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亡歌(1/2)
<h2>一</h2>
九州的各个智慧种族都有自己的创世神话,鲛族自然也不例外。据说,在开创这个世界的时候,大神知道在陆地与海洋中会有许多邪恶滋生,于是留下了一样神器,名字叫做海之渊。谁也不知道海之渊的形状,但鲛人们笃信,谁掌握了它,就将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替大神惩处世间的邪恶。
最初的时候,人们对海之渊究竟是什么始终茫然无知,各种各样的猜测纷至沓来。当然了,人们甚至不能确定海之渊是否真的存在,所以什么样的猜测都不过是无聊时的谈资而已。
然而到了历史上的某一年,在殇州西南部的珠链海晶落湾,爆发了一场大战,这场大战的细节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形成任何可信的文字资料,但留下来的遗迹却触目惊心,而且包括巨夸父族、鲛族等多个种族都参与到了这一战中。大战后,整个海湾被毁得不成样子,说明这里发生的战争超越了凡人之力,而这一场战争更是导致了巨夸父种族的几乎灭绝。在那之后,以这场战争为发端,渐渐有一些人开始对这一事件感兴趣,并且根据各种蛛丝马迹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综合各种各样的资料,人们得出了这样的猜测:海之渊是存在的,而且不止一个,隐藏在九州某些隐秘的地方。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它们会被唤醒,并且有可能给世界带来深重的灾难。当年的那些巨夸父和鲛人,无疑是从上古留下的秘讯里,发现了它被唤醒的痕迹,这才集合了几个部族的力量去与之作战,最终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而关于海之渊究竟是什么,几乎所有的研究者都倾向于同一个结论——龙。
从来没人见过,从来没有人能证明它存在,但却也从来没有人能证明它不存在的龙。
“你是说,这座魂坊下面压着的就是海之渊,也就是一条——龙?”安星眠被震惊了。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龙,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大神留下的海之渊,”女鲛人说,“我所知道的是,它就在这里,随时可能复苏,而让它永远保持宁静的休眠,是我的爱人篷琀必须持守一生的使命。相比之下,它到底是什么,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你说得对,不管它到底是什么,还在休眠中就能带来这样的海啸,的确是太可怕了,”安星眠说,“可是这位……篷琀,为什么要一个人守在这里呢?没有其他人可以代替他吗?”
女鲛人回答:“本来是有的,篷琀他们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鲛人家族,家族背负的使命就是守护这座魂坊,已经有上千年的时间。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魂坊下面镇压着的到底是什么,但它的确每隔几十年到上百年不等就会有复苏的迹象,引发地震海啸。到了这种时候,家族里的人就会用一直流传下来的镇魂之法——就是篷琀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来压制它,引导它重新进入休眠。他们家族的人很少,但幸好体质特异,能够发挥出远远强于常人的精神力,再加上都懂得运用尸舞术,借助尸仆的帮助来提升自己的力量,所以从来没有出过岔子,每次都能成功地让魂坊下的那个东西安眠。”
“可是,在几十年前的那场人类与鲛人的战争里,那个愚蠢的宇文将军使用了一种剧毒的深海游虫,”女鲛人的脸上又浮现出深深的恨意,“那些游虫迅速繁殖,诱使许多海洋生物去食用,导致那一片海域里几乎所有的生物都中毒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是谁能料到,一只豪鱼竟然会恰好在那个时候经过那片海域,不加选择地吞入了大量的中毒海鱼……”
“原来豪鱼也是真实存在的啊,”雪怀青感叹着,“我一直以为像豪鱼、大风这样的巨型生物只在野史轶闻里出现呢。可是现在,就连海之渊都能被亲眼目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存在的呢?”
“我猜想,一定是那只中了剧毒的豪鱼惹出了什么祸端吧?”安星眠猜测说。
女鲛人恨恨地点了点头:“豪鱼的身躯非常大,原本那些毒素是不会对它造成太大的影响的,问题在于被它吞进去的那些海鱼都还是活着的,在毒物的刺激下在它的体内四处乱钻,这样它可就受不了了,开始在海水里疯狂地到处乱撞,结果撞入了魂坊的区域。那一带原本有多重防护措施,无论寻常的海兽还是人类船只都无法闯入,但是豪鱼的力量太惊人了,根本拦不住。
“很幸运地,豪鱼和魂坊擦肩而过,并没有把这根石柱撞碎,否则的话,就是天神下凡也难以拯救了。但它的经过还是扰动了魂坊下的海之渊,而且更重要的是,它径直地撞进了篷琀所在的部落,杀死了部落里全部的人——除了篷琀。他那天夜里正好悄悄逃出去和我幽会,这才幸免于难,但从此以后,他成为了唯一一个能够镇压海之渊的人。”
听完了这一番话,安星眠和雪怀青都恍然大悟,之前种种的不解之处也都有了答案。这个女鲛人苦苦追寻永生之术,意图抢夺苍银之月和萨犀伽罗来研习移魂之法,原来都是为了这个叫做篷琀的鲛人。篷琀身上维系着保护魂坊、压制海之渊的重任,他一旦身死,就再也没有人能安抚海之渊,这个完全未知的事物将会出现在九州大地上,那样造成的后果也许是毁灭性的。
所以她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对宇文世家加以恶毒的契约咒,自己虚情假意地诱骗路阡陌,派手下聂青欺骗雪寂。她想尽一切方法抢夺两件法器,把无数的活人杀死制作成尸仆,残忍地对待背叛了她的聂青,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只是为了——拯救九州?而她当年用海之渊来恐吓宇文成,逼迫对方接受了她的契约咒,又有谁能想到,这事后细细分析起来应属子虚乌有的怪谈竟然会是真的?
雪怀青在片刻之前还在深深地痛恨这个女鲛人如此狠心地对待她的母亲,此刻却恨意消了一半,心里想着:其实她也很可怜啊,那么重的担子,竟然就这样压在了这两个鲛人的身上。要是换成是我,真的能这样寂寞地坚守几十年吗?
而在安星眠的眼前,则又浮现出了那艘浓雾里的鬼船。在阵阵的亡歌声中,在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传说中,隐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伟大的灵魂,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座高高矗立的魂坊无言地说明了一切。
“你们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才不在乎九州会变成什么样,”女鲛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浓烈的恨意,“我不在乎你们这些肮脏的人类或是羽人会怎么样去死,我也不在乎我死后鲛族的未来会怎么样,这些我都毫不关心。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她的视线重新凝聚在篷琀的身上,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我劝说他和我一起离开,这片大洋如此浩瀚无际,一定能找到一个地方不受海之渊的祸害,但他却坚决不肯,说是即便家族只剩下他最后一个人,也一定要背负起神赐予的使命。他那么坚定,那么执着,我也只能由得他了。他要镇守这座魂坊,我就尽我的全部力量帮助他。我放弃了本该由我继承的王位,带着为数不多的忠仆来到这里,学习尸舞术。他担心他死后再也没有谁能压制海之渊,我就想办法让他活得长久。我修习魅灵之书上记载的不老秘术,也是为了先在我身上做实验,为了担心男女有别,还故意把这个秘术教给了路阡陌。遗憾的是,最终证明这种秘术只是让人维持表面上的青春而已,人总是会死的。”
“原来你曾经是一位鲛人公主……而你盗走了苍银之月,又想夺走萨犀伽罗,目的是尝试着移魂,”安星眠轻叹一声,“但是你知不知道,灵魂这种东西其实……”
“你不必说下去!”女鲛人怒吼一声,“我们鲛人相信灵魂的存在,它就一定存在!我不能让篷琀的肉体不死,我就要让他的灵魂永存,让他能永远守护魂坊!”
这一刻女鲛人显得是那样的脆弱无助,就像一个死不认输的倔强的小女孩,安星眠陡然间意识到:其实她心里也清楚,灵魂是不存在的,移魂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办到的,但这已经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须要强迫自己去相信,而且是深信不疑,这样才能支撑她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心灵继续下去,继续陪伴着她所爱的人在惊涛骇浪中坚守下去。
他没有再说下去,想了想,轻声问:“我们已经相处那么多天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女鲛人愣了愣,“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自己的名字了,有些记不得了,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她真的开始凝神思考,仿佛是在追忆着自己这执著而坚定的一生,在篷琀汹涌澎湃的鲛歌声中,女鲛人的眼眶里慢慢涌出了泪花,就像是一粒粒璀璨的珍珠:“我的名字,叫做泣珠。”
<h2>二</h2>
安星眠看着泣珠,感觉自己还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但还没等他开口,鬼船忽然又遭遇了一次巨震。这一次的力道非同小可,凶猛的浪涛几乎把船整个掀翻,人们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甲板上。
雪怀青脚下一滑,险些直接从甲板边缘跌出去,幸好须弥子眼疾手快,指挥一个尸仆一把抓住她的小腿,硬把她拽了回来,而那个尸仆收不住力,直直地飞了出去,跌进翻滚的浪涛里,一瞬间就踪影不见。
雪怀青吓得两腿直发软,想要向须弥子道谢,须弥子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泣珠,“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一帮海里的那位?再这样下去,我看这座魂坊一定会被掀翻的。”
的确,假如把大海比作一个人的话,此时此刻只有用“暴怒”来形容它的状态。那些滔天的巨浪恍如一张张血盆大口,足以把世间的一切都吞入肚腹中。而且在海之渊的扰动下,天空中浓云密布,电闪雷鸣,让人产生末日降临的错觉。
“没有办法,”泣珠摇摇头,“篷琀的家族血脉特异,只有他的家族才有那种特殊的精神力量,能够和海之渊发生感应,消除海之渊的戾气,让它平静下来。我们如果出手,不但起不到作用,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让它感受到外界的攻击,变得更加狂暴。”
安星眠不由得望向大海之中。在如山的海潮之中,那个鲛人的身躯显得那么渺小而孤单。他应该也有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也有他想要追求的幸福和欢愉,但最终他却把自己的一生都维系在了这座坚固冰冷的魂坊上,维系在了似乎永远不能停止的亡歌上。除了一直奔波在外为他想方设法延续生命的爱人之外,陪伴在他生命中的只剩下那些尸仆,那些没有知觉没有灵魂的行尸,只能够接收他的精神指令……
想到这里,安星眠忍不住叫出声来:“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泣珠显然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击得不再有什么信心,这句话问得也是轻飘飘的,毫无希望。
“许久以前,我曾经试图混进尸舞者的研习大会,但又担心被人看穿……”安星眠讲述了一年多前在幻象森林里的遭遇。当时为了假扮雪怀青的行尸,他冒险让雪怀青侵入了他的精神,而后来,那一丝留在他体内的精神力还救过他的命。
“所以如果我们让篷琀也侵入我们的精神,不就相当于他多了一些比尸仆更强大的帮手吗?”安星眠说,“我们不必运用自己的精神力,让篷琀来利用就好了。”
“多这么几个人能有多大用处?”泣珠摇摇头,“你别看尸仆并没有自己的精神力,但每一个尸仆都相当于一面反射阳光的镜子,能把尸舞者分出的精神力大幅放大,那些尸仆所能起到的作用,换了你我也不能提升太多。”
“那是因为普通人的精神力不够强,”安星眠大声说,“但如果是一个鬼婴呢?”
泣珠的眼前一亮:“你是说……你?”
“是的,如果是我呢?”安星眠说,“到现在为止,我身上的鬼婴之力还从没有完全释放过,而且鬼婴身上的异种精神力量原本存在的初衷就是为了供人驱使,如果发挥出来,可能会事半功倍。”
“而我们一样可以让他驱策,”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须弥子突然说,“强一点算一点。有时候,压倒骆驼的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居然愿意让别人侵入你的精神,受别人操纵?”雪怀青张大了嘴,“你不会是假货吧?你脸上蒙的是人皮面具,对吗?”
“滚蛋!”须弥子呵斥一声,随即正色说,“其实我对于九州会遭受多大的祸害原本并不关心,琴音死了,我并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的生命了,更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生死。只是……就当成是我对一个比我更强的尸舞者的尊敬吧。如果换了是我,这件事我估计做不来,所以我佩服他。”
“还是觉得你是被人冒充了……”雪怀青嘀咕着。她回过头来,看着一直在旁边发愣的宇文公子,“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宇文公子苦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个恶人,但是恶人也得审时度势,现在不帮那位海里的朋友,大家只会死得更快。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在魂坊上站定,用铁链牢牢地束缚住自己。在狂卷的怒涛中,亡歌声再次响起。人们竭力压抑着自己本能的反抗冲动,引导自己的精神听凭篷琀控制,让自己的精神力和他的精神力渐渐融为一体,产生共鸣。
这时候人们才能看清楚篷琀的外貌。和青春永驻的泣珠不一样,篷琀已经苍老得不像样了,额头上的皱纹有如刀刻,连身上的鳞片都呈现出一种黯淡的光泽。在那个从未有人见到过的深海巨怪面前,他的身影如海砂一样渺小微茫,却又如魂坊一样坚挺屹立。他甚至都顾不上向这些陌生的远方来客说出一句话,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尸舞术上。
萨犀伽罗已经放在鬼船上,由泣珠的手下驶远了,安星眠开始同时体会到精神力的膨胀和肉体的剧痛,整个身体仿佛要被那充盈的邪力撕裂开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释放体内的鬼婴邪力,渐渐有一些适应的感觉,更何况这一次原本不需要他自己如何操纵自如,只要努力把这股强沛无比的精神力导入到篷琀的尸舞术掌控之中就行了。
篷琀显然也感受到了他这股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优先开始动用他的精神力。安星眠再度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行动着,只感到体内的邪力忽而像极北的寒冰,忽而像铁匠炉里燃烧的烈焰,忽而像万根钢针攒刺,实在是痛苦难当。但这种时候,多年来的长门修炼终于发挥了作用。他强迫自己进入长门僧的冥想状态,强迫自己停止一切感受和抗拒,渐渐地淡忘了肉体的苦痛,进入一种近乎物我两忘的澄明境界。
亡歌声中,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轻飘飘地飞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前方有一道又一道永无止境的门,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推开第一扇门,他看到一个萧瑟的雨夜,一个名叫姜琴音的女子带着满身的鲜血,艰难地行走于荒山中。她的肚腹微微隆起,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揣在怀里的一沓纸页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推开第二扇门,他看到一座山下的小村庄,看到一座简陋的农居。在那里,大着肚子的姜琴音躺在床上,无比痛苦地嘶喊着,中年富商安市靳在门外的院子里来回踱步,手足无措。正在这时候,一个家仆连滚带爬地冲进院门,满脸喜色:“老爷!老爷!遇到一位长门的夫子,他说可以帮忙!”
推开第三扇门,他已经来到了宛州的建阳城。在一座门口挂着“安府”的宅院里,一个年仅三岁的小孩正如同魔鬼一样,以夸父般的巨力摧毁着宅子里的一切,安市靳焦急万分,却仍旧束手无策。他并没有看到,就在外面的一条小巷里,一个慌慌张张的中年羽人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跑来,一块翠绿的翡翠在他手里诡异地跳动着。
推开第四扇门,安市靳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失神的双目中仅剩下最后一丝生命的光亮。他用尽剩余的全部力量握着儿子的手,嘴唇焦急地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即将年满十六岁的安星眠脸上混合着哀伤和愁苦,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说:“好吧好吧,我听您的话,料理完后事之后,我这就去寻找一位有德行的夫子,去做一个正式的长门僧。”
第五扇门、第六扇门、第七扇门……安星眠一道道地跨过这些门,在其中看到了他的生命,他的历史,他存在于世上所留下的点点滴滴的轨迹。他这时候才发现,当生命变成一幅长长的画卷在他面前展现时,很多过去所执著的、所纠结的东西,似乎都变得不太重要。生命本身,才是人世间最美丽的事物,这一道一道无穷无尽的长门,通往的是一个让人获得宁静的远方。
最后他看到了一副奇异的图景。他发现自己和鲛人篷琀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他就是这个鲛人,拍打着长长的鲛尾在怒海中沉沉浮浮,喉头的软骨吟唱着永不屈服的亡歌。他看到海水汇集成一条想象中的巨龙,挥舞着巨大的脚爪准备升上天空;他看见自己的精神力化为一座遮天蔽日的魂坊,死死压制住这条巨龙。天空和大海似乎在这一刻合为了一体,火红的烈焰从太阳中喷薄而出,席卷天地万物,巨龙要冲破天与海的界限,而自己要燃尽生命去阻止它。
燃烧吧!安星眠对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出震彻天地的怒吼。如果要燃烧我的生命才能封印这条巨龙,就让我化为灰烬来埋葬你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奇特而迷人的幻象才慢慢消失。安星眠睁开眼睛,忽然感到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剧痛无比,忍不住呻吟出了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被捆在魂坊之上,而是正躺在雪怀青的怀里。大家都已经回到了鬼船上,从船的摇晃程度来判断,先前的海啸与风暴应该已经止息了。
并且,篷琀的鲛歌声终于停止了。
“结束了吗?”他低声问雪怀青。
雪怀青微笑着点点头:“结束了,我们终于让海之渊安静了下来。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更短一点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里,它还会复苏。”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次多亏了你们,”一旁的泣珠说,“如果没有你们在,尤其是没有你,篷琀肯定压制不住海之渊了。对了,这枚萨犀伽罗,还给你。”
安星眠笑了笑,并没有接:“你不是打算用萨犀伽罗和苍银之月研究移魂的方法吗?”
泣珠摇摇头:“你说得对,灵魂这种东西,或许真的是不存在的吧。何况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便真的存在灵魂,存在转移灵魂的方法,也已经没有机会去办到了。”
“那宇文世家呢?该怎么办?”安星眠问。
“苍银之月和萨犀伽罗已经到了我的手里,和他们的契约咒就自动消除了,”泣珠说,“现在我再把萨犀伽罗送给你,已经与他无关了。”
安星眠点点头:“谢谢,不过,我想请你保管苍银之月与萨犀伽罗。它们在大陆上总是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祸端,留在大海深处,或许是最佳的归宿。”
泣珠很吃惊,雪怀青更是忍不住插嘴说:“苍银之月也就罢了,萨犀伽罗你可不能离身啊!”
“我想,我可以试试,”安星眠说,“刚才我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我不再需要萨犀伽罗了,我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去控制它。”
“真的吗?”雪怀青将信将疑。
“我是一个长门僧,忍耐是我的长项,”安星眠说,“更何况,我就把它当成是我所选择的苦修之路好了。不能总是指望着身外之物来解救,有些时候,也得想法子靠靠自己。至于这块萨犀伽罗,只需要埋在那座魂坊之下就可以了——海之渊的生命力恐怕足够它吸取千年的吧?假如能因此让海之渊稍微力弱一些,就更好了。”
“如果你已经下定了决心的话,我可以答应你,”泣珠说,“至少这两件法器在我手里,胜过放在大陆上让那些野心家争来抢去。我会把魅灵之书里和鬼婴有关的残章交给你,加上须弥子手里的,就是鬼婴术的完整修炼方法,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那……随你便吧,”雪怀青勉强点了点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你。而且如果你真的能自如地控制鬼婴之力的话,也许你就会变成九州最强的人,以后在须弥子面前就可以横着走啦。”
她故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大声,站在远处的须弥子自然是听到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雪怀青吐吐舌头,忽然间一脸愁容:“可是,相比起海之渊来,苍银之月和萨犀伽罗也不过是小儿科而已。篷琀终究是会死的,我们该怎么办?”
安星眠说:“其实,在之前我们帮助篷琀压制海之渊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问题。这一次打败了它,不过是暂时的,以后该怎么办?篷琀一死,部落的血脉就断绝了,未来海之渊迟早还是会再度醒来的。”
“听你的口吻,好像是有了办法?”雪怀青问。
“说不准,但有一个方向可以试一试,”安星眠说,“我现在只希望,海之渊就是一条龙,那样的话,也许可以去找一找寻龙者。”
“寻龙者?”
“那是我的老师章浩歌曾经给我讲过的,”安星眠说,“在我们的认知里,龙始终是一种隐身于传说中的神秘生物,没有人能证明龙存在或者不存在,但在历史上却始终有那么一群人,笃信龙的存在,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龙的追寻。我相信,如果能找到这群人,就能获知更多与龙有关的信息,也许我们能用另外的方法来安抚这条龙,也许我们可以……杀死它。”
“杀死一条龙?”雪怀青吓了一大跳,“你是不是疯了?”
“疯不疯的又如何?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了,”安星眠哂然一笑,“每一个长门僧出师之后都需要有一个历练的目标,我就把它作为我的目标好了。再说,如果最终能找到寻龙者,从他们手里得到一些答案固然是好事,找不到的话,就当是你和我赶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前饱览九州风光了。”
“饱览九州风光……听起来倒也不坏。”雪怀青不自禁地有些神往。
“也只有如此了,”泣珠说,“篷琀背负着这样的重担已经太久,或许是时候把它交给别人了。那我这就安排船只送你们回陆地。你们打算先去哪里?”
“我想先回宁州一趟,”安星眠说,“在开始我们的寻龙大计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办,它关系到我未来岳父的清白名声,一定要弄清楚。”
雪怀青的脸一红,眼神里却都是笑意。
<h2>三</h2>
“你是说,你把两件法器一起留在海里了?”风秋客问。
“是的,以后你可以不必为了它们发愁了,”安星眠说,“也不必再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边了。”
“我求之不得。”风秋客硬邦邦地说。
此时安星眠和雪怀青已经再度来到了宁南城。靠着须弥子的宝贝徒弟风奕鸣的安排,这一次两人入城顺利许多,当然,鉴于风奕鸣相比起他的年龄显得有些过于成熟,雪怀青尽量躲着他。
两人向风秋客讲述了几个月来的经历,风秋客默默地听完,并没有发表太多意见,但安星眠看得出来,两件法器从此不再出现在大陆上,实在是让这位操碎了心的铁汉好好松了一口气。他相信,等他们离开后,这个从来不爱喝酒的家伙一定会大醉一场。
“你们专程来一趟宁南城,不会就是为了通报我这件事吧?”风秋客目光炯炯。
“这个么,其实是有三个目的,”安星眠说,“第一是来告诉你两件法器的下落;第二是,有人找你约架。”
“约架?谁那么无聊?”风秋客眉毛一扬,随即恍悟,“你是说须弥子那个老混蛋?”
“没错,就是那个老混蛋,”安星眠笑了起来,“这一次在东部的大洋里,他和泣珠没能分出胜负,但没想到泣珠背后有一个天赋异禀的篷琀,实力比他还强得多,这让他大受打击。他说,他年纪也大了,想趁着还没有老到打不动架的时候,把年轻时的恩怨都了结了。然后他就打算隐居起来,陪着姜琴音,也就是我母亲的骨灰直至终老。而第一桩要了结的恩怨就是和你之间的。”
“我和他打了几十年,什么恩怨不恩怨的,都不放在心上了,哪来的精神去找他打架?”风秋客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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