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1/2)
在月重阙让桑情去取一件谢易行身上的物件,但是却没有把取来的东西给容嫣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知道表哥想要做什么了。
在东狄,人人都称赞她聪明果决,能够成大事,所以才能从父皇的那么多个女儿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唯二拥有公主称号的皇女,可容嫣却知道,跟自己的表哥比起来,自己的那些计谋完全上不了台面。
她的表哥才是真正难测的人。
即便是同他一起长大,很多时候,不到最后,或者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容嫣都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这样不可预测的心思谋略,在他从那样的修罗战场上奇迹般的死而复生归来之后,就变得更加难测。
今天在皇宫中,她见到大棋士遇刺,那些紧张、那些震惊并不全是假的。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也成了表哥计划中的一环。
她所有的反应,还有她的行为,全部都在月重阙的预计中。
他预见到了容嫣会发现大棋士手里拿着的丝线,也预见到了她会立刻将这丝线跟他们昨日所说联系在一起,将矛头指向谢易行。
只是即便她在领悟到这一点之后,就顺着这样去做,可在做完之后,她也依然迷惑不解。
他们的目标难道不是欧阳昭明吗?如果是要对付宁王府的话,那也应该是对更重要的宁王下手才是,用这捅在大棋士胸口的一刀来换一个宁王府的之前一直声名不显的三公子,这有什么意义?
她一回到使馆,就匆匆走向了自己住的院子。
一进来,果然见到表哥在这里等着她。
容嫣于是按下了心急,等着月重阙像从前那样为自己揭秘。
可这一次,他也让她等得太长了。
听见容嫣的问话,月重阙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向他,对她说道:“再等一等,很快就有结果了。”
容嫣噘了噘嘴,他这话听起来像是要留在使馆之中过夜。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这房中也有床有榻,两人可以分开睡,可是月重阙看上去在等什么结果,等不到就不打算睡。
这对他的身体没有好处。
容嫣走上前来,本想劝他干脆去榻上休息,结果一眼就看到桌面上他手中的书本掩映下,那只正静静蛰伏在那里的黑色蜘蛛。
只是一秒,她就认出了这剧毒的蜘蛛。
那种生命受到威胁的阴寒感立刻在容嫣的体内窜了起来。
她僵直地半张着嘴,看着那只蜘蛛。
这是一品阁的毒虫,不知夺去过多少人的性命,她想要开口提醒月重阙,可是却不敢大声,只怕自己开口之后会惊得这只黑寡妇发动攻击。
“怎么了?”
月重阙像是毫无所察,他手上这页书快要看完了,很快就要翻下一页。
容嫣已经预见到了,只要他的手一动,那只蜘蛛就会——
“表哥!”容嫣不能犹豫,她叫了一声,抬手拔下了发间的钗子,在月重阙看过来的时候对他说道,“你不要动——”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迅速地走过来,要以手上的钗子将这只蜘蛛钉死在桌面上。
可是在她走到桌前看准了,就要抬手把钗子扎下去的时候,坐在桌前的人却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挡住了她。
从他手上传来的一股柔劲化去了容嫣这一刺中挟着的力道。
容嫣猝不及防,感到手上一麻,手指不由得就松开了。
那只发钗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而那只正蛰伏在月重阙手边的黑寡妇却没有因为她而被惊动,依然待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个标本。
月重阙放下了手。
容嫣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也跟着放下了手,目光仍然忌惮地停留在这只黑寡妇身上。
五毒通常都会同时出现,她想着,目光朝着其他方向看去,既然天蛛在这里,那么其他四个也应该都在了。
自己的房间里有这样的东西,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无法安心。
她方才还想问除了自己以外,表哥在宫中是否还布置了其他人,又是怎么把他们送进去的,可是现在被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思就完全不在上面了。
下一刻,她见到月重阙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这敲击没有什么节律,声音落在旁人耳中,仿佛也只是这黑发蓝眸的公子在看书之时,随意地在桌上轻敲了两下。
可就只是这么两声单调的轻击,那只安静蛰伏的黑寡妇就像是接收到了信号一样,自月重阙的指尖向上爬去,然后整个隐没在了他的衣袖中。
容嫣咽下了一声惊叫,被这一幕震撼得睁大了碧蓝的双眸——
这给他们东狄皇室带来无数阴影与血光的一品阁毒虫,现在竟然被驯养在她表哥的手上?
哪怕是在最荒诞的梦境里,她也没有梦到过这样的画面!
见容嫣依然僵在原地,月重阙放下了手里的书,弯腰去为她捡起了那只掉在地上的发钗,然后站起身来,重新为她插回了发间,站在她身旁略低头调整着这发钗的角度,直到满意了才放下了手:“好了,它们不会再爬出来了,没有我的命令,它们不会伤害你。”
可是容嫣依然僵直。
月重阙叹了一口气,从她面前退了开来,回到桌子旁坐下,拉开了跟她之间的距离。
果然,等到他退开之后,容嫣就像是回过神来,整个人不再僵硬。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是这个眼神。”月重阙没有被她的反应刺痛,依然温和地对她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他受了那样重的伤,五脏六腑都几乎没有一个还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经脉破碎逆流,在这天下除了一品阁,哪里还能有这样的奇淫技巧,把这样一个破碎的身体重新粘贴起来,装载着恶鬼的灵魂,从修罗地狱里拉回人间?
容嫣不由自主地向前走来。
对着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的情感和信任终究胜过了她心中的恐惧,令她走到了桌旁,将那些毒虫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月重阙从来不跟任何人说,他在战场上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如何一个人回来的。
她在他身边坐下,小声道:“那时候我听见岳家军全军覆没,舅舅死在战场上,你也不见了踪影。”
容嫣说着,回想起听到噩耗的时候,眼眸中浮现出了同当年一样的迷茫。
他们东狄的战神,他们东狄的定海神针,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大将军……竟然这样猝然地离他们而去,而他带出的常胜之军也折戟在了这场战役中。
东狄之后会怎么样?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所有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
结果就在东狄封境,满城缟素的时候,面前的人回来了。
他虽然活着回来了,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那时候,他还没有改为现在这个名字,容嫣得了消息立刻奔来,见到尽管表哥躺在大巫医的帐篷中,胸口起伏微弱得像是要没有了气息,但他依然活着。
月重阙听她喃喃地道:“师父总是说,人活着就好,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她那时候看着月重阙也是这样想的,在这之后更是看着他在大巫医的医治下渐渐地好转起来,恢复了意识,能够自己坐起身,后来更是能够自己下床行走。
尽管内里千疮百孔,但是他的外表看上去是被修复完好了。
东狄也陷入了沉寂,彻底封境,开始了漫长的休养生息。
原本以为一品阁倒下以后,这个笼罩在他们东狄皇室头顶千年百年的阴影散去,他们就能够向着更温暖、更肥沃的土地迁移,将他们这千百年来都只是一直后退的边界往着南边和西边推移。
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的战神却是败在了跟他们交手的蛮族手上,导致整个东狄只能仓皇地封闭国境,像过冬的刺猬一样团成一团,以尖锐的猬甲向着外面,以求保全。
而在他们的内部更是因为岳衡之死,生出了无尽的动荡。
哪怕北周在那时动荡内需,适宜进攻,那又如何?他们是连自己的内政都自顾不暇,无论是要攻打过去,吞并这个占据了丰饶土地的国家。
但是,容嫣看着在月重阙残破的经脉血肉里倔强地生出新的生机来,就觉得在他们这脱离了一品阁的阴影,一时破碎动荡的疆土中也会生出新的希望,只要等待,只要忍耐过这寒冬,他们就有机会能够再一统,能够再有机会去攻下北周,攻下南齐。
可是,现在容嫣再看着面前的人。
在那些沉睡的寒冬,在那些等待里,在他的身体里复活的竟然不是她所想的岳家,而是那个无数东狄人的噩梦。
容嫣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从生死边缘回来之后,人都会有这样大的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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