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毒蛇(1/2)
楔子
它睡在那不见天日的大鼎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年。其间也蒙眬地醒了几次,但是醒得不彻底,眼睛都不睁。周遭黑黑的,静静的,不干不潮,不冷不热。偶尔不知何处传来几声虫鸣,婉转清亮,也正适合做它的催眠曲。
于是它就长长久久地睡下去了,直到这一天,一声巨响震得它猛然睁了眼睛。
墓室的穹顶裂开了,正午的阳光没遮没掩的直射下来。人的声音呼喝着响起来:“开了!底下真有东西!”
那声音粗哑野蛮,带着狂喜的杀气。于是它慌忙游出铜鼎,晕头转向地要往暗处藏。而在它一头扎进一只大陶罐子里时,人类已经接二连三地跳下来了,这些人统一穿着灰衣,下来之后顾不得东张西望,搬了这古墓里的东西就往上运。
它紧贴着罐子底,一动也不敢动。外头那些人穿的衣服,它看不懂;所讲的话,它也听不懂。好像在它熟睡的这些年里,世界已经大变了样子。
忽然身体向上一飘,大陶罐子也被几个人合力抬了起来,有人咬牙切齿地骂:“这是什么破缸?真他妈沉呀!”
一 大帅府
杭州,齐督军行辕。
齐得胜大帅早就听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古话,所以带着大军一进江苏地界,就先直奔了杭州。要说繁华,杭州是比不上上海那十里洋场的风光,但齐大帅虽然瞧着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其实内里是个讲情趣的人,并不只知道凑热闹,在杭州住得也很自在,并且发挥了博爱精神,就地纳了三个黄花大姑娘做姨太太。
他的居所,也就是旁人口中的大帅府,也是一处十分舒适的大宅子——宅子必须得大,不是因为他家里人口多,他孤身一人带兵过来,家里的人口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位大帅加上三位姨太太,宅子大,是因为他这人有一点贼的精神,无论到了哪里,都不走空。此次一路从北打到南,他沿途搜罗了不少好东西,尤其高妙的是挖了几座古坟,从里头掏出了不少古物。那些古物绿锈斑斓,瞧着不甚美观,但是据齐大帅的谋士鉴定,这些东西很有可能都是国宝。既然是国宝,齐大帅就不能随便地找了地方安置它们,非把宝贝存在家里才能安心。
家里有了宝贝镇宅,身边也有美人相伴,前线又暂时停了火,齐大帅一时间竟是无忧无虑起来。然而好日子过了没有几天,他家中这三位美人闹了起来。三位美人原来也是各有姓氏的,如今到了齐大帅身边,统一的改了名字,分别叫做如兰、如菊、如梅。起初是如兰先闹的,说是夜里上茅房见了鬼,吓得她大半夜里鬼哭狼嚎,齐大帅听了,感觉这话是扯淡——首先,他自己是个杀人如麻的好汉,就不信、也不怕鬼;其次,他这家可和平常的人家不同,他这前后院都住着卫队士兵,士兵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一身阳刚之气,单凭这一点,也不应该会有闹鬼的事。
齐大帅既是有着这样的思想,那如兰又是三位美人中最不美的一个,齐大帅便振作夫纲,扇了她一个嘴巴子:“再胡说八道,老子毙了你!”
如兰不敢闹了,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她偷偷地去对如菊和如梅诉苦:“真的有哇,我在那里刚一蹲下,就觉着有一只手摸了我的脚腕子,我伸手一摸,果然就碰着了冰冰凉的东西。”
如菊有些紧张:“不是摸到了粪吧?”
“呸呸呸!越说越恶心了。当真摸到了粪,我回去洗洗就是了,何至于要吓得又哭又叫?我告诉你,我是千真万确摸到了一只冷冰冰的人手啊!”
如梅较有智慧,当即听出了问题:“是不是这府里有臭流氓,夜里故意躲在茅厕里,想要占女人的便宜?”
如兰连连的摇头:“女人夜里解手,大多都是在房里坐马桶的,我要不是嫌有气味,我也不往外头那茅厕里跑。那人若像你说的那样,真是个流氓,那么这大冷的天里,他要在茅厕里躲多久,才能遇到一个女人?况且茅厕才有多大的地方?我的四周都没有人,他总不能藏在茅坑里吧?”
她这样一讲,也很是有道理。如梅如菊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只能安慰她道:“往后你夜里就不要出去蹲茅坑了,外头的天这样黑,就是什么都没有,也怪吓人的呀!”
如兰连声的答应,如菊如梅见她依然是面无人色,便亲自送她回了房去。把如兰安顿好了,如菊如梅手挽着手往回走,因见这天已经黑透了,但是又还没到掌灯的时候,处处都是黑沉沉的,如菊便小声说道:“梅妹,你说这宅子后头那些空屋子里的东西,真的都是宝贝吗?”
如梅紧了紧身上的桃红斗篷:“应该是,不是说那些都是几千年前的东西吗?”
如菊小声笑道:“几千年前的东西都能让他们给刨出来,这也真是一种本事。”说到这里,她用胳膊肘一杵如梅,“梅妹,你别跟我胡闹,怪痒痒的。”
如梅扭过头来望向她:“我好好的走路,闹你什么了?”
如菊抬手又打了她一下:“你少上头上脸的,自己又不是没有,摸我干什么?”
如梅向旁退了一步:“你疯啦?我又不是个爷们儿,谁稀罕摸你?”
如菊抬手一指胸口:“你个短命的,还敢抵赖?”
如梅向她胸前一看,登时愣住了,而如菊眼看着如梅已经距离自己有两尺远,便慢慢地垂下了头,对着那捂在自己胸前的两只手,也愣住了。
那手不小,细瘦惨白,五指张开了,好像两只雪白的大蜘蛛,扣在如菊的胸口。
短暂的寂静过后,如菊惨叫一声,拼命地蹦跳拍打胸前那两只白手,如梅则是瘫倒在地,走腔变调地喊“救命”。屋子里的老妈子和前头的卫兵闻声赶了过来,齐大帅也拎着手枪登了场,面对着满地乱滚鬼哭狼嚎的两位佳人,齐大帅刚想再一人赏一记耳光,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便是问道:“怎么着?你俩也见了鬼了?”
如菊和如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剩了点头的力气。
齐大帅皱了眉头,掂了掂手枪说道:“老子最恨那妖言惑众的人,你俩要是跟我说瞎话,可别怪我翻脸!”
如菊和如梅听了这一番恐吓,全不在乎,依旧只是哭。倒是人群中一个老妈子低声开了口,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帅,这应该也不是两位太太胡说。实不相瞒,这都一个多礼拜了,我们天天夜里也怪怕得慌的。确实……是有点不对劲。我们半夜总能听见外头有什么东西,嘶嘶地吹气。我们几个有年纪的……夜里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掀了被窝……”
齐大帅对着老妈子眨了眨眼睛,觉得对方的年龄足可以做自己的婶子,这样年高的女性,应该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这他妈的就怪了事了!”齐大帅沉吟了片刻,说道,“难不成,我家里不但闹鬼,闹的还是色鬼?”
说完这话,他“哼”了一声:“好!那本帅这两天拼着不睡觉,也要会一会这色鬼!本帅素来神鬼不忌,这回倒要看看,究竟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齐大帅乃是一条勇毅的好汉,说要亲自捉鬼,翌日夜里就真不睡了。又因为那鬼总和妇女们过不去,所以他索性钻进了老妈子的房间里。
老妈子们各找地方安身去了,齐大帅坐在老妈子们的热炕头上,也不点灯,专等着那色鬼来。然而那炕头既热,周围又是一片黑暗,齐大帅等待了良久之后,没有等来鬼怪,只等来了困意。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齐大帅出身草莽,也不讲究,往下一倒就要睡觉。
然而就在这时,他觉着这屋子里仿佛是多了个人。
立刻圆睁了二目,他且不动,倒要看看这个人意欲何为。那人走路轻飘飘的没有声音,依稀只能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轻响。忽然一只手落到了齐大帅的粗腰上,齐大帅依然躺着不动,心想你摸吧,等你摸到了老子的胡须,老子再让你知道怎么死!
那只手落到了齐大帅身上,摸了摸又拍了拍,然后没往上走,而是往下走。往下走也没关系,齐大帅想,下方也有明证,足以让他知道老子是个带把儿的。
果然,那只手一路摸到了齐大帅的下腹,又绕过去摸了摸齐大帅的屁股。齐大帅终于忍无可忍,一挺身坐了起来:“好你个——”
他这话没骂出来,因为两只冰凉的大巴掌贴上了他的脸,劈头盖脸地好一顿揉搓。他摸着黑要和对方打斗一场,可对方轻飘飘的不落地,在他身上头上一味地只是乱摸。齐大帅活了三四十岁,还没有被人这样揩过油,此时也顾不得其他,跳起来一边大骂,一边在炕上扑来扑去地乱抓。外头的士兵闻声冲了进来,而齐大帅在骤然亮起的电灯光中爬起来,就见房内除了自己和士兵之外,再无旁人,方才的遭遇,竟真像是遇了鬼了!
齐大帅的大脸,原本总是油光满面的,如今失了血色,两撇翘起来的小胡子如今也有了耷拉的趋势。定下神来想了想,他自己嘀咕道:“这鬼没有人性啊!要不是老子威武刚猛,方才非把贞操搭上不可!”
二 午夜美人
齐大帅嘴上不说,心里承认自家是闹了鬼了。
但他自认为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决不能栽在一只鬼的手里——闹了鬼又怎么样?难不成他堂堂的一省督军,还要被一只鬼逐出家宅、另觅房屋不成?况且这鬼实在可恨,不但非礼他的姨太太,而且对他本人也有垂涎之心,甚至连家里的老妈子都不放过。这样的色鬼,推出去枪毙十分钟都不解恨。
回到卧室思索到了天明时分,齐大帅福至心灵,想出了一条治鬼妙计。一道命令发出去,他从军中调来了几十名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这些小伙子都有着魁梧的体格,隔着几层军装都能瞧出周身鼓鼓凸凸的腱子肉来。 齐大帅倒不是想带着小伙子们去和鬼打一架,而是他根据常识,认为鬼乃是属阴之物。既然这鬼是阴的,那他就用小伙子们的阳刚之气镇它一镇,不信他一群猛男,斗不过那孤零零的一个鬼。
平心而论,齐大帅这法子一使出来,真是人人称妙,先别管他这以阳克阴的理论对不对,反正单是瞧着那帮孔武有力的青年,就足以让人心神安定下来。况且齐府也果然是从此变得太平了,老妈子们一夜睡到大天亮,再也没被色鬼掀过棉被。
齐大帅挺得意,觉得自己治人有一套,治鬼也有一套,直到这一天上午,如菊房里的小丫头跑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帅,如菊太太她,她昨夜没回来。”
齐大帅一听这话,登时皱了眉头:“反了她了!还敢夜不归宿!她跑哪儿去了?”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回答:“不,不知道呀。”
这话刚说完没有一分钟,又来了一个老妈子:“大帅啊,如梅太太的屋子里,好像出了事情了。”
齐大帅站了起来:“又怎么了?”
老妈子试试探探地看着他说话:“好像是……如梅太太她,她逃了。”
齐大帅登时冲了出去。
经过了一番调查之后,齐大帅怒发冲冠,差点气疯了。
如菊和如梅确实是双双失踪了,随着她们一起失踪的,还有她们屋子里的金银细软,以及两名精壮的青年。不必细查,众人都知道这是姨太太们演了一场卷包会,随着一身腱子肉的小白脸私奔去了。
齐大帅英雄半世,结果冷不丁地戴上了两顶绿帽子,这哪能忍?扭头冲到了仅存的如兰面前,他大吼道:“你怎么不走呢?”
如兰张了张嘴:“我……我与大帅,乃是真心相爱啊。”
“爱你奶奶个腿儿!”
然后齐大帅不由分说,把如兰也撵了出去。
这一天的午饭,齐大帅没有吃,到了晚上,他也只喝了一碗稀粥。对于如菊如梅那二位,他谈不上有多么的爱,只是觉着憋气窝火,胸中像是堵了个大疙瘩,坐在暖屋子里,简直闷得要窒息。于是把大氅一披,他也不要人陪,自己推门走了出去,专找那冷风吹,图个身心痛快。沿着那兜兜转转的回廊乱走了一气,他忽见前头有个高挑的人影,正在那里东张西望的溜达。这人影披头散发的,穿着一身半长的衫子,瞧着像是个丫头或者仆妇,可丫头仆妇没有半夜跑到这里来的道理,尤其是从这儿再往后走,就是齐大帅的藏宝库了,那地方戒备森严,岂是容得闲杂人等靠近的?
于是抬手向前一指,齐大帅大喝一声:“谁?”
那人站了住,回头往他这边望。齐大帅一边向前疾行,一边借着月色看清了她的面貌,看清之后,心中不禁赞叹了一声:“长得可真结实啊!”
原来这位女子的身量甚高,胳膊腿儿也挺长,肩是肩腰是腰的,这身材换给男子,也能挺不错;再看脸庞,倒是白净的一张容长脸儿,长长的眉毛,黑黑的眼珠,鼻梁溜直,也是一副男女皆宜的面容,只是头发梳得不好,乱糟糟地拧了条辫子搭在肩上。抬眼看着齐大帅,她静静地站着,显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齐大帅这时走到了近前,将她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之后,大帅胡须一翘,倒是微微地笑了:“大姑娘,你也是我家的人吗?”
大姑娘垂下眼帘,一点头。
齐大帅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好个大姑娘,真是好体格。这要是放我老家村里,你能顶一个壮劳力。”
大姑娘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没听懂他这话。
齐大帅紧盯着她,越盯越美,早把那兰菊梅三位佳人抛去了脑后。原来从他当上了大帅之后,旁人向他献媚,给他进献了好些个美人,都是娇娇怯怯的小女子,却不知他的审美观与众不同,更爱那花木兰式的异性。如今他冷不丁地在自己家里捕捉到了一位美人,真让他乐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大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大姑娘想了一想,然后低声答道:“阿弯。”
“是本地人吗?”
阿弯垂下头,又不吭声了。齐大帅见她如此沉默羞涩,果然和那兰菊梅三个风骚女子不同,越发倾倒,当即又道:“阿弯,别总在这外头站着了,走,到我房里去,我们相见即是有缘,这一段缘分,咱们不能不好好的珍惜一番。哈哈哈!”
说完这话,他伸手就去拽阿弯。阿弯被他拉了手腕,像是有些惊讶,可他那力气很不小,拽得她身不由己要迈步,于是阿弯咽了口唾沫,又打了个无声的小饱嗝,脚不沾地地被他拽走了。
齐大帅把阿弯拽回了自己的卧室里。
他这卧室是宽敞华丽的,电灯也是通亮。这回重新又仔细端详了阿弯,齐大帅越看越爱。而阿弯也抬头正视了他,只不过眼中没有什么爱意,倒像是在看一只不大可怕的妖怪一样,非常的疑惑,非常的好奇。
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齐大帅,因为是一条很有自信的好汉,所以不怕她看。抬手捻了捻上翘着的小胡子尖,他自觉着很有德皇威廉的风采,迷倒这个傻丫头是不成问题。
“唉,不要看啦。”他抬手一搂阿弯的肩头,想要先办正事,然后再谈情说爱。推着阿弯走向大床,他开始去解纽扣,“小美人儿,你不要怕。跟了我齐某人,保你一生一世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阿弯跟着他走了几步,看到大床之后,她停了脚步,露出了一脸懵懵懂懂的糊涂相:“干什么?要睡觉吗?”
齐大帅哈哈大笑:“聪明!”
阿弯摇了摇头:“我不困。”
齐大帅把军装上衣脱了,一抬手把上衣里头的绒线衫也脱了。低头一边解裤腰带,他一边笑道:“傻丫头,咱们这个觉,是不困也能睡的。”
说完这话,他提着裤腰,忽地将嘴噘出老长,对着阿弯那白脸蛋就是一拱一吻。阿弯被他吻得脑袋一晃,随即转过身来,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噢”完之后,她大声说道:“我明白了!你要非礼我,是不是?”
齐大帅嘻嘻笑道:“天真烂漫,本帅喜欢!”然后他为了显着自己年轻俏皮,还故意做了个鬼脸,伸出舌头对着阿弯乱颤,“啰啰啰……”
下一秒,他挨了一个雷一般的大耳刮子。
齐大帅万没想到阿弯说翻脸就翻脸,而且力气竟然这样大,能一巴掌把自己扇倒在地。舌头伸出去未来得及收回来,他还在地上舔了一口,脑海里也嗡嗡直响,眼前尤其金星乱冒。收回舌头骂了一句,他正要爬起来反击,哪知阿弯一抬腿跨到他身上,一屁股就骑了下来。齐大帅眼睁睁地见着两只拳头从天而降,连叫都没叫一声,便被那一对拳头捶了个天旋地转。
齐大帅被阿弯捶了个半死。
最后,阿弯骑马似的坐在他的大肚皮上,攥着拳头停了手:“你服不服?”
齐大帅气喘吁吁地向上看着她,虽然周身疼痛,但是很奇异的,并不恼怒,甚至还能露出一点笑容:“服了服了。”
阿弯竖着两道长眉,低头又问:“还敢不敢打我的主意了?”
齐大帅服服帖帖地躺在地上:“不敢了。我的小姑奶奶,我真不敢了。”
阿弯鼓着嘴,对着他又“哼”了一声,然后起身要走,不料齐大帅一伸手摁住了她两条大腿:“别急着走啊,再坐一会儿,我们聊聊天。”
阿弯还是要走,嘴里咕哝着道:“我饿了,我要去找东西吃。”
齐大帅一听这话,连忙答道:“吃的有!有的是!你等着,我这就让厨房送夜宵过来!”
阿弯在齐大帅房里享用了一顿夜宵,清粥小菜不论,单是大肉包子,就一口气吃了二十五个。齐大帅早就觉得凭着她这体格,不会是个吃猫食的,可万没想到她这饭量如此可观,自己当年做大小伙子的时候,也没有她这样大的胃口。眼睁睁地坐在桌旁,他就见这阿弯显然是个苦出身的姑娘,吃饱了之后眼看盘子里还剩了一个热馒头,她就把那馒头掰开了,把那小菜碟子里的汤汤水水蹭了个精光,然后分两口将那馒头吞了下去。
“好!”齐大帅鼓了掌,“你这么干很对劲。我当年穷的时候,就是这个吃法。”
阿弯鼓着腮帮子,对他大嚼了一气,末了把嘴里的食儿咽下去了,她问齐大帅道:“我吃了你这么多东西,你不生气呀?”
齐大帅一愣:“你刚才把我揍了个臭死,都不怕我生气;现在吃我几个包子,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我揍你,是因为你对我有坏心眼儿。我谢你,是因为你请我吃东西。”阿弯对着齐大帅眨巴黑眼睛,理直气壮地说道,“是两码事。”
齐大帅一听这话,反倒是被她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又觉得她这个说法也有道理。而在另一方面,齐大帅想着:一个大姑娘,身材既能如此高大健美,比男子汉的力气还大;又如此的三贞九烈,连督军都敢捶;又如此的讲道理明是非,饭量和自己也很能匹配,细想起来,这姑娘简直完美啊!
于是齐大帅抬了头,开始对着她眯眯地笑:“阿弯啊,你在我这里,是干什么活儿的?我原来怎么没见过你?”
阿弯摇了摇头,不说话。
齐大帅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阿弯继续摇头。
齐大帅的眼珠子一亮:“既然你是个孤女,那我看,干脆就留在我房里吧!我这人最是有情有义,既然收了你,就一定对得起你!你的意思如何?”
阿弯这回倒是微微地拧了眉毛,做了一个思索的姿态。
思索了片刻之后,她开了口:“行!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你要是管我的饭,给我地方住,那我就留下来吧!”
齐大帅喜笑颜开,也不叫仆人进来伺候,走到床边亲手铺床展被:“那好,咱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趁着天还没亮,该睡就睡吧!”
阿弯走到床边坐下来,脱了脚上一双破鞋,露出两只雪白的大脚丫子。一抬腿躺上床去,她扯过那软腾腾的棉被盖了上。齐大帅见状,慌忙一屁股坐在床边,脱得周身上下只剩了短裤汗衫,然后四脚着地的爬到阿弯身后,也躺了下来:“嘿嘿嘿,我的大美人儿……”
齐大帅在阿弯的肩头上抓了一把,结果又挨了三拳。
一夜过后,齐大帅一点便宜也没占到,但是收获也不能说小——阿弯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是真正和他过起日子来了。
齐大帅调查了一番,发现家里上下都没有认识阿弯的人,他亲自去审问阿弯的来历,阿弯聋了似的,也不言语,到了那实在被他问急了的时候,阿弯就要走。而齐大帅情人眼里出西施,看这阿弯比那西施更美上十倍,那里舍得让她走?回想起初见面时阿弯那一身破衣烂衫,他猜测着问道:“你是不是要饭的呀?”
阿弯被他问烦了,横了他一眼:“我是要命的!”
齐大帅感觉她这一眼横得真是风情万种,立刻抚掌大笑。阿弯看他不怒反笑,便是问道:“你笑什么?你是傻子呀?”
齐大帅摸着胡子尖:“我怎么傻了?傻子能当我这么大的官儿吗?”
“那我打了你骂了你,你还和我好?”
齐大帅被她问住了,笑了半天才答道:“我喜欢你嘛,你欺负欺负我,我也不生气。”
阿弯听了这话,就定定地凝视着他。齐大帅被她那双黑眼珠子死盯着,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抬手摸着脸笑道:“当然,我的年纪是比你大了点,不过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也可以把这两撇胡子剃掉。我要是不留胡子,看着至多只有三十岁,还面嫩得很哩!”
阿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看惯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变,我又要重新看。你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人,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去看你呢?”
齐大帅没听出她这说的话是好话还是坏话,也不肯去追问,因为阿弯这姑娘确实是有点古怪的,齐大帅有时候觉得她像是脑子里缺根筋,有时候又觉得她只是天真无邪、不懂事而已。起身走到阿弯身后,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头发黑黑的厚厚的,凉浸浸的有重量。阿弯回过头来,仰着脸儿看他:“夜里我们好好的睡觉,你别对我动手动脚,好不好?”
齐大帅答道:“那我现在不动手动脚,将来也得动手动脚,迟早的事儿。”
“我将来要是也喜欢了你,再让你动手动脚。”
齐大帅笑着点头:“好,好,好。我又不是年轻小伙子,我忍得住。我也不拿我的身份势力逼迫你,咱们就这么先过着,就当是摩登一回,也谈一场恋爱。”
阿弯转向前方,没说话,也没有表情,但齐大帅拥有一双慧眼,从她的背影上,瞧出她此刻是安下心了。
齐大帅真和阿弯过起来了。
新年前后,南北两方的战火都暂时平息了,齐大帅得了工夫,天天也不出门,躲在家里只和阿弯腻在一起。阿弯起初真是傻乎乎的,稍微新鲜一点的物事,她都不认识,电话机响一声铃,也能把她吓上一跳。然而她无知归无知,那求学的心比那好学生都要盛,不但她自己是终日东看西摸,齐大帅也对她教导个不休,结果不出几天的工夫,她就明显变得机灵了,看到汽车开过来,也不会吓得乱喊“铁皮老虎”了。到了夜里,齐大帅在临睡前给她掖被角,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看了片刻之后,她欠身把齐大帅摁在了床上,也要给他盖被。齐大帅“咣当”一声躺下去,险些被她摁碎了肋骨。
“哎呀哎呀……”齐大帅眼中噙着泪光,骨头甚是疼痛,“你这劲儿也太大了。咱俩将来要是生个孩子,那孩子落了地就能去打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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