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红禧饼(2/2)
那少年一直看书到夜里丑正,我只能坐在外屋桌子边干打瞌睡,他走来,我才一下惊醒,赶紧问他要什么,他却摇摇头,自己走到外面舀水洗手,我拿起干净的布出去给他,他擦了手、脸就回屋睡觉了,我并不知道要去伺候他更衣,看着他自己脱了外衣,正要脱中衣的时候,见我站在旁边不动,他疑惑地觑了我一眼,我顿时从未有过地尴尬起来,吓得转头就跑出屋外去,在屋外站了一会,听见没什么声音,才又进去,他已经睡下了,我便替他熄了灯,关好门,拿了外面那盏蜡烛,也胡乱洗漱一遍后,回到我自己睡觉的小屋去。
蜡烛只剩一小截了,我躺下来,觉得这榻怎地这般硬,而且小屋里这般狭窄……乌龟在我枕边伏着,倒是很乖的样子,但眼皮半阖,想也是瞌睡着,门外的院子黑乎乎的,我忽然有点怕,不敢熄蜡,明明已经很困,但头挨在枕头上,脑子里却反而清醒了,想起爹、娘和弟弟,这个时候弟弟往往会闹着吃奶或者不肯睡觉,娘就会哼曲儿哄着他……我喉咙里发瑟,不知不觉眼泪就下来了,流到枕头上,乌龟似乎也感觉到,一对小绿豆眼儿睁开看着我,我用手按在它凉凉的龟壳上:“睡吧,我也睡了。”
接下来几日,多得唐妈时时过来提点,玉灵有时也来传话或送点什么,从她们那里我大致便晓得了该如何伺候二少爷、如何打理这院子里的生活;每天清早约卯时二刻,只要听到两个婆子过来打扫庭院,我就马上起床,收拾好后就去打水,伺候二少爷起床,原本我并不会替男子梳头,但有一早玉灵专程过来教了我,我按她说的用自己的头发试了几遍,才学会了。
只是每日厨下送来的几餐饭食总让我心里惴惴不安的,好一阵歹一阵,有时是白菜汤配豆腐饭,偶尔会有熏鹅肉或一碗清炖狮子头,想来就是知道自家这位二少爷的脾气,不会为了这类事去告状吧?他们就随意捉弄起来,可那少年对这些事是真的毫不上心,除了晨昏定省,他话不多说,只在屋里看书写字。
可一到了晚上,我呆在这院子里就会无端地害怕。不论下不下雨,这里总是湿漉漉的,即使打扫得很干净,地上却都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气,树下冷不丁常有一只癞蛤蟆或四脚蛇跑来跳去,也没有雀鸟,天一擦黑,就听见屋顶或树荫里有“扑啦扑啦”大翅膀扇动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大鸟,我拿灯去照也看不见什么。
因为院子里潮气太重,洗的衣服难干,我惟有在晚上没人看见的时候,把内外衣服都拿到炭炉旁边烘一下,这天晚上却出了更古怪的事——
天黑以后,我收拾好什物,暂且没什么事,就又把未干的衣服拿到小灶边烘着,灶上住着红豆粥,我也得守着看火,忽然院门那边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我以为是玉灵来了,就起身去迎接,可当我走到月亮门前也不见有人,想是我听错了吧,风吹得树响?我回到小灶边,衣服差不多就能干了,我低头一看,却似乎少了点什么,板凳上原放着的一件外衣不见了!
我以为被风吹跑了,便四处找了一圈,可还是没有,我又蹑手蹑脚走到屋里去,二少爷正在写字,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应该他不会使这样坏……我不死心,又四处找了一遍,连树上都仔细看了,根本没有衣服的踪影,我急了,明天穿什么?我只有这一件好一点的外衣,白天穿着见人的,严府前日虽找人来给我量身给我做了新衣服,但起码也得再过几日才拿得到,这里规矩也严厉,下人必须穿得干净整齐……而且这件衣服是娘省了很久才省下一块好花布,亲手给我缝制的,我最好的一件衣服。我不知该怎么办,这时一声“咕呱”的癞蛤蟆叫声从我身边的草丛里响了一下,我没在意,但那癞蛤蟆又跳起半尺多高,蹿出好远。
我不经意瞥了它一眼,看见它几下就跳到檐下的尽头,然后一转,就往屋后的方向去了,我来了几日,好像还没注意那里有路,我鬼使神差地就跟过去看,原来围墙和屋子之间有一小段距离,刚好够一个人通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算了,我的衣服不可能自己长出脚来跑远,肯定就在炉子附近,我转头仍回原地找,却听见头顶一阵‘哗啦啦’大鸟的翅膀挥动的声音,我抬起头,只见墙头站着一只仿佛有半人多高的黑鸟,正睁着一双冒着黄光的大眼看着我,我吓了一大跳,没来得及反应那鸟就朝我身上扑来,我连忙就跑,想转头躲进屋里去,但大鸟迎面就来了,我慌不择路只好挤进那刚好一人宽的窄巷。
墙壁湿漉漉的,我觉得我的衣袖、裤子肯定都蹭脏了,那大鸟究竟是从哪飞来的呢?我的衣服恐怕也是被它叼走了?看它张开翅膀的架势,比人伸出双臂还要宽!我回头看时,那大鸟仍盘桓在墙头的半空中,就是不肯飞走,我又急又气,急的是找不到衣服,气的是这时候竟还有一只凶悍的大鸟来捣乱。
“咕噜咕噜”——我听到像是水井里翻滚起来的水声,我只知道月亮门的旁边有一口井,平时洗衣烧茶都是从那打水,难道这屋后也有井不成?我摸黑什么也看不清,就往那边挪了几步,一滴水落在我的额头,凉凉的,顺着额角流进我的眼睛里,我闭了闭眼,与此同时身后感觉被一双手一推,我向前踉跄了几步,站稳定睛一看,自己已经出了那窄巷,站在一片院子前。
虽然夜色笼罩,但院子里像是罩了一层微弱的光,能看见树影和花草的轮廓,院子一侧就有一口井,井沿的轮轴架子上搭着一个随风摆动的东西,像是我的衣服,但我没敢动,而是回头看看,身后的确是那幢房子,那条缝隙一样的窄巷,原来这屋子后面还有院子?玉灵和唐妈怎没跟我说过?而且从不见打扫的婆子往这后边来?这院子有点蹊跷……我忽然全身一激灵,不会是鬼怪的幻术吧?
“咕噜噜”又一串水声,就是那口井里发出来的,我心惊肉跳,是什么鬼怪故意偷了我的衣服来这儿的吧?
就在我正发懵之际,天空猛地落下一阵急雨来,打得我顿时手足无措,我转身想往前屋跑,但不死心又看了一眼井上搭着的衣服,还是舍不得,便飞奔过去一把拽下衣服,也不多看,就钻进窄巷,终于回到屋前檐下。
意外地顺利!我回头看看,没什么东西跟来,看来是我多虑了,我不禁暗自庆幸。
这时那少年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就诧异地从头看到脚:“你跑哪去了?我刚才喊你也没听见?”
我知道自己肯定样子挺狼狈难看,赶紧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不好意思道:“少爷您叫我?什么事?”
“风太大,把帘子挂起来……”少年的目光带着审视,我不自觉就把手里的衣服藏在背后,不敢让他看见。
白绢阻隔了窗门外夜雨的溽气,屋里弥漫着香,有种沉闷的昏热。
已经亥时一刻了。
我为少年送上热茶,他端起杯子,忽然叹了一口气:“他们家……不知道怎样了?”
“他们家?”我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少年犹豫了一下:“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到后面去了。”我有点怯,似乎觉得这么说会触犯到什么禁忌,还好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侧目看着我:“屋后面什么也没有,你去干什么?”
“没、没什么,我找样东西……”我有点慌,还好他不多问了,只是有点担忧的神色,想是惦记韩奶奶。
伺候他睡下后,我把燃着的炭炉移到睡觉的小屋里,将重新洗好的衣服摊在旁边的凳子上继续烘干,因为炭气燠热,我把门开着一扇,黑暗中乌龟也不知跑哪去了,一时也找不到,我头挨在枕上,不知不觉睡去——
从檐廊走过去,夜空明净通透,一弯冰棱似的月挂在木兰树梢,现在不是木兰花开的季节,为何大朵洁白的木兰在风中轻轻左顾右盼……我低头才发现手里拿着一盏灯笼,发出青白的光芒,唉,这幢上了年纪的老房子,墙壁上的画都看不太清楚,就像被风吹乱的水面泛起涟漪。
檐廊的尽头站着同样看不清面目的少年,他朝我招手,我困惑道:“要到哪去?”
“鱼送来荼夼的笺,就放在那边井沿上……”少年告诉我这话时,语气既高兴又哀伤:“我们快去看……”
“荼夼的笺?”我一时有些迷惘,但脚下却不由自主加快几步跟上去,那檐廊尽头的门里,仿佛有一幢化现于水光中的湛蓝庭院,越是接近便越有一种深澈而沁凉的触感。怎会有沉寂在这样深处的庭院?我脑海里浮现出疑问,少年这时却又嫌我走得慢:“快走、快走,别让鸟把笺叼走了!”
少年不等我就跑起来,他的腰上系着的狭长飘带随之扬起,我追着喊道:“等等我!”
少年侧面回过头来望着我笑:“快……”
我看见他的身体进入那门里,就像融化了一般,整个恍惚起来,我更着急了,灯笼也扔到一边,大喊道:“等我……”
然而落地的灯笼骤然烧起来,火苗“呼”地窜起一人多高,我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黑衣的女人,她一把拽住我的双臂厉声呵斥:“不许去!”
“啊?”我想要挣扎,但根本不及身后女人的力大,她死死抱住我道:“别去!”
“别去!”我猛地坐起身,一额一背都是汗,好半晌才弄清自己坐在小屋里的床上,地下烘衣的炭炉已经灭掉,但房门开着,外面下着大雨,时而一道闪电划破黑寂,庭院里草木瞬间都一清二楚。我害怕得一把“嘭”地关上门,身子挨在门板上,睁着眼用力看屋里,可是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用力吸着气,强压下狂跳的心,方才梦中的情景,是从未见过的,那个死死抱着我的黑衣女人,是谁?
刚吃过早饭,屋外就有小厮来禀告说京城王尚书府里的小少爷和管事因护送白檀像去往杭州府,前日已送到即返程,现路经江都,午间可到,届时必定要来严府上登门拜访。
“噢?远椹要来?”——
我第一次在这位严家二少爷的脸上看到高兴的神采:“就他一个人和管家?”
小厮点点头:“是,大少爷说晚间会设家宴为王尚书的公子洗尘……对了,大少爷还吩咐说,小月姑娘的厨艺极好,已经跟厨房说了,请小月姑娘到厨房去准备几样拿手的小菜点心,要什么尽管说,午间暂且让二少爷和王小爷小聚。”
“让小月姑娘做菜?”那少年一怔,似乎很有点意外,他转过来看着我:“既然大哥这么说,想必是了,你来了这几日我竟还不知道。”
我只得讪讪笑了笑:“在家时略学过罢了。”
当今兵部王尚书家与严家有旧交,原是因为那位已经去世的大夫人,大夫人娘家姓王,正和王尚书家沾亲,因此往年严家老爷身子康健时,还经常去往京城拜会一些故交好友,王尚书的幺子与严家二少爷正好同岁,幼时曾一处玩过,按二少爷的话,初受启蒙时,二人也在同一位先生那里读的第一本《孝经》,两人情谊甚笃。
我从厨娘李嫂那里接过菜刀,对她狐疑又带些轻蔑的目光假装没有知觉,系上围裙,旁边的杂役抓来两只鹅问:“小月姑娘,宰哪只?”
我看这两只鹅一只通体毛色全白,另一只则通体苍灰,想起桃三娘跟我说过,鹅是食草者白,食虫者苍,白鹅肉虽不及苍鹅脂肥,但性味更为清平、滋补,我便指着白鹅道:“劳烦小哥,这一只吧!”
旁边的李嫂这时搭腔道:“那锅里烧了热水,你宰了就拿来烫过好拔毛再破腹。”
那杂役答应了一句,我连忙止住他:“不、不,宰完先破腹去脏,不然脏气全陷入肉里,减了鲜味。”
只见李嫂的眉头一竖,像是想要发作,我顿时心悔不该过于直接违改她的话,那杂役先嚷起来:“宰它时毛都紧立起来了,怎好拔?”
我便向李嫂请问哪有烧酒,李嫂指指灶旁架上,我找到烧酒,倒出半碗来,让杂役把烧酒灌入鹅口里,不一会那鹅就显出迷糊欲睡的模样,站立也不稳了,杂役搔搔头:“这是什么怪法子?灌醉了也就不晓得疼了,毛也能好拔些?”
我不好意思笑笑:“这是我跟家对面欢香馆的老板娘学来的。”
“哦!是柳青街的欢香馆么?那家的饭菜点心极有名气的。”杂役提着鹅便到外头去宰了,待把鹅治净,我洗了一把葱,卷好塞进鹅腹内,然后放入专门炙肉的炭炉内,让它在炉火里慢慢炙熟。
严家对饮食讲究,吃鸡必须限定鸡重一斤,过轻不能、过重不要,我把一只鸡熟练地去骨刮肉,那李嫂在一旁也不禁诧异:“哟?小月姑娘这刀功也是跟欢香馆的老板娘学的?”
我笑笑点头,因为实在忙不过来,我只好歉意地请厨房里另一位专做面饭的吴嫂帮我和面做薄片的葱油春饼,她的神情虽然老大不愿意,但恐怕因着是招待贵客,也不得不照办。
刮下的碎肉先放一边,鸡骨和鸡翅、脚爪之类的,配上火腿用小锅熬出白汤来,这期间就切好极细的笋丝、香蕈、山药丁,然后隔出骨翅,把姜片和笋丝等再放进去滚一阵,最后才放入鸡碎肉,兑稀豆粉勾芡一开,不等鸡肉变老便立即出锅,这道鸡羹便成了。
这时一个小厮过来传话:“王家的小爷和管家已经到府了,现在正在花厅和大少爷、二少爷喝茶,大少爷说客人旅途劳乏,让午时一刻前就开饭。”
厨房里其他人听完这话,都偷偷拿眼觑我,但他们也得准备老爷、夫人的饭菜,因此厨房里一时热闹得像是炸锅,我忙得脚不点地,还好平素在欢香馆帮忙时,午晚饭时也是这般情形,所以不致十分慌乱。看那边炉里鹅也散发出焦熟的香气,杂役帮我从炉子里把鹅叉出来,我把预先发好的木耳、金针与茭白丝一起,加芝麻盐炒熟,再将炙鹅身上的肉起出来,大约精、肥适宜的条状,李嫂的春饼摊好,我便选出一个大白瓷盘,把饼、炙鹅肉、木耳素菜分做三堆放诸其上。
唐妈刚好走进厨房,我连忙请她把鸡羹和鹅菜饼卷端去二少爷的房里,她诧异地看着我做出的菜:“真是你做的?”
我点头,来不及多说什么,已经是午时一刻整的时辰,我又急忙去向李嫂要些材料,她忙着,没好气地指着菜瓜堆:“喏!就那些,没有了。”
我只得自己过去翻找,恰好看见旁边有个盖布的竹篮,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鸽子蛋,用它做甜点心是最简单不过的了,我拿出六七个打入碗里,用筷子将蛋浆打稠,化了冰糖水,调好后分成两个小盅装好入锅炖,我正用烧火棍拨着灶内柴火时,一个婆子忽然走过来,一把掀开锅盖:“你这炖着是什么?”
我一怔,赶紧站起身答道:“是鸽蛋膏。”
那婆子的眉头立刻竖起,指着那个竹篮提高声音道:“你拿的那篮子里的鸽子蛋?”
我不知做错了什么,只得答道:“是……”
婆子用力把锅盖阖上:“是谁叫你动它的?”
我吓了一跳:“没、没有人,我以为放在那就能取用的……”
婆子叉腰冷哼一声,旁边吴妈不耐烦地跟她说道:“刚来的黄毛丫头懂什么规矩,你和她废话干什么!快来帮我弄这个。”
婆子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我额头,喝了一句:“回头看不告诉夫人收拾你!快做你的事去!”
我不敢驳嘴,那鸽蛋膏也极易蒸熟的,我再看看火候,便将两盅东西端出来,自己拿一个托盘送回二少爷的院子。
今日天气是难得的晴朗一些,没有雨,因此他们把饭桌设在院子水池边的小亭子里,我走来时,听见两个少年人爽朗的说笑声,唐妈看见我,便过来帮我接过:“还有没了?”
我摇摇头:“用了这些鸽子蛋,她们还说呢……”
唐妈生气地嘀咕道:“这等促狭小人。”她把东西端上桌去,我没敢靠近,转身正要回厨房,就听那位王少爷说:“小琥,北方实不及江南安逸,单说这饮食,年初上元佳节,家父一位同僚府里正好请来个宁波府的厨子,此人手艺确是地道,能把元宵做出甜、酸、辣、咸几种口味,或汤煮或油炸或笼蒸,用的馅子更是林林种种,什么芝麻、椒盐、枣泥、豆沙的都不算稀奇,还有果、菜、鲜肉的,竟也油润甘香,北方是从没有这样口味的。”
我不由站住脚,想起以前也曾听说宁波府的人特别会做元宵,特点与江都略有不同,江都人或把糯米圆子揉搓成比棋子还小,入炒菜、焖烧肉类以及汤食,当作咸味点心的居多。而桃三娘所做过的一种粉圆,是用青草或艾叶、青菜拧出汁水,和粉做圆,色如碧玉,若配豆沙馅,则煮玫瑰花的糖卤衬底;若是桂花馅,则用醪糟或蛋花汤衬,香气调和,尤其好吃好看。偶尔做咸的,就用去筋去肥的嫩肉,捣烂加葱末、酱油做馅,清汤煮好后,再点上几滴香芝麻油,桃三娘常戏称这叫“白水青云”……想来要做这青圆并不难,不如去做来试试?我主意打定,便回厨房去,走到门前时,就见玉灵颤巍巍地走来,我连忙向她问好,她对我有气无力地笑笑,问我少爷好不好,我说正和京城来的王少爷在院子里聊天,她便点点头,背过脸去咳嗽了几下,我发觉她面色很差,正想问一句,李嫂就走来和她打招呼道:“诶?玉灵啊,你家老大人可好些?”
玉灵点头:“谢李嫂挂心,她老人家还好。”
李嫂扁扁嘴:“哎,还没进门,你就得这么没遮没掩过去照料,真是辛苦了。”
这话听来刺耳,玉灵勉强挤出笑模糊地答应一句,便故意岔开话题转而问我:“你来给少爷拿东西么?”
我摇摇头:“我来做些点心给他们送去。”
“哦?你做?”玉灵有点惊讶,我一边挽起袖子:“都是以前在欢香馆学过的,不难做。”
进厨房去,李嫂那些人已经忙完午饭,全在外面荫处乘凉,杂役一个人在洗涮锅碗了,我将一把青菜洗了然后向杂役要来研钵和杵子,玉灵则帮我称来一碗糯米粉,我一边把青菜仔细杵出汁水,然后拿绿汁搅好糯米面团,午间他们做饭时还有用剩下剁好的肉馅,我便拿来一点,用素油、豆粉、盐等调好,以绿糯米粉包出一个个拇指大的圆子,玉灵在一旁看着我做,竟啧啧称奇:“想不到小月你年纪小,却也厨艺这般好。”
我看她面带倦容,时而还有几声咳嗽,想是病了也强撑身子出来的,不由替她担心,她却摇摇头说不妨事。
总共包好二十个青圆,待烧滚一小锅热水就把圆子放进去煮,这时一个年轻小厮打扮的男子忽然走进来,我不认得,便没有在意,玉灵看见他却脸上不自在起来,那男子好像是故意进来找话说的:“玉、玉灵姐姐在啊?我还说这两日去探望下韩奶奶……”
玉灵不冷不热地说:“劳你惦记,她腿伤着,只能在屋里,你来也不便。”
“呵,有什么不便的,我与韩大哥也是自小识得,街坊邻居的……”那男子涎着脸道。
玉灵不理他,看我的青圆煮好了,就拿个大盖碗替我盛好,跟我说:“我和你一起端去吧?”
我只得点头,一路走,我才知那男子竟是唐妈的侄子,与韩奶奶的儿子年纪相仿,虽也在严家听差,但是为人散漫好赌,之前二夫人要将玉灵配人,唐妈这侄子就曾托人说过想求玉灵为妻,但玉灵厌烦他的为人,还是求大少奶奶把她指配给韩家了,为这人每次看见玉灵,还是免不了言语故意套亲近,是以她都得想法子避开,怕生闲话。
到了院子里,却不见了唐妈,许是二位少爷谈话高兴,二少爷觉得不必她长期站旁边伺候,所以打发她走的吧。
由玉灵在前,我端着盖碗在后走来,只见他们桌上我方才做的羹汤和鹅肉饼卷都吃了不少,蛋膏的小盅也已经撤到一边去了。剩下的都是几样瓜仁果碟,二少爷看见我们来,玉灵便上前福了一福,然后在我手里的托盘上把盖碗里的青圆分到两个净碗里,分别摆在他们面前。
二少爷看着碗内问:“这是什么?”
“回二少爷的话,这是小月姑娘做的青圆子。”玉灵道。
我拿眼偷看二少爷的脸,他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看我,也没有说什么,倒是那位王少爷听了,便转过来仔细打量我一下:“听刚才那位妈妈说,这些饭菜都是你做的?”
我低着头回话道:“是。”
他又端起青圆的碗问:“这是什么做的?”
“是捣出菜汁和糯米粉做的肉馅汤圆。”
“噢?难怪有这样颜色。”他尝了一颗,便对着二少爷笑道:“小琥,你这丫头的手艺虽不能说上登大雅之堂,但已实在难得精细了,我怕是要在你这住个几日才好。”
二少爷只是略微点点头,却没有接他的话头,反对我说:“你去做壶茶来。”
“是。”我把大盖碗放下,看二少爷的颜色像是不愿意我们待在这里,玉灵便也识趣地与我一起走开。
在檐下,我让玉灵坐着休息,一边等着炭炉上水开,忽然想起来:“玉灵姐,这里屋子后面的井平时都没用么?”
玉灵正用手绢捂着嘴咳嗽,听到我的话一愣:“屋后面哪有井?”
我指着檐下尽头:“从那小路走过去,后面却宽敞,是别处有另一个门可以进来?”
玉灵微皱眉头:“没有的事,严家共两口井,一口在厨房,还有一口井就在这院子的门里,这院子拨给二少爷住,也是因着清净,这屋子后面就是墙,墙外就是空地,所以当初就沿着里外种了些竹子,并没有人家。”
我一时语塞,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走到那条缝隙去确认是不是真的没有后院、没有井。
“咳、咳、咳”玉灵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把我的失神打断,才发现水开了,我慌忙把壶拿起,把水倒入配好冰糖和红枣的青茶里,却在倒水时一下不小心,把那滚烫的开水溅出一些,有的洒在我身上,有的则落在旁边的草丛里,我忍不住呼一声疼,旁边草丛里也有个东西猛地蹿起来,只听“咕呱”一声,玉灵也吓了一跳,当它再一落地,这不就是那只癞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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