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丝(2/2)
“伟大的克莱昂知道您喜欢会很高兴的,”盖尔大人说,“他令我转达龙之母,他时刻准备助您抵御强敌。”
若他再替克莱昂王求婚,我就用这双拖鞋砸他的头,丹妮心想,幸好阿斯塔波使节没再提起“王家联姻”,他说的是:“时机成熟了,弥林人应同阿斯塔波人联合起来,结束渊凯贤主大人的暴政,他们是所有自由民的死敌。伟大的克莱昂让我转告陛下,他与新建的无垢者军队即将启程进发。”
他新建的无垢者军队是出恶心的闹剧。“我想明智的做法是克莱昂王先打理好自己的花园,以逸待劳。”倒不是丹妮护着渊凯,事实上,她已越发后悔在击溃渊凯大军后,没有顺势攻下那座黄砖之城。结果她前脚离开,贤主大人们就恢复了奴隶制,并且变本加厉地征税募兵,四处结盟来对抗她。
但那个自封的克莱昂王与他们是一丘之貉。屠夫国王同样在阿斯塔波复辟了奴隶制,只不过原来的奴隶变成了贵族,原来的贵族沦为了奴隶。
“我只是个年轻女子,不懂战争之道,”她告诉盖尔大人,“但我听闻阿斯塔波人正在忍饥挨饿。克莱昂王率他们上战场前,总得先喂饱他们吧。”她挥手示意盖尔退下。
“圣主,”瑞茨纳克·莫·瑞茨纳克询问,“您是否接见尊贵的西茨达拉·佐·洛拉克?”
又来了?丹妮点点头。西茨达拉大步上前,他是位身材颀长的男子,琥珀色皮肤光滑无瑕。在他躬身行礼的地方,不久前躺着坚盾的尸体。我需要他,丹妮提醒自己。西茨达拉身为富商,在弥林城和海外都交游甚广。他游历过瓦兰提斯、里斯和魁尔斯,在脱罗斯和埃利亚有亲戚,据说在新吉斯也有些势力——现今渊凯正极力煽动新吉斯对抗丹妮的统治。
而且他很富有。富得流油,富可敌国……
如果我答应他的请求,他还会更富有。丹妮关闭了城内所有的竞技场,导致场馆的价值跌至谷底。西茨达拉·佐·洛拉克趁机大肆收购,现已拥有弥林城泰半的竞技场。
“我的明光,您当知晓我为何前来。”
“哦,我想你除了继续烦我,恐怕别无目的。我拒绝你多少次了?”
“五次,圣主。”
“那这是第六次。我不会允许重开竞技场。”
“如果主子愿意听取我的陈词……”
“我听过五次了。你有新的说法吗?”
“没有,”西茨达拉承认,“但我相信我的言辞会更动听、更谦卑,更能打动一位女王。”
“我关心的是你的动机,不是你的言辞。你那番陈腔滥调我都能背了。要听听么?”丹妮向前倾了倾身。“自弥林城建立以来,竞技场就是城市的一部分。从本质上说,此类竞技非常崇高,乃是对吉斯众神的血祭。吉斯这门致命的艺术并非单纯的杀戮,而是勇气、技巧与力量的展示,足以取悦神明。胜者将得到爱戴与嘉许,英勇战死的人也会被尊敬与铭记。重开竞技场,将表明我对弥林人风俗习惯的尊重。这里的竞技场举世闻名,必能吸引世界各地的人前来弥林贸易,从天涯海角涌来的钱币将再次塞满弥林的金库。此外,人类都怀有对鲜血的欲望,竞技场正可以满足大家,从而使弥林更加安宁稳定。对那些被定罪要死在沙上的罪犯,在竞技场的决斗审判,也可以给予其证明清白的最后机会。”她靠回椅背,摇了摇头。“怎样,我讲得如何?”
“我的明光,您讲得比我好了何止千倍。您不仅有倾国之貌,更兼有雄辩之才。我完全被您说服了。”
她干笑两声。“是吗?我可没有。”
“圣主,”瑞茨纳克·莫·瑞茨纳克在她耳旁轻语,“按惯例,城市有权就竞技场的纯收入抽取十一税。这笔钱可以有很多高贵的用途。”
“或许吧……不过重开竞技场的话,我会就它的毛利抽取十一税。我只是个年轻女子,不懂贸易之道,只是与札罗·赞旺·达梭斯的相处,让我多少了解了一些。”她提高声调,“西茨达拉,如果你调兵遣将的本领一如你遣词造句的口才,你可以征服全世界……但我的回答仍是不。第六次的不。”
“君无戏言。”他再次深鞠一躬,衣上的珍珠和紫水晶与大理石地面相撞,发出轻响。西茨达拉·佐·洛拉克实在称得上温文尔雅。
要不是那傻里傻气的发型,他也算得上俊朗。瑞茨纳克和绿圣女都极力劝说丹妮物色一位弥林贵族成亲,以笼络民心。西茨达拉·佐·洛拉克或值得考虑。他好歹比斯卡拉茨强。圆颅大人愿意休妻娶她,这主意让她不寒而栗。西茨达拉至少懂得如何微笑。
“圣主,”瑞茨纳克看了眼名单,“高贵的格拉兹旦·佐·卡拉勒求见。您是否接见?”
“荣幸之至,”丹妮说。她一面打量克莱昂送来的拖鞋上熠熠生辉的金子和绿珍珠,一面尽力忽略被夹得生痛的脚趾。格拉兹旦是绿圣女的堂弟,而后者的支持至关重要——女祭司能带来和平、接纳以及对权威律法的遵从。无论她堂弟想要什么,我都得洗耳恭听。
格拉兹旦要钱。丹妮拒绝对伟主大人们释奴作补偿,但弥林人还是想方设法地找她要钱。这位高贵的格拉兹旦声称自己曾拥有一名精通纺织的女奴,她的织品非常值钱,不仅在弥林大受欢迎,甚至享誉新吉斯、阿斯塔波和魁尔斯。这名女奴上了年纪后,格拉兹旦又买来六名年轻女奴,命这可怜的老人传授手艺。现在老女奴已经亡故,而六名年轻女孩获得自由后在港口开了一家店铺,贩售自己的织品。格拉兹旦·佐·卡拉勒要求分享她们的收入。“她们的本事是拜我所赐,”他坚称,“是我把她们从拍卖场上买下,让她们学习纺织。”
丹妮不动声色地听完他的抱怨,然后问:“那名老女工叫什么名字?”
“那个奴隶?”格拉兹旦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皱眉道,“她叫……艾尔扎,大概是吧。哦,或是叫艾拉。她死了都有六年了,我家的奴隶又那么多,陛下。”
“姑且称她为艾尔扎吧。”丹妮莉丝举起一只手,“我们裁决如下:你无权分享女孩们的收入,教她们纺织的是艾尔扎,不是你。你反倒应该给那些女孩买一架最上等的织布机,作为你忘记老女工名字的代价。”
瑞茨纳克本想再引荐一名贵族,但丹妮坚持要召见自由民。她开始交替接见旧时的奴隶主和奴隶。
大部分请愿与赔偿有关。弥林陷落后曾经受疯狂的洗劫,贵族们雄伟的阶梯金字塔躲过了最糟糕的破坏,平民区却未能幸免——奴隶们揭竿而起,追随丹妮至此的渊凯和阿斯塔波饥民争相涌入,肆无忌惮地劫掠屠戮。尽管无垢者最终稳定了秩序,但那场浩劫种下的祸根业已萌芽。没人知道哪条法律成立,于是大家统统恳求女王裁决。
一名富家女的丈夫和儿子们都在保卫弥林时战死。混乱中,她逃到兄弟家避难,回来却发现自己的房子变成了妓院,那些妓女穿戴着她的珠宝首饰。她想要回房子和珠宝,“她们可以留着衣服”。丹妮允许她要回珠宝,但裁定弃家逃亡便等于放弃房产。
一名被解放的奴隶控告扎克家的某位贵族,说他新娶的老婆在弥林陷落前曾是那位贵族的暖床女奴。那位贵族不仅夺走了她的初夜,随心所欲地玩弄她,还让她怀了孩子。现在,作丈夫的要求以强奸罪阉掉那位贵族,并要那位贵族支付一袋金子作为其野种的抚养费。丹妮判给他黄金,但否决了阉割之刑。“他睡你的妻子时,她还是他的财产,可以任由他处置。按照法律,这不构成强奸。”丹尼能看出,他对判决很不满。但如果她阉掉每个上了床奴的男人,她将统治一城太监。
接下来是一个比丹妮还小的男孩。他身材单薄,脸上带伤,穿一件破旧的、缀银流苏的灰色托卡长袍。他泣不成声地陈述了城破当晚两名家奴的暴行。那两人杀害了他的父兄,奸杀了他的母亲。虽然男孩只是脸上受伤,躲过了一劫,但凶手之一现下还霸占着他父亲的房子,另一人则加入了女王的军队,成为龙之母的仆从。他要求对这两人施以绞刑。
我统治着一座死亡与灰烬之城。丹妮别无选择,只能拒绝他。她曾大赦城破之日的罪行,也没法惩罚起义造反的奴隶。
当她宣布裁决时,男孩突然猛冲向她,途中却被托卡长袍绊倒,一头栽在紫色大理石地上。壮汉贝沃斯立刻制伏了他,棕肤的高大太监单手拎起男孩,像獒犬叼老鼠般摇晃着。“够了,贝沃斯,”丹妮叫道,“放了他。”随后她对男孩说,“好好感谢那件袍子,它救了你一命。念你还是个孩子,我既往不咎。我希望你也忘记这件事。”但看到男孩离去时回望的眼神,丹妮明白,鹰身女妖又多了一个儿子。
正午时分,丹妮头上的王冠越发沉重,身下的椅子也似乎更硬了。但在下面等待觐见的人仍那么多,因此她没有退朝用餐,而是派姬琪去厨房取来一碟面包干、橄榄、无花果,还有奶酪。她一边小口咬着食物,一边倾听臣民的请愿,不时啜饮一口掺水的葡萄酒。无花果味道不错,橄榄更是回味无穷,但葡萄酒在她嘴里留下了一股突兀的金属味。此地自产的浅黄色小葡萄只能酿出这种劣酒。没人卖酒给我们,丹妮忽然想到,而那些伟主大人已将最好的葡萄藤连同橄榄树一起付之一炬。
下午,一位雕塑家前来提议将净化广场中巨大的鹰身女妖雕像的头换成丹妮的头。丹妮尽可能礼貌地回绝了这个提议。斯卡札丹河中捕获了一条前所未见的巨大梭鱼,渔民将它献给女王。丹妮夸张地赞赏了这条鱼,赏给渔民满满一袋银币,吩咐将鱼送进厨房。一位铜匠为她打造了一套闪亮的铜环战甲,丹妮再三感谢后收下。锁甲看起来委实漂亮,锃亮的铜环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彩,不过真要上战场的话,丹妮宁愿穿钢甲。就算不懂战争之道的年轻女子也知道这个。
屠夫国王送的拖鞋终于让她受不住了,她干脆踢掉了它们,把一条脚盘在身下,另一条腿在椅子下前后摇摆。这姿势不怎么符合王家礼仪,但她已受够了礼仪。王冠压得她头疼,两股更是早已麻木。“巴利斯坦爵士,”她说,“你知道王者最需要的品质是什么吗?”
“勇气,陛下?”
“铁打的屁股。”丹妮笑了。“我成天都得坐在这里。”
“陛下不必凡事躬亲,应当让属下多担些责任。”
“我的属下太多,坐垫却太少。”丹妮转向瑞茨纳克,“还剩多少?”
“圣主,还剩二十三人。都是来索赔的。”总管翻了几页文件,“一头小牛,三头山羊,剩下的都是绵羊和羊羔。”
“二十三人。”丹妮叹口气。“自从我们开始赔偿龙口的猎物,我的龙便食欲大增。这些索赔的都有证据么?”
“有些人带来了烧焦的骨头。”
“人也能生火。人也能烤肉。烧焦的骨头什么都证明不了。棕人本说城外的丘陵中还有红狼、豺狼和野狗。我们是不是要赔偿从渊凯到斯卡札丹河之间走丢的每只小羊?”
“当然不,圣主。”瑞茨纳克躬身道。“我可以把这帮无赖轰走,或者先给他们一顿鞭子?”
丹妮换了个姿势坐,乌木椅子太硬了。“不了。不能堵塞言路。”她毫不怀疑有人乘机讹诈,但其中多数应该不假。她的龙长大了,老鼠、猫和狗这些东西已无法满足他们。他们吃得越多,长得就越大,巴利斯坦爵士曾警告她,长得越大,吃得就更多。尤其是卓耿,它飞得特别远,一天吃掉一头羊也不在话下。“这回就按牲畜的价值赔偿他们,”她吩咐瑞茨纳克,“但从今往后,索赔者必须先去圣恩神庙,在吉斯众神面前起誓自己所言非虚。”
“遵命。”瑞茨纳克转向请愿者们。“圣主女王陛下同意赔偿你们损失的牲畜,”他用吉斯语说,“明日去见我的理事,他们会补偿钱币,或你们想要的东西。”
众人闷闷不乐地接受了谕令。我还以为他们会高兴些,丹妮心想,他们已经如愿以偿了。莫非没法令这些家伙满意?
人们陆续退下,但有一个男人徘徊不去——他身材矮胖,衣衫褴褛,满面风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齐耳红发,手提一个深色麻袋。他站在那里,低头盯着大理石地面,似乎已忘记身在何处。这人想要什么?丹妮皱眉寻思。
“跪送弥林女王,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女王,大草原的卡丽熙,解放者,龙之母,不焚者,风暴降生丹妮莉丝。”弥桑黛用甜美高亢的声音唱诵。
丹妮起身时长袍滑落肩头,她连忙抓住,重新整理妥当。“提袋子的那位,”她大声问,“你有话对我们说吗?请上前来。”
他抬起头,丹妮看到一双血红阴郁的眼睛,仿佛两颗脓疮。她瞥见巴利斯坦爵士无声地靠了过来,犹如一道白影。男人拖着脚步,紧紧抓住袋子,一步一顿地走上前。他醉了还是病了?丹妮暗想。他崩裂的黄指甲中满是泥土。
“你拿着什么?”丹妮问。“你想要伸冤还是请愿?你要我们做什么?”
他紧张地舔了舔破裂的嘴唇。“我……我带来……”
“骨头?”丹妮不耐烦地提示,“烤焦的骨头?”
男人提起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大理石地上。
是骨头,焦黑破碎的骨头,其中较长的那些已被折断,吸干了骨髓。
“黑色的那只,”男人用吉斯语低声说,“长翅膀的黑影,从天而降……然后……然后……”
不。丹妮浑身颤抖。不,不,哦,不。
“你聋了么?白痴。”瑞茨纳克·莫·瑞茨纳克冲对方叫嚷。“没听到我宣布的谕令么?明日去见理事,他们会赔偿你的羊。”
“瑞茨纳克,”巴利斯坦爵士小声说,“闭上嘴。好好看看,那不是羊骨。”
没错,丹妮明白,那是一具孩子的尸骨。
丹妮莉丝·坦格利安,daenerys targary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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