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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的战利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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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单膝跪在他面前。“陛下啊。”陛下啊,我在您面前是否足够谦卑?我是否做到了灰心丧气、卑躬屈膝、服服帖帖?“我恳请您,解开我双手的锁链,让我骑马吧。我决不会逃跑。”

史坦尼斯像看一只想扑到他腿上的狗一样看着她。“这是你应得的。”

“的确是。但现在我愿奉献我的手下、我的船只和我的智慧。”

“你的船要么被我俘获,要么被我烧掉。你的手下……还剩几个?十个?十二个?”

九个。还能作战的则只剩六个。“裂颚达格摩盘踞托伦方城,他是一员悍将,对葛雷乔伊家绝对忠诚。我能将那座城堡及其中的部队献给您。”她想加上“也许”,但在国王面前含糊其辞只能起反效果。

“托伦方城还不如我脚下的泥巴。我要临冬城。”

“那就请击碎镣铐,让我帮您夺取它,陛下。您的王兄以化敌为友闻名,我又如何不能为您效犬马之劳。”

“你是犬还是马?效什么劳?”史坦尼斯转头望向夜火,不知在舞蹈的橙焰中看什么。

朱斯丁·马赛爵士抓住阿莎的胳膊,把她拉进国王大帐。“您太失策了,夫人,”他说,“决不要在他面前提劳勃。”

我早该明白。阿莎知道身为弟弟的这种情结。她想起小时候害羞的席恩,如何活在对罗德利克和马伦的惧怕之中。他们永远不能摆脱这种情结,她明白了,即便活到第一百岁,也仍然是弟弟。她晃着铁手镯,想象要是从后面接近史坦尼斯,勒死他,该有多愉快。

他们那晚喝了由斥候班吉寇·树枝打回来的一只骨瘦如柴的雄鹿炖的汤,但只有国王大帐内的人有权分享。没资格进帐的人分到一小块面包和一根不及手指长的黑香肠,就着所剩无几的盖伯特·葛洛佛的麦酒冲下肚。

深林堡到临冬城只有一百里格,乌鸦飞上三百里就到。“我们要是乌鸦就好了。”行军第四天,天空开始飘雪,朱斯丁·马赛说。只是零星小雪,尽管潮湿阴冷,还能轻松应付。

可次日继续下雪,第三天也下,第四天也下。狼仔们呼出的气把厚胡子冻结成冰,平素修面整洁的南方孩子也开始留长胡须,好给脸部保暖。没过多久,队伍前方的土地成了白茫茫一片,遮掩了石块、扭曲树根和落木,每一步都危机重重。寒风吹来,裹挟着翻卷雪花。国王的军队成了一堆雪人,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下雪的第三天,国王的军队开始走散。南方骑士和贵族难以适应冰雪,北方的山地氏族民却行进得快。他们的矮种马踏实稳健,而且吃得比驯马少,比战马更少得多。矮种马上的骑手习惯了冒雪行进。很多狼仔穿着古怪的鞋子,这种用弯曲的木头和皮带绑成的长条状怪东西被他们称作熊掌,他们把熊掌套在靴底。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在雪面上行走,却不会踩碎雪壳,把大腿陷进去。

有些人给马也戴上熊掌,毛发蓬松的矮种马戴这个和其他马戴马掌一样轻松……但驯马和军马不喜欢戴这东西。有些国王的骑士硬把熊掌绑在马蹄上,结果高大的南方马嘶叫个不休,拒绝前进,甚至想把那东西甩掉。有匹战马戴熊掌行走时扭断了蹄子。

穿熊掌的北方人很快甩开了其他部队。他们先追上主队的骑士,然后又超过高迪·法林爵士的前锋部队。与此同时,辎重队的货车和推车越落越远,以至于后卫部队不得不经常回头催促。

暴风雪的第五天,辎重队经过一片起伏不定、齐腰深的雪原,下面暗藏着冻结的池塘。结果冰层承受不住货车的重量,突然碎裂,冰水吞噬了三名车夫和四匹马,连带两位上前救援的人——其中包括海伍德·费尔。他的骑士在他淹死前把他拖出了池塘,但他冻得双唇发紫,皮肤白得跟牛奶一样。人们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他暖和起来,他们剪掉湿透的衣服,用暖和的毛皮裹住他,把他安置在火堆旁。他剧烈地哆嗦了几小时后,晚上发着高烧陷入昏迷,再也没醒来。

那晚,阿莎头一次听到后党悄声谈论祭品——献给红神的祭品,请求真主终结暴风雪。“北方诸神降下这场大雪。”科里斯·彭尼爵士说。

“他们是伪神。”巨人杀手高迪爵士强调。

“拉赫洛与我们同在。”克莱顿·宋格爵士道。

“可梅丽珊卓不在。”朱斯丁·马赛爵士说。

国王一言未发,但全听见了,这点阿莎十分确定。他坐在高桌旁,面前没怎么喝的洋葱汤凉了,那双凹陷的眼睛出神盯着最近一根蜡烛的火焰,无视周围的谈话。身材颀长的副指挥官里查德·霍普代表他发言。“暴风雪很快会平息。”霍普断言。

结果事与愿违,暴风雪越来越强,风比奴隶贩子抽打的鞭子更残忍。阿莎本以为当狂风呼啸着从海上席卷派克岛时,她已见识过寒冷,现在发现那简直太温和。这是一种让人发狂的冷。

即便扎营令沿队伍一路传递了下去,取暖也非易事。帐篷潮湿沉重,既不好搭也不好拆,积雪太多的话,还随时可能倒塌。国王的军队在七国最广袤的森林腹地蠕蠕而行,干木头却遍地难寻。每次扎营燃起的篝火都在变少,而且火堆通常只见冒烟,感受不到暖意。大家往往得吃冷东西,甚至是生的。

连夜火也在萎缩,气势减弱,这让后党人士十分沮丧。“光之王,请为我们驱逐邪恶,”在巨人杀手高迪爵士低沉的嗓音带领下,他们祈祷,“请您重现璀璨太阳,平息风暴,融化冰雪,让我们长驱直入,消灭您的敌人。长夜漫漫,寒冷晦暗,处处险恶,但您是力量、荣耀和光芒之源,拉赫洛,请把您的火焰灌注我们体内。”

后来,科里斯·彭尼爵士大声询问一整支军队会不会被冬季风暴冻死,狼仔们听了哈哈大笑。“还没到冬天呢,”大酒桶渥尔宣称,“山里人都知道,秋天会亲你,冬天才会干你。这只是秋天的吻。”

天哪,愿真主保佑我永远别见识冬天。阿莎的境况不算最糟,毕竟她是国王的战利品。其他人饥肠辘辘,她有的吃;其他人颤抖受冻,她住得暖。其他人骑着疲惫的马在雪上艰难跋涉,她却躺在车里堆满毛皮的床上,有帆布棚顶遮风挡雪。戴着镣铐还是有点好处。

马匹和普通士兵最遭罪。为争夺靠近篝火的位置,两名风暴之地的侍从刺死了一个兵。隔天晚上,几个弓箭手不顾一切地取暖,乃至把帐篷点着了——这倒是暖和了周围的帐篷。军马接连冻累而死。“没马的骑士算什么?”人们自嘲,“拿剑的雪人呗。”倒下的马被就地宰杀取肉,因为补给也开始短缺。

比兹伯利、科伯、福克斯伍及其他南方领主劝国王安营扎寨,直到暴风雪过去。史坦尼斯不肯,他也没理会后党人士为饥饿的红神献祭的建议。

消息是朱斯丁·马赛向她透漏的,他不像其他后党那么虔诚。“祭品能证明我们的信念仍然炽烈纯粹,陛下。”克莱顿·宋格劝谏国王。巨人杀手高迪则说,“北境的旧神降下这场暴风雪,只有拉赫洛能够终结。我们必须奉献一位不信者。”

“我的军队里半数人是不信者,”史坦尼斯回应,“我不会烧死谁。继续祈祷。”

今日不烧,明日也不……但若风雪不停,国王能坚持多久呢?对于淹神,阿莎从未像伊伦叔叔那么狂热,但那晚她跟“湿发”一样,真心诚意地对波涛下的主人祈祷。可惜暴风雪毫无衰减之势。行军依然缓慢,从步履蹒跚演变成爬行。一整天走五里,然后三里,最后两里。

暴风雪的第九天,每个人都看见队长和军官们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地来到国王的大帐,单膝跪下,报告损失。

“死了一个,失踪三人。”

“损失六匹马,包括我自己的。”

“死了两个,一个是骑士。四匹马倒下,我们救回一匹,损失了其他三匹,包括一匹驯马和两匹战马。”

阿莎听人们管这叫“冻损”。辎重队损失最惨重:死了不少马,数人失踪,车辆翻倒损坏。“有的马在雪地里失足,”朱斯丁·马赛向国王汇报,“有的人走散了,甚至坐在原地等死。”

“不管他们。”史坦尼斯国王嚷道,“继续前进。”

北方人有矮种马和熊掌,状况好得多。黑唐纳·菲林特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阿托斯总共只损失了一个人。林德尔、渥尔与诺瑞氏族一人未损。莫甘·林德尔走丢了一头骡子,但他认为是菲林特氏族偷的。

深林堡到临冬城只有一百里格,乌鸦飞上三百里就到。十五天路程。十五天来了又去,路却没走完一半,还留下一连串损坏的货车和冻结的尸体,被飞雪掩埋。日月星辰许久不曾出现,阿莎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大梦。

行军第二十天,她终于除掉了脚上的镣铐。那天午后,拉她那辆车的一匹马死掉了,没法替换,仅存的驮马都要负责拉载装满粮草的货车。朱斯丁·马赛爵士策马过来,命大家屠宰死马分肉,将车子劈开做木柴,然后他解开阿莎的脚镣,替她揉揉僵硬的小腿。“我没有多余的马给您,夫人。”他说,“与您共骑我的马也会死。您只能走路。”

阿莎每迈一步,脚踝都被身体压得抽搐般地疼。它们很快会冻麻木的,她安慰自己,一小时后,我就完全感觉不到双脚了。她只想错了一点——这不需要一小时。当夜幕降临,队伍停止前进时,她已几乎站不住,万分怀念移动牢房的舒适了。镣铐让我变得虚弱。晚餐时她筋疲力尽,直接在桌上睡着了。

预计十五天行军的第二十六天,蔬菜全部告罄。第三十二天,谷物和草料也没了。阿莎不仅思忖靠半冻的生马肉,人能活多久。

“树枝发誓说我们离临冬城只有三日骑程。”当晚清点完冻损后,里查德·霍普爵士告诉国王。

“只需把最虚弱的人留下。”科里斯·彭尼接口。

“那些人反正没救了。”霍普强调,“还有力气的人若不赶紧前往临冬城,留下来只是白白送命。”

“光之王会把城堡给我们。”高迪·法林爵士说,“若是梅丽珊卓女士在——”

最终,经过一整天噩梦般的行军之后——他们勉强走了一里,损失十二匹马和四个人——比兹伯利伯爵忍不住对北方人发难:“这么行军太疯狂了。人越死越多,为什么啊?为一个女孩?”

“为奈德的女儿。”莫甘·林德尔道。他在三兄弟中排行老二,其他狼仔管他叫“中林德尔”,不过很少当他面叫。深林堡之战中差点杀死阿莎的正是莫甘。后来行军途中,他专程来见阿莎请求原谅……为的是杀得兴起时喊她“贱人”,而非差点用斧子把她脑袋劈成两半。

“为奈德的女儿。”大酒桶渥尔赞同。“要不是你们这帮上蹿下跳的南方猴子一点儿小雪就吓尿了绸裤子,我们已经救下女孩,夺回了城堡。”

“一点儿小雪?”比兹伯利少女般柔软的嘴唇在愤怒中扭曲,“是你错误地建议我们出兵的,渥尔,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波顿的爪牙。是不是啊?他是不是派你来陛下耳边进献谗言?”

大酒桶反唇相讥,“豌豆荚,冲你刚才那些话,要你是个男人,我早砍了你。不过我的剑是好钢打造,不能被懦夫的血弄脏。”他喝口麦酒,擦擦嘴,“是,每天都在死人,我们看到临冬城之前会死更多的人。那又如何?这是战争,战争就得死人。事实如此,天经地义。”

科里斯·彭尼爵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氏族首领。“你想死吗,渥尔?”

北方佬似乎觉得很好笑。“我想在千年长夏的地方永生不死;我想住进云端的城堡,俯视众生;我想回到二十六岁——我二十六岁时能整天打架整晚鬼混。人们怎么想根本无关紧要。”

“冬天近在眼前,小子,冬天意味着死亡。我宁愿我的人为营救奈德的小女儿而死,也不要他们孤独饥饿地倒在雪地里,任泪水在脸上冻结。这样死去没有歌谣传唱。至于我,我老了,这是我最后一个冬天,能沐浴波顿的血我死而瞑目。我想要感受斧子劈开波顿家人的脑袋,热血溅在脸上的滋味,我要用舌头品尝鲜血,在回味中死去。”

“没错!”莫甘·林德尔高喊,“鲜血和战斗!”所有氏族民齐声呐喊,用杯子和角杯使劲敲桌子,国王的大帐里咚咚作响。

阿莎·葛雷乔伊也宁愿赶赴战场。用战斗为眼下的悲惨境遇作个了断。刀刃相见,雪白雪红,破损的盾牌和散落的肢体,一切终结。

第二天,国王的侦察兵在两个湖泊间发现了佃农的废弃村落——那里很贫瘠,只有几间农舍、一座长厅和一个瞭望塔。尽管今天只行军了不到半里,天色也还早,里查德·霍普仍命令在此扎营。等辎重队和后卫一点点挪进村,月已高挂,阿莎走在他们之中。

“湖里有鱼。”霍普报告国王,“我们可以在冰上凿些洞。北方人知道怎么做。”

尽管史坦尼斯穿着厚厚的毛皮斗篷和沉重的铠甲,看起来仍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他高大瘦削的骨架上本没有几两肉,现在更被深林堡到此的行军消磨殆尽。透过皮肤,能看到头骨的轮廓,而他下巴闭得那么紧,阿莎怕他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那就去打鱼吧。”他一字一顿地说,“但天一亮就出发。”

然而天亮时,营地白雪皑皑,万籁俱寂。天空由黑转白,却无亮光。阿莎·葛雷乔伊躺在厚厚的毛皮底下,却冷得抽筋。她听到母熊的鼾声——女人的鼾声居然这么大,但她已在行军途中逐渐习惯了,甚至觉得这能带来安全感——让她担忧的是外面的寂静。唤醒人们上马、集合、准备行军的喇叭没有响起。召唤北方人的号角也没有响起。情况不妙。

于是阿莎从毛皮下钻出来,努力爬向帐外,一边敲掉晚上帐篷前堆起的雪墙。她手上的镣铐叮当作响。等她终于站起来,呼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发现雪还在下,甚至比昨晚爬进帐篷前更大。湖泊消失,森林也不见,她能看见其他帐篷和小屋的轮廓,以及瞭望塔上的烽火发出的黯淡橙光。但她看不到瞭望塔,暴风雪吞没了一切。

前方不远处,卢斯·波顿在临冬城中严阵以待;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军队却被大雪封困,寸步难行,号寒啼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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