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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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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对。积雪几乎掩埋到之字形楼梯的第一个平台,冰牢和储藏室的木门消失在白墙下。“冰牢里有多少人?”他问波文·马尔锡。

“四个活人。两具尸体。”

两具尸体。琼恩几乎忘了它们。他曾希望从鱼梁木林带回的尸体能提供一些线索,但死者始终岿然不动。“得挖出冰牢。”

“我需要十名事务官和十把铁锹。”马尔锡判断。

“让旺旺一起干。”

“遵命。”

十名事务官和一名巨人很快完成了清理,门前雪尽后,琼恩仍不满意。“到早上牢房又会被掩埋。转移犯人吧,免得他们被闷死。”

“包括卡史塔克,大人?”跳蚤福克问,“不能把他扔在牢里发抖到春天吗?”

“如果可以的话。”克雷根·卡史塔克最近习惯了晚上嚎叫,还把冻结的粪便丢向送饭的人。守卫们十分讨厌他。“把他关进司令塔,地窖应该可以。”熊老原来的住所尽管半塌了,却比冰牢暖和,地下部分也基本完好。

守卫们一进门,克雷根就踹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擒住他,他甚至咬向守卫。好在寒冷让他虚弱,而琼恩的手下更年轻强壮、更有力气。他们把不断挣扎的他拽出去,拖过齐大腿深的雪,拖向他的新家。

“司令大人要怎么处理尸体?”转移走活人后,马尔锡问。

“不用管。”如果风暴埋葬了他们,再好不过,反正最终也得烧掉。目前他们被铁链锁在牢里,没有复苏迹象,人畜无害。

清扫工作完成后,巨人克星托蒙德正好带着战士们浩浩荡荡地赶到。看上去他只带来五十人,而非托雷格向皮革承诺的八十人,谁叫托蒙德外号“吹牛大王”呢?野人首领满脸通红,大叫要一角杯麦酒和热餐。他的长髯结满冰碴,小胡子上更多。

雷拳已得知王血格里克被授予头衔的事。“野人之王?”托蒙德咆哮,“哈!毛屁股之王还差不多。”

“他有王者风范。”琼恩告诉他。

“他有一根能留红毛种的小红棍。拜你们该死的史塔克和醉巨人所赐,红胡子雷蒙和他的儿子们战死在长湖边。除开那个小弟,你知道他为什么叫红鸦吗?”托蒙德露出参差不齐的牙笑道,“他总是第一个飞离战场。后来有首歌唱到这事,歌手决定给‘撒丫子’找个韵词,所以……”他擦擦鼻子,“你家王后的骑士想要他的女孩,我倒是不拦着。”

“女孩,”莫尔蒙的乌鸦嚷道,“女孩,女孩。”

托蒙德再次大笑,“这只聪明鸟儿。你舍不得它吗,雪诺?我给了你一个儿子,你至少能把这只该死的鸟送我吧?”

“送你是可以,”琼恩说,“但你多半会吃了它。”

托蒙德第三次大笑。“吃了。”乌鸦拍打着黑翅膀,阴沉地叫道:“玉米?玉米?玉米?”

“我们得仔细讨论行军路线,”琼恩说,“去盾牌厅之前,我们必须达成共识,同心协力——”他忽然停下,只见穆利怯生生地伸头进门里,苦着脸报告说克莱达斯带来一封信。

“让他把信给你,我稍后读。”

“遵命,大人。只是……克莱达斯不大对劲……他看起来不是粉的,而是惨白,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他在发抖。”

“黑色的翅膀,带来黑色的消息,”托蒙德嘟囔,“你们下跪之人不常这样说吗?”

“我们还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琼恩告诉他,“还有月圆之时不要和多恩人喝酒。这样的话很多。”

穆利也插了一句:“我姥姥常说:锦上添花不足道,雪中送炭见真情。”

“我想此刻的至理名言够多了,”琼恩·雪诺说,“请带克莱达斯进来。”

穆利没说错,老事务官抖个不停,脸色和外面的雪一样白。“我是个老傻瓜,司令大人,但……这封信吓住我了。您看……”

野种。卷轴外只写了一个词。不是雪诺大人,不是琼恩·雪诺,也不是总司令。野种。信用一块粉色硬蜡封住。“立刻送来,你完全履行了职责。”琼恩安抚道。你完全有理由害怕。他捻碎封蜡,展开羊皮纸,读信:

你支持的伪王已死,野种。他和他的军队在为时七天的战斗中被我粉碎。告诉他的红婊子,我拿到了他的魔剑。

伪王的朋友们也都死了,人头就挂在临冬城城墙上。来看看它们,野种。伪王和你都撒谎,你们宣称烧死了塞外之王,却悄悄派他来临冬城偷走我的新娘。

我要我的新娘。你可以来领回曼斯·雷德。我把他装在笼子里,给全北境看,让他们知道你撒谎。笼子很冷,但我给他缝了件暖和的斗篷,用那六个跟他到临冬城的婊子的皮。

我要我的新娘。我要伪王的王后。我要他女儿和他的红女巫。我要野人公主。

我要小王子,那个野人婴儿。我要我的臭佬。交出他们,野种,我便不找你或黑乌鸦们的麻烦。如若不肯,我会掏出你那颗野种的心,吃掉。

拉姆斯·波顿,

血统纯正的临冬城伯爵。

“雪诺?”巨人克星托蒙德说,“你看起来活像信里滚出了你爹血淋淋的人头。”

琼恩·雪诺没有马上作答。“穆利,送克莱达斯回房。天黑了,路不好走,纱丁,跟他们一起去。”他把信递给巨人克星托蒙德,“给,自己看。”

野人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然后递回。“说起来有点难为情……但比起教纸片儿讲话,雷拳托蒙德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反正他们没啥好事,对吧?”

“通常没有。”琼恩·雪诺赞成。黑色的翅膀,带来黑色的消息。或许古老的谚语中有他忽视的智慧。“信是拉姆斯·雪诺写的,我读给你听。”

读完之后,托蒙德吹个口哨。“哈!真混账,毫无疑问。但曼斯是怎么回事?他把曼斯关在笼子里?怎么搞的?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你的红女巫烧死了吗?”

她烧死的是叮当衫,琼恩差点说出口,那种巫术,她叫它魅惑术。“梅丽珊卓……”你的答案来自天空。他放下信。“穿越风暴的乌鸦,她预见了这件事。”得到答案再来找我。

“或许这剥皮佬胡说八道。”托蒙德抓着胡子。“给我一支上好的鹅毛笔和一瓶学士墨汁,我会把我的老二形容得跟胳膊一般粗,吹牛都不打草稿。”

“他拿到了光明使者。他提到临冬城上的人头。他知道矛妇的人数。”他知道曼斯·雷德。“不,信里有真话。”

“我没说你错。怎么办呢,乌鸦?”

琼恩握剑的手开开合合。守夜人是不偏不倚的。他捏紧拳头又松开。你的念头就是叛国。他想到雪花在发际溶解的罗柏。杀死心中的男孩,承担男人的责任。他想到像猴子一样敏捷地攀爬塔楼高墙的布兰。他想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瑞肯。他想到一边抚摸淑女的毛、一边低声哼唱的珊莎。你什么都不懂,琼恩·雪诺。他想到头发乱得像鸟巢的艾莉亚。我给他缝了件暖和的斗篷,用那六个跟他到临冬城的婊子的皮……我要我的新娘……我要我的新娘……我要我的新娘……

“我认为我们最好改变计划。”琼恩·雪诺说。

他们讨论了近两小时。

马儿和罗里已替下福克和穆利在兵器库门口站岗。“跟我走,”出门时琼恩吩咐两人。白灵也想小跑着跟上,但琼恩抓住他后颈的毛,把他拽回屋里。波罗区可能也在盾牌厅,他现在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他的狼和易形者的野猪打起来。

盾牌厅属于黑城堡较古老的部分,乃是黑石砌成的通风的长餐厅,几世纪的炊烟已将橡木梁柱熏黑。当初守夜人军容壮盛,长厅墙壁挂满了一列列色彩鲜明的木盾。遵照延续至今的传统,一名骑士披上黑衣时,他必须抛弃从前的纹章,拿起属于黑衣弟兄的黑色盾牌。被抛弃的盾牌就挂在盾牌厅。

那数百面盾牌代表了数百名骑士。猎鹰和老鹰,龙与狮鹫,太阳和雄鹿,狼与长翼龙,狮身蝎尾兽,公牛,树和花,竖琴,长矛,螃蟹与海怪,红狮子、金狮子和分格狮子,猫头鹰,羔羊,少女与人鱼,公马,星星,桶跟扣子,剥皮人、吊死鬼和燃烧的人,斧头,长剑,乌龟,独角兽,熊,羽毛,蜘蛛、毒蛇与蝎子,外加其他上百种纹章盾牌装饰着盾牌厅的墙壁,色彩斑斓,世间任何彩虹都难以企及。

每当骑士死去,他的盾牌会被摘下来,随主人殉葬或火化。日久年深,披上黑衣的骑士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黑城堡的骑士少得没法再单独用餐。于是盾牌厅被废弃了,最近一百年甚少启用。如今从餐厅的角度看,它乏善可陈——又黑又脏又透风,冬季不保温,地窖里都是老鼠,粗大的梁柱基本上被虫子蛀烂,还密布蛛网。

但它能容纳两百人,挤一挤可装三百人。琼恩和托蒙德进门时,长厅一阵喧哗,犹如蜂巢中躁动的群蜂。厅内野人大概是乌鸦的五倍。黑衣人寥寥可数,墙上盾牌也只剩不到一打,而且个个是灰暗褪色布满裂纹的可怜模样。好在墙上烛台纷纷插上新火炬,凳子和桌子也按琼恩的命令搬了些来。伊蒙学士曾告诫他,坐下容易听话,站着喜欢吵架。

大厅前方有个歪歪扭扭的讲台,琼恩在托蒙德陪同下站上去,举起双手示意安静。喧哗声却更大。于是托蒙德举起战号,凑到唇边吹了一声。号声充斥整座大厅,回荡在头顶梁柱间。大家终于闭嘴。

“我召集你们,是为了讨论如何解救艰难屯。”琼恩·雪诺开口,“几千自由民滞留该地,饥肠辘辘,走投无路,我们还收到报告说森林中有死物。”他看到马尔锡和亚威克在他左边。奥塞尔周围都是工匠,波文身边跟着麻杆维克、左手卢和烂泥地的阿尔夫。破盾者梭伦双手抱胸坐在他右边。再后面一些,琼恩看到商人盖文正和英俊哈雷交头接耳,大老爹尤根坐在老婆们当中,流浪者豪德独自一人。波罗区靠在墙边的黑暗角落里,谢天谢地,他似乎没带野猪。“我派去接应鼹鼠妈妈一干人的船队在风暴中损失惨重。如今我们必须通过陆路提供支援,否则他们只能自生自灭。”赛丽丝王后的骑士只来了两名——纳伯特爵士和贝内索恩爵士站在大厅末端的门边——其他后党人士显然集体缺席。“我本希望亲自带队,尽可能地挽救自由民。”黑暗中一抹红色吸引了琼恩。梅丽珊卓女士也来了。“但恐怕我现在分身乏术。这支队伍改由你们熟悉的巨人克星托蒙德领导,我承诺,他需要多少人我就给他多少人。”

“你要去哪儿啊,乌鸦?”波罗区雷鸣般地问道,“和你的白狗一起躲在黑城堡吗?”

“不。我去南方。”琼恩当众宣读了拉姆斯·雪诺的信。

盾牌厅沸腾了。

所有人同时大叫。他们跳起来,挥舞拳头。坐下的作用到此为止。长剑破空,斧头敲着盾牌。琼恩·雪诺看向托蒙德。巨人克星再次吹响号角,这次有之前的两倍响、拖了两倍长。

“守夜人不参与七大王国的纷争。”稍微安静后,琼恩提醒大家。“我们不会反对波顿家的私生子,不会给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报仇,或庇护他的遗孀和女儿。这个用女人的皮做斗篷的东西发誓要掏出我的心,我打算给他个回应……但我不会要求我的兄弟们违背誓言。”

“守夜人去艰难屯,我一个人去临冬城,除非……”琼恩顿了顿,“……在场哪位愿与我同行?”

长厅内响起他期望中震耳欲聋的吼声,甚至震掉了两面旧盾牌。破盾者梭伦率先起立,流浪者也站起来。接着是高个托雷格,波罗吉,猎人哈雷和英俊哈雷同时起立,还有大老爹尤根,瞎子朵斯,甚至大海象。我也有自己的剑,琼恩·雪诺心想,我们这就去找你,野种。

他看到亚威克和马尔锡偷偷溜走,还带走了他们的人。没关系。他现在不需要他们了,也不想要他们。没人能说我强迫弟兄们背誓——如果这算是背誓,就让我独自承担罪行。托蒙德使劲拍着他的背,笑得合不拢嘴。“说得好哇,乌鸦,现在拿出蜜酒来!让他们成为你的人,痛饮一番事儿就成了!我们将组成你的野人军团,小子,哈!”

“我会叫来麦酒。”琼恩心烦意乱地说。他发现梅丽珊卓也走了,还有王后的骑士。我该先觐见赛丽丝,让她知道夫君的不幸。“抱歉,只能留你陪他们喝酒。”

“哈!这是我的强项!乌鸦,忙你的去吧!”

琼恩离开盾牌厅,马儿和罗里跟上。跟王后说完,我还要跟梅丽珊卓谈谈,他心想,她能看到风暴中的乌鸦,想必能为我找到拉姆斯·波顿。这时,他听见了尖叫……接着是让长城颤抖的咆哮。“哈丁塔传来的,大人,”马儿报告,他下面的话被又一阵尖叫打断。

瓦迩,这是琼恩的第一个想法。但那并非女人的尖叫。那是男人痛苦的惨嚎。他跑起来,马儿和罗里紧随。“尸鬼?”罗里问。琼恩不清楚。难道尸体终于挣脱了铁链?

到达哈丁塔时,尖叫已停,但温旺·威格·温旺·铎迩·温旺还在咆哮。巨人握着一只血淋淋的脚,摇晃尸体,就像艾莉亚小时候摇晃她的布娃娃,每回被强迫吃蔬菜她都把娃娃晃得像流星锤。但艾莉亚从不会扯碎娃娃。死者持剑的手被扯飞到几码外,染红了下面的雪。

“放开他。”琼恩大叫。“旺旺。放开他。”

旺旺要么没听到,要么没听懂。巨人自己也在流血,肚皮和胳膊上有好几道剑伤。他愤怒地拎起死骑士往塔楼的灰石墙上砸,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男人血淋淋的头烂成夏天的甜瓜。骑士的披风被冷风吹得呼呼响,能看出是白羊毛织成,镶着银边,饰以蓝色星辰。鲜血和骨头四处飞溅。

人们从周围的堡垒和塔楼不断涌来。北方人、自由民、后党人士……“排成队,”琼恩命令守夜人,“拦住他们。所有人都拦回去,尤其是后党。”死者是国王山的派崔克爵士,他大半个头都没了,但他的纹章跟他的脸一样醒目。琼恩不想刺激梅格罗恩爵士、布鲁斯爵士或王后的其他骑士上去为他复仇。

温旺·威格·温旺·铎迩·温旺再次咆哮,他把派崔克爵士另一条胳膊也扯了下来。手臂跟肩膀分家,扯出一片鲜红血雾。就像孩子扯下雏菊的花瓣,琼恩心想。“皮革,跟他讲道理,让他冷静。古语,他懂古语。其他人都往后退。收起兵器,这会吓到他。”他们没注意到巨人也被砍伤了吗?琼恩必须当机立断,否则会有更多人死。他们不晓得旺旺有多大力气。号角,我需要号角。他瞥见钢铁的寒光,转过头去。“放下武器!”他尖叫,“维克,把匕首……”

……放下,他本想说。但麻杆维克的匕首直奔他咽喉而来,他的话卡住了。琼恩及时扭动脖子,这一刀只擦破皮肤。他想杀我。他用手按住脖子上的伤口,鲜血从指间汩汩流出。“为什么?”

“为了守夜人。”维克再次袭来。这回琼恩抓住他手腕,把手臂扭到背后,匕首掉在地上。瘦长的事务官向后退去,抬起双手,似乎在说:不是我,不是我。人们在尖叫。琼恩摸向长爪,但手指僵硬笨拙,不知为何,他就是拔不出剑。

波文·马尔锡站到他面前,泪水流下脸庞。“为了守夜人。”他深深地刺进琼恩的肚腹,手拿开时,匕首留在里面。

琼恩双膝跪倒,摸到匕首柄,拔了出来。伤口在夜晚的寒气中冒烟。“白灵,”他轻声呼唤。疼痛席卷而来。用剑的尖端去刺敌人。第三刀刺在肩胛骨,他闷哼一声,扑倒在皑皑白雪中。

他没感觉到第四刀。

只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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