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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凶兽·幻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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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眼山如此险峻,交通极为不便,物资很难运输上去,因此绝少有山间驿站供人歇脚。马帮从雷眼山北麓进入,头两天过后,再也没有碰到一处驿站,直到已经快要离开南麓时,才找到了一个。这个驿站紧依着一处近乎直立的危崖修建,其实也就是简单地搭起一个棚子,摆上几张桌子椅子。棚子不大,有一半的桌椅都摆放在露天。

君无行此时也顾不得大师的风度,同马帮汉子们一道扑将上去,在肮脏的露天桌子旁坐定,大碗大碗地喝着粗劣的烧酒,嘴里嚼着连毛都没有拔干净的山鸡肉,心中感叹:总算是活下来了。为了装神弄鬼骗人钱财,他一路上都硬挺着做出种种镇定自若的神态,其实心里也是苦不堪言。

吃饱喝足了,便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一面让被马背折磨了一天的屁股得到休息,一面听着马帮中人和驿站站长的对话。这位驿站站长并非当地土著,而是来自与东陆隔海相望的西陆雷州,而且他很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是因为在当地做非法生意误杀官差,这才逃到越州来避祸的。马帮汉子最喜欢爽直真诚之人,而且自己也经常做些超乎律法界限外的勾当,双方一时间臭味相投,聊得颇为热乎。

君无行也饶有趣味地听着双方交谈,说一些在他耳中近乎天花乱坠的各地异闻。驿站站长是一个外表朴实的青年男子,不善言辞,据他说自己不过三十四岁,但一看就是饱经生活锤炼,看来比实际年龄大出不少。他也不收酒钱,只请马帮折价卖给他一些盐和茶叶之类的必需品。

“对了,有一样好东西,你们肯定很久都没有尝到过了。你们一定喜欢。”他忽然憨厚地一笑,转身进了屋,出来时搬出来一些炭炉铁板之类的器具,点上火。

“炸鱼丸!”君无行的眼睛都直了,“这也太离谱了!”

这位姓邱名宇的站长哈哈大笑,透出一种朴实的得意:“这附近有一座瀑布,瀑布下的水潭里面有很多这样的白鱼,肉很肥,也很嫩,做成鱼丸最好不过。”

大家见到那莹白肥美的鱼丸,个个食指大动,都围了上去。邱宇一面烹制一面说:“我这个人只有点蛮力,把鱼肉拍扁了做成鱼丸还行,做饭不行。这些调料,都是我的妹妹邱韵做出来的。”他顿了顿,又说,“刚才各位吃到的饭菜,都是她的杰作。”

除了王川照例一声不吭,马帮中人都轰然叫好,只有君无行在心里轻叹一声,因为方才的几样菜味道实在一般。如果还是此女的手艺,那不是糟蹋鱼丸么,他想。不过他也知道,这一队马帮常年山中奔走,几乎没有机会见到女人,这一次好容易队中有个女客商,偏偏又长得……不那么对得起观众。此时又能见到一个女人,他们所兴奋的,大概在此吧。鱼丸什么的,只怕无关紧要,只要有个漂亮姑娘,大概端出一盘泥丸他们也笑纳了。

一名马夫喊了起来:“那一定要请舍妹出来,和我们一见,让我们表达一下谢意!”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容不得邱宇推辞,只好答应。这位仁兄显然想说话略显风雅一点,可惜水平有限,连“舍妹”“令妹”都分不清楚。

唉,真是一帮没品的好色之徒,君无行十分正直地想,看这站长的相貌,他的妹妹就算出来多半也只能吓唬人。可惜这样的正直维持了还不到两分钟,站长的妹妹真的被请出来了,然后他就傻眼了。

他真的不敢相信,在雷眼山中也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尤其那双温婉如水的眼睛,和凶猛粗粝的雷眼山脉放在一起,似乎显得那么的不协调,却又好像能完美无瑕地融合在一起。女子走出来时,君无行还能努力做矜持状,其他人却差点连手里的酒碗都扔掉了。

在片刻的震惊后,君无行忽然生起了一丝疑惑:这样的漂亮姑娘,怎么也应当生于大户,锦衣玉食,怎么会是这个逃犯的妹妹,躲在如此荒山中照料驿站?他隐隐觉得其中可能有点问题。我们的君先生虽然好色,脑子却并不糊涂,暗暗多留了个心眼。

邱韵向众人微微福了一福,以示致意,随即便打算回屋。驿站长此时正巧将鱼丸煎好送到桌上,马帮众自然少不得大呼小叫,邀请眼前这位难得的美女入座。邱韵显得略有点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君无行又感到有些意外,忽然觉得这女子的性格相当合自己胃口。他曾接触过一些扭捏作态的女人,未说话之前脸先红透,走到哪里都恨不能拿袖子半遮着脸,据说所谓淑女都是那副德行。君无行对此的评价是:这不是女人,而是鸵鸟,因为只有鸵鸟才喜欢动不动就把脑袋埋进沙子里。

还有一些女人正好相反,别说见个面喝杯酒这种小事了,认识不到三分钟,就能脱衣服。君无行对此的评价是:这不是女人,而是河马,因为只有河马大概才有那么厚的皮。

当然还有雷冰这样的女孩,如果在她完全听不到的时候,君无行可能会小声嘀咕两句:这也不是女人,这是披着女人皮的男人,尽管雷冰长得不会比眼前这位美女更差。但这位名叫邱韵的女子的确是与众不同,矜持而不造作,端方而不矫情,属于那种最能令君无行心动的性格。他悄悄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力图使自己的形象看上去更好一些。

不过不用他多做什么努力,他那副游手好闲的尊荣已经足够为他和马帮众人划出界限了。邱韵轻启朱唇,毫不腼腆地喝了一杯酒,眼光随即向他扫了过来。

君无行还在思量着如何搭腔,马帮帮头巴略达已经抢着开始介绍了:“这位是九州知名的星相大师君无行先生。”君无行先生有礼貌地点点头,笑纳了巴略达所赠送的“九州知名”“星相大师”的帽子。

邱韵的双眸微微一闪:“君先生如此年轻,已经能有这样的成就,真是难得。”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听到她说话,那声音并不像她的眼神那样温软细腻,却带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沉着与恬静。马帮众人大概还听不出什么,君无行却感到了这女子身上蕴藏的某种力量。他愈发觉得此女非同一般,方才那一丝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赶忙收了起来,定定神,微笑着回答:“那只是巴略达谬赞而已,同那些真正的星相大师相比,我的修为还差得太远太远。”

除了他自己和王川,谁也不知道这句话实实在在是发自他肺腑的真心话,他一生所说的话大概没有比这句更真诚的了,但在旁人听来,这却是一句非常得体的自谦。邱韵点点头:“才能犹在其次,能够拥才而不自傲,才是最难得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向君先生请教一下星命方面的事情呢?”

果然冲着我来了,君无行想。然而当此情境,容不得他推辞,况且还有他的忠实崇拜者们在旁聒噪助推。于是他只能答应下来,就在面前的木桌上给邱韵分析一番。

这里可以简单介绍一下君大师利用星相骗人的方式。他对于真正的星相学其实一窍不通,但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首先记住了天空中诸天星辰的名称方位和重要星阙的运行轨道。光是凭着信手指点星曜的那股气势,就能让人先佩服个七八成。

倘若是遇上了眼下这样白昼不容易见到星星的时候,他又会展现他超卓的背书功夫。君微言死后并未给他留下什么遗产,只有一书柜的星相书籍,不久都被君无行拿去变卖了。但在变卖之前,他已经挑了一批被君微言翻阅最多的(这说明该本书比较重要)统统死记硬背记了个滚瓜烂熟。待到替人算命时,他张口《占术纵览》闭口《星流补鉴》,再加上几句“三日之后,裂章将进入谷玄轨道”之类扯得没边的话,一般人都会被他说晕过去。

但邱韵却没那么简单。她虽然也是认真地凝神细听,却时不时要问一些问题,而且每个都问到关窍上。好在君大师也是身经百战之人,绞尽脑汁一一应对,面上保持着潇洒的微笑不变,背上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眼光也时常做无意状四下里扫扫,却一下子发现邱宇坐在一个角落里,目光游移不定,发现自己正在看他,立即把头扭开。但那一瞬间,君无行已经注意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邱宇的目光显得十分紧张,甚至可以说有些恐惧。自己一个人畜无害的伪星相师,有什么值得他恐惧的?

也许令他恐惧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方向其他的人?比如说……邱韵?

君无行不动声色,一面嘴里继续舌灿莲花,一面暗自戒备着。他脑子里滴溜溜转得飞快:邱宇和邱韵究竟是什么人?这两个人有何目的?他们的危险性到底在哪里?邱宇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山中汉子,但是从来人不可貌相,保不齐此人身上有什么惊人的功夫。邱韵则完全看不出底细,但看不出底细的人才是最值得小心的。

好容易熬到将星相事宜解释清楚,邱韵很诚挚地向他致谢,却又问了个问题:“君先生不远千里,翻越大山来到越州,不知道所为何事呢?”她紧接着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我只是一时好奇,您可以不必回答。”

君无行一转念,笑着说:“哪里哪里,本来也就没什么秘密可言。我深感自己才疏学浅,有负星相师之名,听说越州某些河络部落精研星相之术,自成一派,和我们人类的方向大不相同,所以想要去拜访求教,增长自己的知识。”

这话半真半假,乍一听倒也没什么破绽。邱韵微微一笑,没有多说,那笑容颇有几分神秘。远处的邱宇却已经开始擦汗,嘴唇蠕动着,好像是想说话,却没敢说出口。

邱韵忽然出声招呼:“哥哥,这里的酒都快喝完了,麻烦再给诸位朋友送一些来。”君无行循着她的话紧盯邱宇,只见邱宇脸上立刻显出十分紧张的神情。但好像秋韵说话他不敢抗拒,所以又抱出了两大坛酒,一一为众人斟上,还强作欢颜分别劝酒。除了早已心中存疑的君无行,没有别人看出他的脸色有异。

邱宇倒完酒依旧退回去,君无行又转过一个新点子,决定撩拨邱宇说话。他冲着邱宇说:“邱兄,为什么不一起过来坐坐呢?”

邱宇一愣,结结巴巴地说:“不必了,我不怎么会说话,你们聊就行。”

君无行更增疑惑,死皮赖脸一定要邀他过来。邱宇无奈,只好过来坐下,但君无行仔细观察,发现他的屁股只是虚虚放在椅子上,好像随时准备跳起来逃命似的。而且他的眼神有意无意,总在往自己脚下瞟。

脚底下有文章!君无行心里一沉。他装着见色心喜的模样,和邱韵说了几个略显粗俗的笑话。马帮众听了都哄堂大笑,邱韵居然并不生气,而是宽容地陪他笑笑。君无行却相当放得开,忘情地一面大笑一面在地上重重跺了几脚。他发觉,下面的地底是空的,里面很有可能藏了什么陷阱。

他不动声色,讲了一个更加放肆的小段子,当讲到结尾处的那句话“……兄弟,我说的是我们每到空闲时候就骑着香猪到附近的村镇里去”时,脚下跺得更重,地表被他踏得微微下陷。邱韵终于注意到了他的行为,脸色一变,君无行索性直视着她的眼睛。

“漂亮女人的心真是高深莫测,”他说,“你是黎耀派来的吗?”

坐在一旁的邱宇一下跳了起来,踉跄退出几步,满脸惊惶。邱韵轻叹一声:“君先生,你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聪明机警,可是你就不担心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这句暴露敌意的话君无行等待已久,马帮众人听了却十分突兀,一时间不知所措。就在他们发愣时,君无行已经听到脚底传来异响,当即大喝一声:“大家快逃!”

他一面喊,一面已经高高跃起,眼睛余光一扫,地面上裂开了一条缝,好像有什么黑糊糊的东西正在钻出来。而邱韵镇定地坐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类的城市完全不适合羽人生存。纬苍然从北陆进入东陆不过两天,就已经得出了这个确凿无疑的结论。

从宁州到宛州,是一段漫长跋涉的旅程。纬苍然自幼就已经习惯了吃苦与忍耐,所以旅途本身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能适应,只有东陆人的某些古怪习气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比如刚刚来到中州北部的林河城,就不断地有人上前纠缠,或者兜售商品,或者死乞白赖地要给他做向导。纬苍然很有礼貌地告诉他们自己不需要向导,也不需要买那些鸡零狗碎的劣质小货品,他们却仍然穷追猛打,让纬苍然很有几分想要凝出羽翼迅速飞离的冲动。

又比如进入到繁华一些的宛州城市后,投宿住店时,总有些老板店伙车夫之流的人来找他聊天,张口闭口净是:“你们羽人都是住在树洞里吗?”“你们只吃蔬果不吃肉,是不是从来都不用生火?”“听说在宁州,杀死一个人判的罪还不如砍倒一棵树重,是真的吗?”这些问题有的让他很恼火,有的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发觉虽然战争早已结束,种族之间的融合交流也日益增多,人类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好像六大文明种族只有人类——确切说,华族人类,因为蛮族人也在受歧视之列——才真正和“文明”二字沾边,而其他种族统统都是茹毛饮血钻木取火的野人,还在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后来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加之自己不善言辞,本来就不喜欢和旁人过多交谈,于是不得已动用随身带着的表明身份的对牌,每到一座城市,就到羽族设立的公馆中住宿,求个耳根清净。他本来并不愿意享受这种特权,然而形势所逼,不得不享也。

这样一路来到了衡玉城,心情总算好了很多。衡玉是一座见多识广的城市,每日里人来人往,各大种族都在此处汇聚,市民也并没有那么少见多怪。人们偶尔与他接触,也不过是抱着一种大城市居民见到乡巴佬的心态,这种心态大约就和等级观念森严的羽族中贵族见到平民一样,至少不会太别扭了。

纬苍然公开的身份是雁都虎翼司派来追捕通缉犯何聿的捕快。据说何聿在宁州各地抢劫杀人,光是确定记在他账上的凶案就有十四起,其余还有一些被怀疑为他的手法的案子,加在一起恐怕超过二十。此人藏在哪里纬苍然并不知晓,但他只需要耐心等下去,何聿很快就会在衡玉城犯事露面。

在此之前,他需要做的就是以官方身份拜会当地人类的衙门,向他们详述何聿的危害性,请人类协助他搜捕此人。宗丞向他拍了胸脯保证过,何聿是一个十分机警的人,况且通缉令上提供的相貌体征都是错误的,绝不会被人类抓住。

“就算是你自己想要找到他,恐怕都很难,”宗丞临行前对他说,“所以你只管等着就行了,没事儿在衡玉城逛逛,看看当地风物,但记住别去勾搭人类的姑娘,免得惹麻烦,哈哈。”

纬苍然“哦”了一声,并没有理会宗丞最后一句毫无水准的冷笑话,却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他要杀人,在衡玉?”

“不然怎么证明他的存在呢?”宗丞反问。

“人命很无辜。”纬苍然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憋出这五个字。宗丞苦笑一声:“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不能尽快拔除黎耀在我们当中种下的毒瘤,会有十倍、百倍、千倍的人受到伤害,甚至于更糟。”

他又说:“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扮演何聿的,也是我们一名很优秀的骨干。长期以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除暴安良,保护百姓,干这件事他也感到非常痛苦。然而为了羽族的利益,这一点小小的牺牲,总还是要做的。”

“但是,人命很无辜。”纬苍然又想了很久,还是给出这五个字。宗丞带着一种对牛弹琴的悲哀大步离开,不再搭理他。

现在纬苍然就在衡玉城等待着何聿动手。他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尽快动身去往南淮,追踪叛逃的楚净风;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看到何聿出手,因为那样会造成平民的伤亡。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之下,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衡玉及其周围的地方都逛遍了,虽然表面上是在寻找何聿,事实却让他产生了“其实我是到这里来公费旅游”的错觉。

但这样的公费旅游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终于被破坏了。当时纬苍然按照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刚刚趁着天气最热的时候在公馆院中练完了武,正打好一桶水准备在房中擦擦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匆匆拾掇一番打开门,进来的是公馆的负责人向立人。

难道是何聿动手了?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只希望何聿杀的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最好是到死囚牢里搞点屠杀……正在胡思乱想,向立人却一脸喜色地向他汇报说:“纬爷,好消息!人类的衙门已经帮我们把何聿给抓住了!”

这个好消息实在好得过分了点,纬苍然第一反应差点大喊一声:“抓错了!我们给出的相貌体征都是假的!”但他毕竟为人沉稳,震惊之下还是强自稳住了情绪,跟随向立人先去院中见人类衙门派来的官差。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加出乎他的意料。将何聿抓来的人并非官府公差,而是几名普通百姓。当然了,这里的普通百姓只是和“官”对应的概念而已,这几人一看衣饰就普通不了,绝对是出自富贵人家。而为首那个中年人虽然面带微笑,礼数周到,身上所带有的那种高人一等的气势却怎么也掩藏不了。

“纬先生,幸会幸会!”对方拱手为礼,“在下狄放天,是南淮黎氏黎耀公子的管家。”

纬苍然刚刚擦掉的汗水又冒了出来。他嘴里应承的是什么连自己都没注意,心里却是一片乱麻:黎氏无疑已经完全洞悉了他此行的意图,并且用这样肆无忌惮的方式在向他明目张胆地示威。他又进一步想到,黎氏再厉害也不是神,不可能未卜先知能掐会算地知道整个计划,显然在宗丞的身边还有内奸。想到黎氏的势力竟然会如此深入并盘根错节地驻扎在羽族内部,纬苍然的汗水又迅速干掉了,却有一种寒意从脚底升起来。

狄放天说:“我们黎氏一向和羽族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双方通过生意往来互惠互利,很多当朝大贵族都是我们黎公子的老朋友了。如今这名凶犯胆敢逃到东陆来藏匿,纬先生虽然大能,毕竟人生地不熟。我们如果不出手效犬马之力,那可真是对不住朋友了。”

纬苍然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何聿。他的手筋脚筋已经被全部挑断,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纬苍然仔细看着那张沾满血迹的脸,发现此人他以前曾经见过,也是虎翼司中的一名成员,不过绝少在司里露面,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估计是专门从事卧底事宜的。眼下他手脚筋已断,即便不死,此后也必将终身成为废人,对于一个练武之人而言,这样的打击不言而喻。

“此人虽然改头换面,相貌已经和通缉令上大不相同,但行踪诡秘,行碟也是伪造的,还是被我们看出了破绽,”狄放天丝毫不带表功的语调,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家常小事,“他的武功很硬,身法尤其轻捷,我们死了三人,伤了七人,这才把他抓获。为防他逃脱,我们并未和您沟通,就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十分抱歉。”

纬苍然看着何聿的眼睛,那里面饱含着一个年轻人对死亡的恐惧、一个练武之人从此被废的绝望,以及一个捕快未能完成任务的不甘心。他凝视着这双充满痛苦的眼睛,用自己的眼神向他传递着讯息:“安心去吧。我一定会把黎耀的真相全部揭露出来。”

对方目无表情地死死瞪着他,好像是要确认他的话,随即,那具瘫软在地上的身躯猛地弹了起来,背后在一瞬间强行凝出了一对羽翼。羽族的羽翼纯靠精神力凝结,即便在捆绑状态下,也能伸展。只不过一般人受重伤后精神涣散,原本无法凝翅,但何聿却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口气飞了起来。

羽翼拍打带来的劲风令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但站在狄放天身边的几名随从并无丝毫慌乱,其中一人拔出剑来,护在狄放天身前。眼见着何聿高高飞起后,猛然提速向狄放天撞了过去,但由于伤重力竭,身子在半空中已经是歪歪斜斜的了。那随从剑法着实不弱,看准时机,当胸一剑刺去,正中胸口。

然而何聿仿佛完全没有痛觉,虽然被长剑钉入胸口,仍然勉力下冲,剑锋透背而出,何聿满是血污的脸却已经到了那随从眼前。一声嘶哑的惨号之后,随从的喉咙已经被何聿用尽全力生生咬断。他的身体也紧跟着掉在地上,不再动弹了,眼睛却不肯闭上,仍然看向纬苍然所站的方向。

何聿的尸身被收拾走之后,神色不变的狄放天向纬苍然道歉说:“真是对不起,我们打理不周,倒教纬先生受惊了。”

“没什么。”纬苍然平静地说。他低下头,看着何聿洒在地上、已经变成紫黑色的的血迹,又补了一句:“这才是羽人。”

狄放天打个哈哈,问他:“既然何聿已经拒捕被杀,纬先生此行的目的,可算是圆满完成了?这何聿果真是厉害非常,幸好身在我们的地盘,任他再有能耐,仍然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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