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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客来闲聊客去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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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知李成桂是何来历,更没听过「神功震主」的名头,莫不满头雾水,不孤子拉住了好友,蹙眉道:「到底什么跟什么?你可否说清楚些?」先前王魁专心替人治伤,没曾注意「目重公子」,此时听得「神功震主」竟然藏在这人背后的石匣上,却是满头冷汗,道:「我曾听九华先师提过,这世上有三柄凶刀,各自触犯了一个禁忌。一犯火戒、一犯金戒、一犯土戒,据说犯火戒的那柄位于东瀛,便是传说中的『不宿刀』,至于另一柄触犯土戒的,则是朝鲜的『神功震主』。因为李芳远终身佩戴着这柄刀,所以世人多称他为『神功大王』。」

不孤子颔首道:「这位李芳远倒是听过,他年轻时来过中原吧?」王魁颔首道:「没错,他少年时曾奉父王李成桂之命,前来南京贡马,途中路过北平时,还曾在燕王府落脚。」崔轩亮眨了眨眼,道:「燕王?那又是谁啊?」不孤子哈哈大笑:「亏你爹还是『燕山八虎』之一,你连吃谁家的饭也不知道么?告诉你这无知小儿吧,这『燕王』便是后来的永乐大帝,他登基前镇守北平,给太祖封为燕王。」说着提气暴吼:「懂了么?」听得点苍小七雄一齐放声大笑,崔轩亮给自是满面通红,他急于遮掩,便道:「好啦、好了,那后来呢?李芳远见了燕王以后,两人就变成好朋友了吗?」

王魁微笑道:「这你倒说对了。这李芳远和咱们的燕王永乐帝一样,两人均非长子,偏偏都有鸿鹄之志,是以两人一旦见上了面,真是相见恨晚。据说他俩在王府里连着谈了三天三夜,终于结成了异姓兄弟。」众人吓了一跳,纷纷问道:「什么?皇族们也能相互结拜么?」王魁嘘了一记,作势噤声,道:「当然不能了。皇族乃是国家观瞻之所在,别说不能和朝鲜人结拜,便和中国人也是不行。所以太祖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晓得李芳远和儿子嚼舌根,便趁李芳远来南京贡马时,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太祖洪武帝乃是雷霆之君,一旦发起怒来,动辄株连祸结,夷人三族。众人苦笑道:「这可完了,后来呢?李芳远给整得很惨么?」王魁咳了一声,道:「你们见过那个崔中久吧?」

听得「百济国手」之名,众人都是点了点头,王魁低声又道:「你们晓得他的腿是怎么瘸的?」众人颤声道:「是……是给太祖打得么?」王魁叹道:「正是如此。那时太祖有意找李芳远的麻烦。可碍着此人是朝鲜王子,又是来贡马的,若要任意打杀,不免引起中外非议,于是便盯上了他的随从,最后选上了崔中久开刀。」众人寒声道:「为何是他?」王魁道:「做人还是少缺德为妙。这崔中久是个掉儿郎当的人,到哪儿都少了点儿规矩,据朝廷史书所载,当时他入殿叩见太祖时,居然左顾右盼,嘴巴里还念念有词。总之太祖一看就火,便借口他跪姿不正,当场提起了威武棍,硬生生打断他的一条腿。」众人颤声道:「这……这也太惨了,李芳远没想法子救他么?」王魁叹道:「人家是洪武大帝,谁敢抗颜相救?李芳远当然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爱将给人打残,之后太祖还把崔中久流放到了贵州,直到永乐大帝登基后,方纔返回朝鲜。」

崔轩亮笑道:「难怪这人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先前崔风宪与「高丽名士」生死相搏,那崔中久却在一旁冷嘲热讽,众船夫听在耳里,自是恨在心里,此时听得太祖揍过此人,心里都浮起了一股快意。不孤子又道:「好啦,甭提那崔中久了,这人不是个东西,活该给打死。倒是那『明国勋』是何来历?为何会带着那柄『神功震主』?」

王魁皱眉道:「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我听人提过,好像那柄『神功震主』是帝王之物。只能由真命天子携带,否则便会带来不祥。正因如此,过去便给埋藏在长白山的一座帝王陵墓里,做为辟邪镇墓之用。」「原来是帝王之物啊……」崔轩亮喃喃颔首:「那……那又是什么人挖出来的?」王魁道:「听说这柄刀是意外出土的,好像是高丽王国末年,大将李成桂出兵讨伐女真时,为了挖掘壕沟还是什么的,便意外给他找了出来。」

想起这柄刀与「不宿刀」同列为天下凶器之一,众船夫都是不寒而栗,颤声道:「那……那这柄刀又为何不祥呢?难道……难道它也会杀人百万么?」王魁摇头道:「那倒不会。不宿刀主『杀』,破的是火戒。可『神功震主』破的却是土戒,谶曰:『半圭半林、出土则变』,术士称其主『弒』。」崔轩亮皱眉道:「弒?什么意思?」王魁咳了一声,解释道:「弒就是以下犯上,如臣弒君、子弒父,徒弒师,皆可用这个弒字。」

崔轩亮大吃一惊,万没料到「神功震主」竟有这般可怖典故,他苦笑几声,道:『这么说来,无论谁拿了这柄刀,便会杀死国王吗?』王魁叹道:「好像是吧。我曾听九华先师提过,这柄『神功震主』是帝王之物,只能让真正的真命天子佩戴,倘使凡人拿了这柄刀,一旦压不住刀中凶性,便会开始弒君弒父。」不孤子骇然道:「真他妈的玄,这柄刀又是怎么到『明国勋』手中的?朝鲜国王不怕他造反么?」王魁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你还是问天绝老弟吧。」眼见众人望着自己,天绝僧便放下了粥碗,说道:「我曾听本寺长老提过,『神功震主』是现任朝鲜国主李祹亲手交给『华阳君』的。」

不孤子大为惊讶:「什么?这是国王亲手给他的?」天绝僧道:「没错。据说这柄刀染过血,颇为不吉。自『神功大王』死后,继任的朝鲜国主李祹不愿再佩戴此刀,便将它封印在一口石柜内,交给了『华阳君』保管。」不孤子愕然道:「他……他也太大方了吧?难道不怕手下人弒君犯上么?」天绝僧摇头道:「朝鲜国王有何打算,外人自也不得而知。」不孤子沈吟半晌,皱眉道:「真是怪了,到底『神功震主』的弒君传言是怎么来的?莫非是捏造的么?」天绝僧道:「据说当年李成桂挖掘出这柄刀时,便让朝鲜国内隐生不安,都说『半圭半林、出土则变』,这个『林』字便是个木,与『圭』字相合,便是个『桂』字,说这柄刀的传说即将应验在李成桂的身上,说他即将弒君自立。那时流言四起,李成桂身处嫌疑之地,自是寝食难安,他明白有人在背后中伤自己,便派人四出查访,要找出造谣之人的身分。」不孤子插话道:「等等,那时候李成桂还不是国王么?」天绝僧摇头道:「不是。当时还未改朝换代。李成桂也只是高丽王国的一个将领。」

不孤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怕得没魂了。后来呢?他可曾找到造谣之人?」天绝僧道:「那当然,李成桂的生平死敌不过那几人,不过数日,便已查出谣言是从郑梦周身边的亲信嘴里传出的。」不孤子皱眉道:「郑梦周?这又是谁了?」天绝僧道:「郑梦周便是朝鲜第一大儒,人称『高丽朱子』。当时李成桂查出是这位大儒在对付自己,自是又惊又怕,深知此人声望崇隆,若要陷自己于不义,那是易如反掌了。他满心忧惧,不知如何是好,可又担心国王疑心自己,其后他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众人讶道:「他怎么做?」

天绝僧道:「他把这柄刀交给了第五个儿子,李芳远。」不孤子用力拍了拍大腿,赞道:「高招!高招!臣弒君、子弒父,倘使谣言是真,那李成桂不必出手弒君,也要给儿子现宰啦!」王魁道:「没错。『神功震主』的传言,正是主『弒』,李成桂把这柄刀传给儿子,用意便是要安高丽国王的心,好使谣言平息。果然此举一出,立时让他挣脱了困境,此后朝中大臣见了他,自是频频玩笑,都要他小心祸起萧墙,别给儿子一刀杀害了。」

不孤子本在哈哈大笑,听得此言,不由「咦」了一声,忙道:「等等,李芳远真个杀掉亲父了吗?」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李成桂是老死的,并非是死于爱子之手。」不孤子松了口气,道:「我就说嘛,这柄刀若真能弒主,朝鲜国王哪敢交给外人?那不是自找倒霉么?我看这弒主传言准是捏造的。」他见王魁欲言又止,天绝僧也是眉目深锁,便又自顾自笑了几声,道:「对了、对了,那明国勋的棺材上好像还贴了些封条吧?那又是干什么的?」天绝僧道:「这些封条是圣旨,全是朝鲜国王李祹亲手贴上的。」

众人微微一愣:「圣旨?」天绝僧道:「这位李祹是开国大君李成桂之孙、『神功大王』李芳远之子,生具智慧,乃是朝鲜古来罕见的明君。他晓得『神功震主』是柄凶器,等闲不可现世,于是再三吩咐明国勋,来日除非遭遇了三大关头,否则万万不能开启这只石柜。」不孤子哦了一声,笑道:「还有这许多规矩啊?那第一关是什么?」天绝僧道:「第一关是护国。倘使外族入侵,朝鲜上下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明国勋可以奉旨开柜,抵御外侮。」不孤子笑道:「这还要说么?国家都亡了,留着一柄空刀做什么?当然得杀他个血流成河了。再来呢?第二个关头是什么?」天绝僧道:「其二是救主,倘使朝鲜皇族身陷险地,遭逢了生死绝命的关头,明国勋可以请旨开柜,出手相救。」不孤子笑道:「这朝鲜国王也太小心了。人都要给杀了,还要人家文诌诌的过来请旨?难不成是要去收尸么?」

兵者不祥之器,看这明国勋身负「神功震主」,护国救主,如同背负了朝鲜举国上下的命运,使命可说重大之至,无怪会有「国士」之称。崔轩亮听得兴起,又道:「再来呢?最后一个关头是什么?」天绝僧道:「最后一关是自保。据说明国勋只要进到了『谜海』之中,不必奉旨,亦能开柜。」众人吃了一惊:「什么?不必奉旨了?」天绝僧点了点头,道:「『谜海』里龙蛇混杂,乃是诸国势力荟萃之地。是以明国勋无须奉旨,亦能便宜行事。所以贫僧适才见他动了真怒,便知大事不好,这才冒险上前劝阻。」先前那东瀛人本已落入朝鲜掌握,谁知他心机深沈,居然趁着中国、朝鲜双方不备,一举脱逃成功,当时曾激得明国勋仰天狂啸,如颠似狂,若非天绝僧及时现身,恐怕双方早已大打出手了。

不孤子听了半天,却有一事不解,蹙眉道:「老弟,你方纔说什么『谜海』?究竟是什么地方?」众船夫互瞄几眼,朝脚下瞧了瞧,不孤子恍然大悟:「啊呀,谜海就是苦海吗?」点苍七小雄哈哈笑道:「师父好笨哪,连这个也不知道。」

不孤子脸红过耳,连着七掌搧出,每个徒儿都赏一记耳光,天绝僧一旁看着,不由笑道:「没错,谜海是朝鲜人的说法,此地在东瀛人口中称作『梦海』,至于琉球百姓,则管它叫做『目莲鬼海』。」不孤子矍然一惊:「鬼海?什么意思?」天绝僧道:「七月初一鬼门开,据说这片海域便要开启鬼门,直向地狱。故尔得名。」苦海、梦海、谜海,东瀛地处孤屿,最喜冒险犯难,便以苦海为「梦海」,跃跃欲试。那朝鲜位于强邻之旁,谨慎多疑,便称梦海为「谜海」,谋定而后动。至于老沈持重的中国,不知见识了多少擅取天物的苦果,自是谆谆告诫子孙:「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了。

不孤子暗暗推算,看这天绝僧出身少林,武功十分了得,可连他也如此忌讳这柄「神功震主」,料来这柄刀定是凶险异常。他沈吟半晌,便又问向崔轩亮:「小兄弟,我可忘了问你,你叔叔好端端的,为何会闯到苦海里来?他可有什么公干么?」众船夫异口同声道:「道长误会了,咱们是误闯进来的。」不孤子哦了一声,道:「误闯进来的?你们本来是要去哪儿?」老陈道:「咱们是要去烟岛的。只因不巧偏离了航道,这才闯到了苦海里。」不孤子一拍额头,醒悟道:「对了!对了!魏宽是令尊的结拜弟兄,崔震山当然得带着你来拜寿了。」崔轩亮本是为求亲而来,此时自也不好当众来说,一时神色有些扭捏,低声又道:「道长你们呢?你们又为何进来苦海?」不孤子叹道:「还不是给老王害的?若不是他奉旨过来采药,咱们哪里会给拖进来?」众船夫讶道:「奉旨采药?奉谁的旨啊?」不孤子笑骂不休:「你奶奶的,不是奉猪皇帝的旨,难不成是奉你们的旨么?真没见识。」方今万岁爷生于太平盛世,打小便是心宽体胖,不识戎马,无论习性体态,均不同于战乱出身的父祖,久而久之,便得了个「猪皇帝」的外号,天幸「猪朱」谐音,旁人听在耳里,倒也难以察觉,否则不孤子吾道不孤,怕得去牢里寻知己了。

眼见众人望着自己,王魁赶忙咳了一声,道:「事情是这样的,老朽有个朋友,姓袁,外号叫做『医神』,他老兄医术精湛,尤爱著书立论,久而久之,便成了太医院头牌御医,专给皇帝治病。可近几年来皇上阴虚内耗,体力日降,自觉不管用了,便下旨给我这个朋友,命他开个药方出来。」崔轩亮皱眉道:「不管用了?什么意思?」

不孤子咳了一声,拿起了随身的飞剑,奋力昂举,不久便软软下垂,崔轩亮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怪病?」正起疑间,点苍七小雄已然笑闹起来,只见玉川子拉住了赤川子,羞叹道:「皇上,奴家还没尽兴呢。」赤川子朝下一望,皱眉道:「没法子,已经坏掉了。」崔轩亮啊了一声,登时脸红过耳,才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皇帝一日三回,已然不堪负荷了。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原来是这样的病,那……那皇上吃了药后,可有好转么?」

王魁叹道:「朽木……不可雕也。纵是通天神木,经得日砍夜伐,也要枯萎凋零,何况其它?这袁神医也是可恶,明知这病除了休养生息,无药可治,却又怕皇上治他的罪,便把老朽的名字供了出来,说什么『神医』擅医上半身,『鬼医』专治下半身,一上一下,各有所长,皇上龙心大悦之余,便把我从九华山上抓下来啦。」

听得「九华山」三字,众船夫顿时躬身下拜,齐声道:「原来道长是九华大侠,无怪这般高明医术。」寻常武林门派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九华一脉却大大不同,门人精通各种术数,嘉惠乡民,众船夫虽非武林人士,却也曾听闻他们的大名。一时都甚仰慕。崔轩亮笑道:「道长,你们九华山是在安徽青阳吧?咱老家便在安徽蚌埠,算是邻居,日后可以去你家玩耍了。」王魁叹道:「玩什么?咱们九华山要搬家啦。」众人讶道:「搬家?」王魁叹道:「咱们九华山人少,偏偏门里旁门左道太多,什么医术、易容术,刺绣、药学,样样都有经书传下。连赌博烹饪的本事也有前人钻研,这便害得门里出了个『鬼手赌王』啦。」崔轩亮喜道:「赌王!那可妙啦!王大夫为何不高兴?」王魁叹道:「高兴什么?咱们九华本是正宗武林剑派,可门人个个不务正业,没一个练成武功。就拿老朽来说吧,我向来独锺医术,不爱练武,打架本事差劲得很,便给人家称作了『鬼医』。我那师侄更是不长进,门里什么不好学,偏爱赌博,二十岁不到就练了一身精湛赌技,从此吃遍大江南北,专出老千。本想这小子能赚点银子回山,谁知半年前他去了一趟京城,遇上了当代赌神,两人大战一场,他老兄便把山上祖业输了个精光,现下人家约齐了帮手,天天上山逼债,咱们又打不过人家,日后不知怎么办哪?」

点苍小七雄原本满面钦羡,待听得倾家荡产之事,莫不悚然一惊,那崔轩亮天生也是个好赌的,听得孽子败家之事,自也暗暗害怕,颤声道:「那……那你们以后怎么办?真要搬家逃命么?」王魁叹道:「我也不知道。只要不孤老道愿意帮忙打架,那咱们谁也不怕了。」不孤子怒道:「放屁!你师侄是个混帐!上回还赢走我二千两银子,害得我卖光了山下田产,别奢望我会替他出头。」

王魁是大夫出身,人见人爱,师侄却是个六亲不认的赌鬼,自没人愿意援手。老陈见他愁容满面,便安慰道:「大夫别发愁啊,您这回要治好了皇上的病,龙心大悦之下,还怕没有封赏么?」王魁叹道:「什么封赏不封赏的?我可不敢奢想。别给皇帝老儿杀头,那就千恩万谢了。」众人讶道:「王大夫何出此言?难道……难道皇上的病不能根治么?」王魁道:「皇上这个病是自己折腾出来的,除非休养生息,压根无药来治。可他就是不死心,硬要我想法子,老朽也只能勉为其难,便从宫中秘籍里找到了一道秦汉古方,称为『玄黄大正方』,看看有无法子化腐朽为神奇了。」

玄黄久久,大正强猛,崔轩亮听得鼻中喷气,大喜道:「王大夫,您的丹药炼就出来了么?可以给我瞧瞧么。」正想借两颗尝味,不孤子却已皱眉来问:「怎么?小兄弟二十岁不到,也出毛病了么?」崔轩亮吓了一跳,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天下男人头可断、血可流,却怕那点儿细小受了微伤,那可枉自为人了。眼见点苍七小雄贼眼兮兮,崔轩亮心下更怕,忙道:「王……王大夫,您……您采齐药材了么?」王魁叹道:「这『玄黄大正方』是个古方,据说是战国方士遗下的方子。其中所列药材稀奇古怪,又要海狗鞭、又要海马干,全是海中珍物,其中几味药引更是前所未见,如海蝎螫毒、海龙蛇胆等等,天下间除苦海外,只怕无处可寻。皇上听了以后,便下旨给那靖海督师白璧暇,命他一路保护老朽,闯进这无边苦海啦。」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暇为何驾船来到此间,原来是为皇帝采药来着。也难怪先前王魁说要留在崔风宪的船上,立时让白璧暇面露难色,想来他公务在身,自是不便放人了。

崔轩亮怔怔思索今日发生的种种变故,忽道:「道长,我先前放炮之时,海上来一艘小舟,不是有个白衣大侠过来搭救么?他……他便是白云天,对么?」不孤子嗤了一声:「侠个屁!那小子比你长不了几岁年纪,称什么大侠?」点苍七小雄嘻嘻笑道:「师父又来了,每回都妒嫉人家峨眉派。」点苍位在云贵,山脉绵延灵秀,峨眉则是位于四川,气势巍峨,二者同是西南大派,想来这两派因着地缘,相互争雄已久。

王魁扯住了不孤老道,要他少说两句,又道:「那白衣少年正是白云天,他是『靖海督师』白璧暇的独生子,方纔他驾着舢舨,在海里给舰队探路,突然见了你放的号炮,便打了先锋,过来一探究竟了。」先前白云天抢先到来,虽只孤身单影,一叶扁舟,却打得朝鲜众官措手不及,宛然便是江湖豪侠的大气概。只是白璧暇到来以后,却又打起了官腔,不免让人大失所望了。

想起那白璧暇的嘴脸,崔轩亮神色黯然,当真说不出的气闷,不孤子察言观色,便道:「小兄弟,那姓白的是个混蛋,你别把这事望心里去,没的气死了自己,那可划不来了。」王魁道:「别怕,放着我『鬼医』王魁在此,谁能气死崔小弟?」说着取出了一只银针,笑道:「你们谁要心情不好,这会儿便把手伸过来,老朽给你们在『神门穴』上扎个几针,包你烦恼尽消,什么气都没了。」

「神门穴」属心脉,针灸扎治后,便能宽心解忧。众人倒也曾耳闻过。话声未毕,面前已然伸出了七条小手臂,正是点苍七小雄来了。王魁微微一奇,道:「你们七个孩童小小年纪,有什么烦恼么?」「当然有!」七小雄手指不孤子,齐声喊道:「咱们有了这种师父,当然得烦恼了!」不孤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朝徒儿去打,余人则都笑了起来。崔轩亮少年天真,自也陪着放声大笑,什么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那老陈道:「原来那位白督师也是奉命来采药的。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事么?」

王魁颔首道:「当然有。这回白璧暇率舰出海,便是来给魏岛主赐爵的。」众人吃了一惊,忙道:「皇上要给魏岛主赐爵?」王魁道:「是啊,近年魏宽声威远播,东瀛大将军源义政、朝鲜大君李祹,乃至于琉球中山王尚巴志,都想赐给魏岛主一个官职爵称,日后也好派军进驻。这魏宽何其聪明,哪会自望火坑里跳,便都一一辞谢了。只是这回下旨册封的可是咱们北京紫禁城的万岁爷,魏老儿要是给脸不要脸,烟岛怕要给踏成平地了。」

官字两个口,全凭一张嘴,拿了一个空爵位后,好的没有,坏事一箩筐,进贡纳税等等琐事接踵而来,只怕要永无宁日了。老陈低声问道:「王大夫,这回……这回魏岛主拿到的是什么爵号?」王魁耸了耸肩,道:「官场的事,我不大清楚,八成是个新安伯、乐平伯吧。」公侯伯子男,听得赐位还不及关内侯,众船夫都是喔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崔轩亮听着听,忽道:「我听叔叔提过,当年若非魏叔叔年纪太轻,他早已是『奉天靖难宣力武臣』了,对么?」乍闻本朝三大功等之名,王魁不由哦了一声,道:「怎么?你小小年纪,居然也听过特功?」崔轩亮傲然道:「我当然知道啦。先父是永乐名将,曾随先皇远征蒙古。我岂会不知本朝功等之名?」「奉天靖难宣力武臣」、「奉天翊运推诚武臣」、「开国辅运推诚武臣」,这便是本朝三大特功。其中「奉天翊运推诚武臣」,专赏承平时期救驾有功者,虽说是太平极品,可要与「开国特功」相比,却又差了偌大一级。

「开国辅运推诚武臣」,这是本朝最高特功,受封者如濠州徐天德、怀远常伯仁、定远沐文英等人,全都打过蒙古,参加过开国之战。这批人坐拥「神将」之名,生前加封国公,死后追赠为王,如中山王、开平王、云南王……合称「勋臣六王」,创下本朝异姓为王的先例。

若想拿到「开国特功」,不只要有本事,还得生对时辰,唯独生在反元圣战之时,追随了太祖开天辟地,方有这等功劳。否则一个人本领再大,也是可遇不可求。只是一个人若是错过了开国之战,那也不必惶恐,因为下头还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等着后人立功勋。

南京决战北京,世称「靖难大决战」。在这场战争里立功的人,自也有其独门功等,那便是「奉天靖难宣力武臣」。专赏靖难内战有功的燕山大将,如朱能、张玉、丘福等人,这批人生前均封国公,死后虽未追赠为王,子孙却都享有俸禄千石,地位比之开国元勋,可说是不遑多让了。

王魁遥想史事,道:「真说起来,令尊与魏宽都给委屈了。他俩自追随永乐帝以来,不知立了多少汗马功劳,可毕竟年纪轻,又没有武举出身,到了靖难结束后,一旦封赏时按资排辈,便要吃上大亏了。」

崔轩亮怔怔发呆,眼见小狮子从旁走过,便一把抱住了牠,搂在怀里抚摸。听他低声道:「我听叔叔说过,他们那代人最是倒霉。小时候天下大乱,蒙古人把爷爷奶奶都杀了,他们没饭吃、没书念,走投无路下,便只能投靠义军,给他们烧饭打杂。可长大后肚子里没学问,不管如何努力,一辈子都难翻身。」不孤子叹道:「你叔叔那代人叫做『难童』,又称『开国孤儿』,说得便是至正年间出生的孩子。他们受战乱所苦,多半没爹没娘、无依无靠,乃是天下最苦的一群人。当年义军要冲锋陷阵,总是让这批难童打头阵,反正无亲无故的,死了也没人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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