走,躲到深山之中,让爷爷找你不到。”

石破天心道:“好端端地,爷爷怎么会杀我,叮叮当当究竟是个小孩子,将爷爷的笑话也当了真,不过她说咱两个躲到深山之中,让爷爷找不到,那倒好玩得很。”他一生之中,都是二人共处深山,自觉那是自然不过的生涯,这些日子来遇到的事无不令他茫然失措,实深盼得能回归深山,想到此后相伴的竟是个美丽可爱的叮叮当当,不由得大是兴奋。

丁珰又道:“咱两个若是上岸逃走,定给爷爷追到,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你记好了,今晚三更时分,我突然抱住爷爷,哭叫:‘爷爷,你饶了石郎,别杀他,别杀他!’你便立刻抢进舱来,右手使‘虎爪手’,抓住爷爷的背心正中,左手使‘玉女拈针’拿住他后腰。记着,听到我叫‘别杀他’,你得赶快动手,是‘虎爪手’和‘玉女拈针’。爷爷被我抱住双臂,一时不能分手抵挡,你内力很强,这么一拿,爷爷便不能动了。”

石破天心道:“叮叮当当真是顽皮,叫我帮忙,开爷爷这样一个大玩笑,却不知爷爷会不会生气?也罢,她既爱闹着玩,我顺着她意思行事便了。想来倒是有趣得紧。”

丁珰又低声道:“这一抓一拿,可跟我二人生死攸关。你用左手摸一下我背心的‘灵台穴’,那‘虎爪手’该当抓在这里。”石破天仍是闭着眼睛,慢慢提起左手,在丁珰“灵台穴”上轻轻抚摸一下。丁珰道:“是啦,黑暗之中出手要快,认穴要准,我拚命抱住爷爷,只能挨得一霎时间,只要他一惊觉,立时便能将我摔开,那时你万难抓得到他了。你再轻轻碰我后腰的‘悬枢穴’,且看对是不对。那‘玉女拈针’这一招,只用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劲力要从指尖直透穴道。”

石破天左手缓缓移下,以两根手指在他后腰“悬枢穴”上轻轻搔爬了一下,他这时自是丝毫没有使劲,不料丁珰是黄花闺女,分外怕痒,给他在后腰上这么轻轻一搔,忍不住格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喝:“你胡闹!”石破天哈哈大笑。丁珰也伸手去他胁下呵痒。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把装睡之事全然置之脑后。

这日黄昏时分,老梢公将船泊在江边的一个小市镇旁,上岸去沽酒买菜。丁珰道:“天哥,咱们也上岸去走走。”石破天道:“甚好!”丁珰携了他手,上岸闲行。

那小市镇只不过八九十家人家,倒有十来家是鱼行。两人行到市梢,眼看身旁无人。石破天道:“爷爷在船舱中睡觉,咱们这么拔足便走,岂不就逃走了?”他只盼尽早与丁珰躲入深山,丁珰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就是让咱们逃出十里二十里,他一样也能追上。”

忽听得背后一人粗声道:“不错,你便是逃出一千里,一万里,咱们一样也能追上。”

石破天和丁珰回过头来,只见两名汉子从一颗大树后转了出来,向着二人狞笑。石破天识得这两人便是雪山派中的呼延万善和闻万夫,不由得一怔,心下暗暗惊惧。

原来雪山派两名弟子在长江中发现了石破天的踪迹,上船动手,其一身受重伤。白万剑得报,分遣众师弟水陆两路追寻。呼延万善和闻万夫这一拨乘马溯江向西追来,竟在这小镇上和石破天相遇。呼延万善为人持重,心想自己二人未必是这姓石小子的对手,正想依着白师兄的嘱咐发射冲天火箭传讯,不料闻万夫忍耐不住,登时叫了出来。

丁珰也是一惊:“这二人是雪山派弟子,不知白万剑是否便在左近?倘若那姓白的也赶了来,爷爷逼着石郎和他动手,那可糟了。”向二人横了一眼,啐道:“我们自己说话,谁要你们插口?天哥,咱们回船去。”石破天也是心存怯意,点了点头,两人转身便走。

闻万夫向来便瞧不起这师侄,心想:“王万仞王师哥、张万风张师弟两人都折在这小子手下,也不知他二人怎么搞的。这小子要是当真武功高强,怎么会一招之间便给白师哥擒了来?我今日将他擒了去,那可是大功一件,从此在本门中出人头地。”当即喝道:“往哪里走?姓石的小子,乖乖跟我走罢!”口中叱喝,左手便向石破天肩头抓来。

石破天侧身避过,使出丁珰所教的擒拿手法,横臂格开来招。闻万夫一抓不中,飞脚便向石破天小腹上踢去。

这一脚如何拆解,石破天却没学过。他这半天中,心头反来覆去的便是想着“虎爪手”和“玉女拈针”两招,危急之际,所想起的也只这两招。但闻万夫和他相对而立,这两招攻人后心的手法却全然用不上,这时他也顾不得合式不合式,拔步便抢向对方身后。他内功深厚,转侧便捷无比,这么一奔,便已将闻万夫那一足避过,同时右手“虎爪手”抓他“灵台穴”,左手“玉女拈针”拿他“悬枢穴”,内力到处,闻万夫微一痉挛,便即萎倒。

呼延万善正欲上前夹攻,突见石破天已拿住师弟要穴,情急之下不及抽剑,挥拳往石破天腰间击来。他这一拳用上了十成劲力,波的一响,跟着喀喇一声,右臂竟尔震断。

石破天却只腰间略觉疼痛,松手放开闻万夫时,只见他缩成了一团,毫不动弹,扳过他肩头,见他双目上挺,神情甚是可怖。石破天吃了一惊,叫道:“啊哟,不好,叮叮当当,他……他……他怎么忽然抽筋,莫非……莫非死了?”

丁珰格的一笑,道:“天哥,你这两招使得甚好,只不过慌慌张张的,姿势太也难看。你这么一拿,他死是不会死的,残废却免不了,双手双脚,总得治上一年半载罢。”

石破天伸手去扶闻万夫,道:“真……真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伤你,那怎么……怎么办?叮叮当当,得想法子给他治治?”丁珰伸手从闻万夫身畔抽出长剑,道:“你要让他不多受苦楚?那容易得紧,一剑杀了就是。”石破天忙道:“不行,不行!”

呼延万善怒道:“你这两个无耻小妖。雪山派弟子能杀不能辱。今日老子师兄弟折在你手里,快快把我们两个都杀了。多说这些气人的话干么?”

石破天深恐丁珰真的将闻万夫杀了,忙夺下她手中长剑,在地下一插,说道:“叮叮当当,快……快回去罢。”拉着她衣袖,快步回船。丁珰哂道:“听人说长乐帮石帮主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怎地忽然婆婆妈妈起来?刚才之事,可别跟爷爷说。”石破天道:“是,我不说,你说那个人,他……他当真会手足残废?”丁珰道:“你拿了他两处要穴,若还不能令他手足残废,咱们丁家这一十八路擒拿手法还有甚么用处?”石破天道:“那怎么你叫我待会也这么去擒拿爷爷?”丁珰笑道:“傻哥哥,爷爷是何等样人物,岂可和雪山派中这等脓包相比?你若侥幸能拿住爷爷这两处要穴,又能使上内力,最多令他两三个时辰难以行动,难道还能叫他残废了?”

石破天心头栗栗,怔忡不安,只是想着闻万夫适才的可怖模样。

这一晚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到得半夜,果然听得丁珰在船舱中叫了起来:“爷爷,爷爷,你饶了石郎性命,别杀他,别杀他!”石破天急跃而起,抢到舱中,朦胧中只见丁珰抱了丁不三的上身,不住的叫:“爷爷,别杀石郎!”

石破天伸出双手,便要往丁不三后心抓去,陡然想起闻万夫缩成一团的可怖神情,心道:“我这双手抓将下去,倘若将爷爷也抓成这般模样,那可太对不起他,我……我决计不可。”当即悄悄退出船舱,抱头而睡。

丁珰眼见石破天抢进舱来,时刻配合得恰到好处,正欣喜间,不料他迟疑片刻,便即退出,功败垂成,不由得又急又怒。

石破天回到后梢,心中兀自怦怦乱跳,过了一会,只听得丁珰道:“啊哟,爷爷,我怎么抱着你?我……我刚才做了个恶梦,梦见你将石郎打死了,我求你……求你饶他性命,你总是不答应,谢天谢地,只不过是个梦。”

却听丁不三道:“你做梦也好,不做梦也好,天一亮便是咱们说好了的第十天。且瞧他这一日之中,能不能找到白万剑来将他打败了。”丁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石郎不是白痴!”丁不三道:“是啊,他良心好!良心好的人便是傻子,便是白痴,该死之极。唉,以‘虎爪手’抓‘灵台穴’,以‘玉女拈针’拿‘悬枢穴’,妙计啊妙计!就可惜白痴良心好,不忍下手。不忍下手,就是白痴,白痴就是该死。”

这几句话钻入了舱内舱外丁珰和石破天耳里,两人同时大惊:“爷爷怎知道我们的计策?”石破天还不怎么样,丁珰却不由得遍体都是冷汗,心想:“原来爷爷早已知晓,那么暗中自必有备,天哥刚才没有下手,也不知是福是祸?”

石破天浑浑噩噩,却绝不信次日丁不三真会下手杀他,过不多时,便即睡着了。

天刚破晓,忽听得岸上人声喧哗,纷纷叫嚷:“在这里了!”“便是这艘船。”“别让老妖怪走了!”石破天坐起身来,只见岸边十多人手提灯笼火把,奔到船边,当先四五人抢上船头,大声叱喝:“老妖怪在哪里!害人老妖往哪里逃?”

丁不三从船舱中钻了出来,喝道:“甚么东西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一条汉子喝道:“是他,是他!快泼!”他身后两人手中拿着竹做的喷筒,对准丁不三,两股血水向他急速射去。岸上众人欢呼吆喝:“黑狗血洒中老妖怪,他就逃不了!”

可是这两股狗血哪里能溅中丁不三半点?他腾身而起,心下大怒:“哪里来的妄人,当老夫是妖怪,用黑狗血喷我?”旁人不去惹他,他喜怒无常之时,举手便能杀人,何况有人欺上头来?他身子落下来时,双脚齐飞,踢中两名手持喷筒的汉子,跟着呼的一掌,将当先的大汉击得直飞出去。这三人都不会甚么武功,中了这江湖怪杰的拳脚,哪里还有性命?两个人当即死在船头,当先的那条大汉在半空中便狂喷鲜血。

丁不三又要举脚向余人扫去,忽听得丁珰在身后冷冷的道:“爷爷,‘一日不过三’!”

丁不三一怔,盛怒之下,险些儿忘了自己当年立下的毒誓,这一脚离那船头汉子已不过尺许,当下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叫道:“老妖怪厉害,快逃,快逃!”霎时之间逃了个干干净净,灯笼火把有的抛在江中,有的丢在岸上。三具尸首一在岸上,二在船头,谁也顾不得了。

丁不三将船头的尸首踢入江中,向梢公道:“快开船,再有人来,我可不能杀啦!”那梢公吓得呆了,双手不住发抖,几乎无力拔篙。丁不三提起竹篙,将船撑离岸边。狗血没射到人,却都射在舱里,腥气难闻。

丁不三冷冷的道:“阿珰,你捣这鬼为了甚么?”丁珰笑道:“爷爷,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丁不三道:“我几时说过话不算数了?”丁珰道:“好,你说十天一满,若是石郎没将那姓白的打败,便要杀他。今日是第十日,可是你已经杀了三个人啦!”

丁不三一凛,怒道:“小丫头,诡计多端,原来爷爷上了你的恶当。”

丁珰极是得意,笑吟吟的道:“丁家三老爷素来说话算数,你说在第十天上定要杀了这小子,可是‘一日不过三’,你已杀了三个人,这第四个人,便不能杀了。你既在第十天上杀他不得,以后也就不能再杀了。我瞧你的孙女婿儿也不是真的甚么白痴,等他身子慢慢复原,武功自会大进,包不丢了你的脸面便是。”

丁不三伸足在船头用力一蹬,喀的一声,船头木板登时给他踹了一个洞,怒道:“不成,不成!丁不三折在你小丫头手下,便已丢了脸。”丁珰笑道:“我是你的孙女儿,大家是一家人,有甚么丢不丢脸的?这件事我又不会说出去。”丁不三怒道:“我输了便心中不痛快,你说不说有甚么相干?”丁珰道:“那就算是你赢好了。”丁不三道:“输便输,赢便赢。我又不是你那不成器的四爷爷,他小时候跟我打架,输了反而自吹是赢了。”

石破天听着他祖孙二人对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是丁珰故意引了来给她爷爷杀的,好让他连杀三人之后,限于“一日不过三”的规定,便不能再杀他,眼看丁不三于一瞬间连杀三人的凶狠神态,那么要杀死自己的话,只怕也不是开玩笑了;见丁珰笑嘻嘻的走到后梢,便道:“叮叮当当,你为了救我性命,却无缘无故的害死了三人,那不是……不是太也残忍了么?”丁珰脸一沉,说道:“是你害的,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了?”石破天惘然道:“是……是我害的?”丁珰道:“怎么不是?昨晚你事到临头,不敢动手。否则咱二人早已逃得远远的了,又何至累那三人无辜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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