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五十三章 阴山万古雪,瀚海百重冰(1/2)
北平王长孙嵩在城楼上,见了剑舞飞仙,早有提防,见势低首急避,寒风飒然而过,有断金戛玉之声,将他顶上飞虎盔与发髻同时削落,满头白发飞散下来,那剑气飞鸣有声,依旧回转斩来。
长孙嵩久经战阵,虽然年将花甲,但身手矫健,少年时候的功夫丝毫不曾落下。初时惊惧,及至敌人出手,反而凝定下来,将斩月刀擎在手中,暴喝一声,向前劈落,只听耳中传来女子轻轻一声嗤笑,剑气蓦然加速,飞旋而过。
原来剑仙之道,一击不中,翩然远逝,决不再度进击,那女子第二击不过聊以相戏,银光如练,砉然大作,矫若游鸿,自城头一掠而过,千百颗头颅飞旋而起,过了一刻,那些尸身腔子中才喷出满空血雾,重重倒在地上。魏军大哗,心胆俱裂,幽州守将杨大眼,亦是北魏有数名将,两膀有数千斤气力,见剑气嚣张,心中不忿,举起六百四十斤开山巨斧,恶狠狠迎向剑气。
剑气如流水,轻轻划过,杨大眼立于原地,凝滞不动,有顷,血出如箭,连斧带人裂为四截,蓬然萎落下去,身躯、断斧重重砸在地上,身下大石裂如蛛网。
“大眼!”长孙嵩目眦尽裂,扑上前去,斩月刀使开,也有光影百重,追那剑气而斩,那剑气何曾把他放在心里,飞旋轻忽,翩然远扬,绕城一匝,幽州城四门守将:穆寿、慕容白曜、贺拔岳、乙浑,霎时身首异处,魏军哗然,唐军兵分四路,自四门而进,长孙嵩独立城楼,四方指挥,城头飞箭如大雨,四路四十万唐军着重盔,携巨木飞奔而至,就于城前垒木为城。无移时木城成就,高与城齐,两军对射,幽州城再无地利之胜,两军之众千万,奋勇酣战,金鼓之声如沸腾一般。
朝日方升,红光东来,剑气冉冉,飞飞而回,逡巡空中,不再下击,盖剑仙之道,摧敌首脑,乱敌心志乃已,不肯多伤凡人。
只见那女子召回剑气,傲立千寻高天,褪去戎装,梳乌蛮髻,插金凤钗,衣紫绣短袍,着青丝轻履,胸前挂龙纹匕首,肌肤雪映,云鬓鸦垂,风采绰约,如姑射仙人。
唐军阵中,又有巨象万头,脚步沉重,牵三百铁车而出,便有数十万唐军从旁涌出,攀上铁车,将车上机械卸下安装,灵活无比。一炷香光景,八架发石机已然成形,其大无朋,高更超过唐军木城,巍巍如八座山峰相似。
长孙嵩在城头,一见此物,大惊失色:老夫生平百战,一生所睹最大的发石机,也不过十余丈高,南唐竟有如此巨物,却如何造将出来的?这当口也不容他细想,急命城头守军后撤下城,只见那八架发石机巨臂甩动,一块块数万斤的巨石如流星陨石一般,厉啸而来,击在城墙、敌楼之上,每中一发,幽州全城便为之一颤。
且说这幽州,乃南北要冲,兵家必争之地,数百年间,代代经营,年年加固,城高三百尺、宽二百尺,天下坚城,幽州第一,然而此刻唐军石如天雷,不绝轰击在幽州城墙之上,城墙一块块崩裂,塌落,城墙颤抖,其上已无存身之地。
北平王退下城楼,仰看苍天,喟然长吁:“罢!罢!罢!若任其如此轰击,岂不如瓮中之鳖,束手待毙,不如大开城门,冲将出去,杀入敌阵,还有一线生理!”乃下令:“我大魏儿郎,随我出城杀敌!”魏军轰然而诺,将吊桥放下,如洪流滚滚而出,冲入唐军阵列,绞杀一处,此际是弓箭手也罢、发石机也罢,再无用武之地,只是两军混杀,震天撼动,伤心海海水为怒,浪激千重。
李世民在高岗上,发声作啸,提湛卢剑,背宝雕弓,一夹胯下汗血宝马,泼剌剌冲下高岗,直奔长孙嵩而来,三军踊跃,皆呼万岁!其声上冲斗霄。
只见金盔映日,金芒璀璨,如电射风飘,去长孙嵩约有千步,李世民取背后雕弓,挽弦如圆,搭金貔大箭,铮铮箭出之时,已距长孙嵩不到七百步,此时长孙嵩身陷重围,一柄斩月刀如光幢一般,力敌秦琼、殷开山、程知节三将,见箭挟风雷而至,一刀荡开三般兵刃,将斩月刀向来箭斩去,不料那一箭到了长孙嵩身前丈许之地,忽然下沉,斜斜插落。长孙嵩暗道:不好!拨马欲避,那箭来如厉电,插入长孙嵩胯下乌骓马前胸,那马悲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长孙嵩心中一痛:乌骓儿,你随我多年,不想今日死于幽州!却也顾不得悲痛,提一口真气,将手掌在鞍桥上一按,腾身飞起,秦琼、殷开山、程知节三般兵器俱到,好个长孙嵩,将斩月刀凌空劈下,金铁轰鸣,长孙嵩飘然而出,将一名唐兵撞下马背,夺了马,回身复战。
李世民见这老将年纪虽大,功夫不老,身手矫健更胜少年,不由得动了爱才之心,命三千近卫围将拢来,只要活捉北平王。
鼓声雷动,烟尘腾起,李世民箭无虚发,长孙嵩白发张扬,叱咤纵横,已是换了十余匹骏马,战彀多时,虎口皆裂,渐渐力竭,赵郡王李孝恭、褒国公段志玄、郧国公殷开山、卢国公程知节、胡国公秦琼,五员唐将、数千唐军重重围将上来。
长孙嵩仰天悲呼:“官家!老臣今日死于此地!”左手提起自己白发,右手斩月刀回转,向自己颈中刎去,唐将俱将兵刃来格,长孙嵩在马背上一跃冲天,血光迸溅,一颗皓白头颅滴溜溜飞旋而起,直飞起百十余尺,方才下坠。
李世民收回弓箭,喟然一叹:如此人物,惜乎不能为我大唐所用!命近卫收了长孙嵩尸身,高举湛卢剑,洪声喝道:“北平王已死,尔等魏人,何不归降!”六百万唐军齐声呼喝:“速速归降,免尔等死!”山崩海啸一般。
众魏军群龙无首,惨然而笑:“有战死拓跋,无归降拓跋。”众军乃作真人代歌:“平生一顾念,意气溢三军。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弓弦抱魏月,马足践唐尘。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只觉身内血流如熔金,滚热沉重,挥兵力战,唐军滚滚,海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魏军渐渐被逼至无定河边,长孙无忌于高岗之上,将令旗招摇,唐军皆退,木城上箭雨亿万密密而下,无定河水中血水滔滔,魏军尸首堆起,水为之断,哀波呜咽,直流入六百里外,伤心大海。
白日西沦,黄昏风至,斗兵渐稀,至二更时分,魏军尽死,唐军趁月色进城,幽州城破。
是役,唐军先以破阵乐舞乱魏军心志,后又仗剑仙之力,机械之功,大获全胜,只是北军枭勇,唐军亦丧一百三十万,魏军丧二百五十万,逃散十余万,被俘三十万。
幽州乃汉胡杂居之处,倒不比拓跋本部,对魏主死心效命,李世民入得城来,约束众军,不得惊扰居民,三军穿城而过,在燕山脚下,逐水草扎下营帐。
幽州已破,城中自有细作,飞羽传报,将北平王战死消息报入云中金城,军民向南痛哭,满城皆白,其时长孙道生、张黎,八部诸将俱已出征诸胡,城中唯禁军六十万,武将唯斛律明月、高长恭数人而已,朝堂之上,空虚无人,只有司徒崔浩等一干文臣于驾前侍候,赫连太后左右顾盼,不由得哭将起来:“阿母!我大魏立国四百年,今将灭亡,如之奈何?不若更向东北而退,返归北海故地。”拓跋宏年纪虽小,倒有胆气,朗声道:“大鲜卑山龙兴圣地,祖宗神灵,俱在此地,如何可弃之不顾?母后,唐军若至,我等唯有死战,战若不胜,有死而已。”赫连氏流泪不语,窦太后突然站起身来,拂袖而退,赫连太后道:“太皇太后是唐主生母,就是城陷,与她无涉,她如今必是舍我母子而去了。”拓跋宏道:“母后何出此言!我大魏对祖母恩深义重,祖母岂有他意?”话说如此说,心中也自忐忑。
无何羽林报来,太皇太后陛下单人独骑,出城而去,不知去了何方。赫连太后道:“我说如何?她见我大魏将亡,不可依恃,此去必是投唐主而去,依旧安享尊荣。”拓跋宏忽然大怒尖声道:“胡说!”年纪虽小,竟凛然有了帝王之威,赫连太后倒吃了一惊,又哭将起来,拓跋宏下座跪而致歉:“臣无礼,请母后恕罪。”赫连太后抬起泪眼,将拓跋宏抱入怀中,越发大哭起来:“官家,我无子息,只有倚靠官家,官家不可坐以待毙,我等不如出城北去。”
崔浩忽然出班启奏道:“太后、陛下,勿须如此,料太皇太后此去,不久便可回还。”赫连太后道:“崔司徒,你足智多谋,先帝对你言听计从,你所言想必有几分道理。”拓跋宏道:“我们且安坐等待。”
且说窦太后出了云中金城东门,快马加鞭,驰于山道之上,约有一个时辰,早望见静轮宫层台壮丽,风轮八表,露盘璀璨,青幡招展,巍巍然仙家气象,超出世外。
太后下了马,至宫门之前,双膝跪下,那宫中寂寂无声,便如没有人一般,太后也不言语,只跪在门首,伏地不起。
静轮宫中,龙汉殿上,丘处机与马钰对坐蒲团,静然无言。
静轮宫前,太后独跪,直跪得玉兔西坠,金乌东升,门内脚步声响,道童将大门推开,丘处机道髻青袍,悠悠然步出宫门,见了太后,讶道:“呀!太皇太后陛下,你怎么跪在此处?折杀处机也。快快请起。”太后不起,道:“国师不允老身所求,老身跪死宫门。”丘处机道:“太后贵为国母,有何事要求我这山野之人?贫道不敢承当,快快请起,但贫道能为之事,贫道无不答应。”窦太后道:“我知国师神通广大,前番沙竭罗自南北来,便是国师大法。如今先帝猝崩,诸胡兴乱,唐军北来,先帝事业,风雨飘摇,请国师再展大法,救我魏国一救,老身过去有得罪国师之处,还请国师大量包涵。”
丘处机听了,道:“身外之言,于贫道犹如烟云,贫道不曾介怀。只是贫道有一事不解,却要请教太后。”太后道:“国师垂询,老身知无不言。”丘处机道:“先帝虽亲,终究不过是太后养子,并无太后血脉。唐皇倒是太后亲生之子,贫道听得传言,唐主此来,乃欲直捣云中,迎还太后,大魏存与不存,与太后一身之荣辱祸福,并无关联,太后为何如此用心?”窦太后道:“二郎虽是我子,所为令我寒心;佛狸儿虽非我出,侍我更甚生母。佛狸儿大志未成,撒手西归,老身怎忍见佛狸儿一生心血,尽付东流,故此特来求国师相助。佛狸儿生前,对国师好生敬重,国师想必不会坐视魏灭而袖手罢?”
丘处机道:“贫道知之矣,太后请起。只是贫道德薄才鲜,如今唐皇倾国南来,军中亦不乏异能之士,贫道亦不知能否抵挡。”窦太后道:“国师既已答应,不论成与不成,老身衷心感德。”丘处机道:“贫道应允太后,前去一试,贫道先送太后回宫。”窦太后站起身来,丘处机将长袖一拂,万道青气漫卷而出,托住太后身躯,飘飘荡荡,起在空中,无移时已到魏宫太华殿上。
宫中怯薛歹见了,惊道:“是太皇太后回来了!”丘处机将袍袖一卷,窦太后轻轻落于阶前,只听得空中朗朗长笑:“太后、陛下,贫道去也。”道人足踏虚空,从容迈步,须臾出了众人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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