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梦貘(1/2)
楔子
她坐在那株桃花下的石头凳子上,又把胳膊肘架在了面前的石头桌子上。单手托着腮,她笑眯眯地歪了头看他。
他今天换了一身西装,瞧着越发摩登英俊。翩然走到她跟前来,他侧身倚着石桌半坐半站,低头向她柔声唤道:“娇娇,一日不见,你有没有想念我?”
她绯红了面颊,两只眼珠滴溜溜一转,转向一旁去,不肯正眼看他:“只是一天不见,就要想吗?”
他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臂:“你别害羞,只说你是想还是不想?若是不想,我这就离开你的梦境,将来再不来了。”
她立刻抬眼注视了他:“你要走?”
他垂眼对着她微笑,显出长长的睫毛来:“你若心里有我,我便不走。”
她听了这话,并不信服,伸手紧紧抓了他的衣袖:“你不要诓我。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若是人死便如入梦一般,那我真宁愿自杀死了,好不分昼夜地和你在一起。”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腕子,手指温暖,姿态温柔:“你别乱想。我们虽是只在梦里相见,可相见的每一刻,都是这样甜蜜。多少夫妻白天各忙各的,夜里同床异梦,还不如我们呢,你说是不是?”
她感受着他的气味与体温,心旌不禁摇荡,身体都要融化,声音也像热糖一样,又黏又甜地拖了长丝:“是——”
一 异事
叶丽娜浪荡许久,这一日忽觉天气寒冷,一翻日历,她吓了一跳——不是惊觉韶光易逝,而是发现再过几天,就到期末考试的日子了。
叶家老爷子的思想,不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一贯脱俗。
他儿子叶青春做着那样兴旺的生意,自食其力丰衣足食,可因为说起来是个裁缝,便把他恨得牙痒,如果叶青春是下海当戏子去了,他兴许还不至于这么恨;叶丽娜挂着个女大学生的名儿,终日东游西逛,大把大把地花钱,叶老爷子反倒没意见了,不但没意见,还认为自家女儿既然能够考上大学,那么才华大概和李清照谢道韫等人差不许多,堪称一位才女。
叶丽娜毫无做才女的壮志,但也不想被大学开除,所以慌里慌张地跑去学校,临时抱佛脚,四处借讲义来抄。结果抄了没几天,她听到了一宗新闻:文学系的陆天娇将要被开除了。
叶丽娜和陆天娇也算是好朋友,只是这个学期各忙各的,才生疏了。这陆天娇被开除的原因,据说是整整一学期都没露面,激怒了好几名教授。叶丽娜也是难得上课的,但也不敢像陆天娇这样放肆,只是有一点令人犯疑:就在上学期,陆天娇还是个好学的学生。陆家没有出什么变故,也没人在游乐场所见过陆天娇冶游嬉戏,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无缘无故地赖在家里不出门了?
叶丽娜不是个冷心肠的人,陆天娇虽然是连着几个月没有找过她,她却不能坐视陆天娇就这么被开除。把抄写了一半的讲义推到一旁,她胡乱打扮了一番,坐着汽车就往陆家来了。
陆家是所高门大户的宅院,陆天娇之父有好些个姨太太,姨太太们繁衍不止,所以陆家人丁兴盛,是个规模很大的家庭。
陆天娇独占了一所院落居住,环境十分的幽静,叶丽娜照例是要直接往那院子走,不料一个老妈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哟,您不是我家三小姐的同学吗?”
叶丽娜停步笑道:“是的,我好久没见你家三小姐了,所以来瞧瞧她。”
老妈子脸上的颜色变了变,又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您……那感情好,您……您陪三小姐聊聊天,兴许……兴许三小姐还能好一点儿。”
叶丽娜狐疑地打量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三小姐怎么啦?生病了?”
老妈子苦笑了一下:“是……是病了。”
“什么病?”
“我说不清,也没叫医生瞧过,反正就是忽然爱上了睡觉,成天什么事都不干,饭都不好生吃,就是要睡觉,睡不着了,宁可喝酒吃药也要睡,家里哪个若是拦她,她立刻就要闹脾气,连我们老爷都没了法子。您是有学问的学生,您说,这可不是得了怪病了?”
叶丽娜认为天下所有的老妈子都是无知的,所以也不同她多费口舌,径直往里走,一路走进了内宅的一所院子里。
进院之后,她一边大声喊着天娇,一边不客气地推门往正房进,结果她往里进,陆天娇往外迎,两人在门口互相撞了个满怀。
叶丽娜双手扶着陆天娇的肩膀,就见她堆着两肩乱发,本是秀丽的瓜子脸,如今瘦得尖嘴猴腮,几乎脱了相;再看房内的情形,房内的沙发茶几都是东倒西歪的,窗下桌上乱摆着无数洋酒瓶子。
推开陆天娇,叶丽娜快走几步去掀左侧的门帘子。门帘后的房间是卧室,卧室床上一片凌乱,满屋子也全摆着空酒瓶子。走进去弯下腰,她从酒瓶子中间捡起个玻璃药瓶,看瓶上的英文标签,发现这瓶子里装的竟是安眠药。
“你怎么啦?”叶丽娜回头问陆天娇,“你是失恋了还是怎么的,要躲在家里借酒消愁?你知不知道,你们系的教授联了名,要让学校开除你呢!”
陆天娇看了看窗外门外,然后关闭房门,一步上来握住了叶丽娜的手:“学校的事情先不用管。你来得正好,你救救我!”
叶丽娜伸手摸了摸陆天娇的额头:“你真病了?我救你什么?”
陆天娇压低声音,急急地问道:“我家的人见了你,是不是说了我的坏话,说我疯了?”
“你这模样,确实是挺疯的。”
“哎呀,你别闹,听我说!你真得想法子救我出去,否则我现在行动都有人盯着,也许过了年,他们就要送我去精神病院了!”
叶丽娜仔细地看了看她,发现她不是在和自己闹着玩,就把她拉回客厅,把沙发上的碎屑渣子掸了掸,然后和她一起坐了下来:“你讲讲,他们为什么说你疯了?你这屋子里这么多酒瓶子,又是怎么回事?”
陆天娇很坦白,她说自己真没病,只是想睡觉而已。
想睡觉的原因,是她在几个月前梦到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和她年龄相仿,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
起初她只是觉得他美,梦醒后还恋恋地思慕了一阵子。哪知从那一夜过后,竟是夜夜都能在梦中与那男子相会。
白昼,她照常过着俗世生活;夜里入眠了,她与那男子相会,竟是又有一番旖旎天地。而且那梦都是连着的,第一夜他们相见,第二夜他们相识,如今过了几个月,他们已经难分难舍,在梦里订婚了。
“自从认识了他。”陆天娇说道,“就觉得这平常的日子真是没味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梦里,和他厮守。可是白天家里这些人当我发了神经,我越是想睡,他们越不让我睡;夜里我进了梦中,梦里也出现了个贱人,想做我和密斯特莫之间的第三者,真是气死活人。丽娜,咱们原来聊天的时候也说过,男子都是喜新厌旧的,这话果然不假,我那梦里的密斯特莫竟然也被那个贱人迷惑了,让我必须时时刻刻看守着他,简直不敢醒。你想,我醒了一白天,就和密斯特莫分离了一白天,万一那个贱人这时候请他出去逛公园吃大菜,怎么办?”
叶丽娜听她说了半天,一点一点地明白过来:“哦……你在梦里遇到了个姓莫的美男子,你们两个还恋爱订婚了,但是现在又出现了个第三者,所以你要加紧地睡觉做梦,否则在你梦里的世界中,你的未婚夫莫先生,有被第三者抢走的危险,是吗?”
“没错!”
叶丽娜回想起自己在北京出的那一场大丑,脸红之余,正色说道:“天娇,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梦。恕我说句迷信的话,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邪祟?”
“邪祟?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遇了鬼?”
陆天娇没有恼,蹙着眉毛思索了片刻,最后一摇头:“不会,天下哪有密斯特莫这样又温柔又英俊的鬼?我至多是遇到了个公狐狸精,可密斯特莫即便真是个公狐狸精,我也认了。许书生秀才找母狐狸精,就不许我这个新时代的女学生找公狐狸精吗?没有这个道理!”
叶丽娜看着她那张瘦脸,和那个振振有词的态度,就感觉这人入魔太深,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说清醒的了。
自己若是她的家人,也非把她送到医院里瞧瞧不可。
二 美梦
叶丽娜随便找了个托词,告辞逃了。
她不肯施以援手,陆天娇也并没觉出大失望来,横竖天下这帮俗人都是一个嘴脸,她看都懒怠看,更别说指望他们了。
随便在床上拱了个窝,她和衣躺下,拽过棉被兜头一蒙,也不嫌闷气,躲在这一团黑暗中就想再睡。
蒙眬地迷糊了片刻,她眼前缓缓地放了光明,身上的脏衣服也变成了袒胸露背的西式长裙。抬手抚摸着脖子上的一挂珍珠项链,她在自身散放的珠光宝气中一抬头,发觉自己正在一处灯红酒绿的跳舞厅中,而前方有一男一女正搂抱着跳舞。
男子高大英俊,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莫先生;至于女子,更不必提,自然就是她恨之入骨的第三者。
“好哇!”她气得眼中冒火,心想自己只清醒了小半天,就被那个贱人钻了空子。
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她抬起双臂在那两人中间一劈:“好大的胆!密斯特莫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你还这样不要脸地来勾搭他?”
贱人女士受了她的辱骂,不肯示弱,当场回骂起来,于是陆天娇一手抓着莫先生的衣袖,一手向前指指戳戳,把她从家里姨娘那儿学来的手段一一使了出来,直骂得那贱人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她既是这样的勇武,自然大胜。
可那贱人居然颇有势力,跳舞厅内灯光一暗,周遭的华丽景象转成了阴暗破烂的布景,仿佛是那贱人派出杀手来追杀了她和莫先生,两人是慌慌张张逃到这破烂地方来的。
莫先生身上的西装革履也变成了猎装马靴,头上歪戴着一顶花格子呢鸭舌帽,帽子下面露出乌黑的短发,瞧着真是又摩登又俏皮。
一柄飞刀从后方飞过来,莫先生只将头一歪,便躲了过去。随即侧身向旁又是一躲,莫先生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第二柄飞刀,夹住了还不算,他把夹刀之手向后一甩,后方响起了杀猪样的惨叫,正是一名杀手被他一飞刀扎死了。
陆天娇看了他这般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莫先生将她往怀里一扯,拦腰抱起来撒腿就跑,跑着跑着纵身一跃,一大步跃出了十几米。
陆天娇轻飘飘地揽住他的脖子,柔声问道:“原来你还会轻功?”
莫先生垂眼向她微微一笑,线条刚毅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英文:“of course!”
这时,场景又变换了。
两人处在海边,海风习习,陆天娇穿着一袭白纱裙子,莫先生穿着西式短裤和白衬衫,头上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
两人相对而立,莫先生握住她的双手,含情脉脉地说道:“娇娇,你是我春夜的月,夏日的风,你是我的百花,是我的蜜糖。我真愿时间停在此时此刻,你我二人永远走在这海滩上。”
陆天娇感动得热泪盈眶:“密斯特莫,你的语言真美,令我的心都要融化了,我——”
话没说完,世界忽然天崩地裂。
她身不由己地摇晃起来,猛地睁开眼睛,她看见了她父亲的老脸。
她父亲是个下了台的将军,但是家里人不忘他的旧身份,还尊他一声大人。
陆大人对儿女素来比较淡漠,主要的精神都放在了娶姨太太这桩事业上,这么淡漠的一个父亲,如今都亲自出马了,可见他对陆天娇是何等的重视。
陆天娇刚要喊爸,可随即一阵干呕,发现自己的嘴被堵上了,手脚也被捆上了,三个老妈子合力抬着自己,正是要趁着夜色往外走。
使尽浑身力气扭出十八道弯,她红着眼睛对她父亲呜呜地叫,陆大人一边跟着她们疾行,一边说道:“孩子,你不要闹!我这是送你去医院瞧病,又不是送你去鬼门关。等瞧好了,再接你回来。”
陆天娇也看出这是要送自己去医院了,但父亲平时从没这么关心过家中儿女,如今忽然成了个慈父,这就有异。
脑筋飞速转动起来,她想这家里和自己有仇的人,也有好几个,如今自己病怏怏的不出门,又落了个疯子的名声,那帮仇人定然趁机撺掇了父亲,要趁机治死自己。
真要到了医院,还不是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又知道那医生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么一想,她心中涌上一股子火气,反倒不扭不闹了。服服帖帖地由着老妈子把自己塞进汽车,她对着她父亲只是流泪。
陆大人见了,心里也有些难受,站在汽车外面说道:“孩子,只怪你娘死得早,没人管教你。你也不要哭,等医生把你这毛病治好了,家里还接你回来。”
陆天娇不出声,呼呼地喘息。
负责送她就医的陆府管家和一个老妈子也上了汽车,汽车便往医院驶去。
陆天娇看着这出行的阵容,一个真正的亲人都没有,心里越发明镜,确定这是家里有人趁机要害自己了。
陆家怕陆天娇狂呼乱叫得丢人,所以选在夜里出发。汽车开出了片刻,陆天娇忽然喘了起来。老妈子连忙给她摩挲心口拍后背,看她依旧是喘不过气,便把她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三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陆天娇张大嘴巴伸出舌头,直着眼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珠子都红了。老妈子吓得向前去问管家:“您瞧三小姐这个样儿,怕是不好啊!”
管家回头去看,就觉眼前一黑,正是被陆天娇迎头撞了个半昏。原来陆天娇不知何时,已经偷偷蹭开了手脚上的绳子,凭着她脑袋够硬,她先撞晕了管家,然后一手抓挠身边的老妈子,一手厮打前方的汽车夫。
汽车夫见势不妙,连忙靠边停了汽车,哪知陆天娇要的就是这个,一推车门跳出去,她撒腿就跑,一鼓作气跑了个无影无踪。
管家等人如何善后,姑且不提。
只说这陆天娇先前在学校也是个体育健将,如今到了生死关头,力量爆发,竟然跑得又快又久。最后扶着一棵老树停住了,她喘吁吁地蹲下来,心想自己接下来往哪里去?
女同学是不能指望的,她们胆小怕事,未必会收留自己;亲戚家更不用提;想去住旅馆,身上又没钱。寒风吹透了她身上薄薄的小袄,她额上的热汗也成了冷汗。
抱着肩膀打了一阵冷战,她抬头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意思,都比不上梦境的一个零头。若死亡等于有梦的长眠,那她丝毫不犹豫,现在就能去死。
这个世界并没有一个密斯特莫,有的只是寒冷和孤独。哥哥弟弟们吃喝嫖赌都没人管,偏偏就看不得自己多睡几觉?就要这样逼死自己?是不是嫌自己不肯早早嫁人,怕自己将来会分上一份遗产去?
这样一想,陆天娇就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人无话可说了。
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继续向前走,走到了一处断壁残垣后。
在个避风的角落处蜷缩着坐下了,她抱着膝盖垂下头,想要回到梦里去。这世界的人对她不好,她要去找爱她的莫先生了。
三 梦里人
昏昏沉沉的,陆天娇又和她的莫先生相见了。
她站在莫先生面前,哀哀切切地向他诉说自己的遭遇,又拉住了他的手,仰脸问道:“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永远都不要再醒,直接就这么睡着死了吧!”
莫先生微微俯身,把嘴唇凑到了她的耳边:“傻姑娘,能和你有一段梦中姻缘,已经是我天大的福分,若是让你因此送了命,我岂不是成了有罪的人?你为我落到了这般田地,我自然不会负你,你听我说……”
莫先生在梦里对她细密地嘱咐了一车话,而在凌晨时分,她被寒风吹醒了,怔怔地回忆梦中言语,居然还能记得八九分。
那八九分内容,因为都是梦话,所以照理讲是不值得信的。可陆天娇是个做梦做迷了心的人,又被晨风吹了个透心凉,眼看周围渐渐亮起来,常有些个衣衫褴褛的男乞丐经过,此地实在不是个久留之地,她这样一位小姐家,即便是死在这里,也是不妥当的。
“试试吧!”她抖颤着站起来,心想梦里的话,是真是假,又有何妨?自己就算是依着那话行动了,最终扑了个空,又有何妨?自己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虚假?还怕什么徒劳?
这么一想,她拢了拢满头乱发,上路看了看方向,然后迈开了步子。
陆天娇走了一段路,偶然从口袋里翻出几毛钱,雇了一辆洋车。
洋车把她拉进一条陌生的胡同里,她数着门牌号往胡同深处走,最后在八号门前停了下来。
昨天夜里的梦中,莫先生让她到这个地方来,说是这里可做她的立脚处。但这八号的黑漆大门紧闭,看着简直没有半丝活气,竟像是空置了许久的模样。
陆天娇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天光越来越亮,周围的院门也络绎开了,她见自己再站下去就要惹人注目了,只得把心一横,抬手向前一推。
一推之下,她吓了一跳,因为那黑漆大门竟是顺着她的力道开了。
迈过高高的门槛子,她走了进去,又依着梦中莫先生的吩咐,转身把大门依着原样关好。
门内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院内显然是新近扫过的,落叶在院子角落堆做一大堆。
她试探着问一声:“请问,有人吗?”
无人回答。
她继续向内探险,结果在厨房里看见了一袋子白米和两大碗冷了的炒菜。正房一侧的卧室里,床上的被褥铺开了,摸着有些潮冷,似乎是久没用过的,但屋角的洋炉子是热的,显然是几小时前,有人专门跑来生了一炉子火。屋子经了这炉子火的热气一烘,也就不甚寒冷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蹲在炉子跟前,用那余热暖手,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我那梦不是平常的梦,密斯特莫真是一只公狐狸精?”
思至此,她忽然心中一阵酸热——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甭管密斯特莫是什么吧,反正这人世上,又有谁能像他这样待自己好?
陆天娇是娇生惯养惯了的,也不会烹饪。手忙脚乱地跑去厨房生了火,她煮了一锅米粥,就着那两大碗炒菜吃了。
这回身上一暖,她回到卧室里,躺上了床,又想睡觉,眼睛一闭,她又看见了莫先生。
莫先生往时见了她,都是面孔含笑,言语有情,然而今日,他看着她,却是板着脸的:“娇娇,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吗?”
陆天娇最是关注他的,他的态度稍有变化,她立刻就觉察了:“我当然是好多了!你不是我梦里的人吗?怎么像那世上真有一个你似的?你给我找的屋子,究竟是谁的家?”
莫先生答道:“你放心住下去就是,绝不会有人来收房子的,你住一百年都无妨。我害你太多,罪无可恕,只能尽我仅有的薄力,来补偿你深情的一二了。你记着,那床下的箱子里还有些钱财,足够你一两年生活的。一两年之内,你也应该另找到出路了。若实在找不到,那你回家也好。”
陆天娇越听越不对劲:“你嘱咐我这些做什么?”
莫先生苦笑了一下:“你好好一个姑娘,被我害得陷入梦中不能自拔,是我错了。从今日起,我们就分开吧!我再不来了,你忘了我,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吧!”
陆天娇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抓他:“不——”
一声喊出来,她猛地一睁眼睛,就见日光明亮,自己还在床上躺着。
慌忙又闭眼睛,想把方才那梦接着做下去,然而一颗心突突乱跳,无论如何不能入眠。
惴惴地爬起来,她不敢出门,怕遇见熟人,再被家里人抓回去。
熬到夜里,她总算有了困意,然而一觉睡到半夜,只胡乱做了几个噩梦,竟真就再也没见到莫先生。
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陆天娇除了偶尔煮一锅米粥果腹之外,也不大吃也不大喝,就只是躺在床上做梦。
她什么梦都做了,只是那梦里全都没有莫先生。
一个礼拜过后,她似乎是微微清醒了一点,心想自己把大好的年华就这样睡了过去。
明明自己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追求者甚众,却偏偏爱上了个梦里的幻象,这不是傻吗?
可一想起莫先生那个人,她那心脏便一抽一抽地疼痛。梦是假的,爱却是真的。莫先生可以说消失就消失,自己又怎能把他干净利落地从脑海中摘出来?
为了这么个说没就没的幻象,自己把学业家庭都牺牲了,还落了个疯子的恶名,现在连大街都不敢上。若是这个恶名传了出去,自己更是连朋友都见不得了。
陆天娇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荒唐到了极点,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哽咽,泪水顺着眼角往鬓角里流,想要号啕大哭,却又虚弱极了,根本哭不出声音,只一口一口地向外出气,整个人在床上抖做一团。
这时,她的床前出现了光。
已经是午夜了,天色正是黑暗的时候,她泪眼蒙眬地看着床前那一轮明月似的光,心里痛极了,反倒麻木着不知道怕。
而那团白光渐渐地上下拉长,依稀成了个人身的形状,光芒上方探出了个女人的脸来,那脸生得艳光夺人,实在是个大大的美女,而光芒缓缓下褪,渐次又露出了美女赤裸的脖子和肩膀来。
一头乌黑长发搭在胸前,这美女微微偏了头,一边用双手理着长发,一边大模大样地说道:“我只道我离了人间这么些年,这帮凡人多少该有些长进了,哪知道这些天我亲眼一看,还是那副老样子。蠢的多,精的少;丑的多,美的少。怪不得那个石头脑袋看谁都不入眼,这样的人间世界,我瞧着也没什么意思。还有那帮成精作怪的,成天地抱委屈,说自己都是好的,枉担了个坏名声,可我看他们也都没好到哪里去,只有你这个傻瓜,还对那些东西念念不忘!”
美女说完这一席话,已经顺手把黑发编成了一根辫子。而陆天娇虽然一句都没听懂,但是如今病急乱投医,看她不是个凡人,就挣扎着说道:“请问你是神仙吗?你若是神仙,你也一定知道我的心事。我想请你帮个忙,让我再见一面那梦中人。”
“傻瓜!我也留意你几天了。你那个意中人,没什么好的,我看,你不见他也罢!”
陆天娇一听这话,分明她是有办法,急得用胳膊肘支起身体:“神仙姐姐,求求你了。他好不好的,我不在乎,他就是个妖精是个鬼,我都不怕。我就只想再见他一面,否则我死了都不能瞑目。”
美女看着她,半晌之后,抿嘴一笑:“算你运气好,我刚得了自由不久,现在正是我爱管闲事的时候,不忍心看你就这么傻乎乎地送了命。既然你执意要看,那我就让你看,你看了后悔,可别找我的麻烦!”
陆天娇一听这话,眼珠子都放了光:“多谢多谢,我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呢。”
美女答道:“我叫夜明,不过你可别对旁人说,人间有个仇家要捉我呢!现在你闭了眼睛躺下去,别看我,听我的话行动就是了。”
陆天娇当场闭目倒下,一动不动。
过了约有一两分钟,半空中响起了夜明的笑语:“捂住你身边的棉被,别让它跑了!”
她不假思索地向旁一扑,把自己推在身边的棉被压了住。
睁眼看时,夜明早没了,屋子里的油灯却是亮了,而身下的棉被里有个活物,正在一拱一拱。
她坐起身来,一手伸进被窝里,摸到个毛茸茸热烘烘的东西。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