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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东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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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东篱

夜凉如水,月朗风清。

酒,是一等一的酒,浓郁甘美,唇齿留香。

年轻人一袭枫叶红,潇洒中又带些无赖,倚在树下,即使抱着酒坛,喝得醉眼朦胧,也不像个烂酒鬼,反倒平添了几分请清越洒脱。但下一瞬,一声冲天惨呼就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酒,我的酒......我才埋了两个月的春日晖!”

手中灯盏坠地,宁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树下一片狼藉,泥土凌乱,当日埋酒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堆七零八落的酒坛。

宁双峰一样的掠至年轻人身边,从他怀中一把抢过酒坛,低头一看,却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千辛万苦酿成的春日晖竟是一滴也未剩!,

罪魁祸首显然毫无自知,主人家来了也不慌,只一拂衣袖,嘴中啧啧有味,摇头晃脑地吟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这番恬不知耻的爱酒论还未说完,宁双已气的浑身发抖,操起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去:“小贼,你还我酒来......”

酒坛应声而碎,偷酒贼却只翻了个身,轻巧避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对着宁双拱手一笑:“新丰主人新酒熟,旧客还归旧堂宿。在下东篱,姑娘家的酒甚合我意,不知还有无?”

话中还带着几分醉意,眼眸却是又清又亮,望得宁双一愣,带她反应过来这偷酒贼说了些什么时,手已经忍不住抓起地上的酒坛向他砸去,一声怒吼划破夜空:

“无耻之徒,赔我酒来!”

东篱与宁双的初遇就这样上演,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夜晚。不温柔不美好,日后回想起来,两人却都馋的很。因为如何也忘不了那夜树下萦绕的酒香,丝丝缕缕混着春日的气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宁家本是北陆鼎鼎大名的酿酒世家,几年前却不知为何家道中落,在乱世里苦苦求生,风卷残叶,几番挣扎下,偌大的宁家只剩了宁双一人。

半年前,她辗转来到川城,独自住在了城郊的小院,潜心酿酒,每月给城里各大酒坊茶楼送一回。

她酿的春日晖尤其受欢迎,风流别致的韵味中,宁家的手艺被传承的淋漓尽致,叫人回味无穷。

埋在树下的这批春日晖是早两个月前就酿好的,宁双格外用心。并不急着卖出,而是准备等到来年春日再开封,却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偷酒贼。好好的美酒被莫名其妙出现的东篱彻底毁了!

可恨这东篱看起来明明是个翩翩公子,身上却搜不出一文钱,宁双气不打一处来,举着扫把抵在东篱胸前,恶狠狠道:“没有钱,就拿人来赔!”

东篱听了也不急,只嬉皮笑脸地问道:“老板娘能包酒吗?”

宁双一声呸:“你在我这打长工,以身抵债,还想喝酒?”

宁双再次给酒楼送酒的时候,身边多了一袭枫叶红,有人问起,她为免麻烦,惹来闲言碎语,就随口道:“我家乡来的远方表侄。”

话一出口,宁双就恨不能咬掉舌头,她本来想说表弟的,却一时口误,刚要改口,一旁的东篱却抢先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的光风霁月:“是啊,我双姑最疼我了。”

宁双立刻回头瞪了东篱一眼,东篱却目不斜视,笑的愈加灿烂。

说是打长工,宁双觉得自己更像好吃好喝的在养亲侄子,东篱除了走在街上装衣冠禽兽,哦不,是衣冠楚楚的招摇些,蒙蔽蒙蔽川城无知妇孺外,真不知还有什么用!

他还自命风雅,老喜欢念些酸不溜秋的诗,成天不是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就是望天:“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再或者弹弹衣袖,作出一副昨日之日不可追之状:“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宁双上来就一扫帚飞去,咬牙切齿:“酒窖清理了没?衣服洗了没?饭做了没?”

狮吼功震的东篱堵住耳朵,一跃三尺后,脸上却依旧笑嘻嘻:“好酒好诗,几多逍遥,双姑你太不解风情了,须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般下去小心嫁不……”

话还未完,另一把扫帚已经携风飞来,东篱闪身一避,眉眼嬉笑着拂袖开溜。还不忘遥遥冲宁双喊一句:“我去清理酒窖了!”

宁双紧追几步:“呸,又偷喝我的酒去了!不要脸的小贼!”

如此日复一日的嬉笑怒骂间,虽然东篱的酒钱还是没能赔上,但他洋洋自得,丝毫不以为耻,反倒说自己是宁双的贵人,双姑不仅不能使唤他,还得好好供着他。

这无耻言论自然逃不了宁双的一顿扫帚,但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

自从东篱来了以后,宁双酿出的酒就分外甘醇,本就超群的技艺仿佛一夜之间更上了一个台阶。赢得了无数主顾的交口称赞。

宁双嘴上不说,但夜深人静时,她会对镜细细审视自己的一双手,想着想着,脸上便会不觉浮现出笑容……

连压在心底的仇恨一时间都淡去不少。

也许,不是什么技艺的突飞猛进,只是心境的一点变化。因为东篱的到来,让曾经死寂的院落有了生气,有了生气的地方酿出的酒自然不一样了。

酒通人性,一双充满凄苦怨恨的手,如何能酿出美好醉人的酒?

当日故作凶狠留下东篱,究竟是因为心疼酒钱,还是只不过因为自己孑然一人,寂寞了太久?

抬眸望向镜中,宁双有些失神,正胡思乱想时,颈间忽然传来一阵灼热感,叫她心头大悸,猛地回过神来,按住心口。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松懈,那里一波又一波地袭来灼人的炙热,无情地提醒着她,不能忘,不能忘……

大口喘着气,宁双痛苦不已,她咬着牙撑在梳妆台前,不知过了多久,那直逼人心的痛楚终于平息了。

擦去额上的细汗,宁双缓缓抬起头,苍白了一张脸,望向镜中的眉眼却暮然狠厉起来——

不能忘,绝不能忘!

无边夜色中,有什么在窗外一闪而过,风过无痕,只留下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去给蔡侯爷送酒的路上,宁双又问起了东篱的来历,东篱依旧是折扇一打,笑的狡鲒:“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宁双一个白眼,伸手作势就要去撕他的折扇,东篱轻巧避过,衣袍翻飞间好不得意。

先前宁双就问过东篱来川城做什么,东篱只说是家中老大丢失了一物,差他出来寻,再具体的就怎么也问不出了。

宁双气的直拿扫把追他:“记住了,你可是卖身给我了!卖身卖身,懂不懂什么叫卖身?”

如今老话重提,东篱却冲宁双眨眨眼:“可双姑你也有秘密瞒着我呀,是不是?”

宁双募的一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东篱忙趁机跑远,飘逸的身影衣袂飞扬,那抹鲜艳的枫叶红刺的宁双心头一跳。

今夜是川城蔡侯爷大寿,蔡府管家点名要宁双酿的春日晖做宴酒,这可是笔大买卖,宁双爽快应下,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她本来怕东篱笨手笨脚坏事,不准他跟来送酒,可东篱却非得随她来蔡府凑一凑热闹,宁双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进了蔡府,老管家收下货后,客气的要留宁双和东篱喝杯水酒,东篱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与宁双跟着蔡府下人来到了最外围的普通席上,眉开眼笑地坐了下去。

宁双嘱咐他别乱走动,只老实埋头吃喝就是,她去同老管家结账。

可这账一结就结了好久,宴席都开始了,烟花丝竹响个不停,宁双还是没回来,东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准备起身去寻她时,府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抓刺客!

满堂顿惊,人人惶恐不安,一片混乱间,传来了更叫人震惊的消息——

破开房门的下人们悚然发现,迟迟未出来迎客的蔡侯爷竟是,竟是变成了一尊青铜像!

消息一出,整个蔡府炸开了锅,先前还一派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慌。

满堂骚乱中,东篱瞳孔骤缩,眸中几个变幻后,握紧折扇,离了席朝侍卫追踪的方向而去。

搜捕声由远及近,火把通天,水下的宁双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她纤秀的身子藏在一池荷叶下,双手紧紧按住怀里的竹筒,极度的紧张中,一股按捺不住的快意却涌上心头。

第四个,这是第四个,她终于又收了一个狗官的魂!

今夜机会难得,不枉她等了这么久,在川城潜心酿酒半年,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总算能接近仇人,报仇雪恨。

方才潜在房里,她亲眼看着那狗官吓得目眦欲裂,身上溢出丝丝青气,眨眼间就化作了一尊雕像。

青气飘进了她的竹筒里,合上盖子,轻轻摇一摇,就化成了幽绿的魂水。

带着魂水,她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却因太过兴奋失了谨慎,发出声响被人发现,一路叫侍卫追到了这。

远处搜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宁双在水下屏气凝神,心跳的越来越快……

宁双正在屋里沐浴,他一推开门,只见水雾缭绕,屏风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折扇一打,东篱也不急着回避,反倒挑眉一笑:“双姑好雅兴,这常言道,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帘影,隔着这屏风看双姑果然和平日很不一样,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那你愿意天天看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东篱,叫她蓦地一愣,不料宁双豪放至此,他耍流氓不成竟反遭调戏。

见东篱被噎住,宁双在里面哈哈大笑,笑过后,她似乎有些累了,声音低了下来:“小贼,我过几日要收拾行李离开川城,回老家酿酒,还缺个伙计……你跟不跟来?”

酝酿许久的话到底是问了,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宁双咬紧唇,心口处灼热难耐,她强忍着不发出声来,只一心等待这东篱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在宁双以为桶里的水都要冷掉时,那边终于传来一声笑,清朗的声音无赖响起:“老板娘包酒吗?”

仿佛冰雪消融,宁双紧绷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雾气氤氲中。她靠在木桶上,捂住了眼睛,有什么夺眶而出,欢喜的她承受不住。

在蔡府的荷花池中,搜寻的侍卫越来越近,正当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准备殊死一搏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长笑,人影闪现间侍卫们齐齐掉头去追,她趁机而逃。

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发出一声怪笑救了她的家伙,除了东篱,她不作别想。

虽然她还是不打算告诉他一切,但至少,她希望他再陪她一程——

她不再去追究他的来历与目的,他也别过问她的曾经与秘密,就这样,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所幸,东篱是个有酒品,也有风度的小贼。

宁双知道他本来是想问个究竟的,可最后还是尊重了她的选择,掩门而出的那一刻,他们心照不宣。

蔡侯爷的案子在川城闹的沸沸扬扬,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尊青铜像,人们私下议论纷纷,说蔡侯爷定是为恶多端,冲犯了神灵,被菩萨收去当座下弟子了。

直到宁双同东篱坐上马车离开川城时,官府也没理出个头绪来,蔡侯爷和此前北陆出过的三位身居要职的大官一样,都离奇的化做了青铜像,这桩案子也和那三桩案子一样,成了北陆南疆不了了之的悬案一桩。

马车上,东篱闲闲饮着酒,听着外面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宁双说着蔡府的悬案,说到惊险处,他不由一笑,眼前却有些恍惚起来。

他记得那夜在引开官兵时,他回首瞥了一眼,黑暗中一道身影恰跃出水面,水花四溅,月下他看得清清楚楚,那身影波光粼粼,在风中稍纵即逝——

分明是一条鱼尾。

深夜,万籁俱寂。

荒废的宅院一片破败,残竹摇曳,树影斑驳,泥土里弥漫出醉人的酒香,丝丝缕缕飘荡在夜空,显露着这座老宅曾经的似锦繁华。

东篱信步走过庭院,摇身一变,人已身在了酒窖中。

这是宁家的一处密地,白日里他悄悄尾随宁双,见她在地下挖出了几坛好酒,面露喜色,藏进了这隐秘的酒窖中。

闻着酒香像是春日晖,细细辨去,却又不似寻常滋味,沁人心脾的春日气息中隐隐混杂了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叫躲在暗处的东篱不由皱眉。

趁宁双睡下,东篱决定来宁家老宅一探究竟。

酒坛排开一列,上面贴着显目的宁家红笺,东篱手握扇柄敲了敲坛身,略一思索后,掀开了红布。

浓郁的酒香立刻扑鼻而来,东篱折扇一打,掩住口鼻,定睛一瞧,却是“咦”了一声。

坛底一物闪闪发亮,纹理细腻,在暗室中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美丽而诡魅,气息混着酒香飘入空中,带着无尽蛊惑钻进人心底,叫人昏昏沉沉,仿若置身仙境,眼前琼楼玉宇,歌舞曼妙……

东篱一个激灵,抬首间回过神来,赶紧挥袖拂去,满室酒香立下散去,眼前幻景也随之烟消云散。

心念转间东篱已明白过来,凑近酒坛捞出那“罪魁祸首”,倒吸了口冷气——

竟是一大片鱼鳞!

触手滑腻,魅香阵阵,非普通大小,而是整整大了几十倍的银白色鱼鳞!

东篱神色一凛,扬手将其余酒坛一一掀开,果然,每坛春日晖中都多了这样一片鱼鳞,难怪那酒香不似寻常滋味。

将酒窖恢复原样后,东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住心神,上下打量了酒窖一番,忽然眼前一亮,快步走入酒窖更深处,停在了一只巨大的酒鼎前,手握扇柄就是一敲。

他一边敲着酒鼎,一边念念有词:“酒曲酒曲,快快出来,快快出来……”

幽光大作间,白雾涌上,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自雾中现身,他像是强行被人从鼎里拖出来一样,住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跌在了东篱面前。

东篱收回扇柄,啧啧一叹:“这家酒曲倒有些年头了!”他还没见过这么老的酒曲呢。

那老头儿显然还未睡醒,打着呵欠哼哼道:“吵什么吵,哪来的龟孙子敢捉弄小老儿,打搅了小老儿的美梦,真是不知死活……”

骂骂咧咧的话在看清眼前人是谁后,一下戛然而止,白发老头儿张大了嘴,看着满面笑容的东篱,好半天哎哟一声,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小老儿拜见酒君,不知是酒君驾到,小老儿多有冒犯,还望酒君恕罪……”

“好了好了。”东篱扶起老头儿,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本君今日召你出来是有一事相问。”

拂袖转身,东篱扫了眼偌大的酒窖,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我想知道,曾住在这里的酿酒世家宁氏是如何落败的?当年宁氏一族又究竟发生了何事?”

当宁双半夜换好夜行衣,一切准备妥当后,出门时却被一袭枫叶红拦了下来。

夜凉如水,桌上两壶美酒,头顶一轮明月,东篱脸上依旧挂着不羁的笑容:

“双姑怎知今夜是赏月的好时侯?快快坐下,我二人对饮一番,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东篱兀自说着,宁双却一言不发,面罩下看不出是何神情。她走近东篱,却没打算坐下,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绕过他就要出门。

“这是第五个吧。”

轻缈的叹息声忽然在宁双背后响起,她陡然转过身,只看见东篱收敛了笑意,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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