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五只爪爪(1/2)
第八十五只爪爪
其物如故, 其人不存。
——引自曹丕《短歌行》
【大人。】
谁?
【大人。】
谁在喊谁?
【大人……】
沈凌揉揉眼睛,不耐烦地就想伸脚过去踢那个声音的来源。
阿谨明明保证过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机视频,而且就算看也会戴耳机的。
……而且是他哄自己睡午觉的嘛, 等她睡着了再把她吵醒是什么坏毛病?
【你好。】
【初次见面……】
这一伸脚什么也没踹到,恰恰相反, 她的脚腕被无形中的某股力量拽了拽, 直接往下一扯, 把沈凌从睡梦中拽醒了。
喜欢懒床的姑娘可没体验过这么粗鲁的叫醒方式,第一仆人叫她起床连推醒她的法子都没用过,向来是等到她自己嗅到厨房传来的早饭香气, 或者ruarua她的耳朵和肚皮,捏捏她的手心——
沈凌皱着眉睁开眼睛, 第一反应就是撒娇兼告状:“阿谨——”
故意拖长的尾音缩回嗓子里。
伸展四肢的动作也僵住了。
那股把她猛然拽醒的无形力量顿了顿, 而就在她眼前, 站着一个面色冰冷的小女孩。
……不, 不是她面前。
沈凌仓皇地向前一步,发现面前的是面镜子。
——而那个面色冰冷的小女孩,是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她自己。
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模样?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女孩——她不认识,从没见过——
沈凌慌乱地伸手去摸脸, 却发现自己抬不起胳膊。
她一愣, 就见镜中女孩转了转脑袋, 侧过脸梳理头发。
——而沈凌看见了女孩耳朵上的一枚痣。
……咦。
这一瞬间, 有个人的身影从她的脑子里闪过。
但还没等沈凌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 镜子里的小女孩——换句话说, 她目前所使用的这具身体——就自己动了动,面色冷淡地理了理衣襟。
沈凌这才注意到,她所穿的是一套繁复厚重的袍服, 与自己小时候作为祭司候选时穿的服装很相似,只是比祭司候选袍服的花纹要素一些、细节上无用的累赘也多了一些。
而且,小女孩的头上没有佩戴冠饰,亦没有扎髻,发丝直而刻板地垂在齐耳的位置,像极了沈凌小时候在教团里见过的古董娃娃摆件。
……可那个古董摆件,是她出生之前,很久很久的过去流行的东西了。
察觉到自己并不能控制这个陌生身体后,沈凌稍微松了口气。
作为祭司,有些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意识,不属于自己的操控——大抵是误入了什么莫名其妙展开的结界或梦境,而不是她本身出了危险吧。
睡前她可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家里,也不可能有人把她突然弄到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来。
……退一万步来说,假设自己的本身真的误入了这个地方,沈凌也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对最强大的自己造成威胁。
嗯嗯,那就暂且当作看第一视角的电影啦,等敌人出现事情不妙的时候再全部撕裂。
没心没肺的祭司慌了几分钟就镇定下来,这下便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小女孩身上。
……好奇怪哦,既是用这个女孩子的视角在打量场景,又隐隐能看到她看不到的地方——譬如她的鞋子,她的衣服,她的后脑勺。
非要说的话,自己像是一个附在这女孩背后的幽灵。
……好玩!
对着镜子整理袍服的小女孩停下了动作,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对这个样子满意了。
接着,她转身就要从镜前走开,沈凌的视线也跟着她的移动挪了挪。
“姐姐!”
——没移动,视角一阵天旋地转,后背被从镜子后窜出来的孩子猛地扑了一击,女孩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
被打扰看电影的沈凌骂骂咧咧:“谁啊?”
女孩没开口,自然也无法传达沈凌的抱怨。
她只是多走了几步稳住身体,然后缓缓转过身去。
“不要闹。一小时后就是执事竞选。”
与女孩面容相仿的男孩笑嘻嘻地跃入沈凌眼里。
他也同样穿着繁复的袍服,留着及耳的素净发型,头发长度、眉眼形状都与女孩一模一样。
这是一对双胞胎。
因为年纪幼小,所以性别特征几乎忽略不计,外表便没有任何区别的双胞胎——只除了性格。
一个稳重些,一个跳脱些。
……就像卡斯和卡特?
沈凌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她听见了“执事竞选”这个词,也知道教团历届跟随在祭司身边的执事都是双胞胎。
具体原因已经说不清了,大抵只有教团里那个龟缩在房间里、从不出面的廷议会主席才记得。
“没关系没关系,姐姐,我早就准备好了。”
双胞胎里做弟弟的那个胡乱拽着姐姐的后背嬉笑:“不要这么紧张,我们之前的考核结果都是最好的,而且我们黎家和祭司的关系也很好啦!”
“慎言。”
做姐姐的很严肃:“我们的祭司不是会看关系选择自己助手的人。”
做弟弟的撇嘴。
“话虽这么说,‘执事’是祭司大人第一次提出来的概念吧,姐姐,我们只是去打个下手,你用不着这么严肃,谁也不知道祭司任命我们后会不会雪藏……”
他的脑门被敲了一下。
姐姐很严肃地收回手。
“不要胡乱揣测我们唯一的祭司。”
她教导:“无论是否能成为第一对在祭司身边侍奉的执事,祭司大人也是教团唯一伟大、引领方向的存在。”
“知道啦……”
第一对在祭司身边侍奉的执事?
刚刚被祭司提出来的概念?
黎家……
沈凌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提出过“执事”的概念,之前那个讨厌的前任祭司也根本没“提出”过。
那就是……在她很多很多届以前的祭司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怎么喜欢学习的她努力在脑子里挖了挖,回忆了一下在教团上过的历史课。
最初提出“祭司执事”概念的那届祭司,是第几任来着……
唉。
完全想不起来。
记忆里看过的历史书根本没有这种记载啊,是上那堂课时我睡着了吗?
回归原状后去问问卡斯卡特吧,她们俩一定知道。
就在沈凌发愣回忆的功夫,双胞胎姐弟已经离开了放置镜子的房间,穿过一截又一截木制的长长回廊。
沈凌再关注他们俩时,就发现他们来到了更大的一间屋子,屋里按间隔跪坐着一排排的小孩,有男有女,面前都摆着一只盘子。
场面有点像大型考试。
沈凌好奇地四处打量,但可惜她附身的这个女孩性格太过严肃,竟然从进屋开始就没往别处看过。
沈凌的视角不得不跟着女孩的视角走,看她来到了某个空荡的位置前,和左右的孩子一样规矩跪坐好,微微俯身,将手伸向盘子。
盘里静静躺着一只白色的小铃铛。
……与沈凌收藏的第一颗宝藏相似程度很高。
小时候就很喜欢铃铛的沈凌喜爱地打量了一会儿,惊喜地发现盘子里的铃铛虽比不上自己那颗,但比仆人们仿制后大规模佩戴的那些精致很多,她有点想拿走收藏——
“考核开始。”
不知从哪传来的通报声响起:“请拿起你们眼前的铃铛,冥思静心,一刻钟后记下所看到的画面,依次序进入房间向祭司描述。”
女孩依言闭上了眼睛,沈凌的视角却没有变成黑暗——似乎她真的只是个附在小女孩身上的幽灵,在这女孩闭眼进入冥思时,沈凌觉得周围有股力量晃了晃,稍微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好像可以转头到处看了?
于是好奇心浓重的猫猫立刻扭头到处看。
但不知怎的,她第一眼扭头看到的就是那个双胞胎小男孩——也许是因为他就跪在姐姐旁边的位置——
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拿起了铃铛,闭上双眼。
但只下一刻,那枚被握在他手里的白铃铛,就奇怪地振动起来,倏地从他手心跌落,滚在地上。
——不,是砸在地上,砸成了碎片,其中一枚碎片还高高溅起,划伤了小男孩的手指。
大滴大滴的血从他手指的伤口里涌出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把地上白铃铛的尸体染成了红色。
沈凌盯着那红色的铃铛碎片。
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前任祭司,想起对方手上从未摘下的那颗红铃铛,莫名散发着令她作呕的气息。
她想起来了,这个小男孩和这个小女孩就是——
“黎敬学!”
铃铛碎裂的响声惊醒了整个考场,负责考核的人震怒地呵斥,而周围闭目的孩子们都睁开眼睛,窃窃私语起来。
黎敬学的姐姐也睁开了眼睛,见到流血的弟弟和碎裂的铃铛,神色变了变,呵斥几乎就要出口。
那是沈凌很熟悉的神色,是很多很多年以后那女人准备呵斥卡斯卡特坏规矩的神色。
——但下一秒,她便扑了过去,把脸色苍白的弟弟护在了身后。
“对不起!”小女孩慌张地抱着他道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我弟弟不是故意的!”
【总教长阁下,教导并纠正此届祭司与此届执事是我作为祭司监管的职责,请你不要逾矩。】
——冷静地挡在她们身前,隔开那个讨厌的前任祭司,眼睛里含着比看沈凌、看卡斯卡特更浓更深的厌恶。
很纯粹的厌恶,不掺任何动摇。
但此时这两个孩子却抱在一起,跪坐在地上。
负责考核的人冰冷的呵斥响在沈凌头顶,沈凌看不清那个人。
“胡闹!黎敬雪!”
“对不起!对不起!我弟弟只是手滑,大人——”
“天呐,那个黎家的……把铃铛……”
“红色的……血……”
“……是凶兆……”
“灾祸……”
“……晦气。”
纷纷扰扰的议论在沈凌的耳边漫开,就像涨起的海潮。
虽然表现得截然不同,但这些议论让沈凌想起了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仆人们,密密匝匝的笑脸。
……好难受。
好难受。
什么东西在蔓延。
即便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有种东西也一样没有变吗?
她想堵上耳朵,想捂住眼睛,想离开这个与己无关的奇怪地方了,事情变得一点都不好玩,而沈凌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两个姓黎的奇怪——
“肃静。”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听上去和水面一样平静。
【你应该慢慢走,穿这种衣服不能奔跑。】
“出了什么事?”
——不是与己无关。
尽管声线要稚嫩得多,但熟悉的语气让沈凌顿住了,惊喜地扭头乱找。
不管什么年龄,不管什么模样,阿谨就是阿谨,她听一句就知道——
阿谨在这儿吗?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阿谨吗?
是我没见过的阿谨吗?
或者是阿谨的前世什么的?
啊呀不管啦不管啦,我要见阿谨,见到哪个模样的阿谨都会让我很开心——
可沈凌没找到对方。
恰恰相反,听到这响起的声音,跪在地上的黎敬雪彻底把脑袋低了下去,沈凌的视角也跟着低了下去,便只能看见地板了。
而且也没有脚步声响起,没有什么东西靠近她,冲她伸出手臂。
响起的,是比刚才更恐怖、更熟悉、更令她窒息的浪潮。
“大人……”
“对不起……”
“大人……”
“我很抱歉……”
“恕罪……”
“……祭司大人。”
沈凌眼中的地板还在抖,这是因为听到声音的黎敬雪在颤抖。
出于恐惧、敬意、崇拜。
出于所有仆人对祭司的遵从。
但沈凌怀疑,自己的意识也在随着这个小女孩抖。
祭司?
搞错了吧。
“大人。”
负责考核的那个大人开口解释:“是那边那个黎家的孩子……他打碎了铃铛,用血把它染红了。这是……凶兆。非常晦气,大人,意味着灾祸……”
出口提问的祭司顿了顿。
长久的沉默,沈凌能感到揪住黎敬雪后背衣服的黎敬学,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
很弱小,很害怕,很无辜。
——和她认知的那个黎敬学完全不同。
半晌,祭司再次开口。
依旧像水面那样平静,没有波动。
“让黎家的两个孩子进来。把打碎的铃铛拿给我看看。”
“……大人?碎裂的铃铛——”
“无妨。”
衣料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抱成一团的双胞胎被粗暴地拽了起来。
黎敬雪还算镇定,只是脸色惨白;黎敬学却几乎挂在了她的后背衣服上,抽泣声愈来愈大。
他们被踉跄着拽进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竟比刚才考核的地方还要大好几倍,但却一点都不空旷。
——事实上,这里一眼看上去比刚才考核的地方窄小得多,到处都堆满了厚厚的文件,又高又深的雕花木柜上摆着乱七八糟的古董,即便黎敬雪被拖进去时只敢把眼睛垂下放在地板上,沈凌也看到了好几支扔在地上的毛笔、散了半盒的象棋。
……甚至还有把梓木做的古琴,和刻着奇怪图案的檀香珠串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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