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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九王朝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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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笑了笑,又向酷似自己的冷面男子道:“老五,你有何高见?”这男子正是周王朱橚,排行第五,闻言一脸木然,不咸不淡地回答:“儿臣醉心医术,从来无意于权势。”

朱元璋皱起眉头,将他打量一番,忽道:“那么你说说,大元为何会亡?”周王一怔,随口答道:“大元灭亡,全赖父皇英明神武,一战定陕西,二战破大都,算无遗策,最终克定中原。”

朱元璋啐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乱拍马屁。”周王面皮涨紫,小声说:“儿臣愚昧,还请父皇指教。”朱元璋也不理会,转向晋王:“老三,你说呢?”

晋王胖脸堆笑,躬身说道:“大元治国如纵马,视苍生如粪土,将天下百姓分为四等,蒙人为上,色目人次之,北方汉人第三,而将我南方汉人视为末等,肆意欺压,草菅人命,结果大河以南,百姓不堪压迫,揭竿而起,父皇以天纵之资,顺天应人,故能势如破竹,一举灭亡大元。”

朱元璋不置可否,又看朱棣,后者忙说:“我跟三哥想的一样。”

朱元璋冷哼一声,两眼朝天,说道:“你们三个,就只这点儿见识么?”三王对望一眼,齐声说道:“还请父皇指点。”

朱元璋沉默一时,徐徐说道:“物必自腐,而后虫生,大元之亡,实在亡于皇位的传承。元成宗死后,朝廷纲纪大乱,兄终弟及,叔侄相传,哥哥传给弟弟,叔叔传给侄子。人人觊觎神器、争做皇帝,五年之间,换了五个皇帝。皇族间自相残杀,大都也被攻破了两次。结果皇权削弱、权臣得势,君臣内斗,根本无心政事。正所谓‘天作孽,还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朝廷如此混账,天下又岂有不乱之理?”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扫过诸王,沉声说道:“皇位传承,实乃天下之根本,一旦乱了次序,大元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榜样。”

朱元璋痼疾在身,一口气说了许多,牵动肺腑,禁不住剧声咳嗽,一个太监上前奉上痰盂,被他一掌打翻。朱微慌忙上前,叫来茶水,服侍朱元璋喝下,喝了几口热茶,老皇帝方才止住咳嗽,闭上双眼,坐在步辇之上大口喘气。

殿上一片寂静,朱允炆望着祖父,心中又酸又热,几乎落下泪来。自从进入东宫,朱元璋就未曾离开步辇,不是他不肯下辇,而是根本有心无力。老皇帝身子虚弱,来日无多,今日强撑病体,实为镇服诸王,树立太孙威信,在他归西之前,了却一件心事。

朱允炆由衷感动,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圣上贵体违和,还请准允孙儿入宫,亲身侍奉圣上。”

朱元璋喘息一阵,张眼笑道:“区区小病,何足挂齿,朕的病自有微儿照顾,你只要治理好国家,爷爷我就十分高兴。”

朱允炆还要恳请,忽见黄子澄连使眼色,迟疑一下,起身退到一边。朱元璋又喝了一口茶,笑道:“骂也骂完了,接下来做点儿有趣的。”一招手,一个太监走上前来,捧出一张大纸,纸上从左到右画了三幅图画。第一幅画,一个光头和尚戴着一个道冠;第二幅画,却是一个道士头上戴着十个道冠;第三幅画,则是一座断桥,断桥一头空空如也,另一头却站满了人。

众人望着图画,大惑不解,忽听朱元璋说道:“这张图画,乃是昨晚有人贴在城隍庙的门上的,你们谁来说说,上面的三幅画是什么意思?”

太孙和诸王望着图画,均是冥思苦想。朱元璋等待时许,无人回答,心中不悦,冷冷说道:“老三,你来说说。”晋王肥脸见汗,躬身笑道:“儿臣愚笨,猜不出来。”朱元璋冷哼一声,又问朱棣:“老四?”朱棣苦着脸说:“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儿臣是个直性子,最不会干这些弯弯曲曲的事情。”

朱元璋看他时许,冷笑道:“口是心非。”朱棣一愣,面皮泛红,讪讪低下头去,朱元璋又看其他藩王,扬声说:“有谁猜出来的?”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忽地目光一转,落到席应真身边,锐声说道:“道灵,你来说说,这三幅图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点将,满堂皆惊,乐之扬更觉意外,但看老皇帝一脸眼里,全无戏谑之意,当下只好说道:“画里的意思我猜到若干,只是说出来,颇有冒犯朝廷的意思。”

朱元璋面露笑容,点头道:“无妨,只管畅所欲言。”乐之扬定一定神,说道:“和尚戴道冠,意思是有官无法,讽刺官吏行事不依法律;一个道士戴十个道冠,意思是官多法少,朝廷所定的法令,管不住这些当官的老爷;第三幅图,众人堵在断桥一边,欲过不能,意思是‘过不得’,只因官吏无法无天,老百姓实在过不下去。”

“放肆!”周王厉声呵斥,“这些妖言妄语,你也敢在父皇面前胡说?”

“无妨!”朱元璋摆手笑道,“这些话是朕让他说的,画中之意虽然夸张,但也不是全无道理。方今天下,冗官甚多,法网渐疏,鱼肉百姓,民不聊生,老百姓不平则鸣,才会画出这三幅图来。”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朗声说:“齐泰、黄子澄。”

二人应声出列,朱元璋说道:“从今日起,由你二人淘汰天下冗官,违法乱禁者,可以先斩后奏。”

二人又惊又喜,拜伏领命。一干藩王站在一边,脸色无不难看。朱元璋派太孙的心腹淘汰官吏,整顿纲纪,首先淘汰整顿的一定是亲近诸王的官吏。这些官吏好比水土,众藩王有如树木,水土一去,再好的树木也很难长大。

朱元璋望着诸王,不无嘲弄之意:“你们自诩精明厉害,到头来还不如东宫里的一个伴读,可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切非分之想,不过自取灭亡。”

诸王低头不语,朱元璋自觉这场戏做下来,太孙的权威已然树立,几个儿子受了敲打,必然也会消停一阵,当下缓和脸色,转向朱允炆道:“乐道大会将近,参赛的乐师你挑选好了吗?”

朱允炆一愣,这件事尚无着落,但若直言回答,朱元璋必然怪他办事不力。正自忐忑,忽听黄子澄说道:“禀圣上,乐师的人选已经有了。”

朱允炆一愣,瞪着黄子澄,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听朱元璋问道:“乐师在哪儿?让朕瞧瞧。”朱允炆的心里一阵翻腾,黄子澄却是若无其事,恭声答道:“乐师不是别人,就是道灵仙长。”

乐之扬好似挨了劈头一棍,不及反驳,朱元璋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只听黄子澄接着说道:“道灵仙长精通音律,诸般乐器无所不通,他和宝辉公主琴笛合奏,也曾得到过陛下的赞许,由他参会,再也合适不过。”

他说得又快又急,不容乐之扬插嘴。乐之扬一边听着,气得七窍生烟。黄子澄这一招阴毒无比,朱元璋刚刚夸过乐之扬,他若拒绝参会,一来扫了东宫的面子,二来朱元璋也脸上无光。老皇帝心狠手辣,一旦作恼,后果难料。

乐之扬权衡形势,除了默认,别无他法。平日插科打诨,黄子澄不是对手,当真玩弄权术,乐之扬还是差了一截。紧要关头,黄子澄轻轻一击,就把他逼到了墙角。

朱元璋不知二人的过节,但他听过乐之扬吹笛,知道这小子擅长音律,黄子澄所言一定不虚,当下拈须点头:“如此说来,小道士真是绝好人选,不过太孙乃天下储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许胜,不许败,若是输了,朕可不好看。”

他说这话时,盯着乐之扬,不无威胁之意。这意思十分明白,乐之扬代表东宫参会,只能胜,不能败,如果不能夺魁,损伤太孙的威望,事后追究起来,乐之扬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乐之扬心叫“晦气”,可又不得不答,只好说:“陛下放心,道灵一定尽力而为。”说话之时,忽见朱微定定望来,眼里大有忧虑之意。乐之扬见她目光,只觉心中清凉、烦闷全消,忽又欢喜起来:“好啊,你虽然要嫁别人,心里却是在意我的。我输了乐道大会,一定会被砍头,我若死了,你一定会哭,让你痛哭一场,那也是好的。”想到这儿,不觉自怜自伤,心中渐渐酸楚起来。

朱元璋闹了一阵,困倦起来,当下摆驾回宫,诸王仍是不许骑马,一律步行游街。朱允炆将祖父送入禁城,方才返回东宫,到了书房,关上房门,忽地厉声喝道:“黄子澄,你打的什么主意?”

黄子澄笑道:“殿下说什么?”朱允炆看了看乐之扬,冷哼道:“当然是乐道大会的事,你为何不跟我商量,贸贸然就推举道灵?”

黄子澄笑道:“殿下可有别的人选么?”朱允炆摇头,黄子澄说道:“殿下若说没有,陛下一定不快,我推举仙长,也是为了太孙不受责怪。”

朱允炆神色稍缓,说道:“仙长若是输了大会,又当如何是好?听陛下的意思,我东宫的乐师,非得夺魁不可。”

黄子澄笑道:“这可要看仙长的本事了。”他转眼看向乐之扬,笑嘻嘻说道:“大会还有十天,仙长须得朝夕苦练,千万不可懈怠。”

乐之扬心中大骂,嘴上却不作声。朱允炆面有忧色,说道:“此次大会,共有三轮比试,第一轮是五乐,比试古琴、洞箫、编钟、琵琶、羯鼓,优胜者十人,方可进入第二轮玄音,挑选拿手乐器,演奏规定曲目。优胜者三人,又可进入第三轮钧天,这一轮由陛下亲自考较,从三人之中挑选胜者。”

黄子澄接口道:“只要能到第三轮,陛下爱屋及乌,一定让我东宫夺魁。”

“那也未必。”朱允炆沉着脸说,“若是差距太大,陛下一心偏袒,必定落人口实。”他见乐之扬一言不发,心生不耐,问道:“道灵,你怎么不说话?”

乐之扬叹道:“小道无话可说。”朱允炆听出不妙,忍不住瞪着黄子澄,大有责怪之意,可是话已出口,不能临阵换将,无论输赢,也只能让乐之扬一试。

黄子澄低头垂目,心中却是窃喜,乐之扬参会,一定会输,只要输了,朱元璋必然怪罪,到那时,乐之扬是死是活,可就难说得很了。

他算盘打得如意,乐之扬却也并未绝望,乐韶凤身为祭酒,掌管朝廷乐坊,各种乐器均有涉猎。乐之扬身为他的义子,虽然不及义父,但也差不到哪儿去。而今还有十日,温习数遍,未必会输,只要挺过第一轮,二、三两轮任选器乐,他笛子在手,大有胜算。

正盘算,忽有太监来报:“谷王求见。”朱允炆一听,忙叫:“快快请进!”

过不多久,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正是九王之中的谷王朱橞,他二十出头,肩宽臂长,瘦削挺拔,一双眼又黑又亮,不时闪烁诡谲光芒。

乐之扬听道衍说过,谷王属于太孙一党。只不过,道衍和尚十分狡猾,他的话未必可信。不过朱允炆前脚送走朱元璋,谷王后脚便来东宫,两人的交情应该不浅。

朱允炆见了谷王,含笑上前,两人把臂寒暄,意甚亲密。谷王说话之时,不时左顾右盼,突然间,他凑近太孙耳边,悄声说了两句。朱允炆脸色微变,挥手说道:“你们几个都出去吧。”

黄子澄说道:“我还有事禀告……”朱允炆不耐道:“待会儿再说,先去外面等候。”

众人只好退出书房,站在滴水屋檐下待命。黄子澄向来参与机密,忽被排斥在外,心中老大不快,当下便在乐之扬身上撒气,笑嘻嘻说道:“仙长今日真是大出风头,先解了图画之谜,盖过九大藩王,不过你要小心,诸王心高气傲,未必不会怀恨在心。至于乐道大会,你若胜出,就是我东宫的大功臣,太孙一定亏待不了你。照黄某的意思,仙长不如还俗,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守着清规戒律,哪儿比得上妻妾成群,哈哈哈……”

他一味冷嘲热讽,乐之扬随口敷衍,心中却猜测朱允炆和谷王商议何事。看谷王的神气,事情非同小可,如不然,为何连黄子澄也要回避?

一念及此,忍不住侧耳向内,忽然间,两个声音钻入耳朵,说话的正是太孙和谷王。乐之扬吃了一惊,继而有所领悟。他内功精进之后,耳力变得异常敏锐,一旦功聚双耳,二十丈之内,风吹草动、蚊虫飞鸣都能听见。书房距此不过十丈,两人一字一句,均是听得清清楚楚。

乐之扬少年心性,忍不住好奇凝听,只听谷王说道:“……此事一旦属实,燕王死无葬身之地。”

乐之扬微感诧异,听起来,房中二人正在商议对付燕王,谷王似乎抓到了燕王的把柄,特意赶来向皇太孙禀告。

房中沉默时许,朱允炆徐徐说道:“这件事陛下知道吗?”谷王说道:“父皇知不知道,我也不敢断定,但我查访宫中老人,那妃子确是七月产子,父皇因此缘故,将她幽禁赐死。”

朱允炆又是默然,房中传来踱步之声,过了良久,方才说道:“果真如你所说,燕王不是陛下的血脉,陛下又为何将他留在人间?”

这两句话有如雷霆天降,震得乐之扬叫出声来。黄子澄见他神气,疑心大起,忍不住问道:“仙长叫什么?”乐之扬也不理他,专注耳力,继续偷听。

只听谷王说道:“……那妃子狐媚工谗,父皇对她极为宠爱,乃至于荒废朝政。父皇杀她,也是一时之气,事后甚是悔恨。况且七月产子,民间并非没有先例,万一燕王真是父皇血脉,岂非误杀亲子?孝慈皇后看出父皇为难,毅然收养燕王,对外宣称是自己所生,许多知情的宫女太监,均被处死灭口,深宫隐秘,这件事就被掩盖了下来。”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孝慈皇后贤良淑德,古今少有,怎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唔,也许燕王真是她亲生,王叔所言,只是谬传。”

谷王冷笑一声,说道:“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发作起来,神佛退散。孝慈皇后再贤德,大事上也要看陛下的脸色。孝慈皇后和陛下所生的儿子,除了先太子,名义上只有三人:晋王、燕王和周王。晋王像皇后,周王像父皇,唯独燕王,谁也不像。”

朱允炆沉默半晌,幽幽叹道:“王叔说的是,燕王不但不像父母,其他的藩王,也没有一个跟他相像的。”

“太孙明鉴。”谷王说道,“燕王野心勃勃,一直觊觎皇位,他真是我朱家的人也罢了,如果不是,一旦窃取皇位,可又如何是好?”

朱允炆冷哼一声,沉声说道:“你又听到什么风声了?”

谷王压低嗓音:“听宫里人讲,父皇和席应真下棋之时,说到殿下,颇有不满。说你优柔寡断,才干不及燕王。之所以不传位燕王,还是因为前朝的教训,皇位兄弟相传,容易扰乱国家。”

朱允炆呼吸粗浊,喘息一阵,涩声说:“燕王的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有个老宫女,当年侍奉孝慈皇后,皇后去世之后,她被打发出宫。我明察暗访,好容易才找到此人,老婆子的日子过得困窘,也想借此捞几个子儿花花。”

朱允炆冷冷道:“你看好她,这是重要人证。”谷王道:“太孙要向父皇说起此事么?”

“谈何容易。”朱允炆叹一口气,“陛下性情固执,如果他认定燕王是亲子,但凭一面之词,很难让他回心转意。你要继续搜集证据,一旦铁证确凿,我自会设法废黜燕王。”

“那时北平……”谷王小声说道。

“北平由你镇守。”朱允炆顿了一顿,“陛下和燕王耳目众多,你不要在东宫呆得太久。”

谷王笑道:“怕什么,我这次入宫,只是来送土产的,至于别的,一概不知。”说完哈哈大笑,不一会儿,两人把臂出门。

送走谷王,朱允炆满面春风,谈兴大发,一会儿议论政事,一会儿谈经论道,当真口若悬河,字字珠玑。黄子澄见他兴致高涨,心中莫名其妙,几次试探口风,均被朱允炆岔开。乐之扬却知朱允炆为何高兴,但他如此忌惮燕王,倒是出乎乐之扬的意料。

申酉时分,差使了结,乐之扬骑马返回道观。刚到观门,就见小道童在门外张望,看见他来,笑嘻嘻迎上来说道:“师叔祖,你可回来了,今日观里来了贵客。”

乐之扬笑道:“是吗?”小道童笑道:“观主不让我说,你去了老神仙的云房就知道了。”乐之扬喜道:“老神仙回来了?”小道童笑道:“回来好久了。”

乐之扬将马丢给道童,快步赶到云房。门外守着两个甲士,见了他作势要拦,小道童忙说:“这是道灵师叔祖。”甲士一听,慌忙让到两旁。

乐之扬推门而入,扫眼望去,微微一惊。席应真坐在榻上,面露笑容,他的左边坐着燕王朱棣,右边坐着宁王朱权,两人便服小帽,正自谈笑风生。道衍坐在朱棣下首,略略侧身,聆听三人说话,道清拿一把拂尘,站在席应真身后,装模作样地驱赶蚊蝇。

乐之扬入内,房中人一时住口,道衍笑道:“可巧,刚说到道灵师弟,他就来了。”乐之扬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小道见过燕王、宁王。”朱棣打量他一眼,笑道:“道灵,不知怎的,我在东宫见你,便觉有些眼熟。”朱权也说:“不错,我也大有同感。”

乐之扬心子狂跳,当日紫禁城中,他和燕、宁二王见过一面,二人认出他来,那也不足为怪。惶恐中,忽听道衍笑道:“佛门讲究轮回,二位殿下和道灵师弟一定前世有缘,故而今世都做了老神仙的弟子。”

“有道理!”朱棣笑道,“老神仙一向慧眼识人。道灵小小年纪,已是不凡,今天是东宫的伴读,来日是朝廷的重臣,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乐之扬忙说:“道灵出家之人,不敢贪图富贵。”朱权笑道:“君不图富贵,富贵逼人来,你又何必谦虚?”

乐之扬连道“惭愧”,席应真笑道:“二位王爷还是少夸两句,他一个小小人儿,哪儿担得起这样的赞誉?”说罢指着一张圆凳,“道灵,你坐下来说话。”

乐之扬落座,想起谷王所言,仔细打量朱棣,见他相貌粗犷,体格修伟,无论眼耳口鼻,没有一处与朱元璋相似;再看宁王,朱权容貌清俊,可是下巴稍长,眉宇凌厉,仔细看来,大有老皇帝的影子。

他看得入神,朱棣有所知觉,拈须笑道:“道灵,你看我做什么?本王的脸上长了花儿么?”乐之扬应声惊觉,笑道:“燕王气宇不凡,小道生平少见,不觉得多看了几眼。”朱棣笑道:“你还会看相么?那你说说,本王长得如何?”

乐之扬笑道:“燕王英气勃发,真是大英雄、大豪杰。”朱棣目光闪动,淡淡说道:“这话说过头了,我算哪门子英雄豪杰,不过是北平城的看门狗罢了。”朱权笑道:“四哥何必谦虚,父皇说过,若论英毅果决,诸王之中,只有四哥和他最像。”

朱棣大皱眉头,沉声道:“十七弟,这样的话不可乱说。”朱权只觉失言,忙道:“这是父皇亲口所说,并非小弟杜撰编造。”

云房中略略沉寂,席应真忽地开口道:“二位殿下,你们如何看待太孙?”朱棣笑道:“太孙仁孝之主,继承大宝,正当其人。”朱权也说:“四哥所言甚是。”

席应真摇头道:“你们嘴上不说,贫道心里也明白。太孙虽是储君,你们这些王叔,没几个真正服他。只不过,世上有一些事,只可天授,不能力取,一旦闹过了头,只会两败俱伤。”

燕、宁二王都是低头不语,道衍忽而笑道:“老神仙这话也不尽然,天意难测,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它的意思?更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据我所知,东宫有人一直鼓动太孙削藩……”

“够了!”朱棣挺身而起,盯着道衍,面有怒气,“此话大逆不道,倘若传了出去,老神仙和我都保不了你。”

道衍笑了笑,淡淡说道:“不劳王爷关心,倘若太孙削藩,王爷连自己都保不住,哪儿还能保得住我么?”

朱棣的脸色阵红阵白,席应真盯着和尚,皱眉说道:“道衍,削藩的消息从何而来?”道衍笑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席应真摇头说:“分封诸王,乃是陛下钦定的大政。陛下有言在先,后世帝王,不得更变他定下的祖制。如若削藩,就是变更祖制,太孙一向孝顺,谅也不至于此。”

道衍笑道:“如此最好,但愿我是杞人忧天。”他口中如此说,脸上却是一副嘲弄神气。

席应真深深看他一眼,忽地闭目叹道:“贫道有些困了,各位如不介意,还请来日再聚。”二王对望一眼,起身告辞。乐之扬和道清将三人送到观外,道衍拉住乐之扬的手,笑嘻嘻说道:“为兄住在燕王府,师弟若有闲暇,不防前来一会。”

乐之扬默然不答,他在东宫受尽冷眼,全拜道衍所赐,再去燕王府一趟,只怕连小命儿也要不保。道衍察言观色,忽地凑近他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在东宫受的委屈,我全都一清二楚,良禽择木而栖,英才择主而侍。你我都是出家人,太孙只信儒生,如你一般永无出头之日。”说完大笑上马,跟在燕王后面,一道烟去得远了。

乐之扬心中惊疑,看样子道衍已在东宫布下暗探。照他的算盘,经他一番挑拨,乐之扬不受太孙重用,必然心生怨恨,道衍再加诱导,便可成为他布在东宫的一枚棋子。朱棣此人,看似自嘲自损,其实雄心壮志,根本遮掩不住,无怪太孙对他忌惮异常,想方设法找他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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