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2/2)
“那位‘胖得压死马大人’吗?”威曼·曼德利大人自白港传来的回信中只是老调重弹地倾诉自己年老体衰,而史坦尼斯早前也同样命令琼恩不得在他人面前提及此事。
“或许那位大人看得上我们的野人公主,”梅丽珊卓女士提出,“胖子现下有伴侣吗,雪诺大人?”
“他的夫人去世很久了,留下两个儿子,其中大儿子还生了孙女。不管怎么说,威曼太胖,至少有三十石重,连马都骑不上,瓦迩决无可能对他动心。”
“真得要奇迹发生才能从你嘴里听到好消息,雪诺大人。”国王发起牢骚。
“我只是实话实说,陛下。您的人把瓦迩称为‘公主’,但对自由民而言,她不过是他们国王的小姨子,仅此而已。而如果您强迫她嫁给某位她看不上眼的人,在新婚之夜,她便会亲手割开丈夫的喉咙。退一万步讲,即便她屈从于这场婚事,也代表不了野人们的态度。野人们不会因为她而支持您,或是支持她未来的丈夫,唯一能让他们团结起来的是曼斯·雷德。”
“我懂,”史坦尼斯闷闷不乐地说,“我已在这个人身上费过很多口舌。我承认,他不仅非常了解咱们真正的敌人,而且确实很有能力。不过,即便他肯公开退位,他也仍然是一个背誓者,而我只要放过哪怕一个这样的逃兵,人们便会群起效尤。不,律法需要铁一般地执行,容不得迂回推诿。无论按照七国上下哪里的规矩,我都无法饶恕曼斯·雷德的性命。”
“陛下,七大王国的律法在长城这里并不适用。你应该好好利用曼斯。”
“我会的。我会烧死他,让北境人看清楚我对付变色龙与叛徒的手段。我还有其他人选来统御野人。别忘了,我们有雷德的儿子,父亲死后,他就是新任塞外之王。”
“陛下您不懂,”你什么也不懂,琼恩·雪诺,耶哥蕊特的话言犹在耳。他现在已明白很多了。“这孩子不是王子,正如瓦迩不是公主。塞外之王并非靠血统传承。”
“那太好了,”史坦尼斯生硬地接口,“反正我也受不了维斯特洛再多出一个伪王。够了,雷德的事就到此为止。你签署转让状了吗?”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琼恩被烧伤过的手指开开合合。“我没有签,陛下。您的请求有些过分。”
“请求?我请求你成为临冬城公爵和北境守护,这是请求。而我现在是要征用这些城堡。”
“我们给了您长夜堡。”琼恩·雪诺指出。
“一个老鼠聚居的废墟,给得冠冕堂皇,实际毫无价值。你的手下亚赛尔亲口承认,至少得要半年,那里才能辟出空间来住人。”
“其他堡垒也不会更好了。”
“我很清楚它们的状况,但它们毕竟是我们手上唯一的资本。长城沿线共有十九座要塞,而你只能守卫其中三座。我的意思是,年底之前,每座要塞都必须有人驻守。”
“对此,我毫无异议,陛下。可如果我理解没错,您还希望把这些城堡赐予您麾下的骑士和领主,他们将以此为居城,并向您效忠。”
“当国王的必须慷慨大方,难道艾德大人没教过他的私生子统治之道吗?我麾下有许多骑士和领主是抛弃了在南方的富饶田地与雄伟城堡随我前来援救长城的,他们的忠诚就不值得奖励吗?”
“陛下,要疏远我父亲的封臣们的话,没有比把北方人的堡垒给予南方领主更直接的办法了!”
“我根本没得到他们的支持,又谈何疏远?如果你记忆不差,我可是打一开始就想把临冬城还给北方人的。那个人是艾德·史塔克的儿子,他却当面拒绝了我的好意。”牢骚满腹的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活像一只咬着骨头不肯放的狗,琼恩觉得他快把牙咬碎了。
“按照律法,临冬城属于我妹妹珊莎。”
“你是指兰尼斯特夫人?你急于看到小恶魔的屁股坐上你父亲的宝座?”
“当然不,”琼恩道。
“很好。只要我活着,我决不容许此事发生,雪诺大人。”
琼恩决定还是不要在此事上纠缠。“陛下,有人说您还打算把城堡封给叮当衫和瑟恩的马格拿,并授予他们领主身份。”
国王瞪着他,那双眼睛犹如蓝色的硬石头,他再度咬紧牙关。“这话是谁说的?”
“谁说的有关系吗?”传言在黑城堡里已尽人皆知,“如果您非要追究,我可以说是吉莉告诉我的。”
“谁是吉莉?”国王不依不饶。
“那个奶妈,”梅丽珊卓女士接口解释,“陛下您准她在城中自由行动。”
“我可没准她多嘴多舌。我要的是她的奶子,不是她的舌头。告诉她,今后若不能管住嘴巴,那我就容不下她了。”
“实际上,黑城堡现在容不下任何一张多余的嘴巴,”琼恩顺水推舟,“所以我决定让吉莉等人乘东海望的下一班船南下。”
梅丽珊卓摸了摸喉头的红宝石,“吉莉同时哺育着自己的儿子跟妲拉的儿子。你现在要生生拆散小王子和他的乳奶兄弟,似乎有些残忍啊,大人。”
小心,千万小心。“两个孩子分享的不过是乳汁。如今吉莉的儿子长得更壮实活泼,他不仅经常打小王子、掐小王子,还在争夺母奶时占到上风。毕竟,他是卡斯特的儿子,卡斯特残酷又贪婪,双手沾满鲜血。”
听到这话,史坦尼斯眉头皱得更紧,“不是说这个奶妈是卡斯特的女儿吗?”
“她既是他妻子又是他女儿。卡斯特把自己的女儿都讨来当了老婆。吉莉的儿子就是这样产下的。”
“父亲和女儿生儿子?”史坦尼斯震惊地问,“这样的话,我们确实该赶她走。长城不是君临,我不想再见到孽种。”
“我会找到新奶妈。如果野人中没现成的,我便派人去山地部落找。在此之前,山羊奶应该可以支撑——如果您同意的话,陛下。”
“山羊奶对王子来说太寒酸,但强过婊子的奶,就这样办吧。”史坦尼斯的指头在地图上敲打,“如果我们非得在堡垒问题上纠缠……”
“陛下,”琼恩带着冰冷的礼貌说,“我已收容了您所有的部下,并为他们提供给养——虽然这样做将极大地消耗我们并不丰富的冬季储备——除此之外,我还为他们提供了所有的保暖衣服,帮助他们御寒度日。”
史坦尼斯不为所动,“得了吧,你不过是提供点咸肉和麦粥,再扔来些乌七八黑的旧棉衣。若非我们赶来援救,你们这些烂衣裳只怕早给野人扒光了。”
琼恩忽略了国王的讽刺,“我还为你们的马提供草料,等梯子修好后,我还会借给您工匠以重建长夜堡。我甚至同意您将赠地分配给愿意定居的野人,这些地盘本来是永久授予守夜人军团的。”
“你给了我几片荒山野地,却拒绝将我急需的堡垒让渡给我以便我封赏骑士与封臣。”
“堡垒是由守夜人军团修建——”
“——却又被守夜人军团抛弃。”
“——来防御长城的,”琼恩固执地把话说完,“不能私相授受给野人或南方领主。这些堡垒的一砖一石,都浸透了我弟兄们的鲜血,它们底下更埋藏着烈士的枯骨。不,我无法把它们让渡给您。”
“无法还是不愿意?”国王脖子上青筋暴突,“你可记得,我曾慷慨地答应赐予你姓氏。”
“我有一个姓了,陛下。”
“雪诺,有比这更不堪入耳的么?”史坦尼斯摸摸剑柄,“你到底把你自己想成什么人?”
“长城上的守卫。黑暗中的利剑。”
“少来这套!”史坦尼斯应声拔出佩剑“光明使者”。“这个,才配称为黑暗中的利剑。”光芒在光明使者的剑刃上流转,一会呈红色、一会是黄色、一会又变作橙色,在国王脸上留下变幻的明亮色彩。“就算毛头小子也能看出来。你是瞎子吗?”
“不,陛下。我同意那些堡垒必须增派守卫——”
“啊,我们的小鬼司令终于肯开尊口,太难得了。”
“——但仍得由我们守夜人军团来守卫,”琼恩补充完。
“你们人手短缺。”
“就请您给我们补充人手,陛下。我将即刻为每座荒废的堡垒各选一位负责人,他们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不仅了解长城和塞外之地,而且明白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凛冬中生存。作为我们提供补给的交换,请您将属下分拨给这批负责人,充当各堡垒的守卫。不管您给的是骑士、弓弩手,还是刚参军的新人,我统统都要,甚至您属下的老弱残兵我也照收不误。”
史坦尼斯难以置信地望着守夜人军团总司令,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的脸皮也太厚了,雪诺,你以为他们肯披上黑衣吗?除非是疯了。”
“他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行,只要肯像服从您一样服从我分配的负责人。”
国王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麾下的骑士和封臣,大抵出自南方最古老、血统最尊贵的贵族家庭,你觉得他们会听从农夫、偷猎者或是杀人犯的指示吗?”
或是私生杂种的指示,陛下?“您的首相就是一名走私犯。”
“他曾经是走私犯,所以我砍了他的指头。雪诺大人,我听说你是守夜人军团第九百九十八任总司令,我可不晓得第九百九十九任总司令对这些堡垒会怎么说。把你的头插在枪上展览,也许会对他有所启发。”国王把那柄漂亮的长剑放到地图上,正好跟长城平行。它炯炯生辉,犹如阳光下的海水。“有我默许,你才能坐上司令之位,你千万别忘记。”
“我是众位弟兄投票选出的。”但有的早晨醒来时,琼恩·雪诺仍不相信这是真的,仍觉得这一切都是个疯狂的梦。就像穿上新衣服,山姆安慰他,一开始觉得很新奇,但穿着穿着就习惯了。
“是吗?”摊开的北境地图横在两人之间,犹如战场,被闪耀的宝剑照亮。“艾里沙·索恩爵士跟我抱怨说你的选举有作弊嫌疑,而我无法否认他的论据。说到底,计票工作是由一个瞎子完成的,而且你的胖子朋友打过下手。除此之外,史林特更指控你是个变色龙。”
变色龙这个词,有比史林特更恰当的形容对象么?“一位变色龙总司令会当面说些您爱听的话,然后暗中背叛您。陛下,您很清楚我是被公正地选出来的,我父亲常说,您是一个公正的人。”公正但未免过于严苛,这才是艾德公爵的原话,可此刻并非纠缠这些的时候。
“艾德公爵非我之友,但他是个很有智慧的领主,”史坦尼斯说,“如果换成他,他一定会把这些堡垒给我。”
决不可能。“我不能替我父亲回答。但我自己发过誓,陛下,长城是我的了,我必须对它负责。”
“现在是。至于将来,还得看你的造化。”史坦尼斯伸手指着琼恩,“留着你的废墟吧,既然你把它们看得如此珍贵。但我跟你保证,如果年底之前,我发现其中任何一座无人守卫,我就会直接调兵占领;如果其中任何一座失陷给敌人,我就要你的脑袋。现在,出去。”
梅丽珊卓女士突然从火炉边站起来,“如您准许,陛下,我想送雪诺大人一程。”
“干什么?他认得路。”史坦尼斯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想送就送吧。戴冯,把早餐送上来,白煮鸡蛋和柠檬水。”
离开温暖的书房,门外天差地别,寒气简直浸透骨髓。“冷风吹起来了,女士,”卫兵头目交还琼恩的武器时告诫梅丽珊卓,“您或许应该披一件厚斗篷。”
“信仰足以温暖我。”红袍女和琼恩并肩走下螺旋梯。“知道吗,陛下十分欣赏你。”
“那是自然,他才不过两次威胁要我的脑袋。”
梅丽珊卓轻笑:“他的沉默才是真正可怕的,并非他的言语。”两人走进院子,寒风牵起琼恩的斗篷,拍打在红袍女身上。红袍女伸手把黑羊毛斗篷拂开,挽起他的胳膊。“你对野人王的评价很中肯。我曾望进圣火,乞求光之王给我指引。圣火能揭示真相,琼恩·雪诺,借由圣火,我能看穿岩石和土地,看透人们灵魂中最黑暗的秘密。所谓已逝之君,未生之童,吾欲交流,无所不至;岁月飘流,季节轮换,吾欲巡游,可达终点。”
“火焰之中从无谎言?”
“从无……但我们这些僧侣毕竟是凡人,有可能解读失误,倒错因果。”
隔着羊毛衣和皮革外套,琼恩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度。两人手挽手行进的姿态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看来今晚军营里有闲话说了。“如果你真能从火焰中预见未来,请你告诉我野人将在何时何地发起下一轮进攻吧。”琼恩把手从她身边抽了出来。
“拉赫洛只给我们看他愿意透露的东西,不过,我会注意那个托蒙德,”梅丽珊卓的红唇折成一个浅笑,“我在圣火中还看见了你,琼恩·雪诺。”
“这算是威胁吗,女士?你打算烧死我?”
“你完全误会了,”红袍女笑道,“雪诺大人,我是不是让你很紧张啊?”
琼恩不否认这点。“长城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你错了,琼恩·雪诺,我梦见过你的长城。它凝聚了多少先人的知识与智慧,而冰下又埋藏着多么伟岸的魔法。我们此刻,正走在世界的门扉下。”梅丽珊卓抬眼上望,她温暖的呼吸吐出来,在脸庞周围结成迷雾。“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也是我该来的地方,恐怕不久之后,你会迫切地需要我。不要拒绝我的友谊,琼恩,我在圣火中见到风暴席卷了你,而你周围都是敌人。你有太多太多敌人了,需要我告诉你名字吗?”
“我知道他们是谁。”
“你不要这么肯定。”梅丽珊卓喉头的宝石发出血红光芒,“你该担心的不是那些当面诅咒你的人,而是笑里藏刀、准备偷袭你的家伙。琼恩,你要把你的狼时刻带在身边。我看见了冰雪,还有黑暗中的匕首,鲜红的血冻硬了,兵刃寒光闪烁。那番景象真是冷极了。”
“长城上一直很冷。”
“你觉得一切就这么简单吗?”
“我很清楚这里的环境,女士。”
“不。你什么也不懂,琼恩·雪诺。”她在他身边耳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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