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绝岭(1/2)
1
白马的眼睛大而忧伤,睫毛很长,眼帘的开阖决定了三分之二脸孔的明暗,马蹄下面的山已经走过四天,这座山出奇的大,进了来四天不停也没有走出去,起初说是要打住歇息,这会儿只管埋头赶路,趁早走出去的好,走了四天一点出头的希望也不曾看见,山里不见半点人迹,更没有人家,连山路都是没有的。行者、八戒在前头一个用棒一个用钉耙开路,饶是那曾经打过天上战役的神兵利器,也刚能应付山中横生密布的荆棘,生着很硬很粗的刺,硕大花盘的花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沙的衣幅早被勾划成褴褛,僧鞋打过密密的补丁,如今又不得不在小腿上紧紧缠绕上布条,看见白马也被刻蓟毒草划伤,而且眼神很疲惫了。谁不是呢,可是不敢歇息了,生怕走不出去困在莽林中就会麻烦,出身山林,却也不曾到过这么大的山域,大,且丑恶,寂寥,叫人欢喜的东西都被到处弥漫着的淡淡的怪味倾吞得一丝都不留下似的,白天夜枭就站在树的丫杈上睥睨这一行四人,树干都是扭曲的,布满了伤疤、节瘤和洞,洞里寄生着鸟、虫子或小兽,时不时怯懦地探出来看看,目光都古里古怪的,又卑微又好像怀着恶意,不知这么小的生灵又能造什么大的罪孽,并以为快活一般。夜枭的眼睛上像有一层灰白色的厚厚的硬壳,沙觉得它好像透过这个霾障看了自己一眼,心里不由得打个隔楞,说不清怎么不舒服,夜枭怪叫一声飞起来,展开翅膀比身体蜷缩在树上时扩张了三四倍有余,很有力地打断一枝树干,上面一只鸟窝翻了,正好跌在沙面前,里头两三只蛋摔得稀烂如泥,还有只已孵化的小雏,摔下来折断了脖子,嘴张着,原本就丑,湿的灰黑色毛黏在脑壳上,眼珠子突出,神情可怖。沙心里一堵,也没做声,接着往前走。走了四天,大家都没有说话的多余气力和兴致,一肚子烦躁和愤懑,说不清的不安,只希望尽快能走出这邪气得紧的地带。哪怕打横杀出个山贼也好啊,不过三天前就已经清楚这是个奢望,山贼,呵呵,让他劫什么去?人在这里,就会发疯,会死掉。树上还盘缠着蛇,好在不进攻人,但是嘴里吐着紫红的信子,幽冥界里的火苗似的忽悠悠闪烁,小而尖细冰冷的眼睛死盯着人,像要把人看成石头。食尸的鹫在上空盘旋,也在等这四个行进者的倒下,它们视力很好也很有耐心,看得出这四个人着实疲惫了。
行者也说不上来,这山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么不对劲。他们去往西天,抱着这个信念不断走着,一路上诸多艰难险阻,说什么斩妖除魔,到后来全都是不得已,谁要为害他们,阻止他们找到停止周而复始的苦役的方法,截断他们的进程,只好杀,杀,除去,一如这荆棘。行者也分辨不太清妖魔事物,所谓明察秋毫的火眼金睛,只是走的路多了,吃的苦受的罪深毒了,辨察、判断、决绝尽可能不在英雄百结的愁肠里纠缠分寸。本来也没有能分得清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有过去的人,有故事的人,尤其是会感到疲惫不堪。英雄是不是就该拿得起放得下,行者不知道,原本说活了千秋万载了,理当心如止水,偏偏念念不忘。可是要有多坚强,才能念念不忘?行者对火焰山就不满意,传说那么说,于是就那么怀念一遍,当初的天绝人路呢,凶险呢,截斩狠毒呢,那么样的惊心动魄、喑恶叱咤、赴汤蹈火的场面与胸怀,怎么还是褪了颜色,变得淡了,真的不够,当初远远超过这记忆的一百倍,每一举一动每一处细节都生动一百倍。到底是回忆里的东西,当初若是还在那里,你头发已经有多长。只能说是回忆的缘故,事过境迁,五百年了,五百年过眼云烟,行者竟还保留着一些骁勇和狂妄的气焰,真的是弥足珍贵的事情。多艰险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再怎么样做都会重蹈覆辙,事情怎么做,都是殊途同归,毫无办法。真叫人累。累得不想再走了,可是总也不能困死,再走真的害怕还是重蹈覆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人事,竟好像恶夜丛林里鬼打墙一样兜兜转转都走上奈何桥,除非一头撞死。真叫人累。再看眼前的丛林,潮湿晦暗,闷,庞大,只有不懈地找寻出口,这才是当务之急。眼下的事情,总是来得直接、贴切,比什么记忆都迫在眉睫,手腕粗的藤条把金箍棒缠住了,一时没能抽回来,一根生刺的树枝划过他额角,在眉骨上方划出一道血口子,他不禁微皱一下眉头,牵动伤口一疼。眼前的森林更深了,天色正在变暗下来,向前看,更是茂密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还有口粮的问题,水够不够,气力够不够。行者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三藏。
三藏在马上,脸色苍白,紧咬牙关,双手牢牢抓住鞍鞯,早已有些吃不消,但还是坚持着。
天黑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在荒草乱石间隐约看出了条路。
——那就该有人迹了!四个人谁都没有说,但显然心中都一阵欢喜,加快了步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终于八戒说:“这下可好了吧。”
行者朝他微微一笑表示同感。
加紧沿着能发现的痕迹走,天是越来越黑,而且忽然一下子黑得好快,急急骤骤的太阳光线隐没下去,只剩下一丝半缕孱弱乏力的光线从高大密林尖梢的一点缝隙透下来,很快便连这一丝半缕都没有了。白天不停歇的跋涉中,觉得一天很长很久,这时候才发现光阴易逝、猝不及防。好在有人家的痕迹逐渐明显,不至于空空的欢喜一场,落得更是颓丧。他们在暗中辨物的视觉比一般人好上许多,走着走着路清晰起来,沿途有烧尽的柴火、树木上斧子砍斫的印记、脚印,且一直是下坡路,脚底的泥也略变得愈发稀软。过了一会儿又有极微弱惨淡的白光笼罩在周围,想来是出月亮了,抬头看不见月亮,木叶遮天,不知道月亮的好坏,算日子,大约是月在下弦。
忽然月光陡现。一片凄清。再走百余步,见到了小村子。矮矮的,几栋小房舍,黑魆魆地畏缩蛰伏着。不见半点灯火。料想是偏僻地方的人睡得早,不然无事可做,在这山里度日必定不易,大约行的是猎户生意,在家的能睡多一些暖和安生时候就多睡一些也是该的。四人一马行进这山野低凹洼地里的人家,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衣裳的碎片被小风吹起来的声音,果然是下弦月,星星稀廖。
三藏叫行者去敲一户人家借宿。
行者再往前走几步,伸手去推一扇柴扉,没想到吱呀一声,柴扉歪歪斜斜地晃开了去。行者一愣,朗声道:“请问主人——”
“我们是上西天取经的,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行者又道:“有人吗?”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八戒上前跟在他身后。外屋有一张桌子,依稀看见桌上有烛台,点上蜡烛,又在外屋唤了两声,房屋甚小,应该是当真没有人了。
行者、八戒心下觉得蹊跷,退了出来,又去敲对门一户,仍旧无人。
行者站在空地上长啸一声,四下只有回声。八戒却一户一户开门去看,跑回来也说:“见了鬼了,半夜三更,整个村子没一个人?人都跑哪儿去了?”
行者道:“也许是个荒废的村子,不久前迁徙走,也未尝不可。”
三藏道:“是这个道理。”
行者道:“来了也好有一处落脚,困上一觉,养些精神明朝赶路。”
四人就进了行者方才点起蜡烛的房屋,屋内陈设虽然破败,灰尘蛛网积得却不厚,他们心里有点儿发毛,既然要住下,总要看个究竟,行者便端了烛台,四人去看。转过屏门,是一座穿堂,堂后有个小厢房,窗阁半开,进了厢房,有一顶黄绫帐幔,八戒掀开一看吓得退了一步,原来那帐里是一堆白媸媸的骸骨,骷髅有巴斗大,腿顶骨有四五尺长。三藏定了性,止不住腮边落泪。
忽听得后院有什么响动。
2
行者、八戒顿时箭一样地掠了出去。
后院有一口井。
响声正是井里面传出来,好像是一个身体痛苦之极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的人发出来的一声呻吟。
行者、八戒就紧紧盯着这口井。八戒吞了口口水,索性大步走过去。就在他要走到井边时,井里又传出了倥倥的动静,在四周井壁震荡回响,听上去井中无水,井下还有一个不小的空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这下连八戒也不动了。沙和三藏也来到后院,四人都站着不动,盯着井口。
突然行者动了,行者在一瞬间发动身形掠起,在正好井中事物探出井口的那一刻一手扣拿住那东西一口气窜出去,八戒等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见黑乎乎的一团被行者提在手中飞了出去,半空中惊叫了声“啊呀”,行者可是看清,那是个人,老迈而腐朽,于是一拧身落回后院地下,将那老头放在地下。老头一落地就身子一软摊在地上。原来是个人。只见这个老头穿着极肮脏的破旧衣服,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手指像枯枝一样撑在地上,先是受了大惊吓吭不出声,然后就是大口大口深深喘气,肺里有浓稠的痰一直溢到气管喉头,发出呼噜声,令人听了骨头都有些发痒,他每吸的一口都好像一柄刀子在他的肺里一通绞剐,很难想象一个人每一次呼吸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这么巨大的痛苦。但是行者能,因为他也经历过。恐怕八戒、沙、三藏也能,也许不是伤病,不是身体的疾苦,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伤处。老头抬起头来,脸上瘦得剩不下什么血肉,眼眶深陷,惊弓之鸟地看着三个人,他甚至不太敢去看行者。
三藏道:“老丈——”
老头突然抢先说:“你们是不是妖怪?”
这时井里又爬出来一个小孩,也瘦得厉害,身上又臭又脏,一双眼睛还算灵活,突然看到四个人,也吓了一大跳,骑在井沿上不敢动。
三藏道:“我们不是妖怪。路过此处。”
八戒道:“你们都在井里做什么?为什么这里房子里都没有人?”
小孩看见地上的老头,叫唤了一声:“大当家。”
老头听了神色里隐约有一丝威严和凄楚,向三藏道:“路过?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这里除了妖怪,谁都不会来。”
三藏道:“我们是去西天取经的,非走过这里不可。敢请问,大当家?”
老头闷哼一声,道:“这里是驼罗庄,我老儿姓李,算我年纪大了,做些主,叫我一声大当家。倒也贴切,庄之不庄,也叫不得庄主了。”
八戒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老儿刚要开口,又是一阵气息接不上来,咳嗽不止。
行者问道:“你受了伤?”
李老儿用力咳了好一会儿才尽力屏住了喘息,斜过脖子看行者,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道:“那厮下的手,却还没有要去我的老命。”
八戒道:“什么妖怪?”
李老儿忽道:“我们都躲在井里,为什么不下来说?”
小孩道:“大当家,怎么信得过他们?”
李老儿道:“人都来了这里,信得过信不过,都只有信信看。”
沙看了一眼行者,意思是问他井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算计。行者点了一下头,意思是,李老儿那句话也说的是这个道理,他们也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3
井底下没有诈,当真是驼罗庄残存下来的十余个居民的避难所在,井下大约有一间半屋子那么大的地方,阴冷潮湿,氧气不充足的缘故,火也生不好,用的是磷火在照明,一堆一堆惨碧的冷光照着劫难中苟且偷生的人们,比鬼卒好看不了多少。
李老儿缩着身子坐在地下污泥和苔藓里,那十余个居民也是,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息,大都麻木了,见到井上下来的四个陌生人,都露出警觉惊惶的神色,动作却没有了,好像真要是妖怪也就会坐以待毙。
行者习惯站着,八戒蹲着,沙设法替三藏收拾了稍微干净一些的一块地方坐下来。
李老儿道:“驼罗庄是七绝岭中一处洼地,山上共有四千八百只妖孽,但气数浅,与村民只是各行其道、泾渭分开、互不相犯。自打来了个蜘蛛精,把山上妖孽尽数收罗,开始行凶作恶,专门在那里吃人。驼罗庄的先人当初来到此处安家落户,以狩猎为生,性情都是很倔强的。起初觉得猎物山景惨淡,对营生有大妨碍,也曾有过年轻精壮的猎户一起上山缴妖,无一生还。后来妨害的就不是营生,而是身家性命,这妨害岂是猛虎恶狼可比的!先人要我们在这里生存,我们是怎么样都不能够撤退逃离的。”
说到此,一个长脸男子插嘴道:“不是顽固坚持,是没法逃。我们在这里,捱一天是一天,等于是等死。我们也终日想着脱离这个绝境的方法,可是——”
李老儿阴冷地道:“逃得出去么?我们已经逃无可逃,到这地步,谁都不许逃。”
又一妇人冷笑道:“都说了,是逃不了。北东南三面山域那么广,山里到处是妖怪逡巡,西边是烂柿同,假如有出路,我们是断然不会在这里陪你等死的,你要烂掉就自己烂掉吧!”
长脸男子低声怒斥了一句妇人,妇人住了嘴,怨恨地埋下头,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瘦得像小鸡一样,脑袋软绵绵地耷拉着,忽然醒了,却没有力气哭,只是嘶了一声,妇人早已不理会礼教大防,拉开衣襟把干瘪的乳头塞给婴孩,婴孩吸吮了几下喝不到奶水,把妇人咬疼了,又自己呜咽了几声,再又睡过去。
行者问道:“稀柿同?是个什么所在?为什么也行不得?”
男子道:“是处深的山峡,那蜘蛛精的总部。每年熟烂柿子落在里面,将一个山峡尽皆填满,又被雨露雪霜,经梅过夏,作成一谷污秽,所以叫做稀柿同。”
沙突然开口问道:“有很多柿子树?”
男子不料有此一问,愣了一下道:“有啊。。”
沙道:“‘七绝’说的就是柿子树吧,这座山岭是以此命名的吧,为什么我们由东进来没有看到一棵柿子树?”
男子道:“不会啊,漫山遍野的都是柿子树。”
沙奇道:“真的?我怎么觉得不象?”
男子道:“认不得柿子树也是可能的。”
沙摇摇头道:“不对。柿子树称作七绝,就是因为它有益寿、多阴、无鸟巢、无虫、霜叶可玩、嘉实、枝叶肥大七样好处,我就算见识浅薄不认识柿子树,”沙停了一停,接着道,“可是我也看到那上头有鸟巢,有很多虫,样子很恶心。”
行者心中一动,就在这时,只听得留在井上的白马厉嘶一声,所有人都听见了,脸色俱是一变。行者第一个向井外掠去。
4
白马果然不见了。
行者等人来到井外,原来妖精已在刚才来到他们头上三尺之内,还虏走了白马。他们竟都不曾察觉!李老儿等人随后爬出井外,见此情状抖若筛糠。
行者只顿一口气,又追了出去,八戒紧跟其上。两个人快得像两道流星的短促光芒投进幽暗无光的山林中,顿时被黑暗吞没。行者几乎看不见东西,只凭着一念之间的敏锐感觉穿梭于莽林,跟踪搜寻着妖精的去向穷追不舍,八戒连咫尺之内的行者都看不到,也只能收敛起任何一丝旁杂的念头凝神全力跟紧,每一棵树上每一片树叶都吸收了全部光线,树上长满了鸟,都不出声,瞪着瞎子般的眼睛做着没完没了的噩梦,森林里来来往往吹着方向乱七八糟的一缕一缕风,交错匆忙掠过,吹乱吹散行者和八戒凭籍的气息,行者八戒的速度赶在风之前紧紧抓住那个气息,快如闪电,可是闪电在七绝岭里也是黑暗的。而且那个气息越来越浓郁,不对,好像发生了变化,是另外一种腥臭浓郁起来,那个气息反而……被掩盖了,抓不到了……行者他们的速度放慢下来。
风更加大了起来,像盲目狂躁的野兽横冲直撞,眼睛暂时关闭,而其它东西完全张开,耳朵,鼻子,皮肤,心,行者站定了,失去目标。他没有开口对八戒说,八戒当然能明白。需要等待,分辨,思考,需要我们自己静下来。
突然两盏幽幽的灯光在前面亮起,山林里夜晚的雾气浓了,灯光并不明亮,隔着雾的小水珠冷冷地照过来,光还是来得太突兀,叫人打了个寒战。
八戒忽然笑道:“有意思,原来是个有行止的妖精,该交个朋友。”
行者也笑了,问道:“你怎么知道好歹?”
八戒道:“古人说:‘夜行以烛,无烛以止’,你看他打一对灯笼引路,必定是个好的。”
行者笑道:“果然。”
他二人竟有心情在这会儿说笑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大敌当前,最关键的是要保持心平气和,千万不能紧张,紧张、胆怯,那就等于落自己挖的陷阱里,败了一大半了。很多时候,败一点点,就等于死。
这时候倏地一阵带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腥臭狂风扑面而来,前方一声马嘶,行者就在这时候笔直向前冲了过去,八戒也跟着,可是前方喷来一股水柱,八戒原想不避,可是前方树木只要沾着一星半点便立即溃烂烧焦,八戒一惊,忙往一边翻滚出去,半边身子还是沾着了毒汁液,一条膀子只觉得一阵剧痛,痛过后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毒虫同时咬啮,逐渐向全身爬去,八戒一运全力,抡起钉耙往前上方跃出。
行者孤注一掷冲向可能是危险的中心,结果证明是赌对了,他落脚在一片柔软粘稠的沼泽上面,身后的巨响过去后,周围变得非常寂静,没有先头的风,没有乱风刮过树林的尖哨,没有鸟兽虫螽的怨恨的梦呓。脚下好像是一条道路,没有那么多的障碍,可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也没得选择。但是身边开始有生气。
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尽管那些东西还是不快乐,但是是活的,那些魑魅魍魉在身边悉悉索索地擦身而过,充满恐惧与驯服,以及微弱的……希望。行者对自己的感觉感到疑惑不解,在这样没有一丝光线一丝活力形同于死游弋的卑微生灵,他们竟还有什么样的希望,使他们苟延残喘地存活下去?还是完全麻痹了,活着只是因为不死,行尸走肉?极度黑暗中,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身边都是细小的活物,有着细小的乞求,没有声音。
行者在这里头不知道行走了多久,脚下越发潮湿,所幸没有要命的深深泥沼,有的地方有细微的滴水声,甚至可能有地下经过的河流。走得越久,就越觉得自己和那些游弋中的魑魅魍魉没什么区别,他紧闭着嘴唇,什么话都不能够说。
忽然心头一亮:行走的苦役,我们所要做的不就是寻找解脱于此的办法?
这时又是一声马嘶,好像白马闻到了他的气息,欢快地低嘶了几下,打破了长长久久的沉寂。同时,行者重新找到了先头他所追踪的气息。那妖精就在那里。
“孙行者。等你很久了。”那妖怪的喉咙像是被烧焦一样,声音像枯焦的树叶,很沉着,沉着里头有一分抑制不住的迫不及待。
5
井底下,十余个村民,三藏,沙,惨碧的萤火,照得人也像魑魅魍魉。三藏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分给村民,沙则担心行者同八戒的安危,“去了那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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