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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白虎咆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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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岩壁上玩了一个复杂的杂技动作,让暴风吼虎松开前爪,在近乎垂直的陡崖上做了一个侧空翻,在掉落的一瞬间,用后肢上的倒钩抓住了突岩。现在他头下脚上地悬挂在悬崖上,好像一颗松果,摇摇晃晃,正对着沙虫王那张疯狂的脸。

地底巨兽满溢仇恨的眼睛好像一圈红褐色的雾灯,近在咫尺,看得清清楚楚。它有着像山羊一样邪恶的方形瞳孔,巩膜很厚,泛着妖异的红光。

我倒要看看,你的眼睛是否也刀枪不入!

毒鸦营山暗自想道,十二支熊熊燃烧的火箭从暴风吼虎的腹部射出!如此近的距离,绝对万无一失。

但就在那一瞬间,沙虫王打了个喷嚏,从口中喷出了一口火焰,火箭一闪而没,化为了灰烬。

“众铁之王!”毒鸦营山刚怒吼了一声,就看见铁冠沙虫王昂起头颅,猛力撞击在岩壁上,厚重的悬崖就好像风中的树叶那样颤抖着。暴风吼虎抱着的那块突岩断开了,毒鸦直挺挺地落了下去,朝遍布上千只针牙的大口中落去。

“我完蛋了。”毒鸦营山想,突然感觉被横向里猛撞了一下,犀牛皮一样厚的暴风吼虎的硬壳发出可怕的吱嘎声,凹陷进了一大块,但他仍然踉踉跄跄地在岩壁上滑行着站住了脚,定睛看时,是云胡不归的暴风吼虎。

那个他以为早就死在悬崖下的草原人又爬了上来,没有逃跑,却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只不过,他的暴风吼虎看上去伤得很厉害——六肢中断了两肢,另一只带大刃的前爪只剩下半拉子,累赘地吊在前腹下。

“我以为你从来不会救自己的同伴。”毒鸦说。

“没有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候不会。”云胡不归淡淡地回答,他的眼睛冰冷彻骨,带着暗淡的绿色,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怪兽。他一旦陷入战斗状态,就如同进入一个独立人格。

此时他的暴风吼虎和毒鸦的一样,各用两只后爪挟紧岩石,垂直地悬挂在悬崖上,好像风中的蝉蜕。

沙虫王就在他们的头部正下,那拉得长长的影子,投射在他们身上,岩浆在它的厚皮上反射着红色的光芒,就好像蘸满血水。

“我看它一时半会儿冲不上来,你快退吧!”毒鸦说。

“我?草原人从不退却!”云胡不归却阴沉沉地说。

“妈的,早知道蛮人从不听指挥!”毒鸦怒吼着说,“这是河络的战斗,我为头上的那座城市而战,你为了什么?”

“我为什么?”云胡不归愣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生来就是准备战斗的。从出生起就只有无休止的修炼、操习和刺杀,然后就是战火的锤炼,他被教导成永不退缩、永不妥协的战士。如果他有一刻不能战斗了,那么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

可是为了什么去战斗,他却没有想过。他的家人已经全死了。

他在草原上认识的人或许也全死了。他还要为了谁而战呢?

为了天罗吗?为了那个他永远不能了解的云胡叔叔?

“呸,你不懂得爱,所以你的战斗是无效的,它令人恐惧,但是毫无用处。”毒鸦轻蔑地说。

沙虫王在他们头顶下方发出可怖的怒吼,光是那声音就足以吞噬下所有活物的灵魂,但云胡不归却再次走神了。

从天罗那里继承来的冰冷的战斗意识正在崩溃,一种青色的火焰从他的腹部升起,这火焰和过往他熟悉的暴戾的猛兽略有差异,云胡不归对此感到害怕,同时又兴奋。

此刻,他们的暴风吼虎就如孤独的两粒蝉蜕,挂在绝壁上。

绝壁的石头斜斜向外凸起,沙虫王一时游不上来,却可以弯起身子,猛烈地撞击石壁,房屋大小的石块不断地从他们身边崩落。石壁剧烈摇晃,他们早晚要掉下去。

“人终有一死……”他轻声地说。

“但非今日。”毒鸦接过他的话,他们对视一笑,这对互相蔑视的异族人,在临死的决战前竟然有了默契。

云胡不归蹲下身子,弯下身躯,准备再朝沙虫王发起一次新的冲锋。

毒鸦营山的暴风吼虎猛地伸出两只利爪,没有攻击脚下的铁冠沙虫王,却挟紧了云胡不归的座驾,使劲儿向对侧的悬崖甩去。

“河络的问题,还是交给我们自己来处理吧,”他喊着说,“祝死亡无日!”在死亡临头的时候,毒鸦营山纵声狂笑,为了人生的荒谬,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抓住暴风吼虎的触碰杆,感受到座下那蓄势待发的力量。

“来吧,你这只小毛虫、长蛇精、吃货!”他迎头而上,面对铁冠沙虫冲去,但他心里没有战士视死如归的平静,只有充盈的绝望。

4

“我必须停止挖矿了!”夫环熊悚凶狠地喊叫,他的眼睛血红如地火岩浆,会让所有的火环河络恐惧地低下头去,“一个晚上的时间,我损失了二十三名最优秀的士兵!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云胡不贾摇着他的羽毛扇。“你们这儿实在是闷过头了。”他抱怨说,立刻有乌衣仆人递上包着冰块的毛巾,替他拭去汗水。

“是一名小女孩发现了你的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人拖上来的,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剩下的忠勇卫士则吓掉了魂儿,怎么也说不清当时情形……”

“我需要更多的冰水。”云胡不贾叹着气说。

熊悚掉头朝后面喊道:“你过来,说说那张地图的事。”

巡夜师抖抖索索地走了上来,朝云胡不贾鞠了一躬:“祝凶年饥岁,买卖萧条!”

云胡不贾嘴角上翘道:“祝旱魁为虐,如惔如焚!”

他说这话时,语意恶毒,可没有多少入乡随俗的祝福含义在里面,古板的河络却听不出来。

“天啊,能给点儿酒喝吗?我渴得快要死了。”熊悚蓬乱着头发喊道。

“有何不可。”云胡不贾大笑。身后的乌衣仆从给熊悚满上一大盅酒,熊悚一饮而尽,满足地打了个响嗝,云胡不贾示意乌衣仆从继续给他满上。陆脐眼巴巴地看着,舔了舔嘴唇,云胡不贾却不理会:“——你在研究那张地图?”

陆脐说:“如你所言,这张图乃是当年的夜蛾河络流传下来的,此点倒是无疑。旧井道和冲车轨基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地下矿脉的走向也被火掌舒剌验证了。”

“那不是正好?”

陆脐擦了擦头上的汗:“不论画这张图的人是谁,他不但画了矿脉,还写了很多字,简略描述了夜蛾古城与凶兽的争斗过程,警告后人不可进入。”

云胡不贾眨了眨眼:“这些字你都能认识?”

陆脐有点儿扭捏:“我的图书馆被烧了,欠缺许多资料,并不能全都看得明白。不过那张地图上有些古字在河络典籍《亘夜朱书》中也曾出现过,我还能辨认十之一二。这里面,多次出现一个红笔涂抹的大字,它出现在这张图上,是个险恶的警告。我怀疑指的就是最终毁灭夜蛾河络地下城的凶兽,那只铁冠沙虫。”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可以给你详解,那个字,是赤链盘蛇的意思。古人蛇虫不分,蛇就是长虫。”

“赤链蛇,这可不对。”

“衔尾赤链蛇不是我火环城的象征吗?”熊悚拼命地擦汗,喝了一盅又一盅的酒,“奇怪,你的酒越喝越渴。”

“没错,赤链盘蛇也即烛阴大神,就是你们树在地火神殿前的那玩意儿。”

“这话越说越不靠谱了。”陆脐梗了梗脖子,“烛阴乃是龙属,怎么可能是蛇,更不可能是地下那巨型沙虫了。沙虫乃是卑贱的动物,是河络圈养的食物。”

“烛阴即为赤链蛇之说,源自《雾隐城梦兽笔谈》的记载。至于龙嘛,书里面倒也提到了,只不过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梦兽笔谈》?”巡夜师吃了一惊,“这是龙渊阁秘藏的书,巡夜师大会也只得了一本残本,你怎么有机会读到?”

“我有很多信息来源,”云胡不贾高深莫测地笑道,用一条丝巾拭了拭已经很干净的手,“那本书里记载了关于过去的一些奇怪生物。它说了好多关于一条衔着自己尾巴、身体围成环形的大蛇的故事……它们吞吃炽热的岩石,喝滚烫的熔岩浆,因为它们连自己的身体也吃,所以又被称为饕餮……”

“饕餮?这一定只是种误传。”陆脐哼了一声。

“……后来,这些饕餮神兽搬迁到越州北部的崇山峻岭中,为那里生活的一小群河络服务。它们以嘴衔灯,驱赶北方的阴冷和黑暗,又被称为烛阴。宋人邵雍所著的《皇极经世》做过详细的介绍。”

“……你还是说说龙的故事。”巡夜师张开大嘴,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本书里有关于龙的记载?”

“有一位夫环,他饲养龙。这位夫环的名字叫乱夏孔甲。”

巡夜师陆脐发出了一阵哀叹:“河络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位夫环,是一位胡作非为的残暴昏君。可是龙怎么可以被饲养?它是神兽,是星辰诸神的最亲近的爱宠……”

“也许是为了吃它们的肉。书上语焉不详,只说‘龙一雌死,以食夏后’,也许养龙就是为了食它们。”

巡夜师咬着的烟斗几乎掉落在地:“天火在上!饲养龙,像养巨鼠那样圈着它们吗?或者,为了像牲畜一样吃他们的肉,就像河络饲养沙虫……沙虫……沙……”

“够了。”突然,星眼陆脐纵身跳了起来,他指着云胡不贾,食指在不断颤抖,“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哈哈哈,”云胡不贾露齿狂笑,“守护世界的十二神兽,王冠沙虫即为其一,你们遇到的这东西,是你们的守护神,不是凶兽。”

巡夜师陆脐迟疑起来:“如果是烛阴大神,怎么能不认识它的子民?”

“这有什么,你们比较愚蠢,或者,你们的这个常年祭祀的保护神疯了,并不认识你们。”

巡夜师不高兴地说:“你这是亵渎神灵。难道不能说是沟通有误吗?”云胡不贾只是温和地笑笑:“我更喜欢我的说法。”

熊悚在一边怒吼道:“我才不管什么神灵什么凶兽,如今它阻在前路,我就无法继续挖矿。”

“多好的矿石,”云胡不贾说,不去看他们,把玩着手边一颗橄榄大小的墨晶石,“品质绝佳,别无分店。只要送到了天启城,整个越州的河络都会为之轰动,他们再也不会在其他地方见到品质如此好的矿石了。这是你们重振火环城矿石城威名的最后机会,一旦错过,不会再有。”

“没有矿石了,你还没听明白吗?”熊悚眼里冒着火气,“带着你的人,滚出我的城市吧。烛阴之神在上,你是不祥的黑乌鸦,来了之后,死的人够多了。”站在他身后的天罗弑伸手去摸自己的刀柄,云胡不贾把扇子放到了他的手臂上,天罗弑才将手收了回去。

商人好整以暇地说:“你们河络有句谚语,有四样东西一去不返——出口之言、射出之箭、过去的时间、错过的机会。没有准备好的人才会害怕眼前的机会。你是害怕了吗?”

“我从不害怕!”夫环怒喝道。

“任何河络佣兵团的伤亡只要超过三分之一,你们就会撤退,不论战局到了多么有利的形势,这是你们始终无法获取高薪报酬的原因。你们总是逃跑,在机会面前逃跑。”

“那是其他的河络佣兵。我从来不逃跑!”夫环熊悚竖起双眉时,面容狰狞,“如果是我出阵,我一定会砍下它的头颅!听说它脖子粗大,我不在乎砍上几天几夜!”

“哦,不不不,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没必要杀它!完全没有必要。”云胡不贾说。

熊悚劈手抢过乌衣天罗弑手里的酒壶,一仰脖子,将里面的酒全部灌入自己的口中。“我当然不信,”他愤怒地说,“可我不能不考虑代价。”

“和整座火环城的命运比起来又怎么样呢?”

“你不能这么比。”满脸通红的夫环强压怒火说。

“沙虫王不是什么值得你担心的东西,虽然它在传说里吞噬过整座城市,但仍有弱点可循。”云胡不贾捂嘴轻笑,长如蝎尾的指甲被涂得血红。

“你有办法对付它?”

“策略有时比刀枪更能解决问题。”云胡不贾横了巡夜师一眼,欲言又止,河络却不解风情。

商人只得叹着气明言:“夫环大人,我需要单独和你谈谈。”

熊悚这才挥手让巡夜师退下。陆脐怨恨地盯了一眼地上的空酒壶,踉跄着摸黑离去了。

这时,云胡不贾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短笛。白玉色的象牙笛子看上去又精巧又脆弱。笛口附近雕有一只夜蛾,翅膀微张,羽毛状的触角弯曲着,好像美人的眉毛。

“这是什么?”熊悚狐疑地伸手攥住那支笛子。它的长短和笛孔的大小,都说明这是一只适合河络使用的短笛。

“夜蛾河络消失得太久了,你们已经忘了怎么和自己的神沟通了。”云胡不贾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只是微笑,“这是夜蛾部的头人,或者夫环——谁知道怎么称呼——使用过的沙王短笛,落到天罗的手里已经有上千年了,始终在我们悍然山城的圣殿里保存完好。我出使越州,觉得或许有用,就带了过来。只要派人到沙虫王出没的地方吹奏短笛,就可安抚它。”

“要我就杀了它!”夫环跳着脚说。

一直半躺在地毯上的云胡不贾突然探起身来,一把抓住熊悚的胳膊。他的手指犹如铁箍。熊悚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云胡不贾的两眼犹如火轮熊熊燃烧,射出蛊惑人心的光芒。

“没必要杀它。”

他刚想甩开商人的手,猛然间觉得肋上一痛,早先被刺客刺伤的伤口里好像有火焰在燃烧,青色的火焰顺着肋部向上蹿去。

那把刀上有什么问题,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中稍稍一转就被抛弃了,青色的火焰已经彻底摧毁了他心里的防线,他一阵迷茫,不由得重复道:“没必要杀它。”

“更优先解决的应是阿络卡。”

“是阿络卡。”夫环熊悚低声重复。

“我听说她要回来,离主城只有半天的路程了。”

“你的消息很灵通。”熊悚带着点儿茫然地说。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她已经投靠了九原城的苏卫辰,她被收买了,你要小心,她会将你的子民出卖给奸诈的人族,他们将在她的带领下,走向奴役之地。你们将脱离火山,再也不会挖矿,整天和烂木头打交道,充当人类的奴仆。”

“这不可能。”熊悚挣扎着说。

云胡不贾逼近河络王的脸:“怎么不可能,她并非出生在火环城,她才是不祥之灾。你忘记上一次她来到火环城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熊悚捏紧拳头,全身抖动。

“她是你的唯一败绩。”云胡不贾不依不饶地说,“这次她又在挑动一次逃跑,在火环城所遇的危机前逃跑,河络总是选择逃跑。要想洗刷自己的耻辱,你必须阻止她。我会唾弃你们,如果这一次,你们从自己的主城逃跑。”

“我绝不逃跑,我从来没有逃跑过。”

云胡不贾轻摇羽扇:“你有你的敌人,我有我的。我们都须各司其职,世界才能安然有序。”

“我明白怎么回事!”熊悚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岩浆仿佛顺着他的脊髓向大脑奔腾,熊熊的火焰正在眼帘下燃烧。他将短笛插入腰带,抬起头来,大踏步地离去了。

5

那天下午,师夷纯粹是因为直觉,才会偏离她平时冒险的路线。

她喜欢一条隐秘的地下路线,这条路上,可以听到溪流低沉的呜咽,还可以透过一条长长的缝隙,时不时地看到脚下暗红色的岩浆拍打乌黑岩壁的景象。自从师夷六岁时发现此处,她就把这儿当作了自己的秘密花园。

这里到处闪烁着柔和的银光,一大片一大片的蘑菇顶着伞状的菌盖,一丛丛地生长着,好像密林一样。每朵蘑菇都从半透明菌盖下闪耀出光来,简直就是星辰的光辉。

射牙大婶的殖场里,最引以为傲的夜光蘑菇也不过手掌大小,而这儿密密麻麻簇生着的蘑菇丛中,动辄可见脸盆大小的伞盖。

小哎最喜欢在这些夜光蘑菇里打滚,直到身上沾满蘑菇碎片,通体发光。

在小路的尽端,溪流顺着一道悬崖跌落,无声无息地落入黑暗深渊里。

师夷到达这片乐土的时候,造成那场大骚乱的演出者已经回到了地穴深处,她其实什么也没听到,却明显地感到了心神不宁。

她朝瀑布底下爬去,一路上都看到折断的夜光蘑菇。小哎不满地跟在后面,念叨着:“为什么呀?”

借着一丛夜光蘑菇的光亮,她发现了石头裂隙伸出一只黑色的残肢,虽然断了,依然带着可怖的形状和杀气。随后,她又在附近发现到处都是散落的部件,一具受损严重的战斗将风镶嵌在一道深深的岩缝里,她惊惧得心脏剧烈跳动。

在那道裂缝里,她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云胡不归,他仍然陷在风息子的躯壳里。小哎响亮地笑着说:“哈哈!胡!”

虽然云胡不归自从到了河络地界,受伤仿佛成了常态,但这回比师夷任何一次看到他受的伤都要严重。他僵硬的身躯上糊满了干硬的血,脸上戴了一张红色的面具,座舱里积了小半潭血水,谁的身上能流出这么多血呢?

师夷的脑子里只来回反复着一句话:“哦,他要死了。哦,他要死了。”

她不知道哪来的劲儿,屈身钻入石缝,拔掉云胡满身满脸的风息子藤蔓,将他拖了出来,他的身体内似乎仍有一点点的热气。

师夷抓住他的胳膊,艰难地负到背上,向来路爬去。

向上爬可比下来时难多了,即便对擅长攀爬的河络来说亦是如此,何况她还要负着一个人,只能借助左手和双膝使劲儿。石块夹杂着云母和石英在她脚下跳动着坠落,她不停地下滑,有一次向下滑了十来尺后才及时抓住一块突出的火成岩,停住了身体。

小哎很不服气地观察着师夷的举动,在一旁快速地爬上爬下,示范给师夷看,为什么不能这么灵巧地上下呢?

云胡不归垂在她的背上一动不动,他是否已经死了?恐惧增加了她的力量,她咬着牙一寸寸、一尺尺地挪动。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路上的,只知道爬回小路的时候,两条胳膊全擦破了,一片指甲折断了,指头上流着血。

在小路上,师夷找了一辆丢弃在路旁的破损矿车,把云胡不归放在上面,开始向地下城拖去。云胡的两条腿太长,只能拖在地上。

她拐出了那条小路,转入一条更大的支路上,然后是一条主路。越来越多的河络开始聚集过来,敬畏地围观云胡焦黑的衣服和覆满全身的血壳。小哎骄傲地趴在云胡的肩膀上,盘着尾巴,好像在共享这份荣耀。

另有一些河络向她后方跑去,去寻找其他幸存者。

就连矿工头火掌舒剌也被惊动了,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必须去报告夫环!”

师夷愤怒地叫道:“你们爱去报告谁就报告谁,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一直紧抱着他,轻轻地摇晃,只要看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过来,”火掌喊了两名矿工,一起帮她把云胡不归抬到路边的工棚里去,“让他们安静地待一会儿。”

那时候,他们已经找到了毒鸦的突击小队中更多的幸存者,散落在方圆十里地的地穴各处。大部分河络受了伤,但是也有几个人连点儿皮毛擦伤都没有,例如铁腿戎卡,只是有点儿吓傻了,直勾勾地盯着路边的矿石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可怕的黑龙、喷火的食人虫之类。

河络们放过了师夷,跑去听幸存者讲述事情经过。

师夷揭开云胡不归身上的衣服,想要摸索他身上的伤口,又害怕此时加上一根指头,都会让他加速死去。

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哭,眼泪像一串银色的雨珠,一颗一颗地砸在云胡的身上,溶化了上面干涸的血,露出了底下的文身。

云胡不归却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听我说,师夷。”他声音清澈。

是回光返照,要说最后的话了是吗?

师夷紧张地抢在前面说:“不,你什么都不要说。”“听我……”

“我不要听。”

“我不会死,那不是我的血。”

“什么?”她透过眼泪惊疑地看着他。

云胡不归疲惫地说:“我砍了那家伙一刀,是从它伤口里喷出来的血。”师夷破涕为笑,猛地抱紧了云胡不归的身子。

云胡不归开始小心翼翼地吻她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在吻走她的眼泪。

她往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认真地看他:“云胡不归,你怎么了啊?你的手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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