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灵道石鱼(2/2)
张天意大喝一声,挥剑刺出。老妪抬眉一笑,双手向内一合,黏土忽地变了形状,化为了丈许长的一条软棍,抡起一阵狂风,嗡的一声抽在张天意的剑身上。
这一招出人意料,张天意剑势歪出,吃了一惊,慌忙身随剑走,谁知黏土黏住了剑身,上面更有老太婆的一股缠绵内劲,急切之间,居然无法摆脱,正骇异,软棍另一头焦雷似的打了过来,张天意长剑受制,又舍不得丢下,稍一迟疑,软棍“啪”地落在了左颊上面。
这一棍势大力沉,张天意差点儿昏了过去。他临危不乱,手上内劲向外一撞,撞开那一股缠绵内劲,等到对方内劲收缩,忽又向内急收,收放之际,夺回长剑,奋力向后跃出,只觉半个脑袋麻木无觉,口中腥咸一片,似有若干硬物,张嘴一吐,两颗牙齿混着血水滚了出来。
张天意心中骇异,暗想:若非神功护体,这一棍势必敲破脑袋。再看那个老妪,脸上笑眯眯的,手里的软棍又化为了一大团白泥,仍在手心里来回揉捏。张天意回想方才的情形,再看老妪容貌,心头一动,冲口而出:“你、你是西边来的人?”
“西边?”老妪笑吟吟看着他,“哪个西边?”
张天意怒道:“除了昆仑山,还有哪里?”老妪看他一眼,点头说:“算你有些见识,你的飞影神剑是云家的真传,飞影四剑,镜花、水月、梦蝶、空幻,你这么大一把年纪,怎么还在第一层境界里打转?”
张天意面皮发烫。他是岛王云虚的嫡传弟子,可惜心性狠毒,胸襟狭窄,故于剑道上的修为止于“镜花剑”,之后再也难进一步。因此缘故,他才一心寻找灵道石鱼,想要另辟蹊径,破解这个困局。
老妪一语,正中他的痛处,张天意恼羞成怒,叫道:“西方来的又怎样?报上名来,张某剑下不杀无名之辈!”
老妪笑道:“我姓秋!”说完住口。张天意两眼发直,失声叫道:“你、你是地母秋涛!”老妪点头道:“不想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张天意心里七上八下。此人一部之主,自己若未受伤,或许还可应付一二,如今内伤未愈,斗下去实在凶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咬牙,将石鱼揣入怀里,一抖长剑,朗朗笑道:“东岛张天意请教地母高招!”
秋涛透露姓名,本望他知难而退,谁知此人性情愚顽、硬撑到底,不由叹道:“好说,好说!”
张天意摆个剑诀,凝而不发;秋涛只顾揉搓黏土,正眼也不瞧他。乐之扬与朱微一边瞧着,心中均是突突乱跳。乐之扬扯了扯朱微的衣袖,示意趁机逃走,朱微却摇了摇头,握着长剑站立不动。乐之扬一转念头,明白过来,秋涛为了二人出头,若是这样走了,未必太无义气,不过朱微剑术不俗,还可帮衬帮衬,自己呆在这儿,简直就是天生的剑靶子。
他亲眼见过张天意杀人,对于此人十分畏惧,况且故地重游,一想到死人甚多,一定不少冤魂厉鬼。心念及此,背脊蹿起一股冷气,掉头四顾,空寂无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暗想这里的人都是讨债鬼所杀,若有厉鬼作祟,也该找张天意的晦气,顶好交手之时,将他的剑尖带偏,叫他白白挨打,却无法还手。
正诅咒,忽听张天意一声轻啸,长剑破空,刷刷刷连刺六剑。秋涛头也不抬,身如娇花弱柳,款款避开剑锋,腰肢之柔软,脚步之飘忽,压根儿不像是一个五旬老妪。手里的泥土无声变化,又成了灵蛇也似的一条软棍,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应,翻转抽击,往往出其不意。有时棍首舒缓,蓄势不发,棍尾却如惊雷掣电,快得看不清影子;有时棍尾懒懒散散,好似疲倦思归的蛇儿,棍首却是昂昂欲动,伸缩如电。张天意十分忌惮黏土上的黏劲,长剑一击便走,不敢与那软棍相碰。
老妪步步紧逼,真气注入黏土,那团白泥变化更繁,一忽儿化为雪白的花枪,一忽儿又变成凝霜的软剑,张天意见她使出剑法,心中暗自冷笑,寻思这老妪班门弄斧,与自己斗剑,还不是自取其辱。正要凝神拆解,冷不防软剑变长,化为一只流星飞锤,香瓜大一团黏土破空飞出,后面拖着长长的土链。可怪的是,土链柔韧不断,仿佛其中藏了一条绳索。
变化十分突兀,张天意措手不及,土锤圈转回来,撞上他的背心。张天意但觉剧痛穿胸,一口血涌到喉头,他强行忍住,挥剑切向土绳,谁知黏土缩得极快,剑锋所过,只割下巴掌大小一片,抬眼看去,黏土缩回老妪手里,忽又化为虎尾软棍,快中带慢,向他劈头抽来。
张天意尽力一跃,让开头部,肩头却没避开,着实挨了一棍,这一下痛彻骨髓,张天意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箭夺口而出。秋涛见他吐血,微微一呆,叫道:“哎哟,你有伤么?”
张天意心知逗留下去,今日非死不可,情急间一抖手,夜雨神针到了指尖。紫禁城一战,他的金针所剩无几,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发出。要不然,朱微、乐之扬早已遭了毒手,这时他性命攸关,右手长剑虚晃,秋涛挥棍要挡,张天意左手忽扬,金针化为一蓬光雨,向着对手激射而出。
朱微一边看见,心子提到嗓子眼上。说时迟,那时快,秋涛手里黏土一转,扑地展开,化为一面薄饼似的泥盾,金针嗤嗤嗤射入泥中,均为黏土裹住。
张天意也不承望一击得手,所以针一发出,身子急往后退,一眨眼逼近朱微。朱微只顾留意秋涛的安危,压根儿忘了防范自身,张天意逼近,她才惊觉,眼看剑光扑面,下意识向后跳开,双脚还未落地,便听乐之扬发出一声惨叫。
朱微应声一颤,面无血色,定眼望去,乐之扬吐舌瞪眼,被张天意掐住脖子,拎了起来。
原来张天意剑刺朱微,也是虚招,前后两下虚招,全是为了抓住乐之扬。只因对手三个,乐之扬最容易对付,所以他先逼秋涛张盾自守,而后剑刺朱微,将她逼退,她一退,乐之扬登时孤立,张天意轻轻一抓,就将他拿下。
秋涛收起泥盾,依旧化为软棍,内劲所至,金针纷纷逼到棍首,一根根锋芒外向,化为了一条狼牙软棒。尽管利器在手,秋涛却很迟疑,盯着张天意目光闪动,朱微更是面如死灰,身子微微摇晃,似乎碰一碰就会倒下。
“地母神通,张某佩服!”张天意咳嗽两声,口角又渗出血水,“但据我所知,贵部以慈悲为怀,决不滥杀无辜,地母娘娘贵为一部之主,想也不会例外!”
秋涛皱眉不语,张天意边说边退,渐渐靠近墙角。朱微再也按捺不住,纵身而上,举剑就刺。张天意笑了笑,抓住乐之扬的后心左右晃动,无论朱微如何出剑,剑尖始终指着少年。朱微一刺便收,心头不胜焦急,眼圈儿渐渐红了,可又不愿放弃,咬着牙关拼命出剑,总想找到破绽,刺中后面的张天意。
张天意手上晃动,双眼一眨不眨,始终盯着秋涛。但见老妪若有所思,手里黏土下垂,渐渐垂到地上。张天意心头一动,突然错步后退,纵身一跃,长剑刺中墙壁,身子陡然跃起。刹那间,原本站立之处,泥土向上拱起,如有龙蛇起伏,一直蔓延到墙角,一道裂缝无中生有,顺着墙壁冲上墙头。这时间,张天意高高跃起,只一晃,越过墙头,落入后面的小巷。
秋涛的“周流土劲”能随泥土传送,本意出奇制胜,从下面困住对方,不料张天意十分滑溜,不待劲力涌到,即刻越墙逃走。秋涛以“坤元”远攻,无法随身而上,心中大为懊恼。
朱微一跺脚,跳上墙头,只见小巷深长,张天意不知去向。她慌忙冲出巷子,跑到夫子庙前,掉头四顾,只见红男绿女、襟袖招摇,可是,却再也看不见乐之扬了。
朱微鼻间发酸,泪水模糊一片,她在人群里狂冲乱突,疯了似的大叫“乐之扬”的名字。她一身男装,声音却是十足娇媚,路人听见,无不侧目。
朱微跑到秦淮河边,已是泪流满面,河水潺潺远去,倒映出许多亭台楼阁的影子,河面上的画舫渐多,不时响起笛声琴韵。听见笛声,朱微浑身一颤,极力向画舫里望去,她明知道吹笛的不是乐之扬,心底里却总盼望着发生奇迹。她冲着画舫高喊,叫声凄厉悲惨,惹得舫间的妓女恩客纷纷探出头来。
朱微绝望透顶,腿一软,瘫倒在秦淮河边。一想到乐之扬凶多吉少,她就自愧自恨,恨不得一死了之。少女双手捂脸,禁不住放声大哭,正哭着,肩头叫人拍了一下,她一跳而起,叫声:“乐之扬……”回头看去,冷玄半身浴血,木然站在身后。
“冷公公!”朱微心里涌起一丝希望,扯住他叫道,“你快去救乐之扬,他、他被张天意抓走了……”话没说完,手腕一紧,冷玄扣住她的脉门,沉声道:“快回宫,来不及了!”
朱微又惊又气,锐声叫道:“冷公公,我不回去,乐之扬他……”一股寒气从冷玄掌心涌出,朱微半身软麻,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向前。少女回头看去,秦淮河一片模糊,天与地凄凄惨惨。紧跟着,她眼前一黑,蓦地昏了过去。
张天意奔了一程,忽觉有人跟随,回头望去,秋涛的身影若隐若现。张天意心念一动,故意上上下下,专挑高墙大厦奔走。他的“龙遁术”以腾挪见长,又有飞虎爪助力,秋涛的武功高出一筹,轻功却是相形见绌,况且少了飞爪,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远远落在了后面。
乐之扬穴道受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眼看两侧房舍远去,青山绿水接连涌现,道路更加荒僻无人。乐之扬辨认四周,猛可发现,张天意出了京城,直奔郊外的蒋山(按,今紫金山)。
到了蒋山,走了一段山路,望见一座小庙。张天意回头看去,确信无人跟来,这才进了庙门,将乐之扬重重一扔。乐之扬后脑着地,痛得叫出声来。
叫了一声,才发觉穴道解开。他爬起身来,发现庙宇早已废弃,塑像散落一地,也不知曾是何方神圣。屋檐前一口大缸,缸沿残破,积了半缸雨水。
张天意也不瞧他,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乐之扬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正要溜出大门,不想膝弯里一痛,左腿忽地失去知觉。他跪倒在地,回头看去,只见指甲大小一块干土,击中了他膝后的要穴。
张天意坐在那儿,脸色蜡黄透青,衣衫惨白如纸,两眼似闭非闭,面上似笑非笑,那一股子诡谲劲儿,直追城隍庙里的无常老鬼。乐之扬不敢妄动,半蹲半跪,大汗淋漓,这跪地等死的感受,真比任何刑罚还要难受。
这么一坐一跪,相持了一炷香的工夫,乐之扬见他不动,胆子又大了起来,双手着地,正想爬出,忽听身后笑道:“小畜生,你若能爬出大门,我就饶你一命,如何?”
乐之扬回头看去,张天意张开两眼,冲他龇牙冷笑。乐之扬无可奈何,只好坐回地上。
张天意看了看屋顶,忽地说道:“小畜生,我这一身伤势,全是拜你所赐,你可知罪吗?”
乐之扬定一定神,勉强笑道:“张先生福大命大,小小一点儿伤算什么?”张天意扫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怕了?”乐之扬笑道:“怕也说不上,张先生是东岛的大高手,我是秦淮河的小混混。你杀了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倒是脏了你的贵手,辱没了你的身份。如果不杀我呢,我一定到处给你宣扬,说你心胸广大、慈悲为怀!”
张天意见他死到临头,还敢胡扯歪论,不由笑道:“小畜生,你可打错算盘了,慈悲为怀四字,跟张某人从来无缘!”乐之扬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既然这样,要杀便杀,又何必多话?”
张天意冷哼一声,暗想这小子三番五次地欺骗自己,若不将他一寸寸剐了,实在难消心头之恨。不过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先哄一哄他,办完了那件事,再来寻他的晦气。想到这儿,他笑道:“小畜生,我有一件事,你办得好,我饶你不死,连你体内的神针一并取出。办得不好,哼,你自己明白!”
乐之扬本当必死,忽见一线生机,便笑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张天意沉吟一下,取出灵道石鱼。他和石鱼旷别多年,此时捧在手里,不由心怀激荡,连连咳嗽,热血咕嘟嘟涌了上来。他不愿示弱于人,强自咽下血水,涩声说道,“这鱼鳞上写的真是乐谱吗?”乐之扬道:“似乎是的!”张天意怒道:“什么叫似乎?”
“龟兹汉谱我也没见过。”乐之扬边想边说,“非得把石鱼上的文字译成中华正音,吹奏一遍,才能确定。”
张天意盯着乐之扬,心中不胜狐疑:“这小子诡谲多诈,明说是翻译乐谱,难保不是拖延时间?秋涛被我摆脱,一定脸上无光,这当儿必然到处搜寻。方才比斗脚力,我已尽力而为,而今重伤无力,如果和她遇上,不但性命不保,石鱼也会落在她手里……”他想来想去,心中十分矛盾。乐之扬见他脸色变幻,也是心惊肉跳,唯恐他念头一转,改变了主意。
张天意想了一会儿,忽道:“好,小畜生,你来翻译乐谱,限你一刻钟译完,超过一分钟剁一根指头,剁完双手,再是双脚,手脚剁完,再取你的脑袋!”乐之扬脸色发白,强笑道:“你怎么计算时辰?”
张天意“哼”了一声,取出一只小小的水晶沙漏,说道:“沙子流尽是半刻钟!”乐之扬忍不住叫嚷,“沙子流快了呢?”张天意冷冷道:“算你倒霉!”乐之扬嘟囔道:“这不公平……”张天意怒哼一声,一手丢出石鱼,一手转过沙漏,金色的沙粒如飞下落。
乐之扬吓了一跳,慌忙抓起石鱼,极力辨认上面的文字。他记性过人,曲调过耳能吹,乐谱过目不忘,龟兹汉谱尽管别扭,朱微说了一遍,他已铭记在心。龟兹七调对应中华宫商七调,翻译并不困难,难的是石鱼不似纸张,上下左右一目了然,鱼身上满是文字,从何处开始,倒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看了一会儿,乐之扬的目光落在两只鱼眼上面,心想,石鱼有头有尾,灵道人刻写乐谱,也必然是先头后尾,鱼头上除了鱼眼,别处并无文字,那么这乐谱的第一个字符,应该是从鱼眼开始。只不过,鱼有两只眼睛,是从左眼开始,还是从右眼开始,左眼刻了一个“沙”字,应是“沙识”的首字,右眼刻着一个“鸡”字,应是“鸡识”的首字。二者之中,必选其一。
乐之扬额上见汗,抬头看去,短短工夫,沙子流逝了四分之一,可是他还没有翻译出一个字。那沙粒去势如箭,箭箭射在他的心上。乐之扬定了定神,忽又有了主意:暂且不管左眼右眼,先将左面的乐谱译出,再译右面的乐谱,而后拼接起来,看哪个更为流畅优美。
随即取下空碧,在地上译出中华正音。石鱼上鳞甲紧密,文字甚多,可是一通百通,乐之扬译出左眼乐谱,沙漏才过一半,译出右眼乐谱,沙子尚未流尽。乐之扬松了一口气,心中默审曲调,但觉无论是“沙识”为首,还是“鸡识”为先,这首曲调都不太对头,若以“沙识”为首,不过节奏古怪,但以“鸡识”为先,衔接之处根本不通。若以谱曲者的水准而论,前者不过品味奇怪,后者根本是乱谱一气,完全不合音乐的乐理。
正犹豫,张天意忽道:“时间到了!”乐之扬应声跳起,叫道:“我译出来了!”张天意眯眼瞧他,冷冷说道:“好哇,吹来听听!”
乐之扬的心子突突乱跳,扫了一眼地上的谱子,长吸一口气,先以“沙识”为首,吹起那一支曲子。
曲子十分难吹,好几处的调子忽松忽紧,重复万端,乐之扬一口气无法吹尽,连换了几次气,方才断断续续地吹完。更有的地方十分别扭,一不留神,宫调吹成了变宫,徵调吹成了变徵。乐之扬吹出这样的曲子,真是又羞又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一边吹,一边偷看张天意的脸色。那人端然静坐,脸色阴沉难看。等到乐之扬吹完,张天意沉默半晌,忽地问道:“完了么?”乐之扬道:“完了!”
“放屁!”张天意龇牙冷笑,“这是什么破曲子?又难听,又没用,要么你翻译错了,要么又在撒谎骗人。哼,乖乖把手伸过来,我先剁光你的手指!”
乐之扬苦着脸道:“剁光了手指,就吹不了笛了。”张天意见他还敢讨价还价,心里怒气更盛:“那又怎样?我叫三声,你不过来,我自己来取!”
乐之扬心生绝望,暗暗问候了一遍灵道人的列祖列宗,嘴里说道:“张先生别急,这曲子有两种吹法,方才是第一种,下面是第二种……”
张天意怒道:“少放屁,过来受刑……”乐之扬叹道:“张先生,一支曲子又花不了多少工夫,唉,这支曲子再没用,你砍我脑袋好了!”
张天意见他自信满满,心里暗暗生疑:这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莫非刚才故意藏私?如他所说,砍掉十指,再也无法吹笛,故而不妨听一听,看他还耍什么把戏。想到这儿,冷冷说道:“也罢,这一次再不行,我要你的命!”
乐之扬掌心冒汗,心中全无自信,下一支曲子比前一支更坏,不过吹上一遍,总能拖延一会儿时间,但愿上天庇佑,小公主和老太婆及时赶来。
他咬了咬牙,横起笛子,本想胡乱吹上一曲,但想如果按谱吹来,万不得已,还可让张天意逐字对照,以示没有作假,如果乱吹一气,那时可就百口莫辩了。
无奈之下,只好按谱吹奏。前后两支曲子大部相同,只是后半支曲子放到了前面,顺序一变,调子衔接均起变化,高调变成了低调,低调一升为高调,似有某种力量将笛声死死困住,叫人无法随心所欲。乐之扬笛技不凡,可也吹得面红耳赤,把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
张天意听得连连皱眉,一团怒气在胸中激荡,暗暗紧握剑柄,只等乐之扬吹完,就给他来个一剑穿心。
曲子吹到一半,张天意忽觉心中烦恶,浑身气血受了笛声的牵引,纵横乱窜,不受驾驭。他吃了一惊,慌忙运功压住血气,正要喝令罢吹,庙中忽地响起了嗡嗡之声。张天意掉头四顾,不见有人,凝神细听,却发现那声音来自石鱼。
张天意心生狂喜:不出所料,石鱼中果然暗藏玄机,开启玄机的钥匙正是石鱼上的乐谱。意想至此,他放弃了打断乐之扬的念头。可那笛声潮水一般灌入耳朵,直叫他血气翻腾,之前所受的内伤均被一一勾起,五脏六腑灼热剧痛,如在油锅里煎熬。
这感觉不胜古怪,张天意左右为难,一方面害怕打断笛声,破解不了石鱼之谜,但若任由笛声吹响,又势必让他气血大乱、伤上加伤。可是,灵道人的武功诱惑太大,张天意苦练多年,武功放在东岛,不过一二流之间,想要再进一步,竟是难如登天,若能得到灵道武学,没准儿可以突破桎梏,达到一个全新境界。
嗡鸣声越来越急,石鱼应和笛声,一会儿原地打转,一会儿摇头摆尾。张天意来不及欢喜,但觉笛声越吹越高,仿佛一把刀子,在“手少阴心经”内反复剜动。张天意眼冒金星、喉头发甜,情知耽搁下去必定不可收拾,正想发令喝止,可一张嘴,忽地发现出不了声,想要动手,却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曲子吹到了尾声,石鱼的变化乐之扬全都看在眼里,心中诧异之余,又觉无比焦急。他口中吹着曲子,目光不时扫向庙门,庙外绿树成荫、天光正好,可是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乐之扬心里明白,石鱼之谜一破,自己再无用处。想到这儿,转眼瞥去,只见张天意两眼闭合,脸上透出一股黑气,一股血水沿着口角渗出,顺着下颌流入衣襟。
到了这个地步,乐之扬别无他法,吹了两个花腔,草草结束曲子。笛声一停,石鱼也停止了颤动,庙里死寂无声,静得叫人心悸。
过了一会儿,张天意也不出声,乐之扬心下奇怪,忍不住叫道:“张先生!”叫声响彻庙堂,可是无人回应,张天意端坐不动,脸色由黑变白,透出一股可怕的死灰。
乐之扬的心子突突乱跳,长吸一口气,一步步挪向庙门,一边后退,一边盯着前方的大敌。可是直到退出庙门,张天意也是默不作声。
乐之扬心中狂喜,一出庙门,转身就跑,跑了一里多路,方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张天意并未追来。回想刚才的情形,他的心里不胜疑惑:张天意心狠手辣,万无一声不吭、放他离开的道理,回想他的神色,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无暇理会乐之扬的去留。
乐之扬呆站了一会儿,终于抗不过心中的好奇,蹑手蹑脚地返回小庙。到了庙门,探头一看,庙里一切如故,庙前的大树上传来乌鸦的叫声,嘶哑阴沉,叫人胆战心惊。
“张先生!”乐之扬叫了一声,张天意依然不应。少年胆气大壮,跨入门中,用脚尖踢了踢石鱼。张天意还是不理,乐之扬忽有所悟,抽出玉笛,点中他的肩头,张天意晃了一晃,忽地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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