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1/2)
回到莫支滩,他跳下小海的背,向小海道:“小海,辛苦你了,有事再来麻烦你。”转身就向天外村飞奔而去。他已是心急火燎,几乎足不点地,恨不得能和然翁一般驭剑飞行。一到天外村,还没等走进然翁居,便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妖女!夷狄胡虏!”
这正是陈辅的声音。陈靖仇听得师父说话中气十足,心里先是一喜,忖道:“师父醒来了?”他正待进去,却见小雪迎了出来,一见陈靖仇,小雪一把拉住他道:“陈大哥,你快来啊,你师父和玉儿姐姐吵起来了!”
小雪眼里已含着泪水。陈靖仇怔道:“师父和玉儿姐姐吵起来了?为什么?”
“本来也还好。你师父醒来,问起你,玉儿姐姐就跟他说,说着说着,说到神农鼎,玉儿姐姐说神农鼎是她们拓跋部世代相传之物,你师父就大发脾气,说那是中原至宝,怎么会是胡人之物。玉儿姐姐说了两句,你师父就……”
陈靖仇知道拓跋玉儿的性子本来就甚急,师父也是姜桂之性,两人说僵了,只怕会越吵越凶,忙道:“快进去看看。”他一进屋,只见陈辅坐在那儿生闷气,拓跋玉儿站在边上,手捻着衣角,眼里已有泪水打转,然翁则站在一边,甚是尴尬。陈靖仇一进来,先向然翁行了一礼,又向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怎么了?”
陈辅本来一肚子气,见陈靖仇进来竟先向拓跋玉儿说话,肚中之气更是按捺不住,喝道:“靖仇!”
当初师父这般一喝,准是因为陈靖仇不肯用心练功,接下来肯定要一顿训斥。陈靖仇在师父面前也是怕惯了,顾不得再跟拓跋玉儿说话,忙走到陈辅跟前道:“师父,您大好了?”
陈辅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尽是风尘之色,心中一软,知道弟子为了解救自己,这些日子不知吃了多少苦。但他肚里的气还没消,仍是板着脸道:“还没让你气死。”
陈靖仇听师父的声音很没好气,惴惴不安地道:“师父,您别生气了,玉儿姐姐有时说话冲了点,请师父多包涵。”
拓跋玉儿听陈靖仇竟在说自己的不是,又是委屈又是恼怒,正欲反唇相讥,小雪见势不好,忙轻轻拉了拉拓跋玉儿的衣角,示意她别说话。拓跋玉儿强忍住怒气才没发作,心道:“陈靖仇!你这大笨蛋!大傻瓜!”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把他骂了个遍,只是骂来骂去,尽是笨蛋傻瓜,也骂不出第三种,而骂陈靖仇再多,自己的气没消半分,委屈倒是更增。
陈靖仇道:“师父,你不要生气。是为那神农鼎吗?现在这神农鼎确是玉儿姐姐拓跋部世代相传之物,但她答应我用完了再还给她便行。而且,这一趟为了救您,玉儿姐姐自己也遇到了好多危险。”
陈辅醒来时,曾听小雪说起先前之事。他对小雪的印象甚好,知道拓跋玉儿为了陈靖仇曾经连脸都划伤了,好不容易才治好。看着拓跋玉儿一副花容月貌,想到她当时竟忍心划下去,他心头之气终于消减了少许,嘴上仍冷冷地道:“靖仇,你倒是一口一个姐姐,连师父都不要了。”
陈靖仇暗暗叫苦,忖道:“师父正在气头上,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是错。”他知道师父一直在想着要寻找五件神器布成九五之阵,做梦都在想着这些上古神器,便扯开话题道:“对了,我也有了崆峒印的下落。”
陈辅一听“崆峒印”三个字,果然精神一振,也顾不得生气了,急道:“崆峒印在哪里?快说!”
陈靖仇将氐人族之事说了,待说到崆峒印被宇文太师抢走,陈辅道:“被抢走了?这宇文太师是何许人也?”
陈靖仇这才想起师父尚不知道宇文拓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大仇人杨拓,道:“这宇文太师便是您提起的那杨拓。”
一听到这话,陈辅一下怔住了,半晌,颓然跌坐在椅中,喃喃道:“杨拓!杨拓!”
那阴阳妖瞳杨拓这些年来时常在他的噩梦中出现。陈辅修炼刻苦至极,但自知习技已晚,这一生定然赶不上杨拓,因此把希望都寄托在陈靖仇身上。只是听陈靖仇所说,宇文拓现在的功力比当初又高了许多,连师兄都伤在他手下,只怕重兴大陈的梦想永远都只是梦想。他越想越沮丧,胸口闷得像灌满了铅水,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人又昏迷过去。
陈靖仇见师父又昏迷了,大惊失色,慌忙扶住他叫道:“师父!”然翁见陈辅昏迷,抢上来搭了搭脉,点点头道:“陈公子,你师父是一时气急攻心,让他躺一阵就好。”
陈靖仇忙将师父背到房里让他躺下,掩上门出来,见拓跋玉儿在一边抹眼泪,心中亦是一乱,暗自叹道:“唉,师父和玉儿姐姐偏是锤头碰铁头,硬碰硬。”他走到拓跋玉儿跟前,小声道:“玉儿姐姐……”还没说完,拓跋玉儿一转脸,理都不理他。小雪见陈靖仇一脸尴尬,心里亦是一疼,小声道:“陈大哥,你师父怎么样了?”
陈靖仇叹了口气道:“没事,现在躺下了。”他见拓跋玉儿不理自己,只好道:“玉儿姐姐,你也歇歇,消消气,别怪我师父。他脾气向来不好,又是刚醒来,还不清醒呢,以后我会跟他说的。”
拓跋玉儿听陈靖仇在赔小心,更是委屈,心道:“大笨蛋!你心里就只知道师父。我……我……”若是以前,她受了委屈,想的就是告诉姐夫去,让姐夫帮自己出气。可若告诉姐夫,姐夫也未必肯帮自己揍陈靖仇一顿,再说真揍了,只怕自己会更伤心。她当真左右为难,又是伤心又是委屈,泪水不住地淌下。小雪见她泪水涟涟,从怀里摸出一块手绢递过去。
然翁见这两人又闹开了别扭,既有点想笑,也有点叹息。他道:“陈公子。”
陈靖仇正在尴尬,听得然翁声音,真如天上来的救星,忙过来道:“然翁,多谢您老人家相助。”
“你方才说,宇文太师将崆峒印夺走了?”
陈靖仇顿了顿,将氐人女王说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翁听了大感诧异,道:“此人能破海而入,闯过九龙七海阵,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家伙。想不到老朽久不履人世,世间竟也出了这等人物。”
陈靖仇道:“然翁,请问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氐人一族永葆青春之力吗?”
然翁叹了口气道:“若无崆峒印,即使老朽亦是一筹莫展。只是,他要夺走崆峒印做什么?难道也想长生不死吗?”
小雪在一边忽道:“然翁爷爷,宇文太师一定是想当皇帝。”
陈靖仇道:“是啊,他也在收集神器,定然是想布成九五之阵!”
然翁怔道:“九五之阵?”
陈靖仇道:“是啊。师父跟我说过,只要有了琴、鼎、印、镜、石五件神器,就能布一个传说之阵,永远拥有天下。”
然翁皱了皱眉头道:“永远拥有天下?哪有此事。天下无不灭之国,老朽见得多了,商周秦汉,代代更替,当初哪个不想万世不易,可最终还是灰飞烟灭。”
陈靖仇见然翁竟然不知“九五之阵”,怔道:“然翁,你当真不知道九五之阵?”
“是啊。老朽也算活得久了,但从未听说过。虽说神器布阵奥妙无穷,我也不能全懂,可琴鼎印镜石这五件神器布出来的名谓‘失却之阵’,阵势一成,布阵之人最想记住的事就会忘个一干二净,故得此名,哪有什么九五之阵。那宇文太师真要布阵,就让他布好了,他布成阵后,皇帝准定当不上,为什么布阵倒要忘个一干二净了。”
陈靖仇沉吟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任由他将五件神器得到手,那崆峒印总要拿回来。只是……”一想到宇文拓如此本领,现在自己三人,就算加上师父,也准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宇文拓还有帮手。若是找到他,崆峒印夺不回,自己已得到的鼎、镜两件神器反要被他夺走。他正在犹豫不决,一边一直不说话的拓跋玉儿忽道:“然翁,我倒有个主意。”
陈靖仇听拓跋玉儿有主意,喜道:“玉儿姐姐,你有什么好办法?”
拓跋玉儿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只是向然翁道:“然翁,那宇文太师阴魂不散,无时无刻不在找我们的麻烦,我想,是不是将几件神器先寄放在您这儿,任他本领再强,也不敢来这儿惹事。”
陈靖仇心想这倒也是个办法,神器放在然翁这儿,倒可以放心。他道:“玉儿姐姐说得正是。然翁,那请您……”
他正从怀里掏出九黎壶来要将神农鼎和昆仑镜取出,身后突然响起了陈辅的声音:“不准!”
一听到师父的声音,陈靖仇头一缩,真跟耗子见猫一般。他回头看去,只见陈辅已站在门口,手扶门框。陈辅先前气火攻心,一时昏厥,躺了一阵就回转过来了。一醒来,便听得拓跋玉儿在说什么要将神器寄放在然翁处,陈靖仇这不成器的徒弟居然还满口称是,无明火不禁又冒了上来。
陈靖仇赶紧走过去道:“师父,您好了?”
陈辅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没让你气死!把那炼妖壶给我!”
陈靖仇不敢有违,将九黎壶递过去。陈辅接到手中,突然想起师兄来。这炼妖壶是陈国之宝,当初他为抚养陈靖仇,自己也在修炼,因此让本领更高的师兄暂时保管,说好将来等陈靖仇功力足够高了再传给他。见陈靖仇已拿到了炼妖壶,他想起前事,语气不禁放缓了,道:“是公山师伯给你的?”
陈靖仇将先前的事说了,他要扭转师父对拓跋玉儿的看法,对拓跋玉儿大大吹嘘了一番,将自己取九黎壶时所遇之险足尺加码,说得凶险万分,简直若是拓跋玉儿不救自己,自己准要没命。拓跋玉儿在一边都听得出神了,心道:“阿仇说的是我吗?”
陈辅听陈靖仇说得惊心动魄,心里倒是替他捏一把汗。他只知陈靖仇秉性诚实,若是知道现在是在吹牛,只怕陈靖仇这一番吹嘘会适得其反,认为他吹牛的毛病也是跟那“夷狄妖女”处学来的。待陈靖仇说完了,陈辅点点头道:“靖仇,也难为你了。”
陈靖仇见师父的气已消了七八分,心中一喜,道:“师父,玉儿姐姐她……”
不管陈靖仇再吹嘘什么,陈辅又是哼了一声。陈靖仇被唬得矮了三寸,话哪里还说得出来,陈辅却走到然翁跟前,深施一礼道:“老仙翁,您的古道热肠,稷业铭感五内。只是这几件神器至关重要,需随身携带,还请老仙翁见谅。”
然翁捋了捋胡须道:“老朽久不问世事,老师父客气了。”
陈辅正色道:“稷业幼承圣人之教,然劣徒失之管教,竟忘了华夷之辨,公然与北狄胡女交往,以至忘却人伦大义……”
他还要说下去,拓跋玉儿再忍不住,叫道:“老师父,什么叫华夷之辨?你们汉人中有好人,也有坏人,难道我们鲜卑人都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吗?”
小雪听得有点想笑。这话就是张烈当初教训拓跋玉儿的意思,那时她见到陈靖仇,一口一个“隋狗”,张烈训了她一通,她还大发脾气,没想到现在居然用这话来训陈靖仇的师父了。想到师父被她这般一训定然要挂不住脸,陈靖仇又轻轻拉了拉拓跋玉儿的衣角道:“玉儿姐姐,别说了。”
果然,陈辅已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喝道:“你这鲜卑妖女,竟敢教训起我来了!自古汉胡不两立,靖仇,从今日起,我命你与这妖女一刀两断!”
陈靖仇见师父和玉儿又吵了起来,生怕他气火攻心再次昏厥,忙道:“师父,玉儿姐姐可不是妖女,她是我们的同伴啊。”拓跋玉儿见陈靖仇帮自己说话了,心中一甜,心道:“这大笨蛋到底还是帮着我的。”她本来就是惯使小性子的,现在脾气已改好了许多,可陈辅这么强横,她哪里忍得住这口气,讥道:“老师父,你只说华夷之辨,难道我胡人就天生卑贱吗?若老师父你不是汉人,也是生在胡人之中,难道也觉得自己生来就卑鄙,不是个好人吗?”
这话说得有点凶,陈靖仇生怕师父气过头,急道:“玉儿姐姐,你别说了!”
果然,陈辅已气得手足乱颤,半晌,狠狠一跺脚道:“靖仇,你若再与这妖女往来,就不用再认我这师父了!”说罢,将九黎壶往怀里一放,气哼哼地走了出去,以示严守华夷之辨,不与这鲜卑妖女一般见识。陈靖仇叫了两声“师父”,待跟进去,却见拓跋玉儿也气鼓鼓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汗都下来了,小声道:“玉儿姐姐,你别和我师父吵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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