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豸(1/2)
一
我是壹七七,妖怪鉴定科唯一的科员。
很不幸,一向被十八局视作第二宪法的神州结界破了一个口子,横着十三米八,纵过来二十一米三。结界这东西肉眼根本看不见,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没被鉴定过的妖怪,据那感觉就是胸口一阵沉闷,就像发烧的时候你妈往你身上捂三条被子一样。于是他们就让一只主动送上门还没来得及鉴定的獙獙拿了长尺子一寸寸量,事后还发了十斤土家三黄鸡给它。
这是谁想出来的呀,怎么可以因为獙獙长得有点儿像狐狸就发给它三黄鸡呢?太实惠太贴心太人性化了,只可惜人家獙獙它其实比较爱吃海南文昌鸡。
在神州结界破了的这个时期,国安十八局的领导个个面如土色、如丧考妣,同事们见面都在聊失业以后回老家的打算。
而我则被派往云南去接一个重要的人物,机票不给报销,所以我就坐火车。当我提着大包包冲向我的座位时,就看见对面赫然坐着许久未见的林志生,他的身边是一个29寸的巨大行李箱,不用我也知道他肯定带上了自己那口螺旋钻石纹底的不粘锅,沉溺于食欲的男人真是可悲。
前往云南的路途既遥远又无聊,林志生昏昏欲睡,他让我个故事振奋下精神。
我当然不会做那么掉价的事情,但是当我想翻本书出来看的时候,看见包底躺着一个红色的袋子,目光粘在那里,顿时移不开了。
二
罗雪衣挨打了。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右脸颊上,夹耳的珍珠耳饰掉在了地上,右耳在一阵轰鸣声中失去了作用,整个脸颊瞬间发热,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秦英悟这一巴掌是用了全力的,他是左撇子,但硬是矫正了过来,平时吃饭写字都用的右手,只有逼急的时候才会用左手,而罗雪衣结结实实挨的这一巴掌,就是拜秦英悟左手所赐。
只是罗雪衣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面前这个伟岸的、高大的、应该被她称作“丈夫”的男人,为何会将她视作痛恨的敌人,下这样的狠手?
眼前突然浮现出她与秦英悟初见的时候,那是大学里的新生欢迎会,她被逼着穿上了王后的长裙子,荣誉出演坏心眼的白雪公主她后妈。
练习的时候,每被靠近一点,出演魔镜的男同学的脸就不敬业地红上一分,而每回答一次“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之后,那个同学都会像是窒息了一样大喘气。
那面魔镜就是秦英悟。
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机会,秦英悟有些羞涩地低着头,向罗雪衣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秦英悟”。
“鹦鹉?”罗雪衣挤眉弄眼,故意曲解。
“不是的。”那时候,秦英悟的脸一直红到了耳后根,“是英挺的英,悟性的悟。《宋史·李壁传》:‘壁少英悟,日诵万馀言,属辞精博。’就是里面那个英悟……”
当时的翩翩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面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重合起来。
右耳的耳鸣依然很严重,罗雪衣突然有了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脑海里飞快滑过很多的画面,愤怒、悲决,甚至想要和面前这个男人同归于尽。
“秦英悟,你敢打我!”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个女人嘴里吐出来的,尖利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如同垂死的鱼一样重重喘息。
秦英悟恶狠狠地瞪着她,“死女人,打你还是轻的!”
“你狼心狗肺!你不是人!秦英悟!你不是人!”一贯良好的家教迫使她不出任何粗话,只能撕心裂肺地喊,用她可以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扔向这个男人,可是每一句,她都觉得那个理想中的自己死去了一部分。
于是罗雪衣只能用动作来发泄,她把眼前所有可以看到的东西全部狠狠地砸向地面,玻璃器皿和花瓶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声音就如同她支离破碎的心脏一样凄厉。
秦英悟骂了句粗话,抓着她的头发狠狠一拉:“你发什么疯?”
“混蛋!混蛋!混蛋东西!”吃痛的罗雪衣泪如雨下,用尽全力推搡着面前的男人。
身后的门却被推开了一点点,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妈妈……爸爸……?”
罗雪衣像是被撞破了丑事一般,顿时一阵慌乱,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指盼,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被儿子看见任何不美好的东西,尤其是家暴。
之前她一直都很克制,哪怕和丈夫吵架也都尽量选孩子不在的时候,但今她却忍不下去了。
罗雪衣一阵心痛,急忙背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来,牵着儿子的手走进了房间。没几分钟,她就听到房外重重的关门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秦英悟出门了。
“妈妈……你和爸爸吵架了吗?”五岁的儿子懂得并不多,只是听到了花瓶砸碎的声音,才怯怯地出门查看。
“没事的,宝贝,爸爸妈妈没事的。”罗雪衣把他抱到了床上,心翼翼地盖上了被子,拉着他的手,轻声哼着催眠曲。
即使进入了梦乡,受惊的儿子皱紧的眉毛也没有松开,罗雪衣心头一酸,捂住了脸,闷声地哭泣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觉得风大,担心儿子着凉,就去把窗关上了。
她家在一楼,买房子的时候在阳台外还附送了一个不的花园,围栏很松散,以前和丈夫感情和睦的时候,她经常会泡一壶咖啡,拿一些茶点,在花园里和丈夫一起晒太阳。
她想拉上窗帘,却突然发现花园外站着一个人,连帽衫套头,站在阴影里,而且那个人还在往自己的方向看。
一惊之下,她脱口而出了一句:“谁?”
可等她再看,那里分明已经没有了人。
三
早上起来的时候,罗雪衣才发现已经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她不觉得冷,因为心里更冷,胸口早就破了一个大洞,往里呼呼地灌着冷风。
她七手八脚地帮着儿子穿衣服、刷牙、洗脸、做早饭,外面路滑,她又翻箱倒柜,找出儿子的套鞋,然后才将儿子送去幼儿园。等回到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下,一上午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扒了一碗早上剩下的稀饭,她想要歇一会儿,却发现花园里堆积着雪,融了之后木头地板会受潮,腐坏的话,更换起来又是好大一笔钱——她只能走出去扫雪。
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但这的的确确是她正在过的日子。
下午她得去教两个时的钢琴课,一个时只能赚五十块,但这已经是她可以找到的和钢琴有关的最好工作。如果是在专业的钢琴培训机构介绍的钢琴老师,可以得到比这个起码高上五倍的价钱。
但她需要钱,迫切需要钱。
罗雪衣正在教的是一个十岁的姑娘,戴圆圆的眼镜,不爱话,被她的母亲刘姐管得很严。这家人家的家境并不殷实,尽管她曾经旁敲侧击地过孩子练钢琴,最好还是用传统的,对音准有帮助,但他们家依然用着那架便宜的电子钢琴。
姑娘已经可以弹奏最基础的拜厄钢琴曲了,但手势还不太好,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十指在钢琴上游走,阳光透过雪白的窗帘射进来,罗雪衣恍然间看到了年幼时候的自己,梳着公主头,发箍上镶满宝石,穿白色的公主裙,提一提裙摆,坐到自己那架三角钢琴前,在生日会上为所有来宾演奏。
旖旎的梦境被声音打断。
“时间差不多了吧,我家孩子接下去还有奥数班的。”刘姐有些不悦。
罗雪衣知道是自己弹得太入神,都没注意到时间,连声道歉,然后了一声“今就到这里吧”就匆匆离去。
重新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走到门口,她看到门口的垃圾袋里有一些散落的百合花枝,并不是很新鲜,花瓣都有些卷曲了。
“刘姐,这个?”
“噢,同事送的,但孩子有点花粉过敏,就扔了。”
罗雪衣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花瓶和门口花店的价格,露出了有些期盼的表情:“那我帮你把垃圾带下楼吧。”
刘姐露出了有些讥讽的笑意,但是下一秒却还是道:“没关系,花你直接拿去吧。”
被道破了心事,罗雪衣有一种被剥开了衣服赤身裸体的羞耻感,她低下头,喃喃了一声“谢谢”,然后仓皇地提起垃圾往楼下跑去。
到了楼下才意识到手套落在刘姐家了,但她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再上去,于是打开垃圾袋,坐在雪地边的阶梯上把百合花枝挑出来,刚好十一支,代表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想来,这样的句子就仿佛是前世的甜言蜜语。
有几个老太擦肩而过,用着方言聊着。
“哦哟,现在捡垃圾的人越来越多了,年纪轻轻的,好好的工作不做。”
另外一个老太回头又仔细打量了罗雪衣一番,继续回头闲言碎语道:“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姑娘,她好像是住对面那个皇冠家园的……”
“不可能吧,住那么贵的房子还要出来捡垃圾啊?”
“这就不知道了,但我好几次看到她从里面走出来……”
罗雪衣假装没有听到那些闲话,局促不安地拉了拉羽绒服的下摆,匆匆把手里的百合收拢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她真的没有听到就好了。
她低着头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脸上冻得快要结冰,阵阵刺痛。
罗雪衣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她还要去别的地方打工,是在门口的便利店,尽管收入微薄,但每只用做两个时。
钱、钱、钱,儿子上幼儿园要钱,家里的吃用开销要钱,水电煤要钱,孩子的兴趣班要钱,孩子的衣服鞋子要钱,什么都要钱,但丈夫已经好几年没有往家里贴补过钱了。
罗雪衣忽然觉得有点累,上货上到一半,就坐到一边休息,一同搭班的女大学生在外面给男朋友打着亲昵的电话,而她就盯着柜台上的钟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赫然发现有个男人拿着一篮子还没有上架的货冲出了门外。
偷……
脑袋里刚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就看见那个偷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罗雪衣急忙追出去,下意识地喊:“救命啊!抓偷啊!”
她吓坏了,那一篮子都是香烟和酒,价值不菲,如果追不回来,那这笔钱肯定要她和搭班的女大学生一起补出来,这个月早就已经是赤字,这样下去连孩子的饭钱都要缴不起了。
面前忽然有一个穿连帽衫的男人飞快地从罗雪衣的面前掠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偷,一记利落的飞踹,那个偷立时跪倒在了地上。
罗雪衣跑过去,一边大喘着一边向仗义帮忙的男人道谢,结果目光对视,又忽然不出别的话来了。
这个人,分明就是昨晚站在她家花园外往里瞧的男人。
四
罗雪衣觉得恐惧。
她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吸引跟踪狂的姿色,无论如何装扮,她也不再拥有少女柔嫩的肌肤,而且长期缺乏保养,她面色不佳、头发枯黄,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黄脸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恐惧。
穿连帽衫的男人脸被阴影覆盖着,有些看不清楚表情,但可以看到脸上棱角分明,令人忍不住用“威严”或者“冷酷”这样的形容词来描述。
“他有罪。”连帽衫男人这样道,“偷盗有罪。”
罗雪衣一怔:“你是……?”
“我是獬豸。”
罗雪衣自然无法从这个读音判断出这两个字怎么写,也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自报家门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她只是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价值。
她只能继续礼貌地道谢,然后提着那一篮子的烟酒走回去。红酒破了一瓶,正顺着篮子朝外汨汨流淌,一滴滴地落在地上,一想到等下要赔偿的金额,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阵阵抽痛。
獬豸却在她身后又补了一句:“我曾经见过你。”
罗雪衣被这样俗套的搭讪也吓了一跳:“嗳?”
獬豸把帽子拉下来,露出一张皮肤微黑却透着严厉的脸庞:“你在公车上抓过一个偷。”
记忆似乎稍微打开了一个口子。
那是大学的时候,她陪着朋友一块儿去买表演用的道具,公车上你我笑,结果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偷正用刀片割一个孕妇的包,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喝止了偷,还联合了一车的人将偷扭送到了派出所。因为那件事,她还收到了一面锦旗,上写“见义勇为,好人好报”。
秦英悟事后却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叫她以后不能这么不要命,遇到这种事绝对不能强出头,他还:“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罗雪衣,要是出事了,我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
不过短短数年,这些事都已如前世烟云一样缥缈无踪。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这些有的没的,罗雪衣有些自嘲,低声道:“真巧,那个时候你也在场吗?”
“是。”獬豸,“本来我也是要抓那个偷的。”
“那倒是我夺了你的功劳了。”罗雪衣朝他笑笑。
既然是故人,她也就放下了忧虑,坦然地和对方聊了几句。
最后分别的时候,獬豸忽然看着她的眼睛,以一种异常神圣的表情道:“你是一个正义的人。”
罗雪衣觉得有些奇怪,扯着嘴角笑笑,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浪费在闲聊上。
五
往后的几日,罗雪衣经常在不同的地方遇见獬豸。
有时候她也会心存疑虑,觉得这也太巧了些,但对方的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尴尬或者不对劲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坦荡荡,又让她为自己阴暗的想法而深感愧疚。
这几她又找了一份在家里帮忙打字的活儿,不用定时去上班,在家里就能干,所以比以往更忙了一些。
秦英悟十半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都是应酬完客户醉醺醺地回来。
罗雪衣每次都会躲进房间里,陪着儿子入睡,就是生怕自己会忍不住那股恶气,又和门外的混蛋吵起架来。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拍着儿子的背,有水汽一直从眼底涌出来,她不敢哭出声音来,就拿袖口偷偷地拭去。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二,家里的米快没了,她特地算着日子去超市抢购打折的米。在便利店上班到一半,她连制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去买米,排了好久的队才终于买上了十斤。
她扛不动,就借了辆推车回来,因为跑得太热,就把头发随手一扎。
命运就是那么巧合,她看到了最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西装革履,即便已经是奔三的人,他也依旧英挺。他开一辆雷克萨斯,停到了一边的百货商店门口,然后绅士地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孩,轻轻地挽上他的胳膊。
那个男人是秦英悟,罗雪衣结婚证上另一半的名字。
三个人的距离只有十米。
秦英悟抬头也看到了对面的罗雪衣,目光交错,他也是一愣,继而转过视线,就仿佛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一样。
心脏剧烈地绞痛。
这么久了,罗雪衣也不傻,当然猜到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只是亲眼见到时,依旧有着切肤之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罗雪衣沉默地看着,看着这个年轻美貌的女孩一脸亲昵地挽着秦英悟,迷茫地左顾右盼。她的眼睛真大啊,睫毛轻轻一刷就那么长,眼角也没有鱼尾纹,皮肤吹弹可破,就像饱满的水蜜桃。
你们站在一起真般配。
可是你们凭什么般配呢?凭什么呢?
“你们认识?”迟钝的漂亮女孩终于有些意识到了不对劲,声地问着秦英悟,口吻里带着难以置信。
是啊,换谁都难以相信,明明是壤地别的两个人,一个是金融界的精英,另外一个……罗雪衣低着头看看自己,还穿着肮脏的便利店制服,头发乱蓬蓬的到处乱翘,一双手粗糙得都快走形了,还有呢……还有这十斤打折的大米,都像是在嘲讽自己一般。
“哈哈哈哈……”罗雪衣忽然大笑起来。
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早就没有了,那她究竟怕什么呢?
罗雪衣疯了一样冲向秦英悟,想要狠狠地甩他一个耳光,可是女人的力气怎么能和男人相比?她的手被轻易地抓住,然后一个反手就被甩在了地上。
“你不要太过分!”秦英悟,“我不想在外面打你。”
过分的究竟是谁?
罗雪衣脑袋里的弦断了,她转而看着那个将丈夫从她身边勾引走的女孩,狠狠地瞪着,终于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六
雪还没有散尽,这个世界银装素裹,没有人看得到白雪下的阴暗。
罗雪衣躺在雪地里,睁着眼,视线一片模糊。
高跟鞋踩在她的脸上,似乎也没有感觉了,如果能继续睡下去就更好了。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腰上不知道被踢了多少下,她听到那个女孩哭喊着“脸被疯婆子划花了”“破相了”,忽然就觉得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才逐渐安静下来。
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衣服被雪水打湿了,体温太低反而没有了感觉,直到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才意识到自己太冷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哆嗦,停都停不下来。
隐约看见了连帽衫下那张刚毅的脸,是獬豸。
“你没事吧?”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罗雪衣冻得不出话来。
秦英悟冷笑一声:“罗雪衣,原来你也早就在外面养男人了,咱们俩半斤八两,你有什么资格我?”
“闭嘴!”獬豸站起来,一拳就将秦英悟打倒在地,后者两眼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女孩在旁边哭哭啼啼着喊救命。
獬豸打横抱起罗雪衣,一步步走出去,罗雪衣却拉拉他的衣服,獬豸不解,罗雪衣只好抖着唇“米”。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依然惦记着那十斤打折的大米。
獬豸心头有一种不出来的滋味,他转头回去,将装大米的车子一起拖走。
罗雪衣觉得有点困,在獬豸的怀里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听见獬豸在她的耳边问:“你恨你丈夫吗?”
她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杀了他。”
獬豸又问:“你丈夫是恶人吗?”
“你都看见了,这世界上还会有比他更恶的人吗?”
罗雪衣的双眼中泛着泪光,目光决绝。
七
冬日的深夜总是特别的寒冷。
罗雪衣在雪夜中看见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但她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玩着数字拼图的儿子身上,并没有在意。
獬豸在午夜疾走,他穿黑色的连帽衫和工装裤子,戴上帽子后,就很难看清他的容貌。他跑得极快,几乎可以带起一阵风,就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一样。
闹市区的高楼鳞次栉比,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不会有人去关注这样一抹身影。
在这座城市最为繁华的地段,到处都有游客拿着相机照相,獬豸就从那些人的身边穿过,然后走进了那幢如同珠宝一样灯光璀璨的大厦里。
全透明的电梯里,獬豸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如同这浓烈得化不开的夜色一般黑暗。
他已经在人间游荡了足足两千年,过去他时常以原形示人,他的体形如牛,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有一角,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旦他怒目圆睁,发动妖力,就能轻易地辨出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他吃恶人,护好人。他是正义、是律法,是人人敬畏的神兽,而不是现在这样。
可他已经很久无法使用妖力了,听是因为人间架设了封印妖力的结界。
但这些都无所谓,他会以他自己的方法惩恶扬善。
七十楼到了,虽然是深夜,但这里依旧灯火通明,加班的人依然很多。
獬豸扭开玻璃窗开关,轻轻松松就从窗口攀爬了出去。他沿着空调的轨迹飞快地往另外一边跳跃,然后抛掷了套着绳索的钩子,待挂在了这一层楼的窗沿后,向楼下跳了下去。
数秒后,他就从空隙处窜入了六十九楼灯光昏暗的办公室。
秦英悟原本趴在桌上打盹,七点喝的咖啡早已经失去了作用,被声音震醒的他不明就里,环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什么异状。
下一刻,却是险象环生。
锋利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颈大动脉处。
秦英悟的腿一下子软了,他以为自己遭遇了抢劫,立刻颤声道:“我给你钱,我把钱都给你……不要杀我。”
男人低沉的声音却自后方传入他的耳朵:“你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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