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2)
百夫长也感觉到了古月衣话里透过来的阴寒,他也是那一夜亲眼目睹的人之一。他大口喝了一口粥,想借粥的暖气把那股阴寒驱退。远远的几声鸟鸣传来,略有些凄厉,百夫长愣了一下,端着粥碗起身走到垛堞边。
"怎么?"古月衣走到他背后问。
"将军看天上,"百夫长指着半空中,凝神看着半空中盘旋的鸟儿,"那鸟是夜枭。"
"夜枭?"
"是一种食腐的鸟儿,一身黑,叫得像人哭似的。我家里原来是猎户,就住在林子里,可是这种鸟,我们不小心射到都是扔掉的,不吃。"
古月衣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吃死人,是么?"
"是,所以战场上最多。这种鸟好像能感觉到哪里会发生大战,会在附近等着,有了死人就扑下去吃肉。我们当地人说,是杀气和死气能召它,这气悬得很,战前肯定是有,它能感觉得到。都是乡下人的说法,将军别在意我胡说,可是,"百夫长摇摇头,"我总觉着附近有人在看着我们。"
"有人?看着我们?"古月衣一惊,放眼望向城外,只有一片横尸累累的荒地,和极远处摇曳的漆黑树林。他集中精神,再次听见了风从树叶中穿过的沙沙声,时有时无,城外的战场上,那支铁甲枪依旧笔直地竖着,上面戳着死者的人头。
"这些夜枭一直不肯降下来,那么多死人,可是它们却在天上飞来飞去,像是舍不得,又害怕,不敢下来吃肉。"百夫长道。
"也许是离军留下了斥侯,可能藏在附近,派人去前面的树林探过么?"
"属下派人去看过,什么都没有找到。"百夫长道,"不过,斥侯是吓不到夜枭的。在战场上,有时这边还在厮杀,那边它就敢飞下来啄尸体。除非,附近有极大的军团藏匿,我们乡下人说,夜枭怕活人的气。"
"活人的气?"古月衣一愣。
沉重的撞击声忽然从下面传来,围火而坐的军士们忽地全部收住了声音。他们都是最为精锐的出云骑射,即便是新兵也有最敏锐的听觉,可以凭着命中目标的声音确定箭是射入了树木、衣甲或是人体。这个声音从下面传来,而下面正是殇阳关的城门。那个沉重的撞击声缓慢地重复着,就像是……有人在敲门。
古月衣扣住了腰刀:"下面还有兄弟没上来吃饭?"
百夫长和他一样扣着腰刀,紧紧地抿着嘴唇,缓缓摇头。
沉重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一声一声,震得人心里发麻。
古月衣谨慎地把半边身体探出垛堞,想要看清楚城门外的情形。可夜色中他看不清楚,月光被城墙挡住了,城门前一片漆黑。古月衣找不到任何迹象说明那里有人活动,这些天虽然冷,城外的尸体渐渐也发出异味来,军士们都不愿出城,城外是一片死寂之地。可是撞击声还在继续,仿佛确实有什么人在那里。
"下去看看。"他放下了手中的粥碗。
五十余名军士抽出了腰间的角弓,默默跟在古月衣身后。他们迅速下城,在城门后列成了半月阵形,这是最强的弓箭阵形之一,当箭雨从半月阵洒向一个目标的时候,对于敌人,攻击便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完全无法防御。出云骑射有绝对的把握,他们的弓很硬,五十余支利箭可以在第一个瞬间把任何敌人射得倒退出去。
"玄颐。"古月衣低声道。
军士们箭镞指向地面,半拉角弓,拈着箭羽的手贴在颊边。
"盈月。"
军士们动作整齐地把弓推满,五十余张弓,目标都集中于城门缝隙的一点。
撞击声还在继续,缓慢低沉。军士们互相对了对眼神,那声音令他们觉得很不舒服,像是头脑里有个古怪的节奏不断重复,轰轰的响不停。
"我去开门。"那个年轻英俊的军士站了出来。
百夫长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城门外是个什么,也许是头野兽什么的,不过这样的事情令人心里不安,让这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去开门,他有些不忍。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个年轻人自己提了出来,总不能用年轻作为理由不让他去,又是在主帅的面前,人人都要一个表现的机会。
"小心点,拉开一道缝,立刻闪到一边,管它什么,都射穿了。"百夫长叮嘱。
年轻人用力点了点头,缓步而上,手持火把。首次在主帅面前表现,他倒不惊恐,只想着做得漂亮一些。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启开城门的铜制机括,城门拉开一道缝,他就立刻把火把扔出去,这样外面无论是什么,眼睛都会被晃得发花,此时他闪开,后面兄弟们一次齐射就都解决了。
这道城门是新的,旧有的城门已经被犀角冲摧毁。也就是从这个城门里,威武王嬴无翳匹马出战,凭着一人的力量毁掉了犀角冲和整个下唐方阵,至今犀角冲的残骸还留在城门外。
年轻人用力扳动了机括,这东西是从老城门上拆下来的,用了一百多年的老东西,依然好用。齿轮紧咬着缓慢转动,锁住城门的铜楔子被拔开。城门吱呀吱呀地叫着,缓缓张开。年轻人死死盯着门缝,就像是练习弓箭的时候瞄准靶子。在门缝扩大到火把足以通过的瞬间,他将火把从门缝里推了出去。
他想要闪开,可是一件东西的速度远比他的火把快。他听见了金属破开空气的声音,一件长形的武器从门缝里刺了进来,击飞了他投出的火把,刺穿了他的战衣,击碎了他的胸骨,将他整个胸膛贯穿!
张弓戒备的晋北军士们看不清,也来不及反应,只听见沉重的一声,似乎是有人用穿着铁靴的脚狠狠踢在城门上,年轻的军士僵在城门前。城门随着那记脚踢而洞开,年轻人的火把落地,火花四溅,照亮了他的身影。他的身影悬在半空中,门外一个魁梧的人影用一件长形的武器把年轻人整个挑起在空中。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件武器,那是一杆楚卫国山阵枪兵所用的巨型铁甲枪,这种可怕的武器曾经构建了封锁赤旅的钢铁荆棘。
"破虏!"古月衣大吼。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门外会有一个楚卫国的军士,但是这人杀了他的一名属下,他感觉到巨大的危险就在面前。他是一个骑射手,相信手中的角弓,一切的危险便要在最早的时机用箭雨抹平。
五十余支利箭呼啸着飞射出去,距离很近,所有的箭都命中。没有任何人能抵挡这样的冲击,即便是一头发狂奔跑的公牛,也会被射得倒退出去。那个魁梧的人影也不例外,他被射得像是刺猬一样,沉重地倒地,刺穿了年轻人的长枪也落在地上。
骑射手们再次取箭,他们还不敢放松警惕,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藏在外面。他们把第二枚箭搭在弓弦上的时候,古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乍听起来,像是风声,又让人觉得是十几个人同声大口呼吸着,正用力把什么东西抬起来。军士们拉满角弓,不敢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情形太过诡异,惊恐压过了一切。
"将军闪开!"百夫长忽然咆哮起来。
他飞身一跃,把古月衣推了出去。就在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横空"呼"地飞进了城门,它带起的风声说明它沉重无比,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它落地,却不停下,在地上翻滚着卷向军士们,速度极快。军士们已经来不及四散,那个东西在人体上滚过去,被它压到的人血肉模糊,仅能发出一声短暂的哀嚎。
古月衣只看了一眼,已经明白了。那是犀角冲上的巨槌,上面还带着被嬴无翳霸刀斩断的铁链,它原本横在城外,十几个军士都不能挪动它,可是现在,有人把它投了进来。
古月衣跃了起来,百夫长也跃了起来,已经没有时间去管死伤的人,第一件事是弥补错误。城门外还有人,虽然不知道那些敌人从何而来。他们不该开门,现在剩下的人手已经难以压制一次小规模的进攻,所以必须不惜代价把门关上!
古月衣没来得及冲出去,羽箭的呼啸已经扑面而来,他几乎能感到箭镞激起的气流。
这是城门外射来的一支劲箭,丝毫不比出云的箭差。古月衣低头蹲下,箭从他的发间擦过,几茎头发被切下。古月衣一身冷汗,明白了对手的可怕。那一箭的力量和准确无可挑剔,古月衣是凭着自己弓箭上十年的苦练,依靠直觉才死里逃生。
可他甚至没有机会喘息,第二支箭已经到了他面前!古月衣想也不想,腰刀平挥,第二支箭断为两截。他微一扭头,看见第一支箭钉进了后面一辆运送马草的大车,箭尾嗡嗡震响,箭上力道可想而知。这是弓术中的"双联珠",是极深奥的精髓,即使在出云骑射中,也很少被传授。第一箭只是为了压住敌人,真正的杀手隐藏在几乎没有间断的第二箭中。
"关门!"古月衣回头,对着躲开了巨槌的军士大吼。
吼声出口便即中断,箭啸声再次到了古月衣身前。就在他回首的瞬间,第三支箭已经逼近他的后脑。
三联珠,古月衣只是听说过的弓术奇迹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被他避过的第一箭和斩落的第二箭都只是陷阱,杀人的第三箭在他全身稍微放松的时候袭来。迷惑,再迷惑,而后才是毒杀,对手简直是捉弄般的要杀死他。腰刀在手,可是力量出现了空虚的刹那,再次挥斩已经来不及。古月衣在瞬间作了决定,他扬手抛去腰刀,猛地转身,迎着羽箭进了一步!
灼热的血涂满了箭杆!
血来自古月衣的掌心。抛却武器,古月衣便来得及用空手抓住箭杆。他精通箭术,对于速度和箭路的计算完全准确。可是他手上的力量却不能支撑他完整地把箭接下来,箭上的力道太过雄沛,他全力一抓,只不过扯偏了羽箭。手心整层皮都被刮掉了,但是古月衣还是握死了箭,箭带着他的手扎进了身边的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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