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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叶扁舟轻帆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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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誉白突然脸色涨得通红,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他目光更凶狠起来,简直吼起来了,“是不是要看少爷办完了事儿才走?”江誉白被南舟踢中了要害,疼得脑袋发涨,又不能轻举妄动。但怕她又乱踢要了他的命,只得一边死死压住她一边同来人周旋。“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来人有点心怯,未曾见过他发过这样大的火,哆哆嗦嗦道:“老、老爷现在不大好,夫人请您赶紧回去……”

“滚出去!”

“四少,咱们就在外头候着您,您不回去,咱们不好交差啊。”

“滚远点!”

“是、是!”来人确定了他的行踪,目的达到,带着人乌泱泱地退出去,然后关上门。

见人退远了,江誉白这才掀开被子起身。南舟鱼一样从他身下滑出去,扬手就是一巴掌。

女孩子毕竟吃了点亏,江誉白不同她一般见识,揉了揉脸,好脾气地笑了,“多谢小姐搭救。”

态度很诚恳,这下南舟倒没话好说了,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他。江誉白脱衣服脱得潇洒,如今穿衣服却有点不好意思来,甚至有点羞涩的意思。捡起地上横七竖八的衣服,背着她把衣服穿好,又理了理被子里弄乱的头发往外头走。

走到了门边,江誉白看了看,门框裂了,锁也坏了。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没掏出钱来,怕是刚才躲眼线的时候掉在了路上,这倒比刚才认错了人更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我回头叫人来修。”

“不必了!”南舟果决地拒绝了。

只是江誉白从来没有欠人的习惯。又把口袋摸了一遍,最后想了想,把脖子里的一个奶白的玉坠子拿了下来,往桌子上一放。“今天承蒙小姐相救,下回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拿着坠子来去海安路十七号江家来找我。”说完人走了。待他转身合门,看到旁边的门牌号,这才注意到果然是他走错了门,不禁失笑。

南舟待脚步声消失,也学着他偷偷躲在窗户后头撩开窗帘,见一群人拥着他上了汽车,前前后后三四辆,浩浩荡荡地开走了。南舟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大门旁蹙着眉头发呆。房东太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这门怕是要重买一扇了。她默默算了算花费,大约真的得上门讨钱去。然后她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人没说他的名字!

换了门换了锁,平平安安过了十几日,花费也算了出来。她整理好单据,准备选个日子上门讨债。毕竟坐吃山空,她盘算着趁着暑假得去寻份正经工作,这样开学后就有余钱雇个丫头。只是刚刚敲定了去图书馆做事,震州那边就来了人。

来人叫阿胜,管家昌叔的独生子。阿胜同南舟一般大,小时候没少一起玩。但许多年不见,南舟还是费了力气才认出人来。阿胜从小就爱哭,到如今二十出头的人了,老大个个子,还是爱哭。

见了南舟,阿胜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原来年初南老爷中风了,总不见好。家里的几位少爷和姨太太趁机分了家,能拿的都拿走了。昌叔一月前出了车祸,人没了,家里连个能主事儿的都没有。昌叔对南家忠心耿耿一辈子,放不下南家老爷,临终前叫阿胜来寻南舟。

南舟本意是不想回震州的,只是阿胜日日在她楼下哭声震天,四邻八舍都探着脑袋指指点点。南舟没办法,只好答应回去看看南老爷,也算尽一点为人女的责任。她叫阿胜先回去,自己料理完房子后就回。估摸着暑假大约是回不来了,不能白费了这两个月的房租。她行李不多,先寄存到了同学家一些,退了房。修门钱也来不及讨要了,只带了书本、几套换洗的衣服,便搭船回了震州。

这年仲夏,南舟敲开了震州南家的大门。

高墙大院,飞檐上蹲着的骑凤仙人和走兽,经久的风雨里都失了颜色。门口一对石狮子,还是旧模旧样,年岁越大越光鲜。震州清末辟了通商口岸,做生意的极多,商人们大都讲究财不外露。南家却不同,祖父就是个爱张扬的人,大宅子都是往气派恢弘里做,完全不屑于宅子的“深”与“藏”。

日头有些烈,叫她身上渗了一层薄汗。她霎了霎眼睛,看着朱漆剥落的大门上的门环,既陌生又熟悉。记忆里还是鲜亮的,到了眼前才发现竟然如此暗淡了,带了一丝颓败的森然。这样的院落,倒像是尘埃里定格的一段影像,一个眨眼就从繁华落尽了。

门房她已经不认识了,但没多久阿胜听到动静跑了出来,一见她又是欲语泪先流。南舟想不明白,昌叔那样沉稳坚毅的一个人,怎么生出这样的动不动爱哭鼻子的儿子来。

阿胜一边接过南舟的行李,一边又哭又笑地抹眼泪,“九姑娘,我还当你诳我,等了四五天都不见你回来。正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又要去建州一趟。”说到后来声音又欢快起来。

门槛很高,南舟抬脚跨过去那一瞬,阿胜道:“姑娘仔细脚下头。”

若没这一声提醒,南舟差点跌在门槛上。将腿迈得更高些,才免了这一跤。就算如此,南舟还是一个踉跄,心跟着扑通扑通好一阵乱跳,像是南家给她的下马威。她看着这深宅大院,心里就有点没着没落的,生怕一进去就出不来。

“早说过这门槛早该砍了。”

南舟甫一站定,身后就响起一个爽亮的声音,语气分明带三分戏谑。

南舟回头,蓦然看见大门外不知道何时停下一辆汽车,说话的就是车上下来的一个漂亮年轻男人。“阿胜啊,怎么家里来客了?”

那人边拢头发边笑着往里走,快靠近南舟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蹙着眉头似乎在捉摸她的脸。

阿胜虽然怕他,但这位是色名在外的主儿,他还是撑着胆子往南舟身前一站,想挡一挡自家姑娘的花容月貌。

那人似乎想起这张脸来了。抬手轻巧一拨,阿胜便被推到一边去了。南舟太记得这张脸了,五六年不见,身量比当年高多了,脸更妖,人更邪气。

“四爷,这是我们九姑娘!”阿胜简直带着哭腔。

裴益拖长了音“哦”了一声,随即又笑道:“九姑娘……”为了这个臭丫头,挨的两巴掌还没讨回来呢。扫见她鼓胀的胸部,“几年不见,越来越标志了。”轻浮且轻蔑。

南舟咬着唇狠狠瞪着他,不知道他如何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裴益倒没多同她纠缠,双手插兜,直了身子,闲闲地问阿胜:“你家小十一呢?”

“我、我,我家姑娘去松兰山上香了,不在家。”他声音有点飘,谎话说得太明显。

裴益已经走出去几步,听到他这样说,倒像是听了笑话一样掏了掏耳朵。

“阿胜,”裴益退回到阿胜面前,拍了拍他肩上的浮灰,“那”字还没说完,毫无征兆扭了阿胜的手腕,反剪着往墙上一推。阿胜的额头磕在了青砖上,立刻见了血。

南舟怒火丛生,“你松手!来人啊!”叫了两声却不见人来。

阿胜还在辩解,“四爷,真的,是真的,我家姑娘真的去拜佛了!”

裴益却是笑微微的瞄瞄南舟,拿腔拿调地学她,“来人啊,我好怕啊!”哈哈笑了一阵,然后收了笑脸,“爷就信你一回,叫小十一晚上在家好好等着,再找不见人……”他抹了一抹阿胜额头上的血,顽皮孩子一样揉了个胭脂团在阿胜脸上,然后又换了副笑脸,哼笑着走了。

阿胜见车开走了,才啐了一口口水,接着抹眼泪。南舟气得发抖,“这还有没有王法,家里的人呢!护院呢!”

阿胜扯了扯她袖子,捡了落了一地的行李,慢慢说了起来。南家已经没有人了,走的走、逃的逃。就是这间宅子,也已经被大少爷给霍败出去了。

过了天井到了正厅,连个正经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外头脚步匆匆奔过来一个年轻的女人,见到她就是往她身上一扑,“九姑娘,你可算是回来啦,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你再不回来,我们娘俩都不晓得要怎么活下去了……”

女人是南家最小的一房姨太太,收近来的时候不过十几岁,算来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她从前是在苏州画舫上唱评弹的卖唱女,年纪小性格又懦弱,一直被各个姨太太欺负。

南舟本来就烦,这样听她哭哭唧唧的更是心烦。南舟把人摁坐下去,十姨娘又将家里的惨状说了一遍。南舟只觉得心烦气乱,真不想在南家再呆下去。暗暗拿定了主意去看一眼南老爷,过两天还是回建州去。

南舟略略安抚了十姨太几句,口干舌燥,天又热,燥了一身汗。实在不想听十姨太哭诉,便叫阿胜赶紧带她去南老爷院子里去。

一进院子,见有个胖女人坐在廊子下头打扇子,是三姨太。几年不见,快要圆成一个球。

三姨太挑眼瞧见了南舟,恨从胸中起。她儿子因为护着十一小姐南漪,被裴家的人打的伤了,干躺了小半年熬死了。要不是南舟出生找奶娘,怎么会叫花姨娘那个女人进了南家门?又怎么会惹出后头的事情出来?她不敢恨裴家人,但可以肆无忌惮地恨南舟,说来说去南舟才是祸根。

三姨太眼睛眯了眯,团扇在南老爷肩上拍了拍,“哎呀,老爷,您瞧瞧,咱们九姑娘回来啦!”

南舟这才注意到一盆繁花后头的人,形容枯槁的一个干瘪老头子,鼻歪眼斜,半瘫在轮椅里。

南老爷年轻时也是一等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没料到老来晚景凄凉。南舟鼻子也酸了酸,软着声音叫道:“爹,我回来看您了。”

南老爷仿佛从睡梦中惊醒,犹不可信地断断续续问:“谁,谁回来了?”

三姨太摇着扇子,皮笑肉不笑,眼尾的褶子能夹住苍蝇腿,“老爷,是咱们九姑娘,南舟啊。”

南老爷一听这个名字,仿佛立刻魔怔了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抖抖索索抓了茶几上的紫砂壶扔了出去。南舟离得近,又没料到他这样的反应,躲闪不过。那紫砂壶迎面正砸在了脑门上,狠狠撞了一下,然后落在了青砖地上,碎了一大片。

阿胜吓得去看南舟,“九姑娘你没事吧?”

南舟一动不动,眼冒金星,疼得喘不过气。等额上水流干了,她抹了抹脸上的茶叶梗,冷冷笑了笑,“瞧着爹这身体强壮着呢,您既然没事,那我也就不到您面前碍眼了。”

南老爷又伸手,三姨太解语花似地递了手杖给他,扶着他站起来。老头子颤颤巍巍站起来,扬起手杖就抽往南舟腿上抽,南舟吃疼,便是一躲。没想到平日里半瘫的人,这会儿如有神鬼上身,一杖接一杖地不断抽打。南舟左躲右躲,但还是挨了不少打,小腿、屁股火辣辣的疼。

南老爷边打边骂:“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偷了我的钱去外头挥霍,带着一群兔崽子学坏,人人都有样学样来偷我的钱!你就是个祸害精,一出生就害死你娘,找的奶妈带了一群恶鬼儿子——祸害精,你还有脸回来,是不是要克死我你才甘心!”

这些话都是三姨太坚持不懈的枕边风吹出来的成果,别的姨太太能卷钱走人,她不行。她没儿没女没依靠,就分不了钱。索性在这里混一个恩深意重的名声,专等着看南舟遭罪的——她不知道多盼着南舟回来。

阿胜哭着喊“老爷别打了、老爷别打了。”三姨太只是装模作样的劝了两句,却是扶稳了南老爷,简直没有比她更好的帮手了。

南舟又疼又委屈,挨了他几下便不再肯吃亏。最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杖,“你自己生的一窝畜生,现在怪起我来了?我拿的是你的钱吗?我拿的是我娘的嫁妆,是姓周的钱,不是姓南的!奶妈是来喂我喝奶的,是你抢人妻女,人家报仇不理亏!有本事你同裴家人斗去,只知道打女儿算什么本事?

你以为我想回来?要不是听说你病重,父女一场,我做女儿的必须得回来尽孝,我根本就不会进南家大门!你打吧,尽管打,打够了就当我全都还给你了,你想要我的命你拿去。你但凡打不死我,我出了南家的门就同你再没瓜葛,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反正你十几个儿女给你送终,少我一个也不少!”

南老爷气得发抖,想把手杖抽回来,力气却不如南舟大。他一气扔了手杖,大口大口喘气。三姨太假意揉他胸口,“老爷您息怒啊,九姑娘还小,不懂事,等过阵子嫁了人就懂分寸了。南舟啊,你也不小啦,不要惹老爷生气。老爷不知道多疼你,为了你的亲事,简直操碎了心哪。”

南舟气得发疯,“你这会儿还想在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劝你省省!”她十四岁都能不受他们摆布逃婚,二十岁的她就更有能力了。

三姨太针锋相对地同她打着嘴仗,那头十姨太又癫癫地哭着跑过来,“老爷、三姐,去看看吧,漪儿又拿着刀了啦!”

三姨太总算是颜色动了动,一指阿胜,“还死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刀给夺了。今儿要是那丫头死了,你们明天喝西北风去啊!”

阿胜慌慌张张往后院跑。南舟也不知道这个家是怎么了,看十姨太跑得跌跌撞撞,哭得惨不忍睹。从前她们交集不多,她对自己算不上多好,总没害过自己、也没害过人。南舟向来恩怨分明,念着往年的一点情分,丢下南老爷,搀扶住十姨太往后院里去。

刚进了园子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清瘦女孩子,正拿着刀乱挥着。旁边一个脸生的婆子苦口婆心地劝着,“姑娘快放下刀,仔细伤着人哪!”

南舟走的时候南漪才十来岁,如今是大姑娘,她已经不大认得了。南漪从小就生得好,南家人都有一双大圆眼。可都是大眼,也得配上五官。配得好就是明眸善睐,配不好就是牛眼如铃。南漪生得比南舟还好,南舟的好看是洋娃娃般的娇丽。眉毛浓,睫毛长且黑,五官又比较深刻,凭空添了一丝凛然的英气。南漪的好是美玉般的好,又润又柔。加上十姨娘是苏州人,南漪天生的软润里就带着丝怜人的荏弱。

此时南漪的大眼睛空洞无神,神情却决绝。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上全是泪,卷着袖子露着一截手臂,“你们都走!今天我就是死也不去陪那个姓裴的!”说着就往手臂上一划,血立刻咕咕得往外流。“告诉三姨娘,有本事就这样抬我出门。我反正是没脸了,你们南家就有脸!”

凄厉的哭喊声、劝解声,人挤倒廊子下花盆的破裂声,一浪一浪得冲着南舟的脑壳。费了老大工夫,几个人终于是把南漪手里的刀给夺了下去,婆子又找了纱布给她裹上伤口。怕她又发狂,索性把人绑在大床上。南舟叫阿胜去叫大夫,阿胜嗫嚅着不去。南舟火了,“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叫医生!”

阿胜这才哭着说:“家里连请大夫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先前欠过几回大夫的诊金,后来大家都知道南家没钱付诊金,便谁都不肯出诊了。”

南舟眼底发热,忍住了眼泪,叫阿胜先去请大夫,中医请不来就去洋人的医院请。她把身上的钱拿了一些塞给阿胜,阿胜这才跑出去。

过了半晌,来了位姓陆的年轻医生,温文尔雅的。阿胜偷偷同南舟说,其他的大夫都不肯来,这位是洋人医院新来的西医。大概还不知道南家的事情,所以才请得来。南舟脑子乱哄哄的,只点点头。

医生给南漪打了镇定剂,又重新处理了伤口,南漪总算睡了过去。

十姨太求那医生开点安神的汤药,陆医生很抱歉的笑了笑,他是西医,真是不会开安神药。只是说多注意病人的心理健康,要是有问题可以再找他。

但找他有什么用?总不能动不动就用镇定剂放倒,一辈子昏睡在床上吧?十姨太悲从中来,想想自己的一生,先是做歌女,后来做小老婆,还被其他的小老婆欺负了一辈子。又想想南漪的一生,虽然是庶出的女儿,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可谁想过得连个小老婆都不如?好好的一个没出阁的小姐,就白白叫人毁了清白,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越想越悲,趴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

阿胜送了大夫出去,回来的时候见南舟颓丧地在石阶上坐着。她实在受不了十姨太的哭声,到了外头图一刻清净,但那惨唧唧的哭声还是往耳朵里钻。她双手合拳,一下又一下地磕着自己的额头,“怎么弄成这样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一整天下来筋疲力尽,也让她坚定了主意,她一定得走!这个家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地方,那一点骨肉亲情早就熬干净了。

十姨太终于缓上来一口气,抽泣尚未停,从屋子里跑出来,扑通在南舟面前跪下来,“九姑娘,求求你,想办法救救漪儿。再不救她,早晚让裴益那个畜生祸害死啊!”

周氏在世的日子,十姨太很受了她照拂,因此周氏是她心里的神。当过去的神不在了,神的女儿就成了下一个神——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敢偷钱逃婚,这份胆量,她敬佩的五体投地望尘莫及。南老爷不主事了,也失了那一点儿女心。三姨太更是往死里作践南漪,她总得想办法救女儿。

这时候三姨太颠着小碎步过来,“十一可不能死,别忘了裴老四放下的话。十一要是不听话,咱们一大家子明天就没处住了,难道去大街上喝西北风哪!”

十姨太是个软性子,一直被人拿捏,只是呜呜咽咽地哭。南舟气狠了,对着三姨太怒道:“合着不是你生的女儿不心疼。就是东郊的破落户,也没见过叫女儿卖身子换钱赚安稳的!”

三姨太不听这个还好,一听这个简直眼珠子要瞪出来。“九姑娘还好意思说这个?要不是给你找奶娘,怎么会招惹上花春秀那个女人来,怎么会引狼入室!”

南舟啐了她一口,“你自己管不住男人,叫男人沾花惹草。一个养了几个孩子的奶娘都比不过,你们这些屋里的女人多长脸似地。”

三姨太气得发抖,说着要上前去撕南舟的嘴。南舟比她灵活,躲远了,“三姨娘有能耐留着点气力去撕姓裴的,窝里横算什么?”

这边正闹得鸡飞狗跳,那边门房老刘跑过来,“三太太,九姑娘,裴四爷来了,正拍门呢叫十一姑娘出去看电影呢!”

三姨太这会儿也顾不得南舟了,冲进屋里去拉南漪,“死丫头别装睡了,给我起来好生打扮,赶紧把那瘟神送出去!夜里男人拍门好听是不是!”

十姨太哭着求她放过女儿,三姨太力气大,懒得理会,叫那婆子拿衣服给南漪换上。南漪胳膊上的伤口被她一拽渗出了血。

南舟脑子疼得受不住,余光撇见了桌子上夺下来的刀,血气直往上冲,“我就不信天下没王法了,还有这样欺男霸女的!”说着抓了刀一路小跑到大门。

拉开了门,裴益一身白色西装,生发油把头发拢得整整齐齐,见门一开,正道“小一十一”,谁料竟看到南舟的脸。

他脸上笑顿时冷了下去,上下打量南舟一眼,“怎么,今儿是打算让九姑娘伺候爷?”他撇了撇嘴,极不乐意的样子。最后勉为其难地张开双臂,准备搭上她的肩膀,“算了,姐姐就姐姐吧,反正一家人都算数儿,换个口味儿也行。”

南舟侧身避开了他的胳膊,手里的刀扬手一抬,一转身猛地往大门上一插。裴益身后的随从们见状立刻围了上来,亮枪的亮枪、拔刀的拔刀。

裴益眯着眼睛看了看深插在门上的尖刀,邪笑着道:“怎么着,今儿九姑娘要跟爷拼命?”

“南家到底欠你们多少钱?欠债还钱而已,没这样糟践人的。”南舟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裴益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末了摇摇头,“你问欠多少,多得我都记不清数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南家拿不出银子还,可不就钱债肉偿?你当我爱睡那个木头人啊,还不是因为念在往日的一点情分上。你说爷去哪儿睡姑娘能一晚上三百大洋,你当南家的姑娘是金屁股啊?”

南舟听他越说越不堪,羞愤难当。“欠多少钱,您给个数。有我南舟在南家一日,我妹妹就不能做卖肉的买卖。就是卖宅子卖地,一定把欠的钱奉还!”

裴益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拿手一指,“这宅子你当还姓南?你回去问问,这宅子现在是姓裴的,你南家除了女儿可卖,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现在也好,两个姑娘可卖。”

南舟并不知道南家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只是能替南漪挡一日是一日。“有什么话,明天我亲自上府上去说,欠的钱,您有账就给账,有条就给条,我带着算盘亲自去算。只要真的,南家绝不赖账!但南家是要脸面的正经人家,没有拿女儿还债的道理。你若再欺负我妹妹,拼着这条命,我也要告上法院,我不信这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裴益倒不是非得找南漪,不过就是发泄发泄仇恨。但他自小刀尖上讨生活,对有胆色的狠人总会高看一眼。南舟这幅狠样,倒叫他生了一点钦佩。反正去找其他的窑姐也没什么不可以。

“好,既然九姑娘开口了,看在喝同一口奶的份子上,给你个面子。咱们就明天见了。”说完果然是带着人走了。

阿胜见人走了,才上去拔刀,拔了半天才把刀从门上拔下来。南舟不过一时之勇,这时候腿早就软得站不住了。她心里不知道多怕裴益,那可是砍人脑袋能当玩儿的恶徒。

阿胜赶紧关上门,上了门栓。南舟倚着墙弓着身子喘气。阿胜也等着胆子落回肚子里才怯怯地问:“九姑娘,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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