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修会(1/2)
“玫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也没有说话。到了第四天夜晚,她却突然为自己梳妆打扮起来。穿上红色晚礼服的她,美丽得就像是女神。她说,今天有一个重要的聚会,但那个地方很远,只有大天使战机能按时赶到,她问我能不能送她去。这样做,不仅违背了骑士原则,而且若被大公阁下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我很犹豫,她笑了,说天亮之前一定会回来,不让我为难。如果我还不放心的话,就时时刻刻跟着她,但我要保证,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出手阻止。她的神态沉静,却又有一种绝然,让我无法拒绝。于是,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在吴钺的诉说中,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余年前的那个夜晚。
大天使战机飞行了小半个地球,降落在距离伦敦不远的一个小镇上。这是一座巨大的庄园,烂漫的鸢尾花田尽头,矗立着一座白色古堡。
为了不引人注目,吴钺将少司命停放在庄园外不远处,但他随即惊讶地发现,庄园的停机坪上,除了各种超级跑车、直升机外,竟然还停放着另外几台天使战机。它们虽然都罩着黑布,但以吴钺的眼光,还是能看出,其中有两台竟是战斗力不弱于少司命的高阶战机。那时世界还没有统一,不少地方势力都拥有天使战机,但能在一座郊外庄园内见到数台,仍然是极其罕见的。这仿佛隐约说明了,这聚会的级别到底有多高。
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面纱遮住脸,将一串黑色念珠挂在手上,领着吴钺向古堡走去。从庄园铁门到古堡大门,不过数百米,却有几近一个排的军人在巡逻,但当他们看到玫手腕上的黑色念珠时,都主动退让到一旁。不过,这串念珠在走到古堡门口时就失去了效力。两位穿着黑袍的男子上前拦住了他们,面无表情地躬身行礼。
玫将念珠挂坠打开,掏出了一张折成小块的请帖。吴钺用余光瞥了一眼,请帖上没有别的字样,只印着一枚神秘的图章:圆规和角搭建出一个诡异的菱形,簇拥出一个金色的g字。
两个黑袍人的神色立即变得恭敬起来。其中一人轻声道:“女士,‘至尊主’大人一直期盼着您的到来。他留给您一封信,吩咐我们交给您。”
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不一会,黑袍男子去而复返,手上多了一封书信,和一把老式黄铜钥匙。
玫看了看钥匙上的号码:“更衣间在哪里?”
黑袍人躬了躬身,指向走廊尽头“七号,服装和面具都已为您准备好了。”
更衣室内放着各色各样的威尼斯面具。这些面具都被描绘成金色,镶嵌着琉璃与宝石,精致耀眼。而面具正中巨大的鸟嘴形状,则在华丽中增添了几分诡异与神秘。看来这一期的主题和鸟类有关,每一个面具都象征着一种鸟类,还装饰着各色羽毛。玫为自己选了一只夜莺面具,又将一只红头隼的递给了吴钺。她轻描淡写地说,与会女士可以只戴面具、保留自己的服装,但男士必须换上黑色斗篷——除了面具与斗篷外,任何东西都不能穿戴。
吴钺迟疑片刻,还是拿起了服装,走进了被幕布隔开的里间。当他出来时,已经是一幅狂欢节上的鬼神装束。斗篷的特殊剪裁,让他的脸色有些尴尬。但玫大方地挽起他的手,从更衣间另一道门步入会场。
雕花大门被推开,一股暧昧的暖香扑鼻而来,四周似乎都萦绕着袅袅白烟。
当目光适应黑暗后,依稀能分辨出这里似乎曾经是一座高大的教堂,数十根合抱粗的大理石柱支撑起巨大的穹顶,柱身上雕刻着精美的天使浮雕,天使托起三层铜制烛台。摇曳的烛光让四周的光线晦暗不清,唯有穹顶正下方的高台,却被从穹顶透下的诡异白光照得透亮。
只向高台看了一眼,吴钺已目瞪口呆。
这一幕,在他最大胆的想象中都未曾出现过。
台上用白色粉末绘着一颗巨大的六芒星,每一只芒尖上,都用锁链捆缚着一位少女。她们没有戴面具,身上也只披着薄薄的白纱。她们的表情并不痛苦,反而十分欢愉,那些锁链缠绕在她们身上,与其说是刑具,不如说是装饰品。而最骇人耳目的是,她们每一个人的身边,都围拢了六位戴着鸟首面具、身披斗篷的男子。他们正用各种方式、各种姿态在她们身上索求着肉欲之乐。暧昧的呻吟和袅袅升起的白烟,让这荒淫无度的一幕带上了一种宗教色彩,因而神秘而古老。六芒星的正中,站着一位全裸的女巫。少女们身体上的锁链,另一头就系在她身上,几只枯瘦的乌鸦一动不动地站在铁链上,仿佛是一个个奇特的封印。
与芒尖上香艳的一幕形成鲜明的反差,这位女巫看上去似乎有一百岁了,与身同高的白发披散,垂落在地上,摊开一片枯槁的白光。锁链下,她的身体宛如树皮一般苍老,层层皱纹垂下,仿佛一片片银色的鱼鳞。她闭目冥想,双手捧着一个形制古怪的月牙形法器,远看去就像一棵老得长了鳞片的枯木,那些锁链则是妖异的藤蔓,只有通过它们,她才能从那些少女体内吸取一点滋养,延续早已干涸的生命。
青春和衰老,纵欲与苦行,盛放与荒凉。对比是如此触目惊心,让这荒唐的画面有了一种诡异的神圣感。
吴钺转开了目光。玫却认真的注视着台上,目不转睛。但吴钺能感觉到,她不是想要观赏这种仪式,而似乎要在那些戴着鸟首面具的男子中寻找什么。最后她微微摇头,转身向二楼走去。
一路上,暧昧的呻吟不绝于耳,每一处烛光的阴影下,似乎都有肉身纠缠。那是宾客们两两成对,也开始了这种仪式。
这次典礼的主题是通灵,要在肉欲的最大欢乐中,得见已逝去的灵魂。玫走过每一对的时候,目光都会在男宾身上停驻片刻,然后再走开。
她似乎在找人。
二楼是为最重要的贵宾所设的包间,一共有十三间,扇形排开,正对着舞台。虽然贵宾间有更大的空间和更完备的设施,但所有门窗都是透明的。这似乎传达出隐修会的一种理念:你在此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单纯的肉身享乐,而是神圣仪式的一部分——因爱欲而见神明,美好无暇,亦无需避讳他人的目光。
玫认真地透过玻璃窗,一间间寻找着。
每一个包间,都有特殊的装饰。有的华丽如皇宫,有的纯净如祭坛。大部分包间中都不止三两个人,其中正在上演的剧目,甚至比舞台上的还要荒淫。吴钺觉得尴尬异常,将目光远远避开,但玫却仍然沉静地驻足、寻找、离开。
最后一间包房外,玫终于止住了脚步,她轻轻叩响了玻璃门。
吴钺忍不住向房间内看了一眼。和其他包房相比,这房间格外冷清,在房间深处,坐着一位戴面具的男子。他面前的空地上铺着一张厚厚的地毯,也画着和舞台上同样的六芒星,几位身披薄纱的女巫跪在星芒里,各自捧起一根蜡烛。这些女巫甚至比舞台上那些还要青春貌美,动作与神态里都带着一种既神秘又挑逗的意味。但男子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她们身上,只是长久注视着烛光上腾起的彩色雾气。
烟雾袅袅变幻,却形不成任何有意义的图案。一种掩饰不住的落寞与悲伤在他的目光中蔓延。
这一切,都和隐修会里的狂欢气氛格格不入。
在见到他之前,吴钺几乎对这场狂欢中的所有男宾都感到厌恶,无一例外的荒淫而虚伪,打着宗教的名义干下流勾当。唯有这位戴着非洲鵟面具的男子似有些许不同——他来这里,并非为了爱欲之欢,而是寻求一种救赎。
男子抬起头,看一眼楼下仪式的进度,指示女巫点亮下一只蜡烛。
即便被面具遮住了表情,仍能看出他身上有着一种自相矛盾的哀痛——对眼前的香艳场景毫不动心,冷眼旁观,却也见惯不惊,并不抗拒。而对正在进行的通灵仪式,他有一丝嘲讽,却又怀抱着隐约而渺茫的希望。
玫再度敲响了门,她甚至凑到玻璃前,大胆地将面具挑开了一线。
吴钺心里升起了一丝酸涩,他明白了,这就是玫要找的人。
男子抬头看了玫一眼,却没有什么回应,目光很快又投回了通灵烛阵上。
玫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了一件半月形的木器。吴钺觉得这木器的形制有些熟悉,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苍老女巫手中,也捧着同样的法器。只是玫的这一枚,甚至比老女巫的还要精致、古老。
玫飞快地在玻璃上写了一行字:“要想看真正的通灵术,就放我进去。”
这句话打动了男子。他最后看了一眼毫无灵气的蜡烛阵,抬手命这些女巫们退下。而后,按下了开门键。
玻璃雕花大门打开,玫闪身而入。
当她红色的裙角掠过身边时,吴钺突然感到了心中一阵刺痛——他明白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他鼓起勇气拉住了她的手:“你真的要这样做?”
玫笑了,目光望向远方,平静地说:“他想要子嗣,我就给他子嗣。但这个子嗣身上,绝不会流着他想要的血。”
“这样值得吗?”
玫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反问:“那你认为,让我回到别墅,被那个白痴侮辱更值得?”
她的目光极亮也极冷,宛如闪电,让吴钺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也没有资格去阻止。
毕竟,是他亲手将玫送入了那座别墅,并囚禁其中。他更知道,将那个白痴敲晕,只不过暂时推迟了这个计划,如果玫本月没有受孕,这场丑恶的闹剧就不会停止。
他再也没有说什么,眼睁睁看她走进包间。而后转过身,用身体挡住透明的玻璃门,不让别人窥探。
这似乎已是他唯一能做的。
玫的坟墓前,吴钺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久久无法自拔。
良久,他才对卓王孙道:“作为唯一见证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的叔叔绝对没有碰玫一根手指头。他被敲昏之后,躺了几天才被抬走。由于玫当月就有了身孕,他就再没有被送回别墅。你的生父,应该是隐修会里戴着鵟面具的男子。很抱歉,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找他。”
他沉默了,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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