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挪威的森林(2/2)
“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翻脸啊!好好好,我跟你发誓……”
“好啦好啦,”见夏急于讲八卦,没有继续作弄他,“我就是觉得吧,他俩可能是我撮合的。”
“真拿自己当回事。”
“我说真的!”见夏刚要跟他提自己和楚天阔聊村上春树的经过,突然觉得不妙,正如她不喜欢李燃和包括凌翔茜在内的初中同学聊天打屁,李燃也从来没看楚天阔顺眼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见夏半路刹车。
“呃,你不信就算了,我也说不清,”她含混过去,“哦哦哦,还有,你是不是有个初中同学叫林杨?学习很好那个,总考学年第二那个。”
“考第几我不知道,是我哥们儿,他怎么了?”李燃对楚天阔没兴趣,对凌翔茜不敢有兴趣,所以只能对林杨的事情拼命表现出积极性。
“我在科技馆也看见他了。你猜,他和谁拉拉扯扯的?我以前的同桌余周周!我的天啊,我真没想到。”见夏用气声发出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李燃啼笑皆非:“陈见夏,你是不是太闲了点?你怎么那么乐意看别人地下情啊,这可是更年期妇女的爱好。”
“你懂什么,”见夏扳了扳脚趾,“我这不是希望咱俩能多几个战友吗?”
“你就是觉得别人也早恋,你就不罪恶了。”
“说什么呢!”陈见夏尖叫。
早恋这个词依然是她的死穴,不能提。
李燃早就习惯了,在电话那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几声,转了话题:“这个冬天赶紧过去吧。我爷爷病情好转了,再过段时间,就能回家了。”
“啊,太好了,”她已经听到了家人上楼的脚步声,连忙说道,“天暖了就去看爷爷。我先挂啦!”
这一年开春很早,天气转暖就在眨眼间,街道两旁的树都绿了,嫩嫩的,惹人怜爱,枝条迎着温柔的春风招摇。
一班的生活平静无波。然而,期中考试刚结束,流言便悄然传遍了全班:连着请了四天假的班主任俞丹很可能没有生病,而是怀孕了。
见夏偷听过俞丹的电话,自然没有其他人那么惊讶,甚至替对方松了口气,心想,到底还是怀孕了,婆婆和老公不会再一起逼迫她了吧。
她这么讨厌俞丹的人都愿意送出祝福,其他人的反应却十分微妙——表面上自然是为俞老师高兴的,实际上,大部分同学希望更换班主任,一批比较团结的家长已经在私下组织秘密集会,希望向学校施压。
这个消息是陆琳琳告诉见夏的。
生孩子之前要养胎,生完了便要坐月子,现在是五月,据推算,俞丹的预产期在明年二月,正好把整个班最重要的高考一轮复习阶段全面拖了过去,这不是坑人么?
就在对俞丹愈演愈烈的声讨中,二班月考平均分第一次超越了一班。
这边抓贼,那边就递来了贼赃。俞丹请的这四天假,真是亏大了。
见夏隔岸观火。趁着班里焦头烂额,她和李燃约了周六下午去他爷爷家拜访。
李燃在宿舍楼马路对面等她。陈见夏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春装,浅蓝色的小衬衫,翻着小圆领,还佩戴着李燃送给她的小鹿领夹,神气又精神。
出租车开进两人一起去过的老居民区,见夏把头探出窗外,望见清真寺顶的星月标志在楼宇间一闪而过。她忽然有点忐忑,如果李燃的爷爷不喜欢自己怎么办?
爷爷一定是个很睿智豁达的老人,懂得那么多,经历过那么多,会不会一眼看穿她的小家子气?自己该怎么表现最好的一面?莫非要把学年大榜贴在脑门上?这次考了五十名开外,整张脸恐怕都贴不下。
一边想着一边随李燃爬楼,陈见夏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拄着膝盖要求歇一会儿,抬眼一瞧,竟然才爬到五楼。
“你爷爷刚生过病,每天爬上爬下受得了吗?他住几楼啊?”
“顶楼,八楼,”李燃也有点喘,“我爸说过多少次了,要把他接到家里,家里有电梯。说了好几年了,我也劝过,他不乐意。”
“为什么?”
李燃歪脑袋想了一会儿:“我也问过,他不说。我猜,可能是觉得如果和儿女住到一起,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包袱,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快死的老头子。他不想变成那样。”
见夏有些忧伤,深吸一口气:“继续爬吧!”
防盗门向外打开时,她紧张到脸僵,还没看清老人的面孔便深深鞠躬下去大声喊,爷爷好!差点一头将站在前面的李燃顶翻,自己额头也撞得生疼。
陈见夏听到李燃爷爷特别明朗的笑声,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丫头好,快进来。”爷爷笑着说。
陈见夏低头换拖鞋,发现自己那一双棉拖是粉色的,上面绣着一只白色小猫。李燃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提前跟我爷爷说了你要来,他特意去商场买的。丑死了。”
见夏心里暖得不行。
李燃的爷爷已经七十四岁了,个子很高大,略微有一点点驼背,理着平头戴着眼镜,头发几乎全白了,病愈后仍然有些虚弱,笑起来皱纹缝藏住老年斑。他眼睛的形状和李燃很像,陈见夏控制不住地开始幻想李燃老了又会是什么样子。
爷爷给他们沏茶,端到茶几边才一拍脑门,指着李燃道:“小孩不喜欢喝茶,你也不提醒我。你下楼买那个什么……买可乐去。”
李燃拨浪鼓似的摇头:“爬一次楼就够我受的了,我才不去。”他转头看坐在旁边的见夏:“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喝茶?就喝茶吧,茶挺好喝的,别那么多毛病。”
见夏忙不迭点头,开始卖乖:“不麻烦不麻烦,那个,爷爷这是什么茶啊?真香。”
李燃爷爷笑了:“丫头喝得出来不?这是我老伙伴给我邮过来的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是什么,不应该是一种瓜吗?陈见夏冒着冷汗笑道:“我以前在我爸的领导家也喝过,没这么好喝。”
李燃爷爷高兴了,李燃却耷拉下眼皮:你就扯吧,马屁精。
“丫头叫什么名字?”
陈见夏立刻放下茶杯:“我叫陈见夏,也在振华读书,是李燃的好朋友。”
好朋友。爷爷脸上流露出微妙的笑意,转头一巴掌拍在李燃后脑勺:“臭小子!长大了呵。”
陈见夏红了脸,早都被看出来了就她还在这里装。爷爷揍完了李燃就转向陈见夏,笑眯眯地嘱咐:“一看就是个学习好的孩子。以后他犯浑,你就踹他。”
好,踹他。陈见夏觑向李燃,乐不可支,说话也大胆起来:“爷爷放心,我一定带着李燃好好学习,积极进步。”
李燃噗地一下把茶喷了满身,见夏有些窘,李燃爷爷却没有笑,好像被这句话勾起了什么回忆,有点发愣。
任凭李燃强烈反对,李燃爷爷还是拿来了他小时候的相簿,见夏翻开第一页,看看那个戴着红色小瓜皮帽的周岁宝宝,又抬头看看对面脸绿如瓜的十八岁少年,愈发开心。见夏中考完那年随爸妈去做客,主人硬要她看自家儿子刚拍的婚纱照,还不许翻得太潦草,一张张给他们解释每张是在哪儿拍的,背景是上海外滩还是城隍庙,陈见夏对着新人被画成猴屁股般的红脸蛋如坐针毡。此刻,她却恨不能朝李燃爷爷借来老花镜细细欣赏她喜欢的人长大的每一步:捂着耳朵伸长胳膊点鞭炮的李燃,在爷爷斜挎着的邮差包里探出圆圆脑袋的李燃,骑在木马摇椅上笑容灿烂的李燃……
她正要往下翻页,手突然被面红耳赤的李燃给摁住了。
“这张不能看!”
陈见夏乖巧点头,在李燃放松警惕的瞬间迅速从他手中抽走相册跑着看,爷爷笑眯眯的视线跟着他们绕布沙发打转。李燃很快调转方向逆时针逮住了见夏,从她怀里再次夺回相册。
在他松口气的瞬间,陈见夏轻声问:“你为什么头上套着个痰盂?”
爷爷大笑起来。
爷爷说,搪瓷红双喜痰盂是老邻居家孩子结婚时备的,没用上,邻居知道老爷子自己带孙子不方便,就送给小孩子起夜时当尿盆。李燃从旁一再强调,完全没用过,是新的,崭新崭新的!
可能因为太新了,四岁的李燃就把它套在了脑袋上。当时究竟怎么想的,恐怕他自己也记不得了,但他清晰地记得自己被卡住的那一瞬间——搪瓷盆敞口大肚小颈,戴着顺,倒着却怎么拔也拔不出来了,他慌得满屋子跑,一头撞在墙上,坐了个屁股墩儿,终于哇哇大哭着喊爷爷。
爷爷忙什么呢?爷爷忙着开抽屉拿他的海鸥牌照相机。
见夏看得不亦乐乎,一下午时间过得非常愉快。道别时红霞漫天,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下楼,夕阳透过小气窗洒在见夏脸上。
“刚才我是不是很傻?说带着你一起积极进步。”
李燃笑了,捏了捏她的脸。
“你那么说,让我爷爷很伤感啊,”李燃感慨道,“他肯定想起我奶奶了。”
“你奶奶什么时候去世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心梗去世了。我爷爷以前是资本家大少爷,后来家里资产都被没收了就去当邮差;奶奶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的,在那个年代,我爷爷可配不上我奶奶。不过我小时候总听我奶奶开玩笑,说自己是舍身取义带着我爷爷积极改造、共同进步的。”
“最后改造成功了吗?”
“近墨者黑了。”
两人一齐笑了。见夏捅捅李燃:“你说我会不会也被你带坏?”
李燃诧异:“怎么会?”
她声如蚊蚋,脸庞被落日染得通红。
“嫁狗随狗呗。”
但他还是听到了,上前一步紧紧地搂住了陈见夏,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长发。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