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丞相(1/2)
拿到这案子的时候, 秦归止曾经问东方俨,说你觉得这案卷该怎么判?
大夏的规矩是,所有判“死缓”或者“死立决”的案卷都必须送到京城来, 由大理寺官员复核, 再递交刑部判决。
判决完成之后,这份死囚名单还要呈给皇帝过目,最大限度减少冤狱和刑罚过重。
东方俨皱着眉头看卷宗, 卷宗上还有当地官员写的批注。
当地官员建议轻判,理由写得很冠冕堂皇:“项王入咸阳,阿房宫连绵三月大火,时骸骨如麻、哭声惨淡,而项王不动声色,男儿心肝如铁是也。然垓下诀别之时, 生死破灭之际,惟眷眷一妇人。乃知美色于人,虽大智大勇不能勉。”
说的是,项羽火烧咸阳之时, 容色不敛,绝对是个铁心肠的英雄。可是这样的英雄, 在生死之际, 唯一舍不下的却只是虞姬。
所以说, 面对美色,男人犯下错误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和尚做下错事,完全是因为爱慕。
至于那妇人, 古话说“不情不仇, 不仇不情”, 她的恨意必然是因为情爱而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俩人还要做夫妻,还是轻判的好。
虽然这和尚构陷良家子、毁人清誉、藐视朝廷法规,但还是判个缓刑,容他以钱财赎罪。
东方俨那时正被派到大理寺去历练,复核复得一肚子气,说:“这写的一派胡言,执笔判决之人指定脑子有点问题。怎么能判缓呢?这种人罪大恶极,就应该判个斩立决!”
秦归止在一旁问:“若你是当地执笔写判决书的官员,想要部里最终判此人死刑、皇帝也不驳回,你要怎么办呢?”
东方俨愣了一下,试探地指着“周氏入寺,案犯奉若神明”这一句,说:“我把这一句改掉,‘奉若神明’改成‘奸侮自如’?”
要把和尚对周姑娘的“爱慕”,钉死成“色/欲”,这就是一桩普通侮辱妇人的案卷了。
秦归止问:“那若是查起来,发现你写的案卷不实呢?在陛下眼里,地方官员不如实上报,这罪名可比那和尚重多了。”
东方俨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行了个礼:“请老师教我。”
秦归止指了指他案上摊开的案卷,说:“人家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东方俨低头去看。
案卷上那些地方官员写的批注,刚才还被他斥为“愚蠢”。
他们表现的越愚蠢,他作为仲裁者越想显示自己的权威,去改正他们的错误。
如此荒谬的批注和出乎意料的轻判,不是地方官员的水平忽然断崖式下滑,或许只是因为……同情周氏女子在他人如此荒唐的迷恋中受到的欺骗和侮辱?
故意拱火,就是想要这案子被判死刑。
秦归止说:“若你要做些什么事情,想要不留把柄、不被抓到错漏。最好不要去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从看事情的角度上再做周旋。”
这便是秦归止教他的。
也不知道这位秦国师,是从何处得来的心得,在他的人生中,又是如何践行的这条心得。
而东方俨之所以在大雾天出行,是因为他又碰见了一个十分棘手的案卷。
一般来说,提到大理寺复核的案卷都是最近的。
但是,东方俨手里拿着的这个卷宗,却是一桩二十七年前的旧案。
时任丞相温公将这桩二十七年前的旧案召回重审,地方官员给的意见是“死刑”。
案件的内容十分简单。
说的是有个小姑娘姓刘,刘氏自幼丧父,和母亲一起寄人篱下,寄住在叔父家。
刘氏13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刘氏被叔父以数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一个老光棍。
刘氏十分不情愿,但是无法反抗叔父,她思来想去,干脆扛着柴刀跑去老光棍家,趁着夜色想要杀了对方。
买主若是死了,她就不用嫁了。
但是她毕竟年纪还小,一通乱砍,老光棍竟然只受了点皮外伤,唯有小指被砍断无法复原。
老光棍天一亮就去官衙告状,说有人要杀自己。
这案子情节简单,凶手受害者动机一目了然,刘氏一被盘问,立刻就招了,把前因后果说的一五一十。
按大夏律令,谋杀亲夫,不管成功与否,都该判死刑无疑了。
于是当地官员报了死刑,准备交由大理寺复核。
时任大理寺卿是先帝的重臣,驳回死刑,认为这桩案子不至于判死刑,关个几年顶天了。
他的根据就是先帝新颁布的诏令:凡是在主审官员用刑前,自己就招供了的案犯,按自首处理,罪减一等。
更何况这案子有前情,刘氏并不是由亲生父母做主嫁给老光棍的,叔父给她议婚的时候,她母亲刚死没多久。孝期婚姻不做数,不能按照“谋杀亲夫,罪大恶极”来判。
既然只是砍了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还是轻伤,那怎么能判死刑呢?
于是,二十七年前,刘氏的案子就这么被打了回去,她被改判了几年牢狱,不久大赦天下,她被当庭释放了。
但是,最奇怪的地方出现了。
二十七年后,这桩旧案被时任丞相温公重新召回,发回大理寺重审。
而明明有轻判的先例在前,当地官员依旧“循大夏律法,谋杀亲夫,核判死刑”。
为什么温公要召回案卷重审?他千辛万苦想要杀掉二十七年那个女孩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公甚至一辈子都没去过那女孩的家乡,也从未见过她。
这卷宗到了东方俨手上,他实在琢磨不透前因后果,不知该如何批注,又直觉这案子不简单,于是便匆匆出门去找老师秦归止了。
大雾弥漫。
东方俨把案卷的内容又捋了一遍,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没有到目的地,于是掀开马车帘布,问:“怎么还没到老师府上?”
可是掀开帘布一看,他却愣住了。
四面八方全是浓雾,只能看见周身这一小块地方。
马车夫十分自责,唯唯诺诺地说:“卑职是沿路行驶的,按理来说不会偏离方向。可是最后一段是一长段直走的官道……本来只要一直直走就行了,但是直走了这么久,怎么也找不到目的地,现在连来的路也看不清楚了。”
东方俨点亮备用的油灯,可是他一下车,只略微走出马车几步去,就立刻看不见马车了。
他举着灯又摸回去,马车夫已经满头是汗了。
马车夫说:“卑职听说,陛下曾经的重臣、上一任大理寺卿就是迷失在大雾之中,受到了过度惊吓,没过几个月就病死了。”
东方俨那时还是个久居深宫、和前朝没多少联系的不起眼皇子,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事,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马车夫说:“卑职也是听说的,说是陛下非常看重的那位大理寺卿,也是遇见了鬼祟之事导致的大雾天,后来惊吓过度,身体状况恶化,就病死了。”
马车夫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东方俨十分清楚他说的是谁。
也就是在27年前那桩旧案里决意轻判的那位大理寺卿。
东方俨之前只知道他是忽然病死,导致陛下失去倚重,许多新制推行不顺。
正当东方俨和马车夫莫衷一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看见一辆简朴的马车跌跌撞撞的冲到他们身边。
驾马车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虽然驾车技术很拉垮,但是奇怪的是,一路横冲直撞过来,并没有翻车、也没有撞到任何行人。
“喂!那边的!不要放弃啊!快起来跟着我!”那小姑娘大声朝着他们喊。
她并没有停留多久,只是丢下了这句话,立刻就继续奔驰了起来。
她的快活和热情仿佛能够穿透浓雾。
东方俨和马车夫很快就决定追上去,尽力跟上她。
虽然这姑娘的行车路线十分诡异,驾驶马车像驾驶灵车一样,但是在颠簸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东方俨还是跟着她,顺利地走出了浓雾,来到了秦归止的府邸前。
他想问那姑娘的姓名,但是那姑娘笑嘻嘻的,并没有理会他,扬手和他再见,立刻又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
“陛下,到了。”李川的低声提醒打断了东方俨的回忆。
东方俨收回思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下了辇架,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忽然问:“李川,我之前和你说起那个大雾天救我的姑娘时,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李川笑着,说:“奴才说,这样明艳肆意的姑娘,应该是家中嫡女,备受宠爱。”
东方俨:“或许,也可能那姑娘并未当家主母所出的孩子,主母不太管她……所以才天质自然。”
李川愣了一下,连忙附和:“陛下说的是,确实陛下说的更有可能。”
东方俨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问:“宸妃喜欢的那个小玩意,是只骆驼是吧?”
李川:“回陛下,是的。是只白色的小骆驼。”
东方俨微微皱眉,担心道:“骆驼是西域的产物,它在宫中养得活吗?到时候死了宸妃得多伤心啊。”
李川小心地说:“奴才看宸妃那只骆驼还挺精神的。”
东方俨继续问:“骆驼一般吃什么?”
李川:“这……奴才倒是不知道了。不过现在那骆驼还小,还在喝奶呢。”
东方俨一副很不赞同的样子:“等它不喝奶的时候再想就来不及了,那么小的动物能饿几顿不死啊?”
李川连忙说:“奴才这就去问。”
东方俨挥挥手让他出去,自己回书房,刚要继续看奏折,忽然注意到一旁的书架上有本《西域风物图卷》,于是抬手就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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